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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战国晚年之关于交通的传说想象和理想

战国晚年,因交通的发达,使当时敏感的人有两种很有意义的感觉。其一,是感觉世界之大,非中国所能尽。其二,是感觉中国各部分互相需要的密切。《天问》开首说:“东西南北,其修孰多?南北顺椭,其衍几何?”这类问题的提出,就表示出有第一种感觉者的心情。李斯谏秦王逐客,说:“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今说之何也?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物不为玩好,郑、卫之女不充后宫,而骏良駃騠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所以饰后宫,充下陈,娱心意,说耳目者必出于秦,然后可,则是宛珠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锦绣之饰不进于此,而随俗雅化,佳冶窈窕,赵女不立于侧也。”这些话,也可表示有第二种感觉者之一部分的心情。基于第一种感觉,于是有大九州大四极的想象和昆仑与三神山之传说。基于第二种感觉,于是有《禹贡》中交通系统的理想和《周礼》中交通制度的理想。关于《周礼》的著作时期,钱穆在《燕京学报》第十一期发表的《周官著作时代考》,论证甚详。关于《禹贡》的著作时期,也可以在《史学年报》第一卷第五期,顾颉刚《州与岳的演变》里,得到一些重要的意见。

大九州的想象,以驺衍所说,最为完备。驺衍有书十余万言,久已不传。今据《史记·孟子荀卿列传》所记,知道“其语闳大不经,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先列中国名山大川,通谷禽兽,水土所殖,物类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以为儒者所谓中国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国名曰赤县神州。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为州数。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也。于是,有裨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如一区中者,乃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环其外,天地之际焉。”这是以全世界为九大州,每大州中又各有九小州。中国只是九小州中的一州。儒者所说的九州,在驺衍看来,只是中国这个小州自己境内更小的九州而已。

大四极的想象,《吕氏春秋·有始览》和《山海经·海外东经》都有记载。《有始览》说:“凡四海之内,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水道八千里,受水者亦八千里。”这说的是中国的四极,可以说是小四极。《有始览》又说:“凡四极之内,东西五亿有九万七千里,南北亦五亿九万七千里。”这才说的是大四极。大四极的纵横里数相乘,差不多是小四极面积的四十九倍了。《海外东经》说:“帝命竖亥步自东极,至于西极,五亿十选万九千八百步。”这所说东西极间的距离,比《有始览》所记更长。如果“五亿十选九千八百步”,可以折合“一百三十八万九千一百九十四里弱”顾颉刚所合里数,而南北之长一如东西,则这种大四极,更要为《有始览》中的小四极之九十八倍多了。

昆仑和三神山的传说,一为关于西荒者,一为关于东海者。《山海经·西山经》说:“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其神状,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都及帝之囿畤。河水出焉,而南流东注于无达。赤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汜天之水。洋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丑涂之水。黑水出焉,而西流于大杅。”《海内西经》说:“海内昆仑之墟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墟方八百里,高万仞。……面有九井,以玉为槛。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在八隅之岩,赤水之际,非仁羿莫能上岗之岩。”《大荒西经》说:“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尾,皆白,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燃。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这是说,昆仑在西北,为河水、赤水、洋水、黑水所从出。它是上帝的下都,有神陆吾和西王母住着。除了仁羿,普通人是上不去的。《史记·封禅书》说:“自威、宣齐威王、齐宣王、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州。此三神山者,其传在勃海中,去人不远。患且至,则船、风引而去。盖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其物禽兽皆白,而黄金银为宫阙,望之如云。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临之,风辄引去,终莫能至焉。”这是说,三神山在勃海中。山上有许多仙人和长生不死的药,但人总是不能航行到这个地方。有时,看着船快走到了,却都被风吹跑了。以上三段,用顾颉刚《汉代以前中国人的世界观念与域外交通的故事》中的意思,《禹贡》半月刊五卷三四合期。

大九州和大四极的想象,诚如《史记》所说,是“闳大不经”。昆仑和三神山的传说,也很恍惚迷离。但在这种闳大不经和恍惚迷离中,有一种真实——一种向域外发展的企图,一种对于异域景物的热望。这并不是一件滑稽的事情,它实在象征着一种打开世界壁垒的努力,它在预告一个将要来到的新的时代之一面。

《禹贡》是一部依托夏禹治水的书。书中所说的,是夏禹治水的顺序和各州贡赋所经的道路。《禹贡》开卷虽说“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但实际上差不多全说的是各地水道。《禹贡》中理想的交通系统,也就是一种水上交通的系统。

《禹贡》的作者,就他个人的视野,分当时的中国为九州。每州之内,各有它自己的水道;州与州间,另外有彼此互通的水道。

《禹贡》最先提到的,是冀州。冀州约当现在的山西全省和河北省的西北部,东西南三面都临着黄河。境内有汾水,所谓“既修太原,至于岳阳者”。有衡漳,有卫水,或西南流,或东南流,都入于河。冀州是京师所在,为其他八州贡赋输入的总汇,可以说是《禹贡》中的交通中心。

冀州的东边是兖州,约当现在的河北省东南部和山东省西北的一小部分,西北临黄河,东南临济水。境内有灉水,有沮水,有漯水。它入贡的道路,是从济水、漯水转入黄河,向西南航行,直达冀州。

兖州的东南,是青州,约当现在的山东半岛,东临海,西北至泰山。境内有潍水,有淄水,有汶水,有济水。它入贡的道路,是从汶水,入济水,折入黄河,以达冀州。

青州底西南,是徐州,约当现在山东南部的一小部分,和江苏北部、安徽东北的一部分,北达泰山,东临海,南临淮。境内有沂水,有泗水。它入贡的道路,是从淮、泗,入黄河,以达冀州。

徐州的南边是扬州,北边是淮水,东边是海,约当现在的江苏、安徽南部以南。境内有三江,有震泽。它入贡的道路,是沿江入海而北,折入淮、泗,转入黄河,以达冀州。

扬州的西边是荆州,北至荆山,南至衡山之南,约当现在的湖北以南。境内有江、汉,有沱、潜。它入贡的道路,是从江、沱、潜、汉,经过洛水,转入黄河,以达冀州。

荆州的北边是豫州,在荆山的北边,黄河的南边,约当现在的河南省。境内有伊水、洛水、瀍水、涧水、荥水、波水。它入贡的道路,是自洛水,入黄河,以达冀州。

豫州的西南是梁州,东至华山之阳,西据黑水,约当现在的陕西南部、甘肃极南的一小部和四川的北部。境内有沱,有潜,有桓水,有沔水。它入贡的道路,是自潜水,经过沔水,入于渭水,横渡黄河,而达冀州。

梁州的北边是雍州,东临黄河,西据黑水,约当现在的陕西北部,和甘肃的南部。境内有泾水,有沣水。它入贡的道路,西北境的贡赋自积石山下,沿黄河直到龙门山下,和东南境的贡赋,会于渭河,入黄河之口,渡过黄河东岸,以达于冀州。

总计八州贡赋所经,以黄河为一最大干线。北方数州境内,都有黄河的支流。南方数州之水道,与黄河不通者,则自海以入于河。这些水道之分布,固为天然所形成。但把这些水道,很有系统地写出来,分别派作各州贡赋的道路,这不能不说《禹贡》作者是有建设水上交通系统的理想了。

《周礼》是一部讲典章制度的书。这书固不专为讲交通制度而设,但关于交通制度颇有具体的规划。

《周礼》定有道路和馆舍的制度。《地官·遂人下》说:“凡治野,夫间有遂,遂上有径。十夫有沟,沟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浍,浍上有道。万夫有川,川上有路,以达于畿。”水路和陆路,互相依附。小者有每夫间的遂径每田百亩为一夫,大者有万夫间的川路,整整齐齐地由干而支,四方无不条达。这是《周礼》中的道路制度。《地官·遗人下》说:“凡田野之道,十里有庐,庐有饮食。三十里有宿,宿有路室,路室有委。五十里有市,市有候馆,候馆有积。”每在十里,三十里,以及五十里间的距离,设有三种不同的馆舍,每种馆舍中备有饮食或委积,以便旅客的享用。这是《周礼》中的馆舍制度。

又《秋官·讶士下》说:“邦有宾客,则与行人送逆之。入于国,则为之前驱,而辟野亦如之。居馆,则率其属而为之跸,诛戮暴客者。客出入,则道之。有治,则赞之。”《掌讶下》说:“掌讶,掌邦国之等籍,以待国宾。若将有国宾至,则戒官修委积,与士逆客于疆,为前驱而入。及宿,则令聚柝。及委,则致积。至于国,宾入馆,次于舍门外,待事于客。及将币,为前驱,至于朝,诏其位,入复。退,亦如之。凡宾客之治,令讶;讶治之。凡从而出,则使人道之。凡归,送亦如之。凡宾客,诸侯有卿讶,卿有大夫讶,大夫有士讶,士皆有讶。凡讶者,宾客至,而往诏相其事,而掌其政令。”《环人下》说:“环人掌送逆邦国之通宾客,以路节达诸四方。舍则授馆,令聚柝。有任器,则令环之。凡门关无几,送逆及疆。”《地官·委人下》说:“凡畜聚之物,以稍聚宾客,以甸聚待羁旅。……凡军旅之宾客馆焉。”《夏官·怀方氏下》说:“怀方氏掌来远方之民,致方贡,致远物,而送逆之。达之以节,治其委积馆舍饮食。”讶士和掌讶所掌的,是关于国家的宾客。环人所掌的,是关于往来境内的异国国宾。委人所掌的,关于军旅的宾客。怀方氏所掌的,关于一般的旅客。这是《周礼》中,招待和保护各种旅客的制度。

又《秋官·野庐氏下》说:“野庐氏掌达国道路,至于四畿。比国郊及野之道路宿息井树。若有宾客,则令守涂地之人聚柝之。有相翔者,诛之。凡道路之舟车 互者,叙而行之。凡有节者及有爵者至,则为之辟禁野之横行径逾者。凡国之大事,比脩除道路者。掌凡道禁。邦之大事,则令埽道路,且以几禁行作不时者不物者。”《地官·司关下》说:“司关掌国货之节以联门市,司货贿之出入者,掌其治禁与其征廛。凡货不出于关者,举其货,罚其人。凡所达货贿者,则以节传出之。国凶札,则无关门之征,犹几。凡四方之宾客敬关,则为之告。有外内之送令则以节传出内之。”《夏官·司险下》说:“司险掌九州之图,以周知其山林川泽之阻,而达其道路。设国之五沟五涂,而树之林,以为阻固,皆有守禁,而达其道路。国有故,则藩塞阻路而止行人,以其属守之,惟有节者达之。”道路关险,在平常的时候各有规律,在非常的时候各有禁令。这是《周礼》中交通行政的制度。

《周礼》中,对于车制也有规定。王、后、卿、大夫、士、庶人,各阶级有各阶级专用的车。而王于宾会丧祭,因场合不同,又有各种不同的车。《春官·巾车下》,述各种车制甚详。其文过繁,这里不必引了。

《禹贡》中理想的交通系统,在战国时期自然是极难实行。《周礼》中理想的交通制度,在战国时期也不能有一个实验的机会。虽然,这两种理想却并不仅仅是理想而已。在这理想中也有一种真实——这种真实就是对于大一统的希求。我们不必问这两种理想本身的价值如何。我们只要注意,它们的希求,在历史的意义上,是预告着一个将要来到的新时代之又一面。 jYc4ZO1C/kToH4fiyhr8yRZecx8GulcfdqUhmP8sBSUbIujsFQt4JBsetqobqe4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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