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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畏寇焰李纲突罢职
激民情陈东再上书

当关胜十员战将受着种师道奖励的时候,那贪功失利的姚平仲,带了七八骑落荒而走,已奔过了西郊。这时,新月沉山,满天疏星寥落,落月余光反映了半边天,尚有半边天翻着鱼肚色。回头看那北郊,红光照映了半边天脚,正是战后余火兀自未熄。一看周围这几骑人马,摇摆不定,兀自喘息着。晚风吹过平原,逢春枯木,唆唆有声。极目南望,大野沉沉,有一两点星火之光,在很远地方闪烁。不觉两手扶了鞍子道:“前路茫茫,正如眼前光景!”随从一位裨将,便在马上答道:“胜败乃军家常事。我军溃败下来,多走西郊,统制回去收拾起来,至少还可以集合六七千人。与勤王之师会合作战,再立功绩也不为晚。”姚平仲道:“我曾在官家面前夸下大口,活捉斡离不,迎回康王殿下,于今大败下来,我军一部溃散,还是小事。那斡离不被我搅乱一夜,如何不和我朝为难,一定说是违了和议,又要向我朝啰唆。老种经略原是要迟几日发动,于今也误了他全盘军事。我一时性急,小看了金兵,闯下大祸。纵然圣上宽容我,我何面目见种师道那老儿。且关胜曾进帐向我献计,我不曾理会他,倒是他们救了我出险,我又何面目见他们?”

说着,回头看那东京城,一片浩浩大影铺展平原上。因在马上欠身道:“臣万死不足以报陛下,只有永远埋名宇宙了!”因向随从将校道:“我已无面目立于人世。即日当入蜀上青城山,埋名修道,图盖晚过。你等随我作战,并无罪过,可以去见老种,求他收容。我便去也。”说着,一抖缰绳,坐骑四蹄掀起,便向南阳大道飞奔而去。这随从将校料是追挽不及,只得由他逃去。

到了次日天明,大家见了种师道,禀报此事。他也只是浩叹两声。这事干系甚大,自己又未敢于此紧要之际离开西郊军事要地,只是写了一封书信,着人通知李纲。那李纲为了姚平仲夜劫金营,曾亲自出城在仰天坡地方戒备,整晚未敢休息。这时接了种师道书信,知道姚平仲夜袭失利,已不告而去,料得钦宗在宫里必然十分关心这事,便立刻进宫去陛见。到了宫门时,却知主和的一班文臣如李邦彦之流,陪同了金营来的使官正在御前议款。在这兵临城下的日子,君臣们讲不得平常朝仪,只是随时在便殿里会见。李纲此来虽是急于要见,但因赵官家和外国使臣在一处,没有官家准肯,自不敢入宫去。临时托了黄门小太监代奏求见,自在宫门候旨,不多时,太监传出旨来,引着李纲在另一所便殿里见面。

那钦宗双眉深锁,满脸忧容,见了李纲,不等他奏明,便道:“这姚平仲也是知名之将,如何冒昧向朕诳奏,定说一战可以取胜。于今被金兵打败了,让他耻笑一番还是小事。今日天明,斡离不便差王讷那厮来理论,问我们如何违背了誓书,又去攻袭金营。除了催索金银之外,却要朕今日立行两事。一是三镇州郡,已被金兵占领了的,晓谕地方父老顺降金国。二是要朕降旨给那守城不降的守土之官,开城纳降。并要朕派两名大员,带了金兵前去交割城池。这几件事如若不依,他便率兵攻城。”李纲奏道:“姚平仲之事,既已做错,悔之无益。金人以攻城来恫吓,陛下可以不理。若是京城果可攻入,金兵早已攻入了。他来自数千里,所为何事?岂会屯兵城下,和我客气怎的不成?以臣愚见,不如将错就错,以前所言议款全不理会,每日晚间都调兵前去袭击金营。待他真来迎战时,我却避开。白日里却叫西郊兵马与城中互相呼应严加戒备,叫他无隙可乘。这样疲劳他十日,他受扰不过,粮秣将尽自会退去,便是不退,我勤王之师益发来得多了,便照臣等前日计议,将入寇金兵一网打尽。”

钦宗沉吟了一会儿道:“前日所议,恐怕也未必都一一能与事情相合。方才朕已面允了金使,只是斡离不退兵,都依他所议。等他退去,再缓图善后吧。不然,这京城久被围困,怕有疏虞,朕无以对上皇,无以对列祖列宗。”李纲听钦宗之言,分明是愿舍三镇求和。便奏道:“臣防守京城多日,已挫金兵锐气,于今便再来攻打,不见比以前厉害,怕他怎的?姚平仲虽然兵溃而去,种师道全军还屯驻西郊。不出十日,种师中和姚古的西路兵也可到京,益发兵力充实了。誓书上许割三镇,我们还可以战败斡离不,将誓书取回。若是陛下下诏割让三镇,那是天下共见共闻之事,要大失千万人民之心。便能战败金人,却也不见得能将三镇收回,务请陛下三思。”钦宗沉吟了道:“言之非艰,行之维艰,此事须从长商议。现金使王讷,尚在别殿未去,卿且出宫稍息。”李纲见钦宗命他出宫,便是一肚皮想说的话也一个字吐露不出,只得垂头无语,领旨出宫。

这时,一班主和的大臣如李邦彦、白时中、赵野、王孝迪等十余人,陪同了金营使官吴李民、王讷在别殿里议事。那王讷恰是贼不过,他料得李纲见了钦宗又必阻碍和议。等着钦宗再回到那边便殿了,他就起身向钦宗告辞。钦宗道:“卿所议之事尚未定妥,卿何以要走?”那王讷故意沉了脸色,因道:“宋朝不守信誓,叫北国不敢久候。斡离不元帅曾再三说了,宋室如不下诏明白说定交割三镇,一切议款都不能相信。那康王现在金营为质,宋朝还向金营攻打,显见得不以他为重。须另调亲王为质护送大军过河。”钦宗还不曾答言,李邦彦便插嘴道:“姚平仲自己带兵,朝廷实在不知。他现已畏罪逃去,可见是实。”王讷道:“昨晚兴阵上,火光中曾悬出关胜、林冲等将旗。此是有名梁山巨寇,现为李纲所收用,昨晚称兵,岂能说是姚平仲一人所为?这东京城内兵权,兀自操于李纲之手,此人不去,议款必多阻碍。南朝皇帝必须面许了我四事,我才可以继续议和,一下诏割三镇。二另换亲王至金营为质。三罢免李纲一切职务。四将大金元帅所要金银骡马,未足之数于三日内交齐。陛下且说一言为定,此四事允许得也无?”

王讷与吴李民向不讲人臣之礼,钦宗当面,不必赐坐,他自大大方方坐下。这时由交椅上立起,便有个要走模样。钦宗见他强横无礼,眼望了他,还不曾作得辩言。李邦彦却拦了他道:“王、吴两位相公,何必如此性急?只要北国退兵,这些小节,圣上无不乐从。”王讷道:“南国皇帝当面,贵国李相公这些言语,能算定款也无?”钦宗正沉吟间,耳边似乎又听得城外金鼓喊杀之声。便点头道:“你金国人马果能即日撤退,适才所议四事朕都可依允。”王讷道:“如此,臣等且在行馆里稍候,只等陛下圣旨下来,臣等才出城去回复金国元帅。”说毕,向钦宗一揖,竟自出宫。那吴李民虽稍觉和蔼,有了王讷做作在前,他自一般地仿效。

钦宗在殿上目送他二人走出宫门,脸色苍白,向李邦彦道:“且休道金兵见逼,便是金使恁地傲慢,却也叫人忍受不得。”李邦彦道:“陛下若依了金兵议款,让他们早早退去,却也耳目清静。”钦宗道:“三镇下诏割去,就永无收回之日了。便是金兵围城以来,李纲一个文臣,昼夜登城亲冒矢石,便算无功又有何罪?却叫朕无端罢免了他?便是罢免他之后,这防守京城之事却又叫兀谁来担当?”李邦彦道:“陛下为社稷计,如何能爱惜一个李纲,若非李纲一味主战,金人的议款不会如此苛刻,两国早已讲好了。至于防守京城一事,还怕无人担当吗?臣以为此事,更无烦圣衷忧虑。我朝依了金人议款时,金兵自去,京城自不须戒备。”钦宗道:“此时若罢免李纲,恐失人心。”李邦彦道:“请陛下圣断,是愿金人早退呢?还是留用李纲呢?还是愿京城根本之地受困呢?还是愿舍了三镇呢?”钦宗背挽了两只袍袖在殿上绕柱而走。有时昂头长叹,有时低头望了地面,微微摇摆不已。李邦彦、宇文虚中、赵野等主和文臣,鹄立殿上,默然无语。钦宗在殿上绕行了许久,然后在宝位上坐下,两手拍了腿道:“罢了,为了宗庙社稷计,我只好忍心为之了。”便回头向李邦彦道:“你等便在宫内将诏文草来。朕且入内宫稍息片时。”说毕,拂袖而入屏后。

这些文臣见官家依了金使议款,各人身家财产可保,无不欣慰。便将割让三镇、罢免李纲的诏书,都已草起,立刻着黄门太监,进呈御览。这个被罢免的李纲方才出宫,依然到天津门城上去督师。关胜、徐宁那十员出战的将官,被他传唤了来,着实奖励了一番。便在这时,宫内太监奉传圣旨到来,宣读一过,正是将李纲亲征行营使、兵部尚书,一概免职。那李纲拜诏谢恩,虽然得失不关心,却料着这是讨好金人的勾当,却也原谅赵官家那番苦衷。

只有关胜这十员战将,犹如在晴天闻了一个盖顶霹雳,面面相觑,作声不得。鲁智深忽然在人丛里大吼起来,叫道:“朝廷这般对待功臣,太不公道!洒家不管这国家鸟事,还到五台山出家去。”关胜向他摇手道:“师兄休得莽撞,钦使还在中军帐内,未曾走去。”鲁智深叫道:“洒家白出了一身血汗,又不曾向官家讨个一官半职,无非是为了大宋国家。官家不录我功绩,洒家也不争论,难道叫洒家说句公道话不得?莫不偌大乾坤容洒家做个和尚不得?”史进也挺身叫起来道:“罢了罢了,我们都回邓州去吧。”李纲在帐内听得啰唣,便将十将传唤到箭楼内去问话。及至问明情由,因向关胜等安慰着道:“你等虽是好心,但你等位职卑小,有何权能干预国家大事?本帅守城,正与你等来京勤王一样,只是为大宋出分气力,并非求功。朝廷也未曾不知我这点儿愚忠。于今将我罢免了,自有不得已处。所幸马统制待你等甚好,你等且回营去。你等好心,却休增了我免官人的累赘,也休得自己增加了累赘。你等出身,你等自己也应当明白。”十将听李纲婉转劝说了,只好无精打采告退。

林冲在路上叹了气道:“看朝廷恁地做作,必是屈膝求和。只可惜许多聚义兄弟,都为国家送了性命。卢俊义几位兄弟兀自在临清一带冒死撑持,等候中原救兵。”史进道:“我等还真向马统制营里继续投效不成?”关胜望了他道:“史大郎,你这是何言语?我等身为战将,若无将令怎好擅自退休?”樊瑞道:“马统制曾许我等休息一半天,也无须急于回营。且到曹正酒店里吃碗酒去也好。”关胜虽是这些弟兄辈首领,见他们愁容满面,忧悒的神色直贯了眉宇。因道:“回营不争在这一半天,吃碗酒去也好。”于是随从了众兄弟向曹正酒店里走来。

走不多时,却迎头遇见一个文士,头戴方巾,身穿蓝衫,颔下飘着三绺髭须,站定了脚,只管向这群人周身上下打量一番。关胜心中有事,自也不愿去理会。那文士走了过去,看见这群人中有个胖大和尚,却又回转身来,向关胜唱个喏道:“冒昧动问一声,各位壮士莫非由邓州来的吗?”关胜欠身道:“某等正是由邓州来京,不知先生有何见教?”那人道:“小可陈东,曾与宋江义士有书信来往,可算神交,我猜各位壮士必是宋公明手下兄弟,所以动问一声。”关胜道:“原来是陈东先生,久仰之至。公明哥哥于某等临行时,曾嘱咐致候先生,只因来京之后便是戎马倥偬,无暇访问。素知先生在酸枣门外居住,幸已来到城内。”陈东向关胜看了一看,因道:“阁下莫非大刀关将军吗?”关胜唱喏道:“一勇之夫,何足挂齿!”陈东道:“听得人言,昨晚夜袭,有了十位将军出战,方把金兵战退。小可正想去拜访曹正壮士,图与将军们一会,不期在这里得见。”关胜道:“曹正兄弟现也在马统制营里未回。小可等便是要到那里去觅些酒饭。如先生不弃,便请同行。”

陈东大喜,便与他十人一同来到曹正酒店里来。他们虽不做生理了,那曹正浑家听说自己兄弟来了,店里还容留了几个店伙,自是搬些饮食出来相请。在席上谈话,陈东见各人十分愤懑,才知朝廷已经罢免了李纲的守城官职,不觉勃然变色,推杯而起,拍了案道:“若果如此,大宋休矣!小可当即刻回寓,邀请在城内的太学生,伏阙上书,请圣上收回成命。来日容再相见。”说毕,唱个喏就走。关胜等相送不及,只好目送他去。不多一会儿,门内脚步一阵响,陈东又掀帘走入酒座。关胜道:“陈先生去而复返,必有所见教?”陈东道:“区区几个太学生,恐怕还不足以挽回圣意。李相公之去就,是全城生命所倚托。最好能把此事告知东京全体人民,一齐到官阙叩闻陈情。那时民心所向,在此围城之间,料得圣上不能不顾全民心。事不宜迟,最好我们立刻分头去举办。”关胜道:“只是如此举动必惹官府干预,我等身为武将恐有未便。”陈东道:“事已至此,别无良策,纵有官府干预也顾虑不得。”史进起身道:“陈先生说得是,哪顾虑得这些个?现今我有十人在此分头到街道上去喊叫,必可惊动了众百姓。却是一层,要借重陈先生大名。”陈东道:“为了挽救这座危城,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各位便说陈东已经伏阙上书便了。小可此时便走,约集同人,草写奏章,个半时辰可了,我等可在宣德门外厮见。”说毕,又匆匆一揖而去。鲁智深喊道:“怕甚鸟?他白面书生也屡次伏阙上书,我们经年出血汗的人,在刀枪林里出入倒怕事?”林冲道:“虽是我们不怕事,却也休坏李相公和陈先生的事。依小可之见,我等只可说跟随陈东伏阙上书挽留李相公去,交代得清楚了,便是事情不成,却也道我们造反不得。”史进站起来道:“去休去休!个半时辰,却做得了些甚事?”他说着,第一个掀帘而出。众兄弟们见他如此奋勇,自是叫他一人上前不得,于是都随在他后面齐拥上大街来。

史进当头一个,正是忍耐不住,便站在街头上大声叫道:“东京各位老百姓听了,现在朝廷下诏罢免亲征行营使李兵部相公。眼见这座东京城没有人来担当保守了。现在太学生陈东又到宣德门伏阙上书,请朝廷起用李相公。如有愿意挽留李相公来保护身家的,都随我们到宣德门外叩阍去。”这样一喊,街上老百姓纷纷围拢来问话。一打听所喊叫的又是旧日梁山泊好汉,益发相信。也有人认得林冲、徐宁的,都欣喜着相告道:“正是他们在这里,听说他们在马统制手下出力,屡次出战打胜仗,若不是李相公真个罢免了,他们怎的会在城里不在战场上?”这样议论着,街上人便越来越多,竟不用得史进等呼喊,那朝廷罢免了李纲的消息立刻传遍了九城。围城里面百姓也做不得甚事,所提心吊胆的便是怕城池防守不坚。这时听说罢免了李纲,便如城池要被金兵攻破一般,兀谁不愿出来随同陈东去上书?只是在这半个时辰内,街头拥挤了几万人。大家听说梁山好汉于今为官家出来,都争向他们面前来唱喏。林冲、徐宁都是久住东京的人,大家更是愿意围拢了攀谈。这十筹好汉被人民团团围住,一步移动不得。在人后面要争向前来张望的人,兀自人群后面推动着。

关胜看了这般情形虽是十分快活,却想到东京是天子脚下,这般风光却不是树大招风。因身后有一座生药店石柜台,便一跃登上,向众百姓四周拱了手道:“承蒙不弃,我等兄弟都十分感激,只是愚兄弟这番呐喊意在请各位出来向官家叩头,留着李相公,非为自己。等着天下太平了,且与各位从容厮见。今日且都到宣德门去,随在上书的陈东先生后面向北阙叩头去。天色不早了,休得耽误了时间。”他恁地说了,人民哄然一声,都向皇城宣德门蜂拥了来。这已到申牌时分,陈东和百十余位太学生,还有千余名绅士,早拿了谏书,跪在门外敞地青石板上,托黄门太监呈入宫内,只等候宣旨。在四周看热闹的人,已是不少。现在又来了几万名百姓,把这宣德门附近十几条街巷,拥挤得没有了一寸空隙。关胜等因陈东有言在先,须在宣德门厮见,因之极力排挤了众人,遥遥站在空场外沿观看。这空场里有御林军士,三五成群,手拿皮鞭轰赶人民近前。原来陈东所跪着的地方,却也别无杂人。这时大群人推推拥拥,层层向前堆叠,便直拥到空场里来,御林军虽是把鞭子挥打,却也阻止不住。陈东所跪的地方,也都前后是人拥挤着,他们跪不定了,也只好站立起来。那在宣德门楼上的黄门官看了这情形,接二连三,向宫内飞奏了去。

钦宗罢免李纲,本来心里老大过不去。及接到陈东一班太学生奏书,洋洋数千言痛陈利害,说李纲绝不可免。自也有几分动心。若说太学生多事,无如太上皇禅位之时,就有诏不惜改过,求人民上书直言,自也说不得他们有甚不是处。于今听了奏报,有数万百姓在宫门外陈情叩阍,若不依允恐生变故,便不再询问宰相意见,便亲提御笔写下诏书,复了李纲尚书右丞之职,并兼任京城防御使。将诏文交付黄门太监,到宣德门前宣读。同时,并宣诏着种师道立刻入城弹压。那些请愿的百姓见来的人越来越多,胆子越壮,并不顾虑天威,将几百名御林军挤在人海里,哪让他们有个伸手脚处。大家纷纷议论,有的说要起用李兵部,有的说要罢免李邦彦,有的说要请种师道出战,有的说宣召宋江入京,人多口杂,广场之上声如鼎沸。地下站不住人,有的爬上石华表和石狮子上,有的爬到御道树上,到处人影浮动。不但陈东这千余人混迹在人丛里,便是关胜等十人也被人潮挤得七零八落。当那黄门太监,站在宣德门城楼上向下面大喊圣旨时,这下面人声哄哄,兀自无人理会,后来宫里派出许多内监和御林军,直挤到人丛里,高声喊叫,圣旨下了,复了李相公尚书右丞职,并兼任京城防御使,各位可以放心回家了。这声音传达遍了,人民又轰雷也似呼喊着万岁。方才有人缓缓离开这皇城附近。

那十人中之林冲,正是怕人丛中熟人过多,既不便一一握谈,且自由小巷里走着,先避回曹正酒店去。正自低头走着,忽然有人在身后叫道:“兀的不是林教头?”林冲被这一声唤着,便站定了脚向后看来,见有一个老汉和四五个人站在巷口向自己指点。林冲便向前唱道:“张七叔多年未见,一向都好?”那老汉道:“舍下还是住在当年与教头做邻居所在,托福平平而过。听说教头现时在邓州都总管那里从军,于今又随弟兄们来京勤王。这却好了,不但是重见天日,而且是衣锦还乡。”说着,指了林冲,向同站的人道,“你们看看,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豹子头林冲。”那些人听了,都向前唱喏。不想街头一个行路人,向林冲指着道:“啊!你原来就是林冲?叫我认得你!”说着,匆匆而去。这一次有分教,却在林冲身上再掀起一翻波浪来。 Q+GgrXOnQhXz2a5kqraT8L1gOSC9XjtUrXh/GVwCTIwM5Jh/KfNbdKg6wWTx3cG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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