陈寅恪先生讲过这样的话:“我的书读完了,但是,书是教不完的”。自信又自谦,自信、自谦中似乎有一点狂傲。但仔细想一想,他的真实意思,是讲读书与教书的关系。对此,他自己有个注脚:凡是古人讲过的,我不讲;凡是外国人讲过的,我不讲;凡是自己过去讲过的,我也不讲。这也不讲那也不讲,就只能讲新的;讲新的,就必读新书,就必定要自己写书。所以,书是教不完的。书是教不完的,真实意思是书也是读不完的,只有读不完的书,才会有永远常教常新的书。教书,永远是读书的过程,同样,读书也永远是教书的过程。
回过头来再想想,也只有陈寅恪有资格讲“我的书读完了”这样的话,而我们是不敢讲的,也是不该讲的,当然,至今我们也没有讲,也许永远都不会讲。但是,问题的另一面是,有的人不读书,却把书教完了,这很危险,很恐怖。此话并不过分,当下真的有这样的人,有这样的现象。可以说,读书,永远是教师每天的必修课,否则,他不可能做一个好教师,甚至不可能是教师。马克·吐温说过这样的话:一个有阅读能力的人不读书,他是一个文盲。
有个朋友告诉我,他在读师范的时候,语文老师给他上的最深刻的一课是,把他带到自己的书房。一个偌大的书房里,一张张的书橱,一排排的书,厚的薄的,旧的新的,中国的外国的,横排的竖排的,文学的、艺术的、科学的……他一下子被惊呆了,一下子觉得自己那么渺小,而老师那么高大,一下子就觉得书是读不完的,于是他的愿望是做一个喜欢读书的人。这是他最难忘的一课。看书房,逛书店,坐在书桌前,这是最直接、最生动的阅读课。
还有个朋友告诉我,走进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化学教师的办公室,你会看到不少老师的办公桌上,放的不只是化学、化学教学方面的书,还有哲学著作、文学经典……总之,他们不仅读化学教学方面的书,还读与化学教学“无关”的书。也许,化学教学方面的书读完了,但那些“无关”的书是读不完的,而那些“无关”的书却与化学教学有关,因此,书是教不完的。几本薄薄的教科书的背后是那么多的读不完的书。此时,那办公桌已成了一张书桌,只有当办公桌变成书桌的时候,他的书才会教得好。
有个小学校长到南京来看我,我约他在麦当劳见面,临走的时候,他对我说了一句话:我本想到你家里,看看你的书房的。一丝浅浅的遗憾里,让我在感到愧意的同时,又有些许的暖意。我的书房并不大,书也不多,却让别人有点猜想,有点想看的欲望,我很高兴。也许朋友之间的真情实意是通过书来连接的。
我真的盼望那一天:我的书读完了,但我的书是教不完的。那一天,我才敢说我是一个真正的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