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sa是广州芳村区的干部,和我同在加州州立大学北岭分校进修。她的女儿小月在广州读小学,赴美探母时,到北岭的一所公立小学读了几个月的书,每天玩得不亦乐乎,而且在美国老师帮助下,美语也突飞猛进。最让我们开心的是,小月有一天竟然被选为所在班级的班长,大长了我们的志气。我鼓励小月写了篇文章,并推荐给《广州日报》发表,题目就叫《我在美国当班长》。
我对小月的故事之所以感兴趣,原因有三:
一,一个发展中国家的小女孩,不远万里来到美国,只凭一本护照,就进入公立学校就读,完全免费(包括早餐、中餐),没有任何限制,还享有和美国孩子一模一样的校园民主权利。这种经历肯定会对她的心灵产生长久的影响。由此可见,如何对待孩子,是衡量一个社会文明程度的重要标志。
二,民主永远不能被当成儿戏。即使是对孩子,民主都有其严肃性,也就是每个孩子都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可以毛遂自荐,选举过程透明和公平。
三,民主选举产生的权力代表(班长)没有什么特权,只是多一些义务。
如果“每个人与生俱来都是平等的”,“都享有某种不可让与的权利”,那么谁都没有理由对这种权利进行剥夺。以小月为例,她是个中国孩子,不了解美国国情,美语水平也很低,但她在美国校园的民主权利并未丧失。
在许多发展中国家,有“人民的民主素质比较低”的说法。姑且不论“天赋权利”的问题,就算人民真的“素质低”吧,我们不要忘了,正是“选举让人民成为公民”。如果人民一直没有机会进行民主实践,他们如何提高素质成为真正的公民呢?
民主确实依赖于一定的民众素质、民众的民主素养。光靠表象的制度,往往无济于事。但如何培养民主素养?我以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人民尽早参与民主实践,从娃娃抓起。
2000年10月,在总统大选高潮时期,美国许多中小学生用“模拟选举”的方式,初尝民主参与的滋味。一位家在俄勒冈州的台湾移民详细描述了这一情况:
我的念小学五年级的孩子,他的班上就举行了为期三周的“模拟竞选”。班上28位学生自己分为三组,分别代表民主党、共和党及绿党。每一组自行推出其总统、副总统候选人,其余的同学分别担任竞选总干事及干部等。他们要自行发展出该党的政见、竞选传单及口号,并于这三周从事辩论、宣传等竞选活动。活动的高潮,是最后一天的“投票”,来选出“总统”及“副总统”。
另一个例子则是我的就读中学二年级孩子的经验。他们除了也举行“模拟选举”外,在其社会科的学习中,有一项更深入的课题。我所住的俄勒冈州是美国的州公民直接立法的创始州。这些公民立法包括两类,一为州的宪法修正案,一为州的法律之新增或修改。因此,每次选举,都有十多条到接近三十条的“公民法案”由所有选民投票决定。2000年的选举也不例外,光是州的公民法案就有26条(其他尚有县及市的公民法案)。这些法案的内容包罗万象,由州所得税法之修改、州的财政支出、环境保护法、枪枝管制、到对同性恋的歧视与否都有。光是州政府寄给每一位选民的公民法案解释手册,就厚达375页。这些法案有许多均相当复杂,对一般选民来说,想了解其利弊颇不容易。幸好俄勒冈州也是目前唯一完全以通信投票的州,让选民有整整三个星期的时间,在家里慢慢地来圈选其候选人及支持或反对的法案。
尽管如此,要决定支持或反对哪一法案,仍是相当费时费劲的。我的小孩班上的课题,就是每一位学生选择一条公民法案,然后去收集资料研究,看报纸与媒体对于该法案的辩论,并与父母讨论。于三个星期的期间,每一位学生都要提出对该法案的报告。在整个过程中,学生们不只是对自己所选择的法案有很深入的了解,也对其他所有法案都有高于一般选民的了解(很少有选民会对所有的公民法案作深入了解)。最妙的是,在他们班上所有法案都报告、辩论、并投票完毕后,有不少学生的家长们在投公民法案时,完全依照他们班上的投票结果来投票。这种教学可说是一举两得,一方面教育学生,同时也教育家长们。
我之所以详细地引述上面的记录,是因为它太真实和确切了。千万不要小看娃娃们,在他们的早期教育中,他们如何认识民主,事关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未来。民主社会的最深厚根基正在于,民主价值能够成为其文化的一部分。
199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阿玛蒂亚·森把“民主成为一种普遍价值观”看作“20世纪最重要的事件”。因为正是在20世纪,人们终于接受“所有成人的普选权”必须包括“所有成人”,不仅包括男人还包括女人。民主的普遍性就像善行一样,是没有限制的。他还指出,实行民主可以为公民提供一个相互学习的机会,并有助于整个社会形成价值观和找到需要优先解决的问题。“政治权利和公民权利,特别是与保障人民公开讨论、辩论、批评和坚持异议有关的权利,乃是制订出信息充分的、深思熟虑的政策这一过程的核心。这种过程对于形成社会的价值观与发现重要问题也极为重要。一般来说,没有公开的讨论,不进行公开地交换意见和争论,我们就不能发现需要优先处理的社会问题。”
我的预测是,“民主成为一种普遍价值观”将是21世纪中国最重要的事件。希望在娃娃们身上。他们远比我们更珍惜自己的选择权利、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也许他们对政治本身并不感冒,甚至冷漠,但他们的率直和自我意识里,可能生长着中国民主的新希望。
(本文写于2001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