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谢门庭：京津两座庆王府

华尔嘉

在近代史上，庆亲王奕劻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是继恭亲王奕、醇亲王奕之后出掌枢垣的满族亲贵，身膺要职，位高权重，对近代史起到不可忽视的影响。他的府邸在今北京西城定阜街3号，是一座房屋近千间的豪华王府。他的发迹显贵与晚清政局的波谲云诡密切相关。

奕劻（1838—1917），爱新觉罗氏，字辅廷，满洲镶蓝旗人，清宗室，乾隆帝第十七子永璘之孙。乾隆晚年，诸子争宠，意在立储。永璘为乾隆帝幼子，与嘉庆帝为同母兄弟。他自揆无缘帝位，因此避免参与争位活动。一次，诸王子相聚，论及和珅弄权当朝，争着要把他置之于法，唯独永璘缄默不语。众人问他，永璘回答：“我自知没有大志，只希望异日分封时，得到和珅的宅第就心愿足矣。”乾隆去世后，嘉庆帝即位，下旨查抄和珅，其府第也被没入官府，永璘如愿以偿，被赏赐到后海南岸三座桥附近的和珅府，即今恭王府，并被封惠郡王，不久改封庆郡王。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永璘临终前被晋封庆亲王，其第三子绵愍承袭郡王爵位，成为第二代庆王。因其无子嗣，死后奉旨以仪顺郡王绵志之子奕彩为继子，成为第三代庆王。后因奕彩在国丧期间违制纳妾被革爵，由永璘第五子绵悌袭镇国公，不久因事降为镇国将军，死后由永璘第六子绵性之子奕劻继袭辅国将军。根据清代宗室封爵规定与王公府第建筑规制，咸丰元年（1851年）奕劻从庆王府中搬出，其府第被赏给恭亲王奕。奕劻则搬到定府大街原道光时大学士琦善故宅，其前身为三等奉义公府。琦善曾任直隶总督，擢升文渊阁大学士，第一次鸦片战争时力主妥协，道光二十年（1840年）被任命钦差大臣赴广州与英军议和，他诬陷林则徐禁烟措施失当。在谈判中，琦善对英军献媚求和，畏敌如虎，擅自同意割让香港，与英人草签卖国的《穿鼻草约》，事被揭发，琦善革职拿问，在京家产府第被籍没，成为闲置官房，其子恭镗搬到厂桥附近居住。至此，160余间的琦善故宅成为奕劻的新府。

定府大街得名于明朝开国元勋徐达父子。明初，朱元璋派大将徐达率兵北伐，攻占元大都后改称北平。徐达常年在外征守，是开国第一功臣，与太祖朱元璋有布衣兄弟之称，被封魏国公，后追封中山王，其府邸即建于此。其子徐增寿在燕王朱棣发动的“靖难之役”中有功，朱棣夺得帝位后，封他为定国公，承袭其父府邸，此地遂有定府大街之名。奕劻入住定府大街（以后将“府”谐音为“阜”。1965年整顿地名，去掉“大”字，沿用至今）新府后，鸿运高照，二十余年间，屡有升迁，从贝子、贝勒晋封为庆郡王，任御前大臣，1884年奉命管理各国事务衙门。因为他与慈禧太后的弟弟照祥关系密切，与其另一个弟弟桂祥为姻亲，得到慈禧太后眷顾，善于奉迎的奕劻青云直上，如日方中。光绪十年（1884年），恭亲王奕在与慈禧太后政争中失利被罢黜，朝政转归慈禧太后的妹夫醇亲王奕掌管，奕劻奉旨会同奕办理海军事务。为讨得慈禧太后欢心，他们二人不惜挪用海军经费为慈禧太后修建颐和园。光绪二十年（1894年），慈禧太后六旬大寿，亲下懿旨晋封奕劻为庆亲王，奉旨在紫禁城内乘坐二人肩舆，赏食亲王双俸，荣耀非凡。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八国联军侵占北京，慈禧太后挟光绪帝仓皇西逃，命奕劻和李鸿章为全权大臣与八国联军议和，谈判中奉行“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卖国路线，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奕劻被授军机大臣，兼管外交、财政、练兵等事务，总揽朝政大权。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命以亲王世袭，享有清宗室的最高待遇。有清一代，除开国佐命殊勋的八个铁帽子王为世袭罔替之外，只有雍正帝之弟、怡贤亲王允祥，咸丰帝之弟、恭亲王奕和醇亲王奕得到此项封赏，奕劻以远支宗亲获此懋赏殊荣，从中可以看出清廷对他的倚重。他有何殊勋骏绩而独承天眷呢？据野史记载，慈禧太后病危立遗诏时，奕劻冒命犯上，力请醇亲王载沣之子溥仪入承大统，为同治帝之后，并兼祧光绪帝，再三奏请，始得获准。如此立嗣，一举两得，即使光绪帝无后，其皇后隆裕名正言顺地成为宣统帝的母后，掌有实权。至今，奕劻受封为亲王世袭罔替的银质镀金受封册页完好地保存于天津历史博物馆内，成为历史的见证。

奕劻内恃恩宠，外结袁世凯等地方实力派，权势日隆，政以贿成，官以私进，朝政日坏。他利用先后五次出任京师崇文门税关正监督肥缺之机，贪污纳贿，卖官鬻爵，大发横财，名利之徒趋之若鹜，接踵其门，时人戏称之为“庆记公司”，更因奕劻与满族权贵大臣那桐沆瀣一气，苞苴公行，时人讥讽为“庆那公司”。民谚形容奕劻等人贪污误国：“杀端方，宰铁良，贪赃枉法庆亲王，里勾外连袁世凯，锉骨扬灰徐世昌。”由于奕劻媚上固宠，深得慈禧太后欢心，其长子载振也青云得路，少年得志，14岁即被赏头品顶戴，18岁封二等镇国公。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被选派英国参加英皇加冕典礼，加贝子衔。继而出访比利时、法国、美国和日本，考察各国政治。周游五国后，擢都统，简派为新设立的商部尚书，后改任农工商部尚书。载振不学无术，生活腐化，奢侈无度，以纨绔子弟的放浪恶行声名狼藉，不齿于清议，屡遭弹劾，赖有慈禧太后庇佑而保有禄位。奕劻的四女儿人称四格格，最受慈禧太后宠爱，在宫中陪伴“老佛爷”，恣情玩乐。有一次，慈禧太后饰扮观世音菩萨，四格格饰扮龙女，大太监李莲英饰扮善财童子，合照了一张相，留存至今，是后人熟悉的一张照片。

奕劻贪婪成性，朝野闻名，光绪三十年（1904年），御史蒋式瑆上疏弹劾奕劻“细大不捐，门庭如市”，近日将私产120万两白银存入英商汇丰银行。清廷派人往查，被英商所拒，以查无实据上报，蒋式瑆反而因此落职。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东北地区建省，改盛京将军为东三省总督，设奉天、吉林、黑龙江三省巡抚，清廷派载振与徐世昌查勘边务。直隶总督袁世凯的心腹段芝贵为谋得要职，不惜花一万二千两重金购得梨园名伶杨翠喜献予载振，以求进身之阶。事被御史赵启霖风闻，上疏参奏段芝贵，连及奕劻、载振父子。早有人将此事通报奕劻父子，密商于袁世凯，设法加以弥缝，掩盖真相。清廷派醇亲王载沣、大学士孙家鼐查办此事，又以“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结案，赵启霖也以妄言落职。面对群言藉藉，载振辞去农工商部尚书及各项差使，赋闲家居。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奕劻力主被罢黜的袁世凯出山收拾残局，让内阁总理大臣之位于袁，受袁的蛊惑，合谋对隆裕太后连逼带吓，软硬兼施，最终迫使宣统帝溥仪逊位。

奕劻以历年聚敛，按王府规制改建、修葺庆王府，大兴土木，在定府大街路北（今定阜街3号）修建了一座占地2.5万平方米、坐北朝南、气势宏伟的府邸。根据《大清会典》，亲王府的建筑规制为：“正门五间，启门三，缭以崇垣，基高三尺。正殿七间，基高四尺五寸。翼楼各五间。前墀护以石栏，台基高七尺二寸。后殿五间，基高二尺。后寝七间，基高二尺五寸。后楼七间，基高尺有八寸。共屋五重。”庆王府遵此规制，东西长400余步，南北长230余步，呈长方形，占地2.5万平方米。府内分左、中、右三路，自东向西有五个并排的院落，房屋楼阁近千间。朱红漆大门，主房九处，高大如宫阙，富丽堂皇，屋顶覆以泥瓦。奕劻住在西院，其所住北房匾名“宜春堂”，其书房名“约斋”，客厅名“契兰斋”。房屋装修典雅精致，屋内摆放古玩字画，锦卷牙签，缃缣成帙，以显示主人的文雅风流。西院内有一座绣楼，雕饰彩绘，精美绝伦。后园有一座二层戏楼，可容纳三四百人观赏演出。每逢奕劻父子生日或喜庆之事，府中大摆筵席，演戏三天，诸京剧名角入府唱堂会庆贺，或招在京王公大臣及其子弟组成的贵胄班串演，极尽豪华之能事。可惜的是，1971年，戏楼不慎失火被毁。西院生活区内有一条50米长的小巧精致的抄手游廊，墙体上的什锦窗形状各异，有心、瓶、石榴等多种造型，典雅别致。府内屋宇错落，回廊曲折，花木扶疏，栽种各种鲜花，赏人悦目，有近百名用人仆役供主人驱使。

辛亥革命以后，清王公贵族纷纷出京暂避，以观动向。奕劻与载振父子携巨款避居天津，住进租界，杜门不出。1917年，奕劻病死，民国大总统黎元洪根据清帝逊位时与民国政府签订的《待遇皇族四条》中“清室王公世爵，概仍其旧”的成议，以载振承袭庆亲王爵位，并颁发铸造的银制镀金册页。载振返京后，与两个弟弟分居，将庆王府用墙砌隔成三个独立院落，各开大门出入。他自住东院，两个弟弟分住中、西院。为了避免引人注目，载振把东院原来显示王公尊贵的门楣上四个呈六角形门簪的朱红漆大门改成与一般住户一样的小门，门前的“辖喝木”和仪仗等陈设也一律拆除。不久，中院失火被烧毁，载振兄弟三人先后迁居天津，府中仅留一些老佣看房。1928年，国民革命军方振武部曾设司令部于庆王府，年余后撤走。1940年，载振以45万元伪币，将庆王府售予伪华北政务委员会建设总署，兄弟三人平分。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党政府接收了庆王府，先后成为十一战区长官司令部、教育部编审会、北平地区空军司令部所在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这里曾为京津卫戍区司令部，现为北京卫戍区所属机关使用。此府正门、正殿已改建成楼房，后殿和西部三路宅院保存尚好。

1925年，载振迁居天津，相中了前清太监小德张（张祥斋）的别墅。民国初年，小德张离开宫廷去天津做了寓公，在旧英租界剑桥道（今重庆道）购置了一所别墅，自行设计，建成了一座占地4385平方米、总建筑面积5085平方米的南北向楼房。楼房为木石结构，包括附属平房，共94间。主楼为西洋柱式回廊的中西合璧风格，平面为矩形，内部布局呈“回”字形，楼房分上下两层，带地下室。经双方商定，载振以天津的北马路十余所浮房和英租界一块十余亩的地基作交换，换取了小德张的这座别墅。

购得此房后，载振又重加扩建，在原有的二层建筑上，又加盖了一层，形成局部三层、中央为方形大厅的格局，内设一座可拆卸的小戏台。立面有类似爱奥克式围柱廊，栏杆是黄、绿、紫三色相间的六棱玻璃柱。门廊建成复合柱式，颇有宫殿气势，正面为上窄下宽的十七层台阶。进门是木雕隔扇，上嵌拱形比利时玻璃镜。一层、二层房间沿大厅四周呈东、西、南、北四面开间，均为“明三暗五”对称排列。周围是列柱式回廊，中间为空到顶的欧洲古典风格的开敞天井式大厅，大罩棚厅顶，有精美雕饰，大厅顶高悬葡萄形吊顶。局部三层为八间房，专门作为祭祀、供奉先祖影像的影堂。大厅内挂有御赐匾额和康熙帝御书的唐诗人白居易的诗句大条幅。大厅及客厅陈设豪华雅致，镶嵌罗钿的紫檀雕花家具古香古色、稳重大方。楼东还辟有花园，喷泉、太湖石假山、凉亭、甬道一应俱全，还有稀见的木化石数柱，给人以世外桃源、别有洞天之感。

载振一家居住在这座天津的庆王府内，锦衣玉食，饫甘餍肥，生活起居一仍王府旧制，直至1947年载振去世。天津庆王府传给了他的三个儿子溥钟、溥锐、溥铨，后来，当地居民称这座末代庆王府为“钟锐铨公寓”。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这座名噪津门的庆王府归到人民手中，先后成为天津市人民对外友好协会、天津市人民政府外事办公室所在地，作为天津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每逢双休日，这里部分厅堂对外开放，参观者可一饱眼福，观看庭院深深的王府，驰想历史的荣辱兴衰，感怀世事的沧桑变迁，京津两座庆王府，折射出近代那段风云变幻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