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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投刺怯严威缘悭一面
赠仪消宿约报止千金

白氏兄妹由北京启程,抱了满肚子的希望,以为一个要做夫人,一个要做官,将来有一天再回北京来,当然另是一番气象,也许有人调音乐队到西车站来恭迎也未可知呢。一路行来,都是如此想着。白老板坐在头等包房里,向窗子外面看了那些田园山水,都非常的有趣。

次日,到了郑州,白老板挑选了一家最大的春风旅社住下,将行李稍事安排就打听汪督办的寓所。一问之下,汪督办就住在督办公署里,一个月也不一定出来一回。要去见他,先要到督办公署里去挂号,注明姓名住址和求见的事由,然后等督办公署的电话召见。大福听了这话,就来向桂英报告。桂英道:“在北京的时候,他在旅馆里开房间也好,在他公馆里也好,我到了,直冲直进,哪里有这些啰唆。你去打听打听汪督办衙门里的电话多少号,让我打个电话找他来谈话,他回电说我们什么时候去,我们就什么时候去,那多省事。”大福用手搔着头道:“我们这倒要想想,不可胡来。这里汪督办是个头儿,犹如北京城里的大总统一样,这岂可以随便打电话,不要弄出乱子来吧。”桂英道:“我们在北京城里是很熟的朋友,有什么话也可以说,难道到了郑州来了,我们就变成生人了吗?”大福道:“不是那样说,打起电话来,那边一定要问我们姓甚名谁,是干什么的,我们若是照直说了,恐怕有些不便当,若是撒谎,又怕引起了误会,所以这可是个问题。”桂英道:“这倒也是可顾虑的,可是到衙门里去挂号,那不一样也是有些不便吗?”

大福想了一想,果然不错。但是由北京到郑州来有一千多里地,为着什么来了?不见汪督办,这回跑来的事怎么有结果?没有结果,难道又跑回北京去吗?他如此想着,把身上揣的一盒烟卷取了出来,一手撑了桌子托住头,一手夹了烟卷慢慢地抽着。桂英却横躺在床上,也是用手撑着叠的被褥托住了头,斜望了哥哥。大福在桌子边,也是斜望了床上的妹妹,一间房子里没有一点儿声息。大福胸面前悬了个马表,唧轧唧轧那种表的机摆声,听到很清楚。大福抽了一根烟卷,情不自禁地又抽一根,直待抽完了三根烟,将烟头子向痰盂子里一扔,表示他要去的决心,站起来道:“不管了,我去碰碰看了。”桂英由床上跳起来了道:“你去是去,不要闹出什么笑话来。”大福道:“这个用不着吩咐,我自然会见机行事。难道我们两人坐在屋子里,发一会儿闷就能画符召神地把汪督办请了来吗?”说着话,毫不犹豫地就到账房来,打听明白了督办公署所在,一鼓作气雇了一辆人力车,直向督办公署去。

车夫见他毫不犹豫,直说着要至督办公署,以为他也是督办公署的人员,拉了车子,直拉到督办公署门口来。这大门外东西两个辕门,各站了五个兵士,一个兵士领班,身上背了一支带皮套子的盒子炮,那还无所谓。其余四个兵士,两个人背着上了着刺刀快枪,那刀磨擦得雪亮,在日光下银光闪闪,射人的眼睛,别是一种惊人的感觉。另外两个兵士站在最外边,各人背了一管自动机关枪。再看辕门的里边还有个总大门,又站了一排武装齐全的兵士。这车夫仗着坐车人的势力,以为总可以拉进辕门去,只管走,急得大福在车子踏板上连连跳了脚道:“停下来,停下来。”车夫猛然停住,车子一折,几乎将他翻下车子来。大福看看离那辕门口的兵士不过上十步路,假使再不下车,就要在兵士面前下车盘问起来,仓促之间恐怕是对答不上。

这样想着,也不管车子是否放下,就由车子上直跳下来,身上掏了一把铜子扔到车子上,转身就走。走了二三十步才回过头来,一看守门的那些士兵,直挺挺地在那里站着,一点儿笑容也没有,心里这就想着,幸是不曾冒冒失失冲了进去,要不然,你看大门口那样威风凛凛,一言不合就是毛病。一人在路头上远远地向那大门口望着,只见一辆汽车,车门两边站了四个兵士,风驰电掣地闯进辕门,那辕门口的兵士就吆了喝一声,举枪的举枪,举手的举手,原来那守卫的兵士,你不要看他那样很有权威的样子,可是他们也很讲礼节。不过知道他们是讲礼节的,他们尊重坐汽车带护兵的人,一定瞧不起雇人力车老远就下车的人。汪督办到北京城里去的时候,他公馆门口也不过有个请愿警,哪有这种威风?若是还用在北京去求见他的仪式去见他,恐怕有些不灵。

大福心里这样盘算着,不但是想不出来一个上前的法子,越踌躇越让自己胆子小,不过不上前去打听打听,就这样回旅馆去,妹妹问起来,何词以对?无论这些兵士们有什么威风,好在他们的总上司和自己妹妹有交情,纵然有些失仪之处,把我抓了起来,我把话直说了,一定也可以释放我的。汪督办是我见过的人,为人挺和气的,我怕什么?于是放开了胆子从从容容向前走去,心想到了卫兵面前,和他一鞠躬,多说一声劳驾,也就无所谓。但是走着在那辕门外二三十步的时候,恰好有两个行人在自己面前走着,已经靠近了那卫兵。一个拿枪的卫兵,倒拿了枪,将枪托扫了过来,口里喝道:“你瞎了狗眼,走到什么地方来了?滚过去!”那两个行人吓得跌跌撞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就跑开了。只看这种情形,辕门口就不能靠近,漫说到门口去问那些卫兵了。于是又装出一个过路的人样子,目不斜视地向前面一条支路直走过去。然而难关是可以不过了,可是自己是干什么来的?就如此怕事,可以了结吗?当时也不敢回旅馆,在热闹街绕上了两个圈圈,看看太阳偏西,天色不早了,再要不上前去就不是机会了。自己脚一顿,下了个决心,再向督办公署来。

这回是自己拿定了主意的了,将帽子早早取下拿在手上,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到辕门边,远远地就向卫兵一鞠躬。一个卫兵将步枪夹在腋下,迎上前来问道:“找谁?”大福笑道:“我是由北京来的,到这儿来求见督办。”那卫兵对他周身上下望了一遍,问道:“你要见督办?”大福将一顶旧呢帽抱在怀里,向人家半鞠躬道:“是的,以前督办在北京说过,有事要我们到郑州来找他。”那卫兵看他这种情形,并没有疯病,当然不敢胡说,当督办的人自然也不能绝对没有穷亲戚朋友,所以他虽疑心,也不敢十分拒绝大福,便又问道:“你是干什么的?”大福道:“梨园行。”卫兵道:“梨园行?干什么的?”大福欠了身子道:“我们是唱戏的。”卫兵哦了一声道:“是唱戏的?你唱什么角色?”他口里问着,向大福身上看来,便带有一种笑容。大福答道:“我不唱戏,在场面上,我妹妹唱青衣。”那卫兵知道他是个唱戏的,就无所顾忌了,将肩膀一抬,笑道:“你妹妹叫什么名字?是我们督办叫她来的吗?”大福道:“那没有错。”于是将白桂英的名片由怀里掏出一张来,递到那兵士手上。他看了名片笑着走过去,和那领班的兵士报告了一遍。他走过来问道:“你妹妹怎么没有来呢?”大福道:“她是个姑娘,没有问明白规矩,怎么敢来?”兵士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要先挂号?”大福道:“我们由北京刚到,这儿的规矩一点儿也是不懂,老总,你看怎么好,就怎么样子办。”那兵士道:“这样的事我们也做不了主,你是跟我到传达处问问吧。”于是将大福引进大门,送到传达处,招呼了一声自走了。

传达处的传达兵拿了白桂英的一张名片,只管踌躇起来。屋子里有两个同事坐着,他便道:“大概这样的人,不传达上去是不行。可是号簿上让我们怎样写?”有一个同事道:“你替人家胡担什么忧?你到陈启处和杨陈启说一说,他自然知道督办的意思。”那传达兵点了点头,让大福在这里等着,拿了那张名片自进去了。大福在传达处坐了等着,似乎有很久的工夫才见那传达兵走了出来,向大福道:“你不是住在春风旅社吗?你走去等信儿吧。督办有了话下来,我们这儿有电话过去。”大福看看这地方,仅仅是通报一层还有许多手续,实在是不可乱说一句话,不可乱走一步路的地方,听了吩咐,不敢多言,道声“劳驾”就回旅社来。

他兄妹二人住的是两个房间,白桂英住在上等房里,大福只住在一间普通房里。回旅社之后,他也不回自己的房,一直就到桂英屋子来,见她的房门已经是紧闭着,大概妹妹休息了,这时就不惊动她也罢。正待转身走开,只听到屋子里一阵拖鞋响,房门扯了开来,桂英早是伸了头,向他瞪了眼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大福笑道:“汪督办在这里威风就大了,你以为在北京一样,到他宅里去,向门房里言语一声就行了吗?这可是个大衙门,门口站上好几层士兵,要递个名片费事极了。”一面说着,一面挨身而进。只见床上被褥凌乱着,屋子里一股的卷烟气味,这一定是桂英等得不耐烦,睡睡又起来抽烟。因道:“我去的时候,大概是不少吧?”桂英道:“你还说啦。你见着汪督办了吗?他怎样说?”大福道:“哪有那么容易呀?由传达处把名片送到陈启处,陈启处放下来一句话,说是知道了,有消息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就等着他的电话,再去见督办。”桂英道:“去了这样久,原来你还没有见着汪督办。你没有问那个陈启,什么时候打电话来吗?”大福道:“我也没见着他,怎么问?这是传达带回来的一句话。”桂英鼓了脸道:“这样说来,你算是白去了一趟。”大福道:“你以为督办衙门也像这旅馆一样,可以随便进出的吗?你要是不带我来,一个人到郑州来,你还更没有办法呢!”桂英道:“我一个人,哈尔滨、天津、张家口,哪里也去过,没有让人吃下,你给我办这点儿事都办不通。”大福道:“事非经过不知难。你若是不信,你可以雇一辆车,在督办公署门口走过一遍,你看那里是不是杀气腾腾的。”桂英道:“杀气腾腾怎么着,难道还能把求见督办的宰了吗?”

大福见和妹妹说话,越说越拧,只得走开。其实桂英虽然很怪她的哥哥,她也只在房门里面唱高调,让她自己去见汪督办,她未必不是半路上拦回来。大福走了,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着也很是无聊,躺了一会儿,还是叫茶房把他叫了来,兄妹闲谈消遣。桂英到了此地,本想到街上去看看的,现在要等汪督办公署的电话,就不敢走开。一路心中计划而来,以为到了郑州就可以看到汪督办,立刻可以打个电报回北京,向母亲报告消息。现在连什么时候能见面都不得而知呢,哪里就能报告消息。自己抱了十二分的希望而来,到了现在未免减少了两分。这天在旅社里候电话,候到晚上十一点钟,依然没有消息,当天自然是无望,只好望明日的消息。到了次日,兄妹二人依然不敢出旅社一步,静候督办的电话。大福住的房间外面,正是挂电话机的所在。只要是电话铃一响,立刻站到电话机边,听接电话的茶房说些什么。有几次电话铃响着,茶房不在身边,他就向前代接电话。然而那边说话的人乃是河南口音,自己说了许多话,人家一点儿也不懂。以后也就不再接电话了。

到了下午三点钟,依然没有消息。桂英有些不耐烦了,就把大福叫到屋子里问道:“我说你不会是拿话骗我,没有到公署里去吧?”大福道:“那是什么话?那样办,不但是我骗你,我还是骗我自己啦。”桂英道:“你说他们有电话来,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电话来?难道我们千里迢迢,就跑到旅馆里来这样干耗着吗?”大福没有说话了,又抬起一只手来到头上去搔痒。桂英道:“人家不打电话来,我们又不能打电话去,那怎样办?你不会再到衙门里去打听打听吗?他反正不能把你吃了,你这没有用的东西,还打算出来找事情呢?”这几句话骂得大福太重了,他一顿脚,又把手一摔道:“我就去,人家不理,可不能再怪我。”他说毕,找了帽子戴着,这回一直就向督办公署来。今天不比昨天了,胆子大了许多。到了辕门口,就告诉卫兵,要到传达处去打听消息。卫兵让他过去了。

他在传达处就把帽子取下,拿在手上,然后弯了腰走进门去,就向人拱手道:“劳驾劳驾!”那个传达倒是认得他,便问道:“你今天又来干什么?”大福拱拱手道:“昨天你不是吩咐给我们电话吗?可是到了现在还没有去。”那传达一歪颈脖子道:“谁知道哇?你们等着吧,挂了号,等一个礼拜也有的是呢。你昨天来报到了,今天就着什么急?”大福依然拱手道:“不是那样说,因为我们带的盘缠不多,日子耽搁久了,我们维持不了。”那传达并不理他,身上掏出一盒烟卷,自己点了火,自己抽着烟,却向另一个同事道:“要出门,为什么不带足盘缠呢?打北京到郑州来,这样老远的路,这是闹着玩儿的?以为是上姥姥家吗?”大福坐也不曾坐下,却让人家抢白一顿。再要问话又怕冲犯了人家,不问话吧,又没有得一点儿结果,站着在传达室门口,不知怎样好。那传达口里衔着烟,斜了眼睛望着大福,将手一挥道:“回去吧,等个三天五天的,就有电话了。”大福看了他昂头天外的样子,恨不得抢上前去,打他三拳,踢他三脚,可是人家有权威,有什么法子呢?和人家道了一声“劳驾”方才走了。

这回到了旅馆里,他倒不必桂英先问,到了她屋子里将帽子取下来,使劲向椅子上一摔,冷笑道:“得了,别想升官发财了。我回北京,还是吃我们那碗破戏饭。”桂英看他这样子,以为汪督办是拒绝不见,便道:“你问得了什么结果吗?”大福将桌子上的茶杯使劲拿起一个放下,提起茶壶高高地斟了茶下去,端起一杯茶,一仰脖子,咕嘟一声喝了。将杯子放下,啪的一声响,鼓了嘴道:“他妈的,一个当传达的,也没有多大的位分,他就在我面前摆着那样大的架子。什么阔人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的一个人,就想到我们面前来卖弄。”桂英听他的话知道他是碰了一个大大的钉子回来,便道:“到了现在,我们总还是和人家好说呀,你干吗和人家闹脾气?”大福道:“我怎么不是好说呢?”于是就把今天到传达室里的情形说了一遍,因道:“千劳驾的,万劳驾的,和人家说着好话,结果是让人家挡了回来。那个地方我是不能去了。他要等三四天,就等三四天再说吧。”桂英这才知道汪督办的架子在郑州果然不小,若是把大福闹僵了更是不好办,反是用好言将他安慰一顿。大福气得没有话说,自回房睡觉去了。

兄妹二人在旅馆里又等了三天,大福睡觉睡得腻了,每日还到街上去溜上一趟。桂英怕耽误了电话,一步也不敢离开。这三天之间,又急又闷,非常难受。桂英自学唱戏以来,生活就自由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拘束。到了第三天晚上,桂英突然有了归志,就对大福道:“这样子看来,分明是汪老头子不理咱们,痴汉等丫头,咱们老等着什么意思?我们回去吧。不过我算了一算,钱恐怕不够。你不是说,在西车站上车的时候,林子实给了你两封信,说是这里的分公司有他的好朋友吗?你可以拿了这两封信去找找人看,咱们能找着人借个四十五十的,就可以回去了。”大福道:“你不说起我倒忘了。是有这样一封信,我想没有什么用,塞在网篮里,现在也许丢了,让我找找看吧。”桂英道:“你真不会做事……”大福抢着说:“我的大小姐,我们只说奔郑州找汪督办来着,谁知道到了这里,还短不了走林子实那条路呢?你别慌,只要网篮没有抖乱,信总在那里的。”于是回到自己屋子里去了。过了一会儿,他手上高举着两封信,如获至宝一般,笑道:“找着了,找着了,那公司离我们这旅馆不远,我们就拿这信去会他。”桂英道:“你可得早些回来,别让我又着急。”大福道:“好歹我都早些回来给你的信就是了。”于是带着三分喜色匆匆而去。

这时,桂英对那汪督办的十二分希望已经抛弃一个干净,只是计划着要怎样地回北京,回京之后用些什么话去对人说。一个人在屋子里想着,以为明天上午总有一个办法。不料不到一小时的工夫大福就回来了。他站在房门口就道:“田先生、郑先生来了。”桂英看时,由他身后跟进来两个人:一个有五六十岁,颏下长了一副长黑胡子;一个有三四十岁,黄黄的尖面孔,两个人都是灰色袍子黑呢马褂,各戴着黑色小便帽,虽是买卖人样子,却在朴素之中带一些和气。他两人自道着姓名,有胡子的叫郑颂周,没胡子的叫田子春。

桂英让座已毕,郑颂周摸着胡子先道:“我们和林先生都是至好。刚才令兄把白老板到此地来的一番意思都对我说了。您要是早通知我们,免得在这里等这几天,可是白老板这一趟来得不大凑巧。郑州这几天暗里头风声很紧,汪督办不便随意出来。要说白老板到衙门里去呢,督办的正夫人又喜欢管闲事,两个如夫人吵得都不能安生,当然在这个时候也是去不得。白老板递上去的那张名片,是不是汪督办看见了,那还是个问题。”桂英听了这话,倒也不肯示弱,淡淡地笑道:“那算我们找错了人。他在北京的时候,我们相处得很好,而且说了多次叫我来找他。早知道是这个样子,我怎么也不来,现在我也不想找他了。”田子春道:“汪督办这个人呢倒是不肯薄待人的,不过这个时候,他真有些不便出门。既是有林先生相托我们,我们当然要帮白老板一个忙。他手下有个阮副官,和我两个人至好。白老板有什么话和送汪督办的什么东西,都交给我们,我们可以托了阮副官,私人对汪督办说一说。假使他能抽出工夫来和白老板见一面,那你什么事都好办。”桂英道:“要不然我也不能来找他。因为在北京的时候,汪督办再三再四地劝我别唱戏,说是没有饭吃可以来找他。打去年起我就想不唱戏,总是走不了。这回我在北京下了决心不唱戏了,所以什么人也不打算找,就来找他,等他一句话。现在我们千里迢迢来了,给我们一个老不管,这不是要命吗?”郑颂周道:“我猜他是事忙忘了,绝不是陈启忙了没回。我们再去提上一提,他一定有个回信的。就是没有回信那也不要紧,白老板和子实是朋友,我们和子实也是至好,反正盘缠钱不让你有什么为难。”桂英笑道:“我到郑州来,大门也没出,一个熟人没有,成天只听到火车放汽笛。有两位先生这样帮忙,我将来一定想法子感谢你们。”郑田二位都摇手说,那谈不上。

于是大福就把送汪督办的东西一齐捡着,堆在桌上,用一个大篮子装着,请田郑二位带去。又把二位请到自己屋子里,私下告诉他们,说是汪督办与桂英原有嫁娶之约的,现在一点儿消息不给,就这样老闭门不理,那真会逼出人命来。田郑二位都说:“只要事情是真的,当然阮副官去说了,多少有个了断。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去找阮副官,趁着今天晚上汪督办上操的时候和他一提,也许明天上午就有回信。”大福道:“晚晌还上个什么操?”郑田二人彼此望着,大笑起来。田子春笑道:“这个操,也是捧了枪玩儿,不过不是在地上卧倒放,是在床上卧倒放罢了。”大福道:“汪督办是不抽烟的呀。”郑颂周道:“有不花钱的烟,为什么不抽?军官抽烟不都是为了不花钱干上的吗?有话明天再说吧,我们走了。”于是他二人提了那包礼物告别而去,桂英兄妹知道大事绝了望,倒不想郑田二位能找出什么路子来,只想和他们联络,将来走不动,和他们能借几个钱也就完了。这两天,每晚兄妹二人都少不得唉声叹气讨论一阵,今晚反正是不做什么奢想,各人老早地睡觉。

次日睡到有十点钟醒来,还不曾起床,茶房就敲着门叫起来道:“白先生,白先生,有汪督办公署的阮副官会你呢。”大福听得清楚,在床上一个翻身滚了下来,口里喊道:“请坐,请坐,真对不住,我就来的。”一面说着,抓了一件衣服披到身上就来开门。只见一个踏皮鞋穿便服的人,腋下夹个皮包,站在房门口,向他点头道:“你就是白老板吗?”大福鞠着躬道:“我姓白,白桂英是我妹妹,住在楼上。”那人道:“我就是阮副官,督办让我来见白老板的。”大福道:“是,是,请你在这屋子里屈坐一会儿,我去告诉她。”鞋子也来不及拔起来。跑上楼来,站在房门外,还不曾敲门口里先就嚷着道:“大妹子,你起来吧,阮副官都来了。”说着,就用两只手去捶门。桂英从梦中惊醒,倒吓了一跳,听说是阮副官来了,心中倒也是一喜,隔了房门问道:“阮副官在哪里?你先请他在楼下坐坐呀。”大福道:“是让人家在楼下坐着啦,你穿衣服吧,我下楼陪客去了。”他也不等开门,下楼去了。桂英在屋子里也就忙着穿衣洗脸,不到十分钟的工夫,大福又上楼来了两回。桂英皱了眉道:“你就陪人多坐一会儿要什么紧?他是为了我们的事来的,反正不能没有见我就回去。”大福对他发了一阵子愣,只得下楼去了。

桂英洗完了脸,挑了一件好看些的衣服换了,纽扣还不曾扣好,大福就带着阮副官走上楼来了。先在房门口站着就介绍起来,桂英只得点了头把阮副官让了进来。他将桂英周身上下打量着,将皮包放到桌上,倒退一步,方始坐下。桂英忙着张罗了一阵茶烟,他首先开口道:“督办叫我向白老板致意,说是这回来很对不住。因为正赶上了军事时期,郑州这地方铁路是四通八达,只要时局有点儿动静,这里先就要发生问题。督办是全省一个领袖,比不得在北京,行动可以自由。”桂英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不过我这次来,也不是我自己的意思。”阮副官说:“是的,这一层督办也和我说了。在北京的时候,督办和白老板提过的,说是白老板若是不唱戏,督办愿意接你到家里来。可是昨晚督办和我提了,一来呢,现在这个时局不是办喜事的时候;二来呢,督办说他年龄也到了时候了,仔细想了想,恐怕耽误白老板的青春。不过白老板这番好意,他是忘不了。今天让兄弟带了一点儿款子来,督办说送给白老板买点儿衣服料子。”说着就打开皮包,在里面取出十叠钞票,送到靠近桂英这边的桌子沿上,因道:“这是一千块钱。”桂英在十分绝望之余,对于汪督办本来也就不想有所求于他了,现在看到拿出一千块钱来了,便笑道:“我怎样好收汪督办这许多钱呢?”阮副官道:“这个你就别客气,督办既是拿出来了,反正不能拿回去。你送督办的东西收到了,谢谢你。督办说,本来也要买些土仪送白老板,但是又怕来不及,送两样白老板得用的东西得了。”说着,他又在皮包里取出一样东西,可是白桂英看了先前一叠钞票是笑,看了这样东西却是要哭,不但要哭,就是那一千块钱的厚赠,白桂英也不觉其多了。 HJ7UBf3onZfXs0Y9oHkRLioPhNSDKYrF3wyjqySPQDao+518lmMN23yW/WZq4Iw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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