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布的顺治遗诏中,他痛自苛责,历数当政期间的十四条错误(“十四罪”),其中对纪纲法度、用人行政等均有涉及,一眼看过去,顺治几如昏君,而顺治朝似乎也乏善可陈。墓前立碑,中国自古有之,明清帝陵前的石碑一般称为神功圣德碑,照例都是为大行皇帝歌功颂德的庙堂之作,但直到顺治已死去七年后,他的陵园内仍未建碑,显然这与顺治遗诏中的自责不无关系。
问题是,顺治施政真有这么糟糕吗?
顺治是满人入主中原,定鼎京师后的第一位皇帝,虽非第一代君主,但也相当于开国之君。一般来说,开国之君都是成年人中的卓越者,然而顺治与康熙一样,十四岁就亲政,尚未成年就开始独立治国。正如清史学家萧一山所言:“开创之主,类皆英明权变,豁达大度,故能崛起一方,手定大业。独满朝之顺治,乃以童稚得之……”
顺治亲政前,基本处于失学状态,他自述“无人教训,坐此失学”,直到亲政后,才发现送上来的奏疏尤其是汉文奏疏,自己根本看不懂,“阅诸臣章奏,茫然不解”,他深以为耻,从此发奋读书。
古人读书,多为先苦读背诵以稳其根基,顺治亦取此法,每读一本书都要求自己能够背诵。顺治不是那种过目不忘的神童,一般情况下,即便一篇五百字的文章,也需要读上六七遍才能予以强记,然而十天半个月后又都忘记了,于是又要再读再背。他涉猎极广,所看的书既有四书五经、《贞观治要》《资治通鉴》,也有“左史庄骚先秦两汉唐宋八大家以及元明撰著”,甚至还包括明朝时的科举范文集,其中仅科举范文集里就包括几百篇文章,要把它们统统背下来,谈何容易。因为学习过于刻苦,顺治曾经呕血,但从未放弃,他每天五更起读,一天中除了吃饭和料理军事大事外,会一直读到深夜,而且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
顺治的全部学识和理政能力,都是通过边干边学,在亲政后慢慢积累所至,仅此一点,即非常人所能及。他在实际理政中也表现称奇,在他亲政的那些年,国事纷繁,政局很不安稳,他通过“亲宗万几,孜孜求治”,最终使新朝基业得到了初步巩固。萧一山评价顺治“年少有为,能粗立开国规模”,史学大家陈垣对汤若望和顺治的关系有一个比喻,说他们“犹魏徵之于唐太宗”,换言之,顺治亦如“清代的唐太宗”。
康熙亲政,很自然地会想到向父亲寻求经验,在感佩于父亲之伟大的同时,他也发现了父亲真正的成功之道,那就是“好华语,慕华制”。
和康熙学汉文时一样,由于身边充斥着鳌拜等对汉文化持排斥态度的大臣,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大儒求教,顺治也只能以近侍为师。教他读书的是前明宦官曹化淳,曹化淳原籍武清,属京畿里八府。清初民间把山东、北京的汉人称为“侉子”,说他们经常讲“侉话”(意思是不上路的话),顺治跟着曹化淳读书,时间长了,连说话都染上了曹化淳的乡音,他于是便戏称自己跟着曹化淳学会了“侉话”。
曹化淳不仅在经史、诗文及书法等方面均造诣不俗,而且督学有方。顺治能够长年如一日地刻苦攻读,以天子那种养尊处优的生活环境来说,恐怕初期并非他所自愿,或者就是刚开始发发狠,后期也不一定能够坚持下来,在这方面,曹化淳功不可没。顺治后来直言不讳地告诉别人:“朕向来读底书,多亏了曹化淳。”
事实上,曹化淳并非一个普通的前明宦官,他在崇祯朝任司礼监头目,司礼监乃明朝内府十二监(即十二个宦官衙门)之首,可见曹化淳当年在内府中地位之高,权力之大。由于深得崇祯皇帝的宠信,曹化淳在崇祯朝除负责批阅外廷诸臣所上章奏,以备皇帝御览外,甚至有资格代皇帝复审案件。这样一来,他能够教授和传递给顺治的,就不会仅仅只是书面知识,必然还包括处理政事的经验、办法以及与明朝有关的汉人政治制度、理念等。顺治之所以对汉文化情有独钟,固然与他长期阅读汉文典籍,接受汉文化的熏陶有关,但亦不能忽视曹化淳对他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