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梁山泊里好汉,上自金枝玉叶,下到鸡鸣狗盗,既然都同坐一把交椅,却不分贵贱。自他们受了招安,重新与世人相见。世人依然分了两种眼界来看待。入梁山以前是个好出身,把他当了上筹好汉。入梁山以前是下等出身,世人便觉着不能做甚大事。这东京城里,是个富贵之乡,这般看人,越发认真些个。白日鼠白胜他没想到种师道不戴世人眼色,这样看待他,他便自忖着,死也做些事出来,免得辜负老种相公知遇。这时见这班泼皮行为,转念一想,正是他们说话没一些牵挂,今日醉饱了,明日落个痛快地死。当今主和的大臣,牵挂太多了,再过一千年也不敢死,便是有酒有肉,也落不到个醉饱。于今要找人舍性命为国出力,那还是在这些不成器的小百姓身上着想。于是向张三道:“张三,你叫我携带你一二,是真话还是戏言?”张三道:“小人就在刀尖上马蹄下和金兵厮杀过两天,还怕甚的!只是除了将军弟兄,却还有甚人携带小人这般人物。”
白胜沉思了一会儿,将张三引到门外大街上来,低声向他道:“非是我见外你们弟兄,我的话,随便道不得。现今老种相公要我和郁保四诈入金营,向康王九殿下通个消息。我等两人缺少几个助手。”张三道:“将军用得着小人时,小人便去。若有机会,把斡离不那贼首刺了,却不是惊天动地一番事业。”白胜道。“此事人多不得,少了却又不济事。你再约李四同行便好。”张三悄悄地又和李四说了,李四大喜。于是四人告别了众泼皮,连夜在民家搜罗些衣饰细软,捆成大小七八个包袱,又将两只瘦驴驮了,四个人都扮作难民模样。张三、李四益发在身上做了两处伤痕,狼狈着牵了牲口,在各街巷里兜转。
次早辰牌时分,便来到了城北郊外,这一带是厮杀过两日所在,又经几番大火,满目都是瓦砾场。行遍了许多街巷,只见些倒卧在地面的尸身,一个活人也无。张三虽是道路熟悉,眼前景物,都改了旧观,兀自摸不着高下。走一截路,在瓦砾堆里便打量一阵,看了离着将近,大家站在一堵颓毁的墙基边,且等待机会。正不多时,却有十几骑金兵,由大街上飞驰而过。白胜故意由颓墙下伸出半截身体来,向外探头探脑,那金兵见这里有人,便拨转马头,直扑到面前来。当先两个金兵,手里拿了长枪,对着四人便刺。那郁保四往年在山东河北路上,专与北地贩马人厮混,自己也到过塞外贩马,颇能说几句番语,立刻用番语答道:“我们是北国人,休杀了自家人。”那金兵听他说的番语纯熟,便停住了枪问道:“是北国人,怎的在东京做百姓?”郁保四道:“小人有两代都做贩马生理,以前常贩马来中原。十余年前,贩马经过山东,被强盗洗劫了,回不得北国,便流落中原,在东京牲口脚行里厮混。现今大兵到了这里,脚行把火烧了,无处安身。这三位是往日邻居,都没个居住处,又怕厮杀时夹在乱兵里丧了性命,因此和小人商量,既是北国人民,北国兵马到了,却如何没了主张?便怂恿小人来投见自家军马。在大户人家,搜得一些细软,聊表小人晋见孝敬之心。”
那金人见他身体魁梧,又是一副焦黄面,他说是北国人,便有七八分相信。接着将郁保四往年贩马生理盘问一遍。这正是他当年出塞时本分营生,如何会忘了,他叙述了一些塞外情形,便无差错。那金兵杀入中原,只把中原人性命当了鸡狗,但遇到自己人时,在这战场上,一般得骨肉相亲。便引着四人,向牟驼岗金营里来。一路上郁保四自向这些人陪话,又指了白胜道:“这个兄弟,便是脚行里伙伴,东京城里道路,十分熟悉,这两驮马细软,多亏他引路找得富贵人家,才搜罗得来。”那金兵既相信他了,自不再生疑惑。
大家来到金营,白胜一行四人,押了两驮马细软,直送到中军帐去。这里是金兵元帅斡离不护卫亲兵营里,上自将校,下至兵士,都要勤护左右,很难得抽出工夫在外面掳掠。这个头队偏将,见有人押解两驮细软送来,自是欢喜。却把郁保四等人叫到帐内安慰一番。郁保四行了番礼,躬身道:“小人这笔小小孝敬,值得甚的?现放了一把打开宝贝箱杠的钥匙在此,只待将军去开锁。若不嫌小人来得冒昧时,小人便把孝心奉上。”那番将听说还有大宗财物,自是十分快活,便着郁保四直说不妨。郁保四因指了白胜道:“都是此位兄弟转告小人的。现今来到元帅营里的康王九殿下,是上皇第九个儿子,赵官家胞弟,如何会少了财物?小人们知道,便是这天津门外,有几座道观是上皇特为九殿下敕建的。康王把几座道观,当了别墅,不时前来游玩,其中便有许多宝物是九殿下所赐,由各观道人收藏起来。这时若是逼问他口供,要他供出宝物藏在哪里,却不胜似搜括些零碎金银。”
那番将听说可以向康王搜括宝物,如何不喜?便笑道:“若有宝物,元帅怕不快活?”郁保四前进一步,躬了身子低声道:“非是小人斗胆妄报,这事何须禀报元帅?将军只带小人悄悄去见康王一面,三人当面,小人指个的实,怕他不会说出来。那时,小人再引几个弟兄到道士观里去将宝物取出,却不都是将军的。”那番将道:“你和我素昧生平,却恁地孝敬我?”郁保四道:“元帅位分高大,如何敢高攀了去请求他?现在得见将军,便是三生有幸,奉上这点儿孝敬,只求将军将小人带回北国。这些邻居,不敢住在战场,也求将军放他们一条生路。”番将沉思了一会儿,因道:“且作理会。那赵构和张邦昌正在中军帐后营,待我先探望他试试。”说毕,便将白胜等四人留在帐下,着人赐给他们酒肉吃。那番将检点送来的细软金银,比自己亲自去掳掠的,还要充足,如何不信郁保四言语。他思忖了半日,将这话告诉了元帅,一桩财喜,全盘落空。待不禀报元帅,自己享受了,这宝贝究不比寻常金银,那元帅知道了,如何肯善罢甘休。他筹思到了晚晌,却想着,先问问康王、张邦昌也好。于是在初更以后,悄悄将白胜、郁保四唤到帐内,告知此意。
三人也不带灯火,自向中军后帐里来。这番将自知道营中口令,在前引路,自是直行无阻。白胜远远看那元帅中军帐内,灯火辉煌,欢笑之声,腾入半空。正是斡离不掳得酒食妇女,在那里取乐。番将远远地绕了中军帐,来到后营,顺风一阵马粪气味,吹了过来,听到马的喷嚏声,弹蹄声,暗中摸索了走,在星光下看到前面一带马棚,拴锁了整群的马,转过马棚露出一星灯火,映出了一座小帐篷,罩在平地上。不曾看得仔细,便有番兵吆喝着,在黑暗里喊了口令。这是月初头,半弯新月,已斜挂在金人营壁上,混沌中,看到一些旗帜的黑影子,在半空里飘荡。恁地时,越显得小帐篷低矮,却是一层层的许多人影子将那小帐篷包围了。番将答应了番兵口令,缓缓走向前去,白胜便看清了那些黑影子都是手里掌握了兵刃的番兵。那番将和他叽咕了一阵,便带了郁保四、白胜两人走进那小帐篷去。
看时,在篷柱棍上面悬了一碗纸糊牛角灯笼。宽阔不到一丈的地面,铺了些秸秫,秸秫上铺了两条被褥。昏黑看不清是何种颜色质料,黑黝黝的,谅是极平常之物。那里有两个人坐地,一个人胸前垂下黑髭须,着了宰相品服,料是张邦昌。一个人头戴平天冠,身着红袍,腰围玉带,面白无须,谅是康王。他两人见有人进来,都站起。番将不能汉话,便着郁保四通知来意。郁保四用汉语问道:“哪位是九殿下?”那少年答道:“我便是。”郁保四、白胜同跪了一跪。白胜却做了个问话模样。因道:“小人等是来问宝物的,据殿下所知说了便是。”白胜又两手按了秸秫拜上两拜。这时,早已将带来蜡丸,捏在手心,乘机塞在秸秫里。于是两人站起,代番将用汉话问康王宝物在哪里。每三四句话里,却悄悄露点来意。如恁地问:“我等知道上皇在天津门外建了几幢道观,里面有御赐宝物,殿下说出来时,这将军好去取用。便是西门外已到种师道相公军马,也救你不得。”又如恁地说,“殿下说明宝物在哪里,取来了时,番将自另眼看待。小人来意,殿下要省得。”那康王并不知道甚道观里有御赐宝物,见郁、白两人言语闪烁,心下也有几分明白,他却再三提到种师道,必有缘故。但帐篷外耳目甚众,也不敢盘问,只道不省得哪里有宝物。那番将也不敢久问,约了时日再作理会,带了郁、白自去。白胜回转身来,连连向秸秫下指了几指,康王点了两点头。
他们去后,康王坐在被褥上,将手到秸秫里面探索,果然探得一颗蜡丸,当时不敢偷看。到了半夜,看守番兵多已昏昏欲睡,便劈开蜡丸,将背朝帐外,掩了灯光,抽出丸内书信来看。一张薄纸,上写道:
老种已率百万之师来京,幸勿屈辱。来此白胜、郁保四,乃二死士,如有机缘,可随之谋脱虎口。
老臣李纲顿首
康王看那笔迹,正是李纲所写。因悄悄将书信与张邦昌看了,彼此不言,康王将书纸吞入腹内,心中暗喜,静待机会。
到了次日辰牌时分,斡离不却派人来请君臣去叙话,康王以为又是商谈议款,自也不甚介意。到了中军帐前,远远见两旁列了枪刀林林的士卒,斡离不端坐在帅位上,像过去数次相见一般,毫无礼貌。康王步行到帐前,朝上拱了拱手。那张邦昌却躬身施礼,拜了两拜。斡离不大声笑道:“昨晚你君臣做得好事?”通事把话译说了,康王虽吃一惊,却还镇定,那张邦昌却是脸色改变,抖颤着一团。康王答道:“昨晚贵元帅帐下,来了一员将军,向孤索取城外道观宝物,孤事先并不知情,此外并无甚事。”斡离不见张邦昌只是抖颤,便拍了桌案道:“你且说来,来的是甚等人,本帅审问他们多时,他们都招了。”张邦昌慌了,因道:“这是元帅部下将军引了来的两个人,邦昌与康王殿下,实不知情。这来的两个人,一个叫白胜,一个叫郁保四。邦昌素知是当日梁山泊里,有些人,于今同名同姓,说不定就是他。”斡离不一听此话大惊,便又追问道:“他们和你们讨取宝物之外,说些甚的?”张邦昌因蜡书已咽下肚里,只把这层隐瞒了,其余尽情告诉了斡离不,说他们实是来通消息的。斡离不原是想追寻宝物,却不想追问出这等大事来,便连连拍了几下桌案,喝着将来投效的四个人一齐捆绑上来。康王看了这情形,虽然暗下捏着一把汗,站在一边,却低头不语。那张邦昌只是抖颤,面色苍白。
白胜、郁保四、张三、李四本已被斡离不召来了,站在帐外。只斡离不这几声呼喝,两班侍卫来不及捆绑,推拥了进来。这四人料无生理,直撅撅站立帐下,向上怒目而视。四周的人只管吆喝跪下。白胜喝道:“张邦昌这贼,既是把话实说了,料是隐瞒不得。老爷和你实说了,我便是往日梁山泊好汉,于今邓州张叔夜相公帐下裨将,特来东京勤王。这个兄弟郁保四,懂得番话,特冒充难民,来此想向康王殿下通个消息,好叫他安心,于今有百万雄师来杀番狗,叫他休得屈辱。我等是奉老种经略相公之命而来,与康王无涉,他事先也不知情。话便说了,要杀便杀。另外两个百姓张三、李四,是我等素日相识,他们不省得军国大事,你们愿放便放了。”通事官将话译给斡离不听了,他却先向左右摇手,叫休得逼白胜、郁保四下跪。却传令下去,便把那个引他们进来营的番将,在帐前斩首。番卒两手捧了血淋淋的人头进帐,跪着呈验过,然后退去。
斡离不放下了笑容,着通事问西路援兵情形,道是说出来时,不但不杀,并可给他们在燕山州县做官。郁保四便用番语答道:“斡离不,你休错看了人。我等既冒死来通消息,便不怕死,如何肯告诉你军情?”斡离不听他番话流利,益发欢喜。因道:“你能说我上邦言语,益发好了。赵官家待你们有甚好处?几次三番要灭你梁山。不是张叔夜收容你们时,于今也不知流落在哪里。宋朝君是昏君,臣是奸臣,你等好汉,何必为赵家出力?你若降了我大金,我必重用你。”郁保四道:“你不省得我们是忠义之士吗?”斡离不笑道:“你省得忠义?我自知道你是个强盗。”这时,站在帐内的侍从,有熟悉梁山故事的,又告诉斡离不,郁保四是个小马贩子出身,白胜更是乡间一个无业游民。斡离不笑道:“既然你们出身这般下贱,还道甚忠义?”白胜问郁保四道:“他说些甚的?”郁保四告诉他了,他跳起脚来道:“我等虽是出身下贱,我是中国人,只在中国下贱,不向你番邦下贱。”斡离不指了张邦昌道:“你家两朝宰相,兀自要归降我,你说甚中国番邦?你若降了。大官任你做,不强似在张叔夜那里当名裨将。不然,叫你立刻死在眼前。”郁保四向白胜道:“兄弟,没得说了,叫天下后世认得我们出身下贱的。”说毕,在旁边侍从手上,猛可夺过一把佩刀,横了向颈上一勒,倒在地下。斡离不啊呀了一声,已是拦阻不及。因回头向白胜道:“你待怎的?”白胜道:“你若认识英雄,让我自刎便是。”斡离不点头道:“好,我成全你便是。和你将药酒来。”白胜拱手笑道:“多谢元帅,我白胜要死,死个痛快,不须恁地累赘。”说着,捡起地上郁保四手上握的佩刀,仰身在颈上一抹,立刻血溅衣襟,倒在地面。
那斡离不虽是敌国元帅,看到郁、白二人这般壮烈,却也站起来致敬。立刻命左右将二人尸身抬过,吩咐从厚殡殓。这才回转脸来,着通事告知张三、李四,军营里拿住细作,那是要砍头的。念你二人是无心干这事,饶了你们性命,可以归降我们。张三笑道:“老爷虽是东京城里一个泼皮,却是大宋百姓。你若放我们时,便将我们放了。不放我们时,你侍从手上的刀,便是我两人一条大路。”斡离不听了笑道:“你东京城里泼皮,也肯为国一死时,我大金军队,不能渡过黄河了!”李四道:“斡离不,你休小看了泼皮。”说着,向侍从兵手里讨过一把刀,直挺挺站着自刎了,张三笑道:“四哥去得好,我就来了。”接过他尸身上的刀,也自刎了。两具尸身,斜躺在中军帐里地上,身边流了两摊紫血。斡离不不觉两手高举,捧了额角道:“从此不敢轻量中原人士了!”回头看康王君臣时,康王低头站立,默不一言。张邦昌却把袖子掩了脸,不敢看这尸身,便淡笑了一声。当时益发吩咐左右殡殓了,与郁、白二人共埋葬牟驼岗上。次日并着手下人懂得汉字的,写了一幢碑,大书“中原四烈士之墓”。
这几日,东京城里议和使臣,在牟驼岗来往不绝,看了这情形,回到城内述说,说那斡离不虽讥笑我中原无人,却道我中原草莽之士还有一股正气,不似那出将入相的人,那般怕死。这话传入朝中,虽有多人不服,本来事实如此,却也没得说,其中却气坏了个名将姚平仲。这姚平仲是西河经略使姚古之子,现任西路都统制,和种师道兄弟都是山西臣室。西路军马勤王,他也率领本部二万余人马,紧随种师道之后,驻营西郊。
这日奉钦宗之诏,与种师道、李纲入宫陛见。钦宗在正殿赐见之后,又在便殿召二人叙谈。种师道有病在身。钦宗本是钦赐肩典入宫。到了便殿,便赐李、种、姚坐墩,询问军马情形已毕,便道:“这女真将帅,欺朕特甚!要了这样,又要那样,朕已忍无可忍。”种师道躬身奏道:“女真可说不知兵事。孤军深入,是兵家大忌。况隆冬难过,冰雪初消,民家藏粮早已不多。金人多用骑兵,既无麸豆,就要青草。于今青草未曾报芽,他那几万匹马吃些什么?这京城有李兵部防守,足可无虞。再相持一些时候,他不战自退,然后臣等以大兵夹击追击拦击。哪怕他不败!”
钦宗便手抚短须,眼看李纲。李纲起身奏道:“老种经略之言是也。金兵围京师的号称十万,其实只有六万人。现我勤王之师已发动二十余万,还怕他甚的?现在他锐气尚盛,我以步兵挡骑兵老大吃亏。正不必和他争一日的短长。现在派两支精兵,分守黄河南北两岸,断绝他的后路。让他粮秣弓箭都接济不上。河北各县,一半未曾失陷,关城闭守,一檄可定。失陷的,金兵少数人占据了,只是一味抢掠,并无占据之意。我若派一支兵分别攻打,还有卢俊义一支兵久战河朔,尚有万余人保守济州附近,可以调攻大名。让金兵四面应战。我这里西郊大兵,可倚城与牟驼岗金兵对垒,严取守势,让他不敢冒昧攻城。金兵后路有事,心中必然慌乱,粮草将尽,他岂能久留?那时,派一舌辩之士,前往金营,迎回康王,索还议和誓书,才放他军北走。再于他渡河之时,等他军一半在南岸,一半在北岸,用大军追击,必然大获全胜。”钦宗点头道:“此计甚好,姚卿以为如何?”姚平仲奏道:“孤军深入,不易善归,此诚如种、李两相公所奏。但据李兵部所奏,女真不过六万兵马,力量有限,何必用那全般大计。臣听说受抚的梁山旧寇,现在张叔夜总管部下,曾以十八骑夜劫金营,全队回营,无一人受伤。又听说其中两名出身低微的小将,白胜、郁保四带了两名老百姓,混入金营,要迎康王回来。事虽不成,这四人自杀不屈。那斡离不也十分震惊,厚葬了他们,亲题墓碑为中原四烈士之墓。臣等身经百战,难道不如这梁山泊人物?臣当乘其不备,带一支精兵,杀入金营,生擒斡离不,迎接康王而回。”种师道奏道:“姚统制此言虽壮,却非万全之计。那斡离不扎营我京师郊外,如何不戒备森严?万一不成,却叫金人笑话。上次关胜十八骑夜袭,是劫金兵不是劫金营。”
姚平仲见种师道面奏钦宗,不许他立功,心中便有些不乐,默然无语。钦宗自也觉得种、李所言不错,便向李纲道:“便依卿所议,约须若干日期,方可举事?”李纲奏道:“臣身任亲征行营使,自必负全责。现在便调动兵马,黄河两岸,约三日至五日,可以布置妥帖。关胜等二十余人,均敢死之士,臣即遣他等数人,分往河北山东,飞骑传檄,也不过五日至七日,可以到达。唯调一支精兵,前往河北收复各县,非半月以上,不能有为。大概再坚守二十日,可以举事。”种师道奏道:“这是最快日期了。望陛下忍耐数日。”
正说着,内侍来奏,金营议和使王讷,入宫求见,已到便殿门外。”种师道听说,不觉愕然,问道:“深宫之内,这外国使节,为何不等宣诏,便直撞进来?”钦宗叹气道:“种卿不知,这金人使臣,好生无礼,每次见朕长揖不拜,出言只是你我,朕为社稷宗庙计,都忍耐了。”种师道奏道:“陛下且宣他入来。臣当面责他无礼。”说时,见殿下有一人身着胡服,摇摆着登阶而上。内侍在金阶上叫道:“陛下有旨,宣金使王讷上殿。”那王讷大步上殿,见李纲之外,尚有两员着大将衣服的人,便是一怔。站立殿门,向钦宗略一拱手。钦宗指了种师道、姚平仲道:“此系种经略,此系姚统制。”王讷便拱手声喏。姚平仲起身答礼。种师道却不动身,因道:“足下姓王,想是汉人投金为仕,父母之邦,君臣大义,谅未忘却。老夫略抱贱恙,奉旨赐座,无君命,恕不起立。”他声音苍老,殿宇为声浪震动。两目如电,望了王讷。王讷如何不知道老种此人,便在阶前向钦宗拜了两拜。钦宗命起立,着在别殿叙话。王讷拱手称是,由内侍引退。钦宗向种师道微笑道:“今日他向朕拜跪一番,那完全为种卿在前的缘故。卿虽老,还是威震蛮夷,有卿在此,朕宽心多了。我自与此人叙话,卿等且退。”于是李、种、姚一同出宫。那姚平仲见了,益发觉得自己威望不如老种,一气之下,又生出别的事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