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德语录
这里说,任职于电视台的人在录播访谈节目的过程中,是在演播室的显示器上观看节目,而不是在现场观看。这说明真实只有在被共享时才是真实,共享程度越高,它就越真实。
——摘自1971年12月14日日记
我们无法把它拼凑起来,它本就浑然一体。
——摘自1971年《全球概览终版》( The Last Whole Earth Catalog )封底语录
无论你是否做好了准备,计算机都将走进人们的生活。这是个好消息,也许是自成瘾类药物发明以来最棒的消息。
——摘自1972年12月7日《滚石》杂志刊文《太空大战》( Spacewar )的开篇
在破釜沉舟之后,我们在王座前宣布:“我们要开始下一个伟大的创意了。”王座说:“这就已经是了。”
——摘自1974年4月《协同进化季刊》序言
论布兰德重启《全球概览》及其增刊的时候
布兰德有一位哥哥曾在军队服役期间担任炮兵军官,一位姐姐嫁给了西点军校毕业生,后来他的这位姐夫当上了陆军上将。布兰德自己也在斯坦福大学的预备役军官训练团中茁壮成长,他喜欢研究军事历史和参与短途行军训练。早在越战打响的10年前,他就以身着军人制服而感到无比骄傲,而当时美国校园里的反战情绪持续高涨,军人很容易被这种校园氛围排挤。
随着毕业的逐渐临近,布兰德面临着未来方向的不同选择:是继续攻读生物学研究生,还是尝试成为一名自由摄影记者?如果决定学生物学,他也可以选择短暂入伍,然后转入后备役。但最后布兰德还是选择成为一名年轻的专职军官,服役两年。在本宁堡,他想争取获得一枚陆军游骑兵徽章,这个愿望让他直接遭遇了人生的最大失败。这种挫败感在他的余生里久久萦绕,挥之不去。
布兰德在大学期间曾被甘地的道德纯洁所打动,短暂地倡导过和平主义的理念。但他很快就发现,尽管自己仍然反对不分青红皂白地大规模杀戮,但必要的时候还是会选择出击。布兰德在给菲尔德写的信中说:“我觉得学习这些技能是很有必要的,以防将来某一天搭我便车的人袭击我。”布兰德的观点部分源于他早期所持的自由主义立场,但后来在军队里培养出来的自豪感让他的观点变得复杂多变。出于一直以来对军队内部机构的官僚做派深恶痛绝的立场,布兰德决定不延长自己的服役期限,也不去参加越战。这个选择让他在退伍后的几十年里都感到后悔和纠结,因为这让他无法实现成为陆军游骑兵的梦想。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游骑兵是按照英国突击队模式组建的一支美国部队,又称突击兵或特工队,属于精锐作战部队。在战斗中,他们往往率先冲锋,承担最艰巨的军事任务。
后来,布兰德觉得,如果陆军空降学校,在游骑兵训练开始之前就来招人,无论哪项训练他都会顺利通过。如果选择成为一名游骑兵成员,他的整个人生都会大不相同。1965年,游骑兵首次在越南集结,主要作为远程侦察巡逻队。如果布兰德成功晋级并继续待在军队里,他很可能会被外派到东南亚地区,但事实并非如此,佐治亚州这年冬天的酷寒改变了这一切。
在布兰德准备接受游骑兵训练前的一个月,寒潮来临了。军士们整天都在户外度过,大部分时间在微暗的日光下训练,或者坐在吹不到风,但是也看不到阳光的露天看台上。即使穿着内衣、保暖衣裤、带夹棉的衬衫和野战夹克,也无法阻挡刺骨的严寒。之后日复一日几乎都是这样令人难以忍受的训练。一个月过去了,布兰德越来越担心,与即将到来的游骑兵正式训练相比,他此时经历的这些痛苦还只是九牛一毛。他不仅感到特别冷,而且还会全身都湿透,因为他不得不反复跳入冰冷的河流,爬上结了冰霜的山坡。
突如其来的低温考验动摇了布兰德的决心。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发想要弄明白究竟为何要经受此般折磨。显然,有些人参加军事训练的目的是学习作战和杀戮。但是,他真的想当一个杀人者吗?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军人的荣誉感了,“但这种感觉已经所剩无几,”他在12月初写道,“而且我在瑟瑟发抖。”
军官培训进行了一个月,布兰德有一个短暂的休假,能够稍稍调整一下。他长舒一口气,终于能回家好好过圣诞节了,这种想法表明了他对军旅生活的热情正在逐渐消退。其实军事训练本身也没什么,布兰德还是很享受这段经历的。但是如果没有战争发生,那么训练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布兰德幻想着自己可能成为下一个诺曼·梅勒(Norman Mailer) ,像他那样写出伟大的小说。不过他终究还是没能参加真正的战争,这个念头也转瞬即逝了。
布兰德在日记中说: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话,就写不出书,于是我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没法写书,也没什么好记录的。我只是其中一个角色,在不断寻找作者、情境、情节和其他人物……我几乎是不存在的。
在布兰德回到罗克福德的家中待了几天之后,他开始对父母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疏离感。他觉得父亲是个好人,但也绝对是个怪人。父亲对很多事情都充满恐惧和排斥,讨厌人太多并且恐高,不喜欢被人嘲笑或贬低。布兰德从来都很反感父母没完没了地举行节日鸡尾酒派对。在这个圣诞节,他感到与家庭生活完全疏远了。这时他发现了一个新办法来容忍或应对这些平淡无聊的闲扯话题,而这些恰恰还都是罗克福德假日里必不可少的重要部分。他写道:“我找到了自己的方法,而且我觉得应该没人发现这招。”
当布兰德从罗克福德返回佐治亚州,继续接受游骑兵训练时,寒冷和新的恐惧马上要降临到他身上。这已经不是单纯忍受低温环境和凛冽寒风的问题了,还有刺骨的冰水,以及无穷无尽的跑步训练。接下来为期两个月的训练才进行了两周,布兰德整个人就完全崩溃了,倒下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他的精神。
一开始的时候,布兰德的想法获得了特批。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说服了负责训练计划的军官允许他在进行跑步训练时带上相机,甚至允许他带到游泳池。在泳池训练中,队员被要求蒙着眼睛,身着装备和弹药袋从高高的跳水板上跳入两三摄氏度的冰水中。
布兰德的体格在经历了基础训练之后更加健壮了。他穿着制服和军靴,全身心地投入训练,尽可能忽略掉腿部疼痛和胃部不适,最后挺过了列队跑步前进项目的考核。每跑一个8千米,布兰德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视野变窄了一点。身体上的痛苦逐渐累积,马上就要达到他能承受的极限了。他开始将注意力放在跑完之后能够拿到的东西上,也就是食物和信件。尽管布兰德总能坚持到最后,但他每次跑步都会触发心底的声音。那个声音反复问他:究竟为什么要经受这种折磨?
训练的第一周,布兰德不得不面对无情的冰水训练。队员不仅仅被要求潜入水中,还必须身负所有装备游好几个来回。他咬紧牙关,同时把头尽可能地在水面上抬高一些,尽量在慢得令人痛苦的侧泳时保持头脑清醒。一爬上岸,布兰德就无法控制地浑身抽搐,可几分钟后还要再跳回水里。他实在想不到一个能让自己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
在这一周,布兰德凭借自身顽强的毅力和对羞耻的恐惧度过了每一次危机。之后队内突然宣布,在这个月晚些时候的训练项目中,将增加游泳穿越结冰河流和穿着结冰的衣服睡觉。有人立刻说,在消息发布的这天早上,有一个小分队的队长突然退出了,大概是因为他提前知道了将要增加的项目。
一听到这个消息,布兰德沉默了。在之后的刺刀训练中,他突然意识到所有这一切都是无缘无故强加来的痛苦。他告诉自己:“好吧,我可以放弃了。呃……我想我会退出的。”布兰德觉得正在经历的一切与他想来军队里学到的东西毫不相干,只是平添烦恼而已,或者说得更严重些,简直毫无意义。
在地图课上,布兰德在不同的选择下面分别做了个列表,此时他心里似乎已经清楚自己将会做出什么决定。他列了两栏,第一栏标记为“学习”,第二栏标记为“痛苦”。一边列出了他所学到的种种生存技能,另一边则列出了他不得不要忍受的事情——跑步、寒冷、潮湿、睡眠不足等,然后他在每一栏中添加了一系列论据。在“痛苦”那一栏里,他写下这样一句话:“想当作家和摄影师的人,要成为什么样的游骑兵?”
吃过午饭,布兰德碰见了他的指挥官,于是他走上前,告诉指挥官自己准备退出了。“我不会为了吃苦而吃苦。”他说。
就这样,布兰德退出了。此刻他最担心的是要如何把这件事告诉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