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西坐在车上,他由清秋的鞋子上,不觉想到糊涂了,只管看。清秋先是自己低了头,不曾知道。及至偶然一抬头,见燕西的脸看着自己的鞋子,自己明知鞋子太不高明了,于是把脚相叠着,向里缩了一缩。燕西这才醒悟。一抬头,这汽车也停止了,正是圈子胡同燕西屋子的大门口。燕西就请他们下车,请他们穿屋而过。到了里面,一定留着冷太太吃点心。说道:“这已经算到了家里了,早一点儿回去,迟一点儿回去,那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冷太太笑道:“花费了金先生许多钞,这样夜深,还要吵闹。”
燕西道:“并不费什么,我向来是喜欢晚上看书的,厨房里天天总给我预备一点儿面食。今天也没有别的,大概是一点儿汤面。这个厨子是南京人,倒是江南口味,冷太太何不尝尝他的手段?”
宋润卿听到说吃面,先有三分愿意,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老实一点儿吧。”
清秋对此却有些不愿意,便轻轻地对韩妈道:“那就我们先回去吧。”
燕西道:“随便用点儿面,不必客气,马上就吩咐厨子送上来,并不耽搁的。”
冷太太道:“那你就也坐下吧,让韩妈一个人先回去得了。”清秋见母亲如此说,只得留下。
一会儿,厨子送上东西来,摆了一桌子荤素碟子。燕西请冷太太一家三人入了席,亲自给他们斟酒。斟到清秋面前,她也站起身来,捧着杯子相接,目光可射在手上,不敢正视。燕西也就恭恭敬敬,现出庄重知礼的样子。各人只喝了一杯酒,厨子便送上面来。清秋向来食量不大好,而且又是半夜,不敢多吃。只挑了几根面吃,呷了两口汤。燕西看见,便问道:“冷小姐何以不用,嫌脏吗?”
清秋笑了一笑,说道:“言重了。向来是量小,请问家母便知道。”
说着,便坐在一边,抽闲一看这屋子,一色紫檀雕花的小件木器,非常精巧,不像平常的木器那样大而且笨。椅子上铺着紫色缎子的绣垫,两边两座镂云式的紫檀木架,高低上下,左右屈曲,随着格子,陈设了一些玉石古玩、文件花盆。总而言之,屋子里一切的东西都是仿古的。就是电灯这样东西,也用宫灯纱罩把它笼着。门边两个铜刻的高烛台,差不多有一人高。上面用红玻璃制成红烛的样子,却在里面安了百支光的电灯。最亮的是蜡烛头上,不知道用了一种什么金属的东西,做成光焰的样子。
她便轻轻地对冷太太道:“妈!你看这一对蜡烛真好玩。”冷太太看了,也是赞不绝口。
燕西道:“既然说这东西好,我就可以奉送。”
冷太太笑道:“我们家里那个房子,不配放这东西,况且也没有电灯。”
燕西道:“现在住家没有电灯,是不很方便的。而且电灯的消耗费,和煤油灯相差也无几。”
宋润卿笑道:“虽然相差无几,但是那起首一笔装设费就不算了吗?”
燕西道:“宋先生要不要电灯?若是要的话,可以在我这里牵了线过去,极是省事。”
宋润卿见他要送电灯,又是占便宜的事,虽不好马上就答应,也不肯推辞,便道:“过两天再说吧。”吃完了面,略坐了一坐,冷太太一行三人,辞了燕西,从他后院回去。
燕西这一场欢喜,着实不小。心想,既已认识,又曾说话,更又同席,从此一步一步做法,前途便不可思议了。回头又想到她的鞋子袜子太不高明,要替她送些去。一来是《孟子》上说的,不知足而为屦,使不得,二来是无缘无故,怎样送去?盘算了一阵,竟没有法子。心想,金荣知道事太多了,这回不要问他。便叫了张顺进来,问道:“我问你,有送人鞋子袜子的规矩吗?”
张顺摸不着头脑,便道:“有的。”
燕西道:“送这种东西要什么时候送才合宜,要用些什么东西相配?”
张顺道:“这是北京混混儿干的。若是要谢谢人家,就送人家一两双鞋,不要什么配。”
燕西道:“怎样知道人家脚大脚小呢?”
张顺笑道:“这是体面人不干的事,七爷不明白,其实送鞋子,并不是真送鞋子,是送一张鞋子票给人,随人家自己去试呢。”
燕西道:“我们那家熟铺子安康鞋庄,他也出这个票子吗?”
张顺笑道:“这是做生意,他为什么不出?”
燕西听说,就拿了两张十元的钞票,交给张顺道:“你去给我买一张票子来。票子上面,一定要注明是坤鞋。”
张顺道:“这个铺子里不拘的,不过票子上载明多少钱。回头拿票子去,只要是他铺子里的东西,在票子上价钱以内,什么都可以拿。”
燕西道:“你糊涂!什么也不懂。我要怎样办你给我怎样办就是了。”
张顺碰了钉子,拿钱自出去了。到了次日早上,便到安康鞋庄,买了一张礼票来。燕西他已想好主意,便用一个红封套,将礼票来套上。签子上用左手写字,来标明奉赠金七爷,随便就压在桌上墨盒底下。
这几天,宋润卿是天天到这边来的。他来了,一看红纸封套,便问道:“燕西兄,有什么喜事?不能相瞒,我也是要送礼的。”
燕西笑道:“哪里是,因为我介绍一家鞋庄做了两三笔大生意,大概有千把块钱的好处。他还想拉主顾呢,就送我这一张票。”说时,将票子抽出来,给宋润卿一看,说道:“你看,我又不能用。”
宋润卿见那上面注明,凭票作价二十元,取用坤鞋。笑道:“果然无用。这鞋庄上送男子的礼,何必注明坤鞋呢?”
燕西道:“他以为我要拿回家去呢。不知道我家一些人正和他们把生意闹翻了,我要拿张票回去,他们还要怪我多事,是给鞋庄介绍生意呢。”
宋润卿道:“这样说来,他这个人情,竟算白做了。”
燕西笑道:“我还可以做人情呢,我就转送给宋先生吧。宋先生拿回家去,总不像我,会发生问题的。”
这与宋润卿本人虽没有什么利益,但是很合他占小便宜的脾气,便笑谢着收下了。他拿回去给冷太太看,冷太太倒罢了。这一来,正中清秋的意思。不久同学结婚,时髦衣服是有了,要一双很时髦的鞋子,非五六元不可,不敢和母亲要钱买。而今有了这张礼票,这问题就解决了。心想,真也凑巧,怎么这姓金的,他就会送这一张礼票给我们?无论如何,她却没有想到燕西是有心送她的。燕西那边心里却不住着急,她将鞋子取来了没有。
又过了四天,这日燕西拿着一本《李义山集》到这边来会宋润卿,恰好他不在家,便一个人坐在他小客室里。原来冷家这边院子虽小,却有三株枣树,丁字式地立着。这枣花开得早,四月中旬,已经开了一小部分。这日天气正好,大太阳底下,照得枣树绿油油的浓荫,一小群细脚蜂子在树荫底下嗡嗡地飞着,时时有一阵清香透进屋里来。树荫底下,一列摆着四盆千叶石榴。燕西正在窗子里向外张望,只听见韩妈笑道:“哎呀!我的姑娘,真美!”
燕西连忙从窗子里望去,只见冷清秋穿了一件雨过天青色锦云葛的长袍,下面配了淡青色的丝袜,淡青色的鞋子。她站在竹帘子外面廊檐底下,那种新翠的树荫,映着一身淡青的软料衣服,真是飘飘欲仙。燕西伏在窗子边,竟看呆了。
忽然身后有人拍了一下,说道:“燕西兄看什么?”
燕西回头一看,乃是宋润卿。心里未免有些心虚,连忙说道:“你这院子里三株枣树,实在好,清香扑鼻,浓翠爱人。我那边院子里可惜没有。我看出了神,正在想作一首诗呢。”说着,便将手上拿的《李义山集》随便指出两首诗,和宋润卿讨论一顿。
正在这时,听清秋笑语声音由里而外,走出去了。燕西隔着帘子,看见她穿了那身衣服,影子一闪就过去了。他坐在那里出神,宋润卿指手画脚地讲诗,他只是含着微笑,连连地点头。宋润卿把诗的精微奥妙,谈了半天,方才歇住。
燕西伸了一个懒腰说道:“我谈话都谈忘了,还有人约着我这时相会呢。”于是便赶忙回去,将那本诗往桌上一丢,自己便倒在躺椅上,两只手十个指头相交,按在头顶心上,定着神慢慢去想。以为唯有这种清秀的衣服才是淡雅若仙。我这才知道打扮得花花哨哨的女人,实在是俗不可耐。
正在这里想时,电话来了。金荣道:“是八小姐来的,请七爷说话。”
燕西接了电话,那边说:“七哥,你用功呀,怎么好几天不回来?”
这个小姐是燕西二姨母何姨太太生的,今年还只十五岁。因她长得标致,而且又天真烂漫,一家人都爱她,叫她小妹妹。她的名字也很有趣味的,叫作梅丽。所以叫这个名字的缘故,又因为从小把她做个洋娃娃打扮,就索性替她起个外国女孩子的名字了。现在她在一个教会女学校里读书,每天用汽车接送。国文虽然不很好,英文程度是可以的。尤其是音乐舞蹈,她最是爱好。学校里有什么游艺会,无论如何总有她在内。燕西在家里时,常和她在一处玩,放风筝、打网球、斗蟋蟀儿,无所不为。这天梅丽回来得早些,想要燕西带她去玩,所以打个电话给他。
燕西便问:“有什么事找我,要吃糖果吗?我告诉你吧,我昨天在巴黎公司用五块钱买了一匣,送在姨妈那里了。”
梅丽道:“糖我收到了。不是那个事,我要你回来,咱们一块儿去玩哩。”
燕西道:“哪里去玩?”
梅丽道:“你先回来,我们再商量。”
燕西在这里,除了到冷家去,本来是坐不住的,依旧一天到晚在外面混。现在梅丽叫他回去,他想家里去玩玩也好,便答应了。挂上电话,便坐了汽车,一直回到家来。
燕西到了家,知道梅丽喜欢在二姨妈房子外那间小屋里待着的,便一直到那里来。一进院子,便听到二姨妈房里,有两个人说话,一个正是他父亲金铨的声音,连忙缩住了脚,要退回去。只听见他父亲喊道:“那不是燕西?”
燕西听见,只得答应了一个是,便从从容容地走了进去。金铨躺在沙发椅子上,咬着半截雪茄烟,笼着衫袖,对着燕西浑身上下看了一遍。说道:“只是你母亲告诉我一声,说是你和几个朋友组织一个诗社,这是你撒谎的,还是真的?”
燕西道:“是真的。”
金铨道:“既然是真的,怎样也没有看见你作出一首诗来?不是要和一班无聊的东西组织什么俱乐部吧?这一程子,我总不看见你,未必你天天就在诗社里作诗?”
燕西的二姨妈二姨太太便道:“你这话也是不讲理。你前天晚上才从西山回来,总共只有昨天一天,怎样就是一程子?”
燕西被他父亲一问,正不知道要怎样回答,二姨太太这一句话替他解了围,才醒悟过来。便道:“原不天天去作诗,不过几个同社的人,常常在社里谈谈话,下下棋。”
金铨道:“我说怎么样?还不是俱乐部的性质吗?”
燕西道:“此外并没有什么玩意儿。”
金铨道:“你同社是些什么人?”
燕西便将亲戚朋友会作诗的人,报了几个,其余随便凑一顿。金铨摸着胡子笑道:“若是真作诗,我自然不反对,你且把你们贵社里的诗,拿给我看看。”
燕西一想,社都没有,哪里来的诗?但是父亲要看,又不能不拿来。便道:“下次作了诗,我和社友商量,抄录一份拿来吧。”
金铨道:“怎么这还要通过大众吗?你们的社规,我也不要做破坏,你且把你作的诗,拿来我看看。”
燕西这是无法推辞了,便道:“好,明天拿回来,请父亲改一改。”
金铨喷了一口烟,笑道:“我虽丢了多年,说起作诗,那是比你后班辈强得多哩。”
二姨太太道:“梅丽刚才巴巴地打电话找你呢,你见着她了吗?”
燕西道:“我正找她呢。”说着,借此缘故,便退出去了。
原来金家虽是一个文明家庭,但是世代簪缨,又免不了那种世袭的旧家庭规矩,所以燕西对于他父亲,也有几分惧怕。现在父亲要他的诗看,心里倒是一个疙瘩,不知要怎样才能够敷衍过去。
正自低头走着,只听见一片叮叮当当的钢琴声,抬头一看,不知不觉走到正屋外面来了。这个地方一列是三间大楼,楼上陈设完全西式。有时候大宴来宾,就可以在此跳舞,也可以说是个小小的跳舞厅。燕西听那琴声,又像在楼上,又像在楼下。那拍子打得极乱,快一阵,慢一阵。心想,这种恶劣的琴声,不是别人打的,一定是梅丽。寻着琴声,轻轻地走上楼,心里想着,她不能一个人在这里,看看究竟是谁?走到楼上,偏是没人,原来又在楼外那个月台上。这地方四周是杨柳和梧桐树。这个时候,柳树上半截拖着长条,正披到平台上来。
只听见有人说道:“别再站过去,掉下去了,仔细摔断了腿。”
又一个人道:“你看我这样子像不像呢?”
燕西听那个后说话的正是梅丽,先说话的,却是白小姐白秀珠。这白小姐是金家三少奶奶王玉芬的表姐妹,因为玉芬的介绍,所以她和燕西认识了。认识以后,两人慢慢就发生恋爱。从前是隔不了一天便见面的,不过现在才疏远了些。
这时燕西隔着玻璃一望,只见秀珠穿了一套淡绿色的西服,剪发梳成了月牙式,脖子和两双胳膊全露在外面。背对着这面,正坐在钢琴边下。梅丽穿了一套白色的大袖舞衣,蓬着头发,两只手抓着柳条,把脚时时悬了起来,打秋千一般一摆动。
燕西看见哈哈地笑道:“别动,我去拿快镜来,照一个相。这是爱情之神呢,还是美术之神呢?”
秀珠站起来回头一看,拍着胸道:“哎哟!吓了我一跳。你几时来的?”
梅丽也跑了过来,执着燕西的手道:“七哥,你看我扮得像不像?”
燕西笑道:“像是像,但是神仙有穿黑皮鞋的吗?”
梅丽一看,果然自己还穿的是一双漆皮鞋,笑道:“我忘了换呢。”
燕西道:“穿这种舞衣,应该打赤脚,至少也要穿和衣裳一色的鞋子。穿这样美丽的衣服,配一双漆黑的鞋子,比老太太的小脚还寒碜呢。”
梅丽道:“你等我一会儿吧,我去换衣服就来,回头我们和秀珠姐一块儿去玩去。”说着,连跑带跳地走了。
秀珠见梅丽走了,便笑着问燕西道:“你忙些什么?我怎样两天不见着你?”
燕西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和朋友组织了一个诗社呢。”
秀珠冷笑道:“你不是那样能斯斯文文玩儿的人,不要骗我。”
燕西道:“你不信,我把我们作的诗稿,送给你看。”
秀珠道:“我不要看。我又不懂,我知道你们闹的是什么呢?”
燕西见她两只雪白的胳膊,全露在外面,便伸手去握着她一只手,正要低头用鼻子去嗅。秀珠使劲一甩,将手甩开。却掉过脸,手攀着柳条,用背对着燕西。
燕西道:“这个样子又是生气?我很奇怪,怎么你见我就生气了?难道我这人身上带着几分招人生气的东西,所以人家一见我,就要生气吗?得!我别不识相,尽管招人生气吧。”说毕,掉转身也就要走。
秀珠连忙转过来,说道:“哪里去?不愿意和我们说话吗?”
燕西道:“你瞧,正是你把话倒说。分明你不愿理我,还要说我不理你。”
秀珠笑道:“我若是不理你,我到府上来是找谁的?”
燕西道:“那我怎样知道?”
秀珠道:“你当然不知道。你要是知道的话,哪里还用得着梅丽打电话请你回来。大概你还不知道我在这儿,要是知道我在这儿,你都不上楼了。”
燕西道:“我们又不是冤家,何至于此?”
秀珠道:“不是冤家,将来总有成为冤家的一日。”
燕西含笑执着她的手,往怀里便拉,说道:“这话是真的吗?从哪日开始呢?”
秀珠道:“别拉拉扯扯,一会儿梅丽来了,又给人家笑话。”说着,将手往回一夺。燕西道:“我不和你闹,你把钢琴按一个调子我听。”
秀珠道:“好!我按一个进行曲给你听。”于是叮咚叮咚便按起来。
只听楼下有人问道:“楼上是秀珠在那里吗?”
秀珠答应道:“是我,楼下是表姐吗?”
说时,王玉芬和着燕西的五姐敏之一路上来。敏之是个美国留学生,未曾毕业回来的,秀珠醉心西方文明,对敏之是极端的崇拜。看见敏之上楼,连忙上前,和她握手。笑着问玉芬道:“表姐,你怎样知道我在这里?”
玉芬抿嘴笑道:“我们这些人里面,只有两位钢琴圣手。一位是八妹,我们在楼下已经碰见她了。还有一位,就是表妹。刚才我们听那段琴,既知道八妹不在楼上,自然是你了。”
秀珠举起拳头,在玉芬背上轻轻敲了一下。说道:“你这小鬼,把话来损我,我不知道吗?凡是一桩事,总要由浅入深,谁也不能生来就会呀。”又对敏之道:“五姐,你看这话对不对?我想,你既在美国回来,钢琴一定是好的,能不能够弹一个曲子给我们听?”
燕西笑道:“你这话就不合逻辑,难道在外国回来的人,都应该会弹钢琴吗?”
秀珠道:“人家又没有和你说话,要你出来多什么事?”
敏之笑道:“我倒真是不会。密斯白要学钢琴的话,我路上有一个外国朋友,他倒是很在行,我可以介绍你去和他学。”
秀珠道:“那就好极了。看你二位,是要出门的样子,上哪里去玩?”
敏之道:“我要买点儿古董,送几个回美国的朋友。你也去吗?”
玉芬对敏之丢了一个眼色,说道:“她刚来,哪里就能走?”
秀珠道:“我不奉陪了,我还约着梅丽去玩呢。”
玉芬道:“怎么样?我就知道你不能走呢。”
秀珠道:“要走就走,有什么不能去呢?”
玉芬拉着敏之,说道:“走吧,走吧,不要在这里打搅了。”说毕,拉着敏之一阵风地走了。秀珠道:“燕西,你真不客气,当着人面,就笑我。”
燕西道:“要什么紧?都是一家人。”
秀珠道:“我不姓金,怎么是你一家人呢?”
燕西笑道:“你还不打算姓金吗?我今天非……”
一语未了,梅丽哈哈大笑,从玻璃格扇里钻了出来。秀珠笑道:“你这小东西,也学得这样坏,又吓我一跳。”
梅丽道:“我什么也没说,就只笑了一笑就是坏人。这坏人怎样如此容易当呀?”说着,便对燕西道:“我告诉你实话,今天不是我要你回来,是秀珠姐她……”
秀珠抽出手绢,走上前,将梅丽的嘴捂住,笑道:“你乱撒谎,我不让你说。”
燕西开解道:“不要闹了,我们上哪里去玩?”
梅丽道:“看电影去。”
燕西道:“白天看电影,没有意思。”
梅丽道:“逛公园去。”
燕西道:“公园里去得多了,像家里一般,没趣味。”
梅丽道:“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好,玩什么呢?”
燕西道:“我有一个玩法,咱们自己开汽车,跑到城外去兜个圈子,比什么也解闷。”
秀珠道:“自己开汽车罢了。上次,也是你开汽车,一直往巡警身上碰,我真吓出了一身冷汗。”
燕西道:“这样吧,车夫送我们出城。出了城那里人稀少,我们再自己开,你看好不好?”
梅丽道:“这个倒使得,我们就去。”
燕西就按了电铃,叫了听差,吩咐开一辆敞篷车,他们三人坐了车子,出得阜成门,向八大处大道而来。出城以后,燕西叫车夫坐到正座上去,自己三人却坐到前一排来,燕西扶着机子,开足马力,往前直奔。
梅丽道:“七哥,这里没有人,你让我开着试试看。”
燕西道:“没有人,就可以乱开吗?一不留心,车子就要开地里去的。车子坏了是小事,弄得不好,人还要受伤呢。”
他们正在说话时,秀珠哎哟了一声,果然出了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