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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老经略扶病统援军
小弟兄受知行险计

那林冲一剑,将高衙内刺死,旁边站立的小厮,哪里看见过这事,吓得晕了过去,倒在地上。林冲在屋子里,站了一站,心想:“我怎么在天子脚下,杀死旧太尉的儿子?虽是高俅落魄了,朝里自还有他的党羽,他如何肯轻放了我?”于是手上握了剑,且不插进剑鞘去。一掀帘子出来,尚幸那虞候已经走去,四顾这层层深入的庭院,却无人来往。于是插剑入鞘,手握了剑柄,向门口走来。回廊上曾遇到两个高邸侍役,林冲却故意举起袖子擦脸,将半边面孔掩了。出得门来,回头看了一看,心中暗自私忖,没想到高衙内这畜生,到底死在我手上。又没想到太尉府第里变作了一座荒庵,却是任我这般自由自便地出入。一壁厢想着,一壁厢低头疾走。

到了曹正酒家。关胜已经先回,见林冲神色不定,便问道:“林兄遇着甚事?面色颇不好看。”林冲拱手道:“于今想来,颇是后悔。小可探听得高俅那厮,已经免了官职随上皇南下。东京城里,空落落地剩下一座府第。我那仇人高衙内,却又回京来搬运不曾搬空的金银财帛。”关胜道:“想是林兄闯进他家,把他杀了?”林冲道:“正是如此。他家是一个老虞候引我进去,一个小厮,当面见我把高衙内刺死,此外却无人得知。我想明人不做暗事,要自向开封府尹出首,却又怕连累了众兄弟。我却不解,当时我怎的忍耐不得一下?”关胜听了,抚须昂头微想了一想,因道:“报仇本是人情,自首也是汉子的担当。但是我们现在一条性命,都要拼了他千百个金兵,如何能去对抵高俅儿子那条狗命?”林冲道:“小可也是恁地想,若让开封府尹将我关在死囚牢里时,我何不出城到牟驼岗去,和金人再拼一场。”关胜道:“这事且放在一边,我等且到天津门去谒见李兵部相公,看金兵今日攻打如何?我兄弟千里奔来,只是来寻厮杀,如何能长久勾留在围城里。”说着,于是约了曹正、白胜、林冲,再来见李纲。李纲笑道:“好叫各位将军得知,种师道经略、姚平仲都统制的两路大兵,现已到了京师西路。圣上虽然为主和官吏所围困,然而此项大兵一到,我们可以和金兵旗鼓相当。而况主客异势,我们处处占着便宜,想圣上也就可以赫然震怒,答应一战了。各位原是在马都统制那里效力的,且请还到他那营里去。若有借重之时,我自向马都统制那里调遣。”四人听了,声喏而退。

当日申牌时分,来到顺天门外马忠行营里。却见鲁智深、史进两人穿了行装,挂着腰刀,正牵了两骑马,待要走动。林冲便问哪里去?史进道:“听说老种相公兵马这早晚可到。我师傅王进,在那里做了一员步兵总监,我想迎上一程,在那里见我师傅。向马统制讨了一件公文送去。”林冲点头道:“这自是正理,师兄何以也去?”鲁智深道:“洒家向来知道这王总监是个忠孝汉子,自愿结识他。于今史贤弟一人向西路去,洒家怕他遇到金兵游骑,我陪伴他走一程。”林冲道:“师兄快人,此言甚是,但愿见那王总监时,转达老种相公星夜来京,晚时,恐怕要战不得。”因将康王率领张邦昌已往金营为质的话告知。鲁、史二人道声省得,上马飞奔西去。

只行两日,来到郑州地面,早见前面平原上尘头大起。鲁智深揽住缰绳道:“大郎,这前面好像是来了大队人马,是西路援军也不却说不定。依我之见,且在路旁树林稍避。”史进道:“但凭师兄。”于是二人带转马头,由野地里钻入一丛树林子里去。回顾张望时,见有一小队先遣骑兵飞奔了过来。看那盔甲旗号,果是西路经略使队伍,马上开路旗子,红底白字,斗大的一个种字。史进道:“果然是老种相公来了,这形势便是不同。”正说着,便听到震天震地的鼓声,顺风吹来。看那尘头像黄雾一般,遮了西边一片天地。黄雾之中,飘荡了五彩的旌旗影子,接连了几里路宽阔。鲁智深道:“究竟老种相公的声势非同等闲,大郎,还说甚的,我们自随了这大队人马去,怕不有一场痛快厮杀。”两人并马立在林子里看觑多时,却见那黄雾里招展的影子,慢慢行了近来。史进向大路上前面看时,大队人马,排成一条长龙也似,只管风涌向前进行。虽然那人马是风起云涌前来的,但除了鼓声和步伐声而外,正不见有一息喧哗声息,史进回转头来向鲁智深道:“究是老种相公军法谨严,你看队伍走出来,却是恁地整齐,这多人马,却不知我师傅在哪里?”鲁智深道:“你师傅既是个总监,他必定在其中押解了队伍走,我们且等队伍过去了,觅着后随人员,道个底细,请他代寻你师傅。这般严肃队伍,却是莽撞不得。”史进看了这般军威,自也呆住了不敢行动。二人益发下了马,在树林子里坐了,约莫等了一个时辰,那全般队伍,方才过去。

鲁、史二人出了树林,骑马奔上大路,缓缓随在大队后面走。凡路头的风雨亭以及细小村落,在墙壁上,都张贴有西路经略使榜文,大意说是统率四方勤王兵马一百万,驱逐胡儿出境,大军经过之处,对人民秋毫无犯。史进道:“果然这老种相公的军威又是一样,我师傅在这种人手下效力,却不枉了这生。”二人在马上赞叹着歇着,赶了一程,达到一座小村镇上,街两头插了种字大旗,沿路都停了些辎重车辆和驮马。押解粮秣兵士,都坐在人家屋檐下。街旁有座酒店,正有几个军官,坐在拦门一副座头上打尖。鲁智深道:“大郎,我们便在这里打听吧。”两人下了马,将缰绳拴在廊柱上,然后走进店来,同向在座的一位上座军官唱了个喏。那在座军官见一位军官和一个胖大和尚走向前来,不觉吃了一惊,便回礼问道:“动问上下,有何见教?”史进道:“小可原在南道都总管张相公部下当一名裨将,近日在东京西门外马都统制名下投效,曾和金人巷战多次。”那军官便唱喏道:“上下辛苦了,却未敢动问尊姓?”鲁智深道:“洒家当年未出家时,曾在小种相公麾下当一名提辖,名叫鲁达。这位兄弟史进。”那军官啊哟一声笑道:“原来是两筹好汉,在江湖上曾闻大名。小可崔成,在老种相公大营当一名押粮官。有幸这里厮见,且请坐地吃酒。”便和在座的各军官引见了,正是他的同营。各人让座毕,崔成便大碗酒来筛了,分敬鲁、史二人。问起东京情形,史进都说了。崔成道:“前站不远,便是王总监队伍,我自引二位前去相见便是。那王总监正是想念史将军,常常提到。”二人听了大喜,陪着匆匆打过尖!崔成着他手下军官看押了车马,自己骑了一匹马,引着鲁、史二人赶路前进。不到两三里路,追上了大队人马,崔成便引导在队伍旁边走。远看到人头上旌旗影里,有一骑紫骝马,上面挺坐着一位军官。崔成便在马上叫道:“王总监请缓行一步,东京来人要见你。”那人回转头来,虽是髭须长些,史进认得,正是王进。便高叫道:“师傅久违!史进特来拜见。”说着,三骑马一路上前。王进将马缰一抖,走出了队伍,在路边野地里迎着三人。

史进立刻跳下马来,向王进拜了两拜。王进在鞍上欠身道:“行军之时,不便离鞍。贤弟原谅则个。贤弟在邓州张相公那里时,带给我书信,我也曾回书,贤弟收到也无?于今怎的来到这里?”史进在地面将来意说了几句,并引见了鲁智深。王进唱喏道:“久闻师兄大名。行军在路,怠慢些个,却是休怪。”鲁智深也唱喏道:“洒家早听史贤弟说王总监是个忠孝人物,所以特地陪了大郎来走一遭。二来小种相公是我旧日上宪,正也想见得一面。”王进道:“小种相公人马,恐怕还须十天八天才能来到。正是让我想起一事,二位既是由东京来明言要投老种相公,必有公文凭证。”史进道:“小弟现带有马统制亲笔致老种相公书信。”王进笑道:“贤弟,这是你来第一件天大公事,倒如何要我先问?你且将来我看。”史进在怀里掏出书信,两手呈给王进。王进验看了书信封皮,依然将书信交还史进。因道:“前站便是经略相公车辆,二位且随我来禀谒。”又向崔成唱喏道:“我兄自有公务,请便则个。”崔成告别去了。史进上马,请鲁智深一路,随在王进之后,奔了一程。

只见队伍之中,兵校簇拥了一辆青帐双马车子。王进大声喊道:“后营步兵总监王进有事,启禀相公。”那车旁的护骑,又向车里转告了。回头道:“王总监,相公着你下马参谒。”王进在路旁跳下马来,走到车前,躬身禀报了。然后回转身来,向史、鲁二人道:“相公听说二位前来,非常喜悦。相公在延安,本就政躬欠安。听说金兵南下,带病登程,不能上得鞍马,一路坐车而来。”史进掏出书信,和鲁智深一同下马,随在王进后面。那车辆停在路心,已掀起车帘,只见这西路经略种师道须发斑白,穿了软甲,斜靠在车厢里。鲁、史两人各拜了两拜,呈上马忠书信,种师道接着看了,因点头道:“京师情形恁地紧急,我自星夜进京。二位既是与金兵接仗过多次,必知那贼兵力量大小,便可在我车边,细细地走着说。二位是步兵出身,谅是行走得动,老夫力疾入京,不能乘骑,又急于要知道贼兵虚实,不能停车,等候你等报道,只好如此见屈。”鲁、史二人还未曾答言,王进却躬身道:“谨禀经略相公,这二人是王进引来,容他护随相公车边说话,末将不敢担当。”史进唱喏道:“请相公饶恕,小人呈书匆忙,不曾解下佩刀。”说着,目视鲁智深,便双手伸了衣襟底来解开佩刀绳索。种师道哈哈一笑,摇手道:“无须无须!你等为人,我十分明白。你等须知道是自身遭逢不好,以致遇识者不多。天下认识英雄好汉的眼睛,却不是宋江一人独有。”鲁智深唱喏道:“相公这一句话,叫洒家卖了这腔热血也值。”种师道又哈哈一笑。王进见主帅恁地器重鲁、史二人,心里也十分欢喜。只得弃马步行,与鲁、史两人,手扶车辕前进。

行了约莫七八里路,史、鲁二人已是把东京情形详细说尽了。种师道手敲了车板,叹口气道:“不想为国都先流着一摊鲜血的,却是这一些宰辅欲得而甘心的草莽之民。”又向鲁智深道:“你一个出家人,却也不肯忘怀国家,不枉你当年在我兄弟部下一番陶铸。”鲁智深扬起两道浓眉,面有喜色,因道:“老相公政躬违和,却不知小种相公何日得到东京?”种师道笑道:“老夫虽然身有小病,一定要我冲锋陷阵时,一般地我也不会放过了这机会。”说着,吩咐停车。驾车的兵校,不知何意,便把缰绳兜着,将车子停住了,种师道手掀软甲,走下车来。站在路上,四面观看,见百十步之外,有一群羊在枯草地上散漫了吃草。因向王进笑道:“不但这两位壮士远道而来,疑心我既老且病,不会做得甚事。便是本部官兵,也不免私下忖度,相公老了。现到东京,只有一日之程,不能不叫大家知道相公不老。与我取过了弓箭来。”车旁护从,自有弓箭手,便将随身背的弓箭呈上。种师道说:“你们看!那群白羊之内,有一只带黑毛的花羊,我一箭要射在头上。不中时,算我老了。”说着,弯臂将弓抱起,将箭搭在弦上,嗖的一声,放了出去,附近千百只眼睛,早向那群羊看去。那些白羊,并未受着若何惊动,那花羊却倒在地上了。大家齐齐地喝了一声彩。种师道手里抱了弓,笑道:“且把那羊取来看,射中了哪里?”说时,早有人跑步向前,把那羊抱了回来。看时,那支箭正插在羊头上两角之间。种师道这才哈哈一笑,将弓掷在地上,手抚髭须道:“本帅不老。”于是着兵校拿一串钱去,寻着这羊的主人,赔偿了他这羊本。令史进退下,随军前行。那王进这时才引了史进、鲁智深跟了本队同走。师弟二人在马上谈些别后情况,甚是欢喜。

师行次日,到了东京西门外。那马忠得了探报,亲自迎到郊外。种师道却也勉强下了乘车,骑着马与马忠相见。问起金兵情形,知道他们只是放纵游骑,在东北两郊抢掳,却不曾攻打城池,也没有来骚扰西门,城里人倒因之人心稍定。种师道听说,心里也稍微安定。当时且在马忠行辕里驻节,就下令全军在东郊安营。一面派将官进城,飞递表章,奏报援军已到。那钦宗得了奏章,甚为喜悦,立刻命李纲带了酒肉金帛,出城劳军。约莫是黄昏时分,李纲才率带了一群兵校来到马忠行辕。事先有快差通知,种师道也走出门来迎接钦使。李纲见种师道虽是老病,但他的随从,或站或行都秩序井然,这附近临时驻了两三万大军,却一点儿声息没有,更休说是看到甚骚动情事,心中便是一喜。

宾主相见如仪之后,种师道引着李纲到密室里坐地。李纲将朝廷主和意思说了,种师道道:“老夫明日见了圣上,自当力请圣上许我等一战。老夫有三万余人,李相公守城,也有三万余人,马忠都统制有一万余人,姚平仲都统制有两三万人,今晚可到,合之已有十万人。舍弟师中,师行在道,十日内外可到,也有三四万人。谅这早晚,定有他处兵马可到,二十万人,不难集合。我们以逸待劳,以多击少,金兵不过十万,惧他则甚?目前只望朝廷拖延时日,少送些金帛牛马到金营去,河北三镇,虽是答应割让了,只须打一个胜仗,金兵自会逃出塞外,哪里还敢索我三镇?现在所可惜的,便是康王已入金营,我若与金兵交手,那斡离不岂不加害殿下?便不加害,恐怕也要将殿下带到塞外去,这却是个失着。昨日半路途上,见着马统制差去两个送信差员,鲁智深、史进,问起他们时,是旧日梁山泊人物,一路倒叫我想起一桩心事。他们兄弟中,各项人物都有,若找两三个能手混入金营,将康王殿下乘机救护出来,却是莫大功劳。”李纲道:“小可未曾不想到援救康王殿下出来。但是金兵不见了康王,他又必定要第二个亲王去为质。”种师道道:“我等既是预备和金人一战,他第二次要亲王为质,只休睬他便是。”

李纲听了这番言语,心想也是,便请了马忠来一同坐地,告诉这般意思。马忠道:“现今关胜等二十余人都在小可帐下听候调遣,着关胜来一问便知有无可遣之人。”于是便着军官,将关胜传来询话。关胜参谒了,马忠便告知种师道计划。关胜道:“兄弟们生长北地,懂得番语的却有,只是都不在面前。队里只有两个小弟兄,勉强可使。一个叫险道神郁保四,此人身体魁梧。早年曾向北路贩马,略懂番语。一个叫白日鼠白胜,十分灵巧,常充细作。可传他等入来,由相公面试他们才技。”种师道说:“此等事,却是虎口捋须动作,关将军看他们都能胜任也不?”关胜道:“彼等虽出身细民,与末将曾共生死多年。纵是天下兴亡大义,不曾十分理解,却是遇一知己,肝脑涂地,在所不辞,量材使器,钧相明察,关胜不敢阿私所好,也不愿埋没他们长处。”种师道对李纲望了微笑道:“李相公想是明白关将军此意。”李纲手抚髭须,连连点头。于是便着关胜出去,传郁保四、白胜入来。

两人来到内室,见案上燃了两枝手臂粗也似红烛,明晃晃的,照见种师道、李纲、马忠三人,品字般坐在当面交椅上。案上大盘子盛着肉,大碗盛了酒,却像是要吃晚饭。二人参谒已毕,种师道笑着让二人坐下。二人坚辞不肯落座。种师道指着下首两把交椅道:“特地设下这两把交椅等候壮士。这里不是中军帐,也不是白虎节堂,有事商谈,尽坐不妨。你等当年弟兄一堂,不都是分坐一把交椅吗?”白胜道:“当年我等行为,怎敢烦劳相公挂齿。”种师道笑道:“你们当年所为,虽是错解了忠义得罪了官家,却也是自有忠义,这番好心不可埋没。那些小忠小义,不但难把一个人养成大丈夫好男子,甚至还会把人变成一个坏人。现今各位壮士,报效国家,这才走上了正路,做个大忠大义的汉子。忠义之士,鬼神也当起敬,我们岂能拿官阶来分个高下?而且人有所能有所不能,自然像本帅可担当的大事,于今两位壮士,年纪功位未到。便是有些忠义之事,正好只有二位壮士做得,像老夫却是自叹不及。可是做起来,一般的干系天下兴亡,流芳千古。”白胜和郁保四都起身一拱道:“钧相夸奖,末将何以克当?”种师道道:“不然!譬如眼前就有一件事,说起来却是微小,然而做起来也是惊天动地,却非二位壮士不能做到。”

白胜见老种如此婉转了说,便瞧科八九分了。因躬身道:“末将少年之时误入邪途,蒙国家恩典,赦了这项弥天大罪,这条性命便是白拾得的。于今随了众哥弟来东京,正是来赎罪补过。若钧相有何差遣,末将火里去水里去,上报国家,下报钧相知遇。”郁保四也欠身道:“末将等本来不解得甚兴亡大义,一来是蒙都总管张相公昼夜劝导,二个是经宋公明长兄多年训练,也知道人生必有一死。死得个值,绝不皱皱眉头,更何说是能流芳千古。”种师道点头道:“二位如此说时,老夫便十分喜欢了。要差二位去勾当的,却不是冲锋陷阵。现今康王九殿下,被质金营。一天我军和金人交手,那金人必加害于他。愿劳二位壮士,混入金营,设法将康王救出,便不能救出时,给他通个消息也好,只说西路援军到了。明知二位能北国言语,懂得金人性格,有路可以混去。只是万一不测,却是凶险万分。”白胜道:“钧相果肯差末将前去,末将当尽力而为,若有差错,末将便把这腔热血报了国家,绝不泄漏一毫军机。”

种师道且不言语,站起来将桌上两碗酒,分前后亲递给白胜、郁保四。因道:“老夫老眼不花,果然看得二位将军豪侠,请吃了这碗酒。”李纲、马忠各捧了一盘肉,盘上放了一双箸,送到二人面前。李纲笑道:“请吃两块肉。”郁、白两人连道不敢当。种师道笑道:“为二位聊壮行色,却是辞不得。”白胜向郁保四道:“郁哥,恁地时,你我拜领了。”于是举起手上酒碗一饮而尽。又各举起箸来,夹了两块大肉咀嚼。因向种师道请命,何时出发。种师道道:“这两日未曾交锋,城北正好厮混过去,便是今晚起程。那九殿下自认得李相公笔迹,由李相公写张不相干字条,藏了暗语在内,二位藏在身上递给九殿下,他自省得。至于如何装扮了去,却一听自便。二位需用些甚等装扮物件,可在帐下支取,只图事成,却不必吝惜费用。”说时,李纲便在案上草书了一张字条,交给白胜。因道:“九殿下若见此纸,必然相信。虽不见能逃出虎口,也叫他气壮些,免一味吃斡离不那厮欺压。二位此行,干系甚大,珍重则个。”

白、郁两人应喏拜辞而出,白胜道:“郁哥见吗?那老种相公要我们建这场奇功,又不嫌我两人是小兄弟出身,便再三鼓励了。这又不是千军万马里要取上将首级,怕我两人本领低微,做不出来。这等细作勾当,只要我们将性命看轻些,有甚前去不得。我两人必是咬了牙向金营闻去,大不了,是个死,休叫人家笑话我小弟兄不济事。”郁保四拍了胸脯道:“罢罢罢,我拼了性命争这口气。”二人在街上说话时,路边呀的一声,闪出一道灯光,开了店铺门,有人迎了出来笑道:“有建功地方,也携带小人一二。”白胜回头看时,正是张三。这却是一家糟房,店主人不见。店堂里亮晃晃地明着灯火,是另有李四,和一群泼皮乱哄哄地围了酒缸将碗舀酒吃。屋角里烧着炭火,两三个泼皮,用火钳叉了鸡鸭在火上炙烤。酒柜上已烤熟了两只鸭,大盘盛了葱酱。泼皮撕了鸭,夹着葱酱咀嚼。白胜走进店去笑道:“你等弟兄好快活,兵临城下还恁地享用!”李四道:“老百姓跑了,这全是无主之物,小人们不吃,也白糟蹋了。兵临城下怎的?小人们多半无家室,今日吃得醉饱了,明日也好痛快地死。”只这句话,却又让白胜想起一番心事来。 jnjcVHx0oZ4tlbJNVyXVIaHVk0vVAJPA55WNVURUdnbix0zSVgCxZwXhZLauqq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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