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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序四
硅谷工具中的灵魂

周健工
未尽研究创办人

数字技术构成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文明基础,个人计算机、互联网、移动通信和人工智能等,每一个世代都原生于新的技术。

人类历史上经历了多次技术革命,信息技术革命与以往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科技创业者在其中发挥了核心作用。比如,美国“科技七雄” 全部从初创企业成长起来。个人可以用技术改变世界,科技创新成为一种大众可以参与的活动,伴随而来的还有创业的民主化,这让技术以快于以往的速度向全世界扩散。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嬉皮士”

信息技术革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孕育,并且随着大国冷战展开。20世纪五六十年代,计算机、半导体和网络技术,都在五角大楼等美国政府部门和IBM这样的大企业里集中使用。

20世纪70年代,信息技术开始真正走向大规模应用,进入消费市场,从技术革命演变成一场产业革命,目前比较公认的标志是1971年第一个微处理器问世。同年,美国电子和半导体记者唐·赫夫勒(Don Hoefler)写了一组专题文章《美国硅谷》( Silicon Valley USA )。从此,硅谷这个名字流行开来,在之后的半个世纪里一直扮演着技术革命策源地和实验室的角色。

1972年,美国风险投资公司KPCB与红杉资本作为硅谷最早的风险投资公司在沙丘路建立,直到1975年家酿计算机俱乐部成立,乔布斯和沃兹尼亚克横空出世,在当年创办了苹果公司。之后硅谷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但是,硅谷的历史并不仅仅是由科技、初创公司和风险投资书写的。从20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除了个人计算机和互联网掀起的两次技术浪潮,背后还有一股力量在推动,即社会和文化的力量。

如果从1971年回望,我们可以发现,当今数字文明中所有重要的思想都已经产生,而这些思想借着20世纪60年代美国反主流文化运动的势头,在美国迅速传播。那些离开大城市、返土归田的嬉皮士们,开始寻找可以赋能自身、改变世界的工具,而其中最重要的工具就是个人计算机。

改变了世界,同样也改变了中国的个人计算机与互联网,是反主流文化运动的直接产物。本书的主人公斯图尔特·布兰德直言不讳:“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嬉皮士。”

《全球概览》,印刷品时代的谷歌

布兰德最重要的一个标签,似乎是乔布斯在2005年斯坦福大学的演讲中给他贴上的。乔布斯在演讲中宣称,布兰德创办的《全球概览》是“我们那一代人的圣经”,是印刷品时代的谷歌。

实际上,年轻的乔布斯是布兰德的追随者,像成千上万名嬉皮士一样,他在乡间公社营地里如饥似渴地阅读《全球概览》。他在演讲中提到布兰德,也是想得到有布兰德亲笔签名的《全球概览》最后一期,那本杂志的封底写着:求知若饥,虚心若愚。

《全球概览》在1968—1971年连续出版,它的后续出版物《协同进化季刊》《全球软件概览》《全球结语》( Whole Earth Epilog )等的出版发行、在线社区WELL的问世,以及全球商业网络的诞生,在长达30年的时间里,都扮演着个人计算机和互联网技术革命先知的角色。这些林林总总的事件激发的科技乌托邦理想,催生了美国的新经济,也为美国互联网泡沫注入了强大的情绪动力。

布兰德自称是美国“沉默一代”的一员,是读着能把20世纪50年代“垮掉的一代”与60年代反主流文化运动结合起来的杰克·凯鲁亚克和罗伯特·海因莱因(Robert A. Heinlein)的小说长大的。

“沉默一代”和“婴儿潮一代”长期处于大国冷战的核恐怖之下,目睹国家成为巨大的战争机器。他们在战后资本主义的“黄金期”里长大,却发现在一个由技术和工业理性所决定的世界里,他们不可避免地正在步入一个巨大的等级系统。他们生活在一个追求物质主义的世界里,生态危机开始警醒人类。当想表达自己时,他们却受到了现存体制的压抑。“沉默一代”不想再沉默,“婴儿潮一代”进入青春期,他们开始寻找自己的灵魂。

所以,属于“沉默一代”和“婴儿潮一代”的文化只能以反主流的形式出现,从边缘开始生长。“垮掉的一代”的代表人物都来自社会底层,成长于主流文化之外,居无定所和四处漂泊成为他们常见的生存状态。他们通过小说、诗歌、艺术和新的媒体技术闯入了主流文化的殿堂,最底层的人物通过反叛变成了新的文化精英,尽管他们仍然遭到了主流文化的攻击。

年轻时期的布兰德混迹于纽约和旧金山,这里汇集着“垮掉的一代”、反主流文化者、嬉皮士、艺术家,以及各行各业的波希米亚式群体,像是一处在一个巨大的主流文化和建制体系中的“法外之地”。在纽约的艺术家组织USCO中,布兰德为他们拍摄和制作多媒体艺术作品。这群艺术家沉浸于诺伯特·维纳(Norbert Wiener)、马歇尔·麦克卢汉和巴克敏斯特·富勒(Buckminster Fuller)的著作中,相信媒体技术不仅是人体的延伸,而且能把这个世界连接成一个“地球村”。

反主流文化者想要把自己从主流文化和建制体系中解放出来,于是他们告别城市,走向乡村和原野,成千上万的年轻人过上了公社里的集体生活。而在精神上,他们寻求建立和扩展新的意识。为了向嬉皮士们提供服务,布兰德创办了《全球概览》,帮助公社中的嬉皮士们“获取工具”,其中就有维纳的著作和惠普的计算机。

在嬉皮士们看来,药物和计算机都是工具,用来增强人类的意识能力,而扩大体验空间的技术都是意识的转换器。1971年,微处理器出现之后,布兰德提出,计算机是一种新的“药物”,是一种全新的、能扩展意识和开放社会的微型技术。也正是这一年,布兰德首次提出了“个人计算机”一词。

在维纳《控制论》( Cybernetics )的影响下,科技界把人类的认知理解为信息处理,整个过程类似于计算机的运作方式。这种计算隐喻和科学哲学,特别是人与机器共同创造的新领域,日益通过科幻作品和科普活动渗透进主流文化中。嬉皮士们发现,在现实世界之外,还有一个赛博空间,这也是科技精英和嬉皮士们共同向往的世界。

反主流文化出现了新左派和新公社主义的分野。新左派走向了政治,走向了街头抗议、民权运动或者环保运动,融入了进步主义,而新公社主义走向了科技。布兰德创办的媒体、组织的活动以及运营的社区,汇集了新公社主义者和美国主流科技机构里的技术专家。一场反主流文化在社会运动中所产生的能量,在硅谷转向了个人计算机和互联网的技术革命,布兰德无疑发挥了关键的作用。

他不但预见了未来,还创造了未来

本书作者马尔科夫认为,“硅谷”这个名字和《全球概览》诞生于同一历史时刻绝非偶然。如果说硅谷后来“一直吸引着塑造世界历史的各种力量汇集于此”,那么布兰德正是这种汇集力量的真正开拓者和创造者。

布兰德是一位真正的超级个体。他没有任何人生的设计,追随自己多变的兴趣和不羁的好奇心,却总是站在了时代的前沿。 “当时最优秀、最聪明的那一批人,正在离开各类传统机构,主动出击,去创造全新的天地。”一位年轻人遇到如此时代,凭着直觉投身其中,其实是最好的人生。

他放任思维漫游,也积极行动,那个时代的所有重大事件都有他的影子:现在被称为“所有演示之母”(the Mother of All Demos)的恩格尔巴特主题演讲,斯坦福人工智能实验室研发出改变世界的计算机算法,帕洛阿尔托研究中心研发的第一台现代个人计算机,举办黑客大会推动开源软件的发展,麻省理工学院的媒体实验室在数字世界的探索成果,以及基于互联网技术的在线社区WELL等。布兰德提出的“信息渴望自由”,对开源软件运动的发展和互联网的免费服务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他不但预见了未来,还创造了未来。与布兰德同时代的人们发出惊叹:“他总是在我们这个时代最关键的时刻出现。”

布兰德是科技媒体的先驱,《全球概览》启蒙了硅谷:为大众文化提供了计算机和网络空间的隐喻;把数字技术思想、实验室中的人机交互技术转换为大众文化表达;首次把微型计算机称为个人计算机,让人与计算机之间建立了情感连接;将互联网世界称为虚拟世界,将“赛博空间”称为电子前沿,等等。

布兰德对这个世界直觉性的思考,许多时候表现为他提出的问题。例如,他曾发问:“为什么我们还没有看到一张整个地球的照片?”布兰德以一己之力发起了一场游说。最终,美国航空航天局公布了照片,该照片也成为第一期《全球概览》的封面。人类第一次看清了“地球母亲”的全部容颜,这张照片也改变了世界。它不仅激发了席卷全球的环保运动,产生了世界地球日、世界公民等表达,推动了人类文明走向星际的探索,也让人们思考自己在这个孤独渺小的星球上的意义。

“赛博文化的达·芬奇”

相对于硅谷的硬科技,布兰德代表了硅谷崛起背后的软实力。一部关于布兰德的纪录片中称他是“赛博文化的达·芬奇”。 从艺术到技术,从代码到密码,从硅基到碳基,布兰德不是寻求答案,而是创造答案。“我们应该提出什么问题,才能让问题本身不断地去提出有用的新问题。”布兰德视学习为一种能够掌握任何知识的能力,“学习本身就是目的”。这帮助他对前沿领域敏锐地产生直觉,并能跨学科地组织社区和论坛,集成了赛博文化。

1996年,正当互联网取得全面胜利,反主流文化的技术乌托邦正在实现时,布兰德又做了一件“反主流”的事情,他和并行机缔造者丹尼·希利斯共同创办了恒今基金会。一反技术所追求的“更快且更廉价”的思维,他们想在整个人类文明长度的时间线上,去求索和创造那些“更慢且更好”的事物。布兰德要用基因技术复活地球上消失的物种,用万年钟去提醒人类文明的脆弱性和它的寿命。

《全球概览》所倡导的“获取工具”,今天已经实现。人类在获取工具的同时,工具也在“获取”人类。数字世界已经重新集中化了,布兰德开始受到批评,似乎他当初所倡导的解放个体的技术乌托邦,最终演变成了反噬个人的反乌托邦。赛博空间出现了新的垄断者和集权者。而新一代的去中心化提倡者又开始从布兰德那里寻求指点:加密货币社区要从反主流文化中获得合理性,区域链要成为新的工具。

布兰德人生之路的轨迹正是当代数字文明兴起的“轴心时代”的缩影。硅谷盛产富豪,也不乏巨头,布兰德则是硅谷工具中的灵魂。 vDXFw8gH1HNW7NaZwlPaMEjCq2TNJWIB5CZfrYQ0lcwvjmFaqf8mdHkCsz208g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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