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政就意味着要收回辅臣代理国政之权,辅臣的政治地位则应由主导降至附从,康熙亲政后的一系列施政举动,也表明辅臣的权势确实已经出现动摇和下降。不过由于辅臣“仍行佐理”,所以他们的朝班班次仍然排在亲王之上,更重要的是,鳌拜并不想如孝庄所期待的那样,逐步向康熙交权以及体面退出。
在现实生活中,权力像是一根毁人不倦的魔杖,很少有人能在它的蛊惑下独善其身,如果一个人已被权力欲冲昏头脑,你要他马上停下来,几乎就等于要他的命。与此同时,依附于鳌拜的党羽都不愿失去自己的靠山,一直在旁边不停地煽风点火,这些因素都促使鳌拜不但不愿交权,反而擅权野心进一步膨胀。
康熙亲政之初,各地频频发生自然灾害。自然灾害就是所谓的灾异,汤若望案时北京发生大地震,尚可以怪到辅臣头上,如今皇帝已经亲政,便会被解释成是皇帝可能德行有失,所以上天才会给予惩罚。康熙为此忧心忡忡,左右之人尽知,鳌拜在宫中的耳目众多,探听到这一情况后,便以“商议启奏应行事宜”为名,直接对康熙进行施压。
索尼死后,苏克萨哈依次递补,排名第一。鳌拜为了利用他,假惺惺地对他进行拉拢,鼓动对方在自己的奏疏上署名,并且耸人听闻地说:“恐御前有奸恶之人暗害忠良,我等应将太祖、太宗所行事例敷陈。”
鳌苏之争早非一日,苏克萨哈知道鳌拜突然拉他“教导主子”绝非善意,所以不愿署名,即便鳌拜、遏必隆数次相邀,仍遭到他的坚决拒绝:“教导主子之处,谁有意见,各行陈奏,何必会同列名?”
在苏克萨哈死活不肯署名的情况下,鳌拜只好与遏必隆单独上疏。在奏疏中,他用强硬而又骄横的口吻,“教导”康熙应像太宗(皇太极)那样,凡有谕旨,不只给一人,而且必须让众臣同奏,不能允许某人单独秘密入奏。因为担心苏克萨哈密行启奏,他还特地提醒康熙,说若苏克萨哈真有此举,应指出查明,予以根绝。
辅政时期,辅臣固然可以自行决策,但皇帝亲政后,就必须变成辅助决策,也就是说,遇到任何事,辅臣都只能是奉召商议,最后决定权掌握在皇帝手中,鳌拜自己也知道,“皇上若召在何处,(我等)遵旨就在何处”。据此而言,康熙把谕旨交给谁,以及大臣是同奏还是单独密奏,都是皇帝该考虑的事,岂是他们辅臣所能干预的?
鳌拜对康熙的“教导”,表明他根本不愿改变原有辅政方式,不肯交出代行皇权的权力。实际情况也是这样,本来康熙亲政后,辅臣不应再有批阅奏疏之权,但平日里鳌拜仍与遏必隆商议:“皇上亲政后,所奏事件在何处批理?”
除了不愿交权,鳌拜还“教导”康熙要听得进劝谏之言,近善远恶。当然,他所说的劝谏之言绝不是熊赐履、冯溥等的言官之词,说穿了,其实就是要给康熙设置条条框框,以便进行控制。所谓“近善远恶”更是企图限制康熙与朝官们的广泛接触,把他变成没有独立思想的傀儡,以便达到其干预朝政,架空小皇帝的目的。
看完鳌拜、遏必隆共同署名的这份奏疏后,康熙未在上面加任何朱批,这表明他对鳌拜的言辞不仅不以为然,而且产生了厌恶和反感的情绪,之所以未加申斥,只是为了保证亲政初期的政局稳定罢了。
鳌拜碰了一鼻子灰,又羞又恼,便将一肚子邪火都集中到了苏克萨哈身上。在他看来,苏克萨哈拒绝在奏疏上署名,无异于将他们的矛盾暴露在了康熙面前,使他陷于被动,否则的话,康熙的态度也不至于如此强硬。
“教导主子”未遂事件成为鳌苏关系进一步恶化的显著标志,此后鳌拜便联合遏必隆和其余同党,不断对苏克萨哈进行排斥和打击。苏克萨哈的力量本来就不强,苏纳海案后,镶黄旗被鳌拜完全控制,正黄旗对鳌拜随声附和,而正白旗则遭到了严重削弱,在这种情况下,苏克萨哈根本无法与鳌拜进行正面抗衡,即便他在辅臣中的排名上升到第一,亦无济于事。
苏克萨哈的四个儿子都是内大臣,据说有相士看到他们,曾私下告诉别人:“苏公的这些儿子没有一个能够善终,苏公恐怕会有不测之祸啊!”其实就算不当面听相士这么说,苏克萨哈也已经有了朝不保夕之感,为免像苏纳海等人那样死于非命,他逐渐产生了隐退的想法,早在康熙亲政前便多次启奏孝庄,表示“夕归政于皇上,朝即具疏”辞去辅臣之职。
就在康熙亲政的第六天,苏克萨哈以身染重病为由,正式上疏恳请解职,并请求去遵化为顺治守陵。在给康熙的辞呈中,他一吐心中积郁,说如果能够如愿解职守陵,则“如线余生,得以生全”,暗示正是因为鳌拜过于专横,自己才不得不隐退,以避风险。
苏克萨哈辞职的更深一层用意,是试图以退为进,迫使鳌拜、遏必隆也相应辞职和交权,从而归政于康熙。这显然是争权失败后的一种“同归于尽”,因为索尼已死,如果苏克萨哈再隐退,四大臣只剩两大臣,辅政体制势必也需要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