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看来,胤礽并没有让乃父失望。他八岁时,朝鲜使臣来华,带回国的消息是未来的中国皇位继承人既能背诵四书五经,又能左右开弓地射箭,具备着同年龄段儿童所普遍不具备的素养。
成年后,胤礽更是显得才华横溢,他不但熟读诗书,通晓满汉文字,而且娴习骑射,康熙称赞他“骑射、言词、文字,无不及人处”。作为一个常居宫中的外国神父,白晋这样描述那时人们印象中的胤礽:“他那英俊端正的仪表,在北京宫廷里同龄的皇族中,是最完美无缺的。他是一个十全十美的皇太子,以至在皇族中,在宫廷中,没有一个人不称赞他。”
可惜,世上许多看似完美无缺的事物往往都经不起仔细推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现象也屡见不鲜。置身于一片赞美声中,胤礽很早开始就已经变得飘飘然,乃至无心于学业,一心只想着以后如何继承皇位。他十三岁时,大臣董汉臣上疏,内有“谕教元良”的陈情,就是请皇帝注意太子的教育,这表明胤礽至少在学习态度上已大不如前。康熙看到奏疏后,却根本没有想一想自己儿子的问题,而是认为老师不称职,胤礽的老师汤斌、耿介因而获咎,耿介被罢官,汤斌不久病死。
由于康熙的偏爱护短,皇太子不但没能从错误的轨道上及时醒悟过来,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胃口和欲望不断扩大,开始越来越热衷于对权力的追逐。
古代宫廷本就是个权斗的大舞台。康熙是现在的老皇帝,来日无多,早晚归西,太子是未来的新皇帝,如日中天,前景灿烂,这么一看,很多人都悄悄地把筹码放在了胤礽一头。领侍卫大臣索额图系前辅政大臣索尼之子、胤礽的叔舅公,由他主持,围绕在太子周围的拥护者逐渐形成了一股庞大势力,此即所谓“太子党”。
康熙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不可能察觉不出太子党的蛛丝马迹,但他仍和处理董汉臣的上疏一样,没有对胤礽及太子党采取任何预防措施。康熙的这种态度和做法,在纵容胤礽的同时,也让部分皇子及臣工从中读出了似是而非的信号,即老皇帝其实是允许大家各自拥有势力的。
在成年皇子中,胤禔岁数最大,“嫡长子”只缺一个“嫡”字。如果拿白晋“完美无缺”的标准来衡量,胤禔也与胤礽不相上下。据白晋说,胤禔不仅英俊聪明,才华横溢,“有许多优秀品质和极好的天性”,而且“皇帝十分宠爱这位皇子”。能够对此加以佐证的是,康熙两次亲征噶尔丹,胤禔都担任了重要军务;内政方面,康熙巡视永定河堤时,他还曾受命负责疏浚河道。可以说,在众皇子中,胤禔是独立从事政务活动最多的一个,连太子都有所不及。
见胤禔有不服太子乃至挑战太子权威的心理基础和条件,有人便借此乘虚而入。大学士明珠是皇长子胤禔的舅父,他为帮助胤禔,联络一部分重要朝臣与太子党对立,两派展开明争暗斗。康熙发现后,再不可能置之不问,为稳定皇太子的地位,1688年,他下旨罢斥明珠,从而结束了两派之间的竞争。
只惩治明珠,说明康熙还没有意识到,或者说不愿意正视问题的实质所在。此后,胤礽的权势与日俱增,也越发不知收敛。索额图负责制定的关于太子的制度,使胤礽所拥有的规格几乎与皇帝相同:服装皆用黄色,要知道黄色可是皇帝的专用颜色;每年元旦、冬至等节日,胤礽在东宫升座,诸王百官须排班朝贺,进表笺,行二跪六叩首礼。
胤礽的“礼制逾常”之举,显示着储权已逐渐与皇权形成了对立,但由于父子感情尚未破裂,所以康熙继续选择了忍而不发。直到1690年8月,康熙第一次亲征噶尔丹,出兵之后,因感觉身体不适,不得不回师京城,途中他想念胤礽,特将他召至行宫相见。
病中的康熙形容消瘦,身体憔悴。按照道理,看到老父这种样子,做儿子的不说当场落泪,也应该很伤心难过才是,可是令康熙备感失望和心酸的是,胤礽在见到他时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哀容——居然连装一下都做不到!
康熙内心受到了沉重打击,他当即让胤礽先回京师,父子感情至此出现了裂痕,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康熙开始重新审视他这个儿子。
真是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他这才知道,原来胤礽早已养成了奇骄至奢、贪得无厌的毛病,而且性格乖戾暴躁,十三岁时,就有人说太子“刚愎喜杀人”,成人后更有凌虐宗亲贵胄、朝中大臣的事发生,有时甚至鞭挞王爷贝勒。
除此之外,胤礽并不安于皇太子之位,企图早日登极之心迫切,这也就能够解释当他面对病中的康熙为什么会无动于衷了。白晋后来得知,在那次胤礽来见康熙时,胤礽的一些随从“甚至流露出一些喜色”,原因就是他们“希望自己的主子能早日登上皇帝宝座”。
老皇帝活着的时候,是否可以提前交权给新皇帝?翻阅史书,倒也不乏其例,比如南宋时,宋高宗在盛年时主动禅位给皇太子,自称太上皇。有一次,康熙也对胤礽说:“朕将来要把政事都交给你,然后找个山水佳处另行居住,以优游养性,只要能时常听到你的名字就行了。”
问题是,这种禅让的打算只可能发生在父子感情未恶化之前,之后你还放心把祖宗留下的基业和自己拼命打下的江山,提前交到他手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