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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1942
02 克洛弗

1920年8月1日,海瑞塔·拉克斯出生于美国弗吉尼亚州的罗阿诺克(Roanoke),她出生的时候叫洛蕾塔·普莱曾特(Loretta Pleasant),没人知道后来怎么成了海瑞塔。在接生婆范妮(Fannie)的陪伴下,海瑞塔在一条断头路尽头的小木棚里呱呱坠地。从屋里可以远眺火车站,那里每天有成百上千节货运车皮来来往往。海瑞塔同父母及八位哥哥姐姐住在一起,直到1924年,她的母亲伊丽莎(Eliza)·拉克斯·普莱曾特在生第十个孩子的时候去世了。

海瑞塔的父亲约翰尼(Johnny)·普莱曾特是个身材矮墩墩的男人,每天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来走去,动辄抄起拐杖打人。家里传闻,有一次约翰尼的哥哥想调戏他老婆伊丽莎,结果被他亲手给杀了。约翰尼没有耐心抚养孩子,所以伊丽莎死后,他把他们全都带回弗吉尼亚州克洛弗(Clover)的老家。从前,他们的祖先在这里的烟草田上做奴隶,如今他们家仍在这里种植烟草。不过,克洛弗老家也没人能一下收养十个孩子,于是各路亲戚就把孩子们分别领走,这个给表姐,那个给姨妈。收留海瑞塔的是她的外公汤米(Tommy)·拉克斯。

汤米的小木屋过去是黑人奴隶集中居住的“家屋”,一共四个房间,地上铺着木板条,墙上挂着煤气灯。海瑞塔每天要爬长长的山路,把水从山下小溪拖上来。家屋坐落在山坡上,山风穿透墙壁,屋里都是冷空气,于是每当有亲戚死去,家人都可以把尸体放在前厅几天,供人们前来告别或吊唁,然后埋去后边的墓地。

海瑞塔的外公原本就和一个外孙住在一起,他的一个女儿把这孩子生在地板上就撇下不管了。男孩名叫戴维·拉克斯,不过所有人都叫他“戴”(Day)。因为当地人口音总是拖长声,房子(house)听起来像“烦——子”(hyse),而戴维就成了“戴”。

拉克斯家的人管戴这孩子叫“野种”:有个叫约翰尼·科尔曼(Johnny Coleman)的男的经过村子,九个月后,戴就出生了。为他接生的是12岁的表姐和一位叫曼齐(Munchie)的接生婆。戴出生的时候没有呼吸,浑身青黑,好像暴雨时的天空。白人医生顶着圆顶帽、拄着手杖来了家屋,然后在戴的出生证明上写了“死胎”二字,就驾着轻马车回镇上了,车后一片红土飞扬。

看着医生的背影,曼齐只好祷告道:主啊,我知道你并不想带走这个孩子。她用一浴缸温水洗净戴的身体,再把他放到白被单上,在他胸口又揉又拍,直到戴开始捯气,青色的皮肤逐渐变暖,转成柔和的褐色。

海瑞塔在弗吉尼亚州克洛弗镇长大,这是克洛弗的主街,Frances Woltz摄于20世纪30年代。

“家屋”,海瑞塔在这个位于克洛弗的四室小木屋中长大,这里曾经是黑奴宿舍,摄于1999年。

约翰尼·普莱曾特把海瑞塔送给汤米爷爷抚养的时候,她只有4岁,而戴将满9岁。没人能料到,海瑞塔从此将一生与戴相伴——开始是一同长在外公家的表兄妹,后来成了夫妻。

小海瑞塔和戴每天早上4点就要起床,给牛挤奶、喂鸡、喂猪、喂马,还要照料园子里的玉米、花生和各色蔬菜,等干完这些活儿,就和其他表兄弟姐妹一起去烟草田,这帮孩子之中就有克利夫(Cliff)、弗雷德(Fred)、萨蒂和玛格丽特。他们大部分年少时光是面朝烟草田度过的,主要是跟在马骡拉的犁后边种烟草,每个春天,他们把宽大的绿叶子从茎秆上扯下来,扎成小捆——尼古丁油把他们的手指浸得又糙又黏。采收完毕,他们就在外公的烟叶仓里架好椽条,把成捆的烟叶挂上去晾干。夏日时节,他们总盼望着暴风雨的洗礼,好让自己那饱受阳光暴晒的皮肤得一时凉爽。因此,每逢天降大雨,这些孩子便尖叫着在地里狂奔,从地上抓起一把一把被风吹落的成熟水果和核桃捧在怀里。

像拉克斯家其他孩子一样,戴没有完成学业。他四年级就辍学了,因为地里需要人手。海瑞塔则一直上到六年级。在那些年月,每天早上打理好菜园和牲畜,海瑞塔就要走三公里多的路去上课。途经一所白人学校,里面的孩子边朝她扔石头边出言侮辱。她去的是有色人种学校,是掩映在高树之下的三间木头农舍。农舍前有个小院儿,学校的科尔曼(Coleman)夫人让男孩和女孩分两边玩耍。学校放学后,或者没课的时候,海瑞塔就和戴以及其他表兄弟姐妹一起下田。

南波士顿的烟草拍卖场,摄于1920年前后。海瑞塔及其家人就在这个拍卖场里卖烟叶。

他们住的房子后边有条小溪,每年,孩子们都用石块、木棍儿、沙袋和任何能沉入水中的东西搭水坝,阻住一段溪流,好在里面游泳。若是天气好,他们一做完农活儿便直奔这个自制泳池。他们朝剧毒的水蝮蛇扔石块,把它们吓跑;再爬上树杈往水里跳,或者从泥泞的河岸上扎下水去。

夜幕降临,这帮孩子用破旧的鞋子生起篝火来驱蚊,然后在大橡树底下仰望星空;橡树也挂上了绳子,用来荡秋千。他们在地里追逐打闹,围成一圈做游戏,跳房子,在野地里又唱又跳,直到汤米爷爷扯着嗓门吼他们回去睡觉才肯罢休。

离家屋一米来远有个小木厨房,每天夜里,兄弟姐妹们就在它低矮的顶棚里挤作一团。他们一个挨一个躺着,轮流讲恐怖故事,有人讲的是半夜三更无头的烟农在街上游荡,还有人讲生活在小溪边的无眼人。孩子们不知不觉沉沉睡去,直到早上,克洛伊(Chloe)奶奶在下边的柴炉里生火,新出炉的司康饼 冒出香气,孩子们才会醒来。

在收获的季节,每个月总有一天晚上,汤米爷爷吃完晚饭就把马都套好、备好,好驾着它们去南波士顿的城里。这里有全国第二大的烟草市场,市场上有烟草游行展示,能看到盛装的烟草小姐。镇上还有港口,里边停满了船,它们来这里收购干烟叶,再运往世界各地,供烟民享用。

出发之前,汤米爷爷把所有孩子都招来,让他们爬上平板马车。孩子们依偎在烟叶“床铺”上,硬挺着不睡,可不一会儿就在马车的节奏中败下阵来。和弗吉尼亚各地的农民一样,汤米·拉克斯和孙儿们要连夜把他们的收成拉去南波士顿。这样所有的马车就可以在一大早依次排好,只等竞卖场那巨大的绿色木门向他们敞开。

抵达目的地后,海瑞塔等兄弟姐妹会帮爷爷解开马,给马槽里倒上谷粒,再把自家的烟草卸到货栈的木板条地面上。这间卖场高近九米,房顶天窗已经被经年的老灰封得严严实实,拍卖官在这里喊着数字,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回响。汤米·拉克斯站在自家的收成旁,祈祷卖个好价钱,而海瑞塔等孩子们则绕着一堆堆的烟叶跑来跑去,学拍卖官的口气用飞快的语速哇啦哇啦。夜晚收摊,孩子们帮爷爷把没卖掉的烟叶拖到地下室去,爷爷会把烟叶铺成床给他们睡。同是农民,白人都睡在楼上的阁楼或单间,黑人只能同骡马和狗一起待在黑乎乎的货栈,睡在落满灰尘的地上。地上竖着关牲畜用的木栅栏,空酒瓶子一直堆到天花板。

农民们尽情挥霍着本季的收入,货栈的夜晚成为酗酒、赌博和嫖娼的天下,有时还会发生凶杀事件。拉克斯家的孩子们躺在烟叶做的床上,仰面盯着一根根粗如大树的房梁,在干烟的气味中,在狂笑和酒瓶的撞击声中,慢慢睡去。

早上,他们几个都爬回马车,和没卖掉的收成继续挤在一起,开启漫长的归程。那些留在克洛弗的孩子都知道,每次有马车去南波士顿,都能给每个人带回来好吃的,要么是一角奶酪,要么是一大片博洛尼亚香肠。这些孩子眼巴巴地在主街边等好几个小时,然后欢天喜地地跟着马车一路回家屋去。

克洛弗宽阔的主街尘土飞扬,上面跑的满是福特A型汽车和骡马拉的大车。斯诺老头(Old Man Snow)拥有镇上第一辆拖拉机,他驾着这辆坐骑去商店,腋下夹一卷报纸,猎狗卡迪拉克和丹在左右护航,那派头就像开小汽车一样威风。主街边有电影院、银行、首饰店、诊所、五金店,还有几间教堂。每当天气晴好,从镇长到医生再到殡仪员,所有白人男性都会穿上背带裤,戴着高帽子,叼着长长的雪茄,站在主街边,一边喝装在果汁瓶里的威士忌一边聊天,或是在药店门口的木桶上面下西洋跳棋。 男人们的老婆则在杂货店里唠家常,她们的小宝宝在柜台上排成一排,头枕着布匹睡大觉。

海瑞塔他们有时候出去为白人采摘烟草,只收10分钱,这样他们就有钱去看巴克·琼斯(Buck Jones)的西部牛仔电影,这是他们最喜欢的。电影院老板总是放黑白默片,他老婆在一边弹钢琴配乐。她只会弹一支曲子,因此所有场景配的都是欢天喜地的狂欢节音乐,哪怕里面的角色挨了枪子儿就要没命。看电影的时候,拉克斯家的孩子们只能坐在有色人种区,这里挨着放映机,自始至终机器都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宛如节拍器。

海瑞塔和戴慢慢长大了。他们对孩童的游戏逐渐失去兴趣,转而开始在满是灰尘的土路上策马狂奔,这条长长的路就在拉克斯烟草种植园的边上,但如今这里改了名字,就叫拉克斯镇。汤米爷爷养了一匹高大的枣红马,名叫查理,跑得比克洛弗所有的马都快,男孩子们都抢着骑它;海瑞塔和其他女孩子则站在山坡或是堆满了干草的马车上观看,每当男孩们骑马飞驰而过,她们都会上蹿下跳,尖叫着鼓掌。

海瑞塔经常为戴呐喊助威,但有时候也为一个叫“乔疯子·格利南”(Crazy Joe Grinnan)的表兄弟加油。弟兄们中的克利夫常说乔疯子是个“超常的人”,因为他长得高大壮硕,皮肤黝黑,鼻子直挺挺的,头上、胳膊、后背和脖子上的黑色毛发都一样浓密,到了夏天,他只得剃掉浑身的毛,免得它们烧着了。同伴之所以叫他“疯子”,是因为他爱海瑞塔爱得不行,愿意不惜一切代价赢得她的注意。海瑞塔是拉克斯镇最漂亮的女孩子,有迷人的微笑和胡桃色的眼睛。

乔疯子甚至会为了海瑞塔寻死觅活,第一次是在一个大冬天,海瑞塔放学回家,乔疯子绕着她跑来跑去。他求海瑞塔和他约会:“海妮,求你了……给我一次机会吧。”海瑞塔大笑着拒绝了,结果乔疯子径直跳到了水塘的冰窟窿里,只要海瑞塔不答应就坚决不出来。

所有同伴都嘲笑乔疯子,说:“也许他觉得冰水能给他降温,但他爱得实在热血沸腾,冰水都差点被他搞沸了!”海瑞塔的表姐妹萨蒂是乔疯子的姐姐,她对乔疯子破口大骂:“你这家伙爱得都没脑子了,为了个女孩,你连命也不要了吗!太荒唐了。”

除了约约会、亲亲嘴,没人知道海瑞塔和乔疯子之间到底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然而海瑞塔和戴可是从4岁就睡一间卧房,因此他俩后来的结合也是情理之中。海瑞塔刚满14岁几个月,就生下了第一个儿子劳伦斯;四年后,家里又添了女儿露西尔·埃尔西(Lucile Elsie)·普莱曾特。兄妹俩同他们的父亲、外祖父母一样,都是在家屋地板上出生的。

刚开始的几年,人们绝对不会把埃尔西同“癫痫”“精神发育迟缓”或“神经梅毒”扯上关系。拉克斯镇的人说,她只是头脑比较简单,有点儿疯疯癫癫。她来到这个世界的过程太迅速了,戴还没来得及把接生婆带回来,埃尔西就已经从海瑞塔体内飞射出来,头撞到了地板上。人们都说,也许就是因为这一下子,她的心智停留在了婴儿水平。

海瑞塔所属的教堂有一些满是灰尘的老旧记录本,上边写满了因为生私生子被逐出教会的女人的名字。镇上甚至谣传海瑞塔的一个孩子是乔疯子的,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名字并没有列在教堂记录里。

乔疯子听说海瑞塔要嫁给戴之后,就用一把钝小刀在自己胸口捅了一刀。他爸爸发现他的时候,他喝得酩酊大醉,躺在自家院子里,上衣已经被血浸透。他爸爸拼命给他止血,乔却对他大打出手,结果血流得更厉害了。最后乔的爸爸抱起他甩进车里,用绳子绑在车门上,把他拉去了医生那儿。回到家时,乔浑身裹着绷带,萨蒂不停地说:“你这样就是为了让海妮别嫁给戴?”乔疯子不是唯一一个试图阻止这桩婚事的人。

海瑞塔的姐姐格拉迪丝(Gladys)总是说,海瑞塔该找个更好的人。在拉克斯家族中,几乎所有人谈起海瑞塔和戴在克洛弗的童年,话语中都流露出一种童话故事般的诗情画意。但格拉迪丝不同。没人知道她为什么执意反对,有人说是出于嫉妒,因为海瑞塔长得比她好看。不过格拉迪丝总是坚持说,戴绝不会是一位好丈夫。

1941年4月10日,海瑞塔和戴在他们牧师的家里举行了婚礼,没有亲朋在场。这一年海瑞塔20岁,戴25岁。婚后没有蜜月,因为家里有太多的活儿要干,他们也没钱出门远行。入冬之际,美国卷入战争,各烟草公司开始为军人提供免费香烟,烟草市场因此蓬勃发展。不过烟草农场也开始两极分化,大的越发繁盛,小的日渐艰难。每一季,海瑞塔和戴如果能卖掉足够的烟草,有钱买全家口粮再种下下一茬烟苗,就算是走运了。

因此,二人从婚礼殿堂直接回到地里,戴又握起老木犁那开裂的把手,海瑞塔紧随其后,推着自家打的独轮车,边走边把烟苗插进刚刚翻好的红土地里。

1941年年底的一天,他们的表兄弟弗雷德·加勒特(Fred Garret)沿着烟草田边上的土路驾车飞驰而至。他刚从巴尔的摩回来,开一辆1936年的雪佛兰,衣着光鲜。也就是一年前,他和他的亲兄弟克利夫还是克洛弗的普通烟农,同海瑞塔和戴没什么两样。为了多赚点钱,他们曾经开了一家“有色人种”便利店,大多数来这里买东西的人都打白条。两人还用空心砖砌了一个小酒吧,海瑞塔没事就来,在红土地板上跳上一曲;人们往点唱机里投币点歌,喝皇冠可乐,可是这样赚头也没有多少。到头来,弗雷德带上自己仅有的三块二毛五分钱,买了张往北的长途汽车票寻找新生活去了。同拉克斯家族其他不少位弟兄一样,弗雷德在伯利恒钢铁公司下属的斯帕罗斯角(Sparrows Point)钢厂找到一份工作,晚上住在特纳车站(Turner Station),那是一片规模不大的黑人工人区,在帕塔普斯科河(Patapsco River)的一个半岛上,离巴尔的摩30多公里。

斯帕罗斯角钢厂是19世纪末开业的,那时的特纳车站基本只是一片片沼泽和农田,偶有一些小木屋,木屋之间搭了木板供人行走。一战期间,美国对钢材的需求猛增,成批的白人工人搬到附近的邓多克(Dundalk),与此同时,伯利恒钢铁公司为黑人提供的棚屋很快就住不下了,黑人们只好在特纳车站开辟新的居所。二战初期,特纳车站新铺了几条路,还住进了一位医生、一个卖冰人,开了一家杂货店。不过净水、污水管线和学校还是稀缺资源。

1941年12月,日本轰炸珍珠港,特纳车站好似中了奖:因为这时对钢材的需求又直线飙升,当然对工人的需求也是。政府投了大把的钱在特纳车站兴建一层和两层的公屋,这些联排房前后左右盖得密密麻麻,有些联排房里甚至修了四五百个小间。建筑大部分是砖结构,少数由石棉瓦搭成,有的有院子,有的没有。从特纳车站多数房间望出去,都能看见斯帕罗斯角钢厂炼钢炉上方舞动的火焰,以及烟囱里滚滚而出的恐怖红烟。

斯帕罗斯角钢厂很快晋升为全世界最大的钢铁厂,其产品包括混凝土强化钢筋、带刺铁丝网、钉子,此外还有制造汽车、冰箱和军用船只所需的钢材。每年,为生产800万吨钢材,工厂得烧掉600万吨煤炭,雇用至少3万名工人。在那个贫穷蔓延的年代,伯利恒钢铁公司简直像一座金矿,对来南方的黑人家庭来说尤其如此。这个消息从马里兰一路传到弗吉尼亚和卡罗来纳的农场,特纳车站成了一片“应许之地”,南部黑人大批涌向这里,构成了美国历史上黑人大迁徙的一部分。

钢厂的工作非常辛苦,对黑人尤其如此,因为他们只能做白人挑剩下的工作。黑人往往只能从船坞最底层开始——比如猫在建造中的油罐船最深处,别人在十米高的地方钻孔、焊接,他们就在下边捡掉下来的螺栓、铆钉和螺母。弗雷德干的就是这样的活儿。最终,黑人的工作位置可以逐渐“提升”到锅炉房里。白天,他们负责把煤铲进炽热的熔炉,在这个过程中,对人体有毒的煤灰和石棉就都被他们吸进肺里;他们还把有毒的粉末带回家,妻子和女儿在帮男人脱下衣服抖落灰尘的过程中会把它们吸进去。斯帕罗斯角的黑人每小时最多挣80分钱,多数时候挣不到这个数。白人挣得多,但弗雷德不抱怨,要知道,拉克斯家的绝大多数人都没见过每小时80分这么多的钱。

弗雷德挣到了钱。现在他回到克洛弗老家,劝海瑞塔和戴跟他一起去钢厂。飞驰回克洛弗的第二天,他就给戴买好了去巴尔的摩的车票。兄弟俩达成共识,海瑞塔先留下照看孩子和烟草田,等戴在巴尔的摩赚了钱,够盖房子外加买三张车票,就接海瑞塔和孩子过去。几个月后,弗雷德收到一纸征兵令,即将漂洋过海。临行前,他把自己攒的钱一分不剩都给了戴,对他说该把海瑞塔和孩子接到特纳车站了。

斯帕罗斯角钢厂的工人在清扫锅炉中熔化金属留下的有毒炉渣,摄于20世纪40年代。供图:邓多克—帕塔普斯科河口历史协会(Dundalk-Patapsco Neck Historical Society

不久,海瑞塔就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踏上了蒸汽火车。火车载着她从克洛弗主街尽头的木制小车站出发。就这样,她离开了那片洒满她童年的烟草田,还有那棵替她在下午挡住炎炎烈日的百年老橡树。在她21岁的年纪,海瑞塔第一次透过火车车窗望着连绵的山丘和广阔的水域,奔向崭新的生活。 Q8cbBACsGRVR2+aCV3Pa5gzizr10QmDeHzXuU7e3ZhvYM9ajFojeOrArox6Ay1W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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