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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怎样待学生

刘永加

无私援助素昧平生的王瘦梅

20世纪30年代,胡适担任北京大学文学院院长,教授中国小说史。由于他博古通今,学识渊博,讲课生动风趣,因此很受欢迎。听课的不仅有北大国文系的学生,也有外系外校的学生,还有社会上的文史爱好者,甚至还有慕名而来的外国驻北平领事馆的外交人员及其亲属。后来成为学者和《申报》记者的王瘦梅当时是个搞文艺创作的青年,也常去听他的课。

王瘦梅家庭贫困,常常靠写点小稿子挣几个稿费维持生活。那时北平的报纸不多,一个无名小卒想发表文章并不容易。当时胡适以爱护青年、关心青年的成长而闻名,他主编的《独立评论》有时也刊登一些文艺作品。为此,王瘦梅给胡适寄去了一篇稿子,并附一封短信说明自己的处境,希望他帮忙修改一下,予以发表。

胡适

信发出后的第三天晚上,王瘦梅外出归来后,房东太太告诉他:“有一位住在米粮库的胡先生坐着汽车来看你,我说你不在家,他就走了。不久他又打发听差送来一封信。”王瘦梅打开信后,首先看到两张十元钞票,信上说:“来信和稿子都收到了。稿子不合本刊要求,确难发表,原稿退还。附送法币20元,暂维持生活。”王瘦梅没想到这样一位大学者能来看自己,非常感动。但他又想,自己只是在写作上求老师予以帮助而非向他寻求经济援助,所以将这20元法币拿到胡适寓所,托江冬秀还给了胡适。

大力栽培吴晗

吴晗,原名吴春晗,本来是胡适担任校长的上海中国公学学生,曾修过他教授的中国文化史。1930年3月19日,吴晗首度写信给胡适,向其请教关于研究法显《佛国记》的问题。而后,对于胡适考证《红楼梦》的成果,他也主动提供了一些补充资料。1931年,在撰写《胡应麟年谱》时,吴晗求教胡适更加频繁,二人联系也更加密切了。靠着自己的学术表现,吴晗得到了胡适的青睐,在生活上也得到了他的关心。

吴晗及其夫人袁震

胡适从中国公学到北京大学工作后,吴晗也于1930年秋来到北平,在燕京大学图书馆做馆员。他于1931年初夏写了一封信给胡适,5月6日胡适复信说:

春晗同学:

我记得你,并且知道你的工作。

你作《胡应麟年谱》,我听了很高兴。

前年我曾推断胡氏“死时年约五十岁”(见我的《文存》三集页六三〇),但我的根据还很少,不过是一个假定而已。今得你寻出吴之器所作传,考订他死在万历三十年,年五十二岁,与我的假定相差甚微。

但你信上在万历三十年下注“一五六二”是大错。不知何以有此误。此年是一六〇二。生年应是一五五一。

你的分段也甚好,写定时我很想看看。星期有暇请来谈。罗尔纲君住在我家中。

虽然罗尔纲也于1930年在中国公学毕业,但吴晗和他并不相识。吴晗接到胡适的信,就写信去上海请中国公学教授程仰之先生做介绍。收到程先生的介绍信后,吴晗就在一个星期天下午去找罗尔纲,由他带着去见胡适。

吴晗见了胡适,想请他让自己免考转入北京大学二年级。胡适当即对他说:“入学考试,是国家抡取人才的大典,不得徇私。你考入北大后,费用我可以帮助。”

后来,吴晗因偏科严重未能考入北大,而是考入清华大学,罗尔纲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胡适。胡适知道吴很困难,立即取出80元叫罗尔纲送给吴晗交学膳费用,并于8月19日写了一封信给清华大学的负责人翁文灏、张子高。信中说:

咏霓、子高两兄:

清华今年取了的转学生之中,有一个吴春晗,是中国公学转来的,他是一个很有成绩的学生,中国旧文史的根底很好,他有几种研究,都很可观。今年他在燕大图书馆做工,自己编成《胡应麟年谱》一部,功力判断都不弱。此人家境甚贫,本想半工半读,但他在清华无熟人,恐难急切得工作机会。所以我写这封信恳求两兄特别留意此人,给他一个工读的机会,他若没有工作的机会,就不能入学了。我劝他决定入学,并许他代求两兄帮忙。此事倘蒙两兄大力相助,我真感激不尽。附上他的《胡应麟年谱》一册,或可观他的学力。稿请便中仍赐还。匆匆奉求,即乞便中示复为感。

弟 胡适 二十.八.十九

他的稿本可否请清华史学系、中国文学系的教授一阅?也许他们用得着这样的人作助手。

经胡适大力举荐,吴晗最后得清华大学允许进入史学系半工半读。

进入清华后,吴晗本来想研究秦汉史,当时担任清华史学系主任的蒋廷黻却希望他治明史,吴晗便写信将这些情况告诉了胡适。胡适于9月12日复吴晗一信说:

春晗同学:

你的信使我很高兴。蒋、张诸公之厚意最可感谢,甚盼你见他们时为我道谢。

蒋先生期望你治明史,这是一个最好的劝告。秦、汉时代材料太少,不是初学所能整理,可让成熟的学者去工作。材料少则有许多须用大胆的假设,而证实甚难,非有丰富的经验,最精密的方法,不能有功。

晚代历史,材料较多,初看去似甚难,其实较易整理,因为处处脚踏实地,但肯勤劳,自然有功。凡立一说,进一解,皆容易证实,最可以训练方法。

胡适接着在信中回答了吴晗询问的几个有关治明史的具体问题。对研治明史的步骤,胡适也有详尽的提示,要他“应细细点读《明史》,同时先读《明史纪事本末》一遍或两遍。《实录》可在读《明史》后用来对勘”。胡适还说,在进行专题研究时,千万不可做大题目,题目越小越好,小题大做才能得到训练。

信写完后,胡适又附记了几句话:

请你记住,治明史不是要你做一部新明史,只是要你训练自己做一个能整理明代史料的学者。你不要误会蒋先生劝告的意思。

胡适把自己治学的看家本领和盘托出,并表明了自己对吴晗所寄予的厚望。吴晗读了这封情真意切的回信,感动且叹服,在回信里说:“先生所指示的几项,真是光耀所及,四面八方都是坦途。”并立即将胡适的指示付诸行动:“在上星期已托人买了一部崇文本《明史》,逐日点读。另外做了几千张卡片装了几只匣子,分为(1)人名(2)书名(3)记事三种,按类填写;比较复杂的就写上杂记簿,准备先把《明史》念完后,再照先生所指示的逐步做去。”

在胡适无私和精心的指导下,吴晗学业上突飞猛进,不到几年时间发表文章60多篇,后来果然成了一位著名的明史专家。

胡适的夫人江冬秀对丈夫的爱徒吴晗也是关心备至。抗日战争爆发后,吴晗要去云南大学做教授,便由罗尔纲带着去向师母江冬秀借钱。江冬秀一点都没犹豫,立即转身回房间去取了300元给吴晗,并说:“这些我送给你啦。”不是亲眼所见,罗尔纲还不曾见过家庭妇女如此大方的。所以他认为师母江冬秀和老师胡适一样,也是个体恤人情的人。

罗尔纲(左)与谷霁光(中)等学者合影

倾心指导罗尔纲治史

1926年,25岁的罗尔纲从家乡广西贵县来到上海,先就读于浦东中学、上海大学,后来又求学于上海中国公学。品学兼优的罗尔纲,深得校长胡适的赏识。1930年,罗尔纲毕业了,因为没有合适的工作,胡适便请他住到自己在极司菲尔路(今万航渡路)49号甲的家里,后来胡适全家迁至北平地安门内米粮库胡同4号,罗尔纲也随同前往。他在胡家的任务一是辅导胡适的两个儿子读书,二是帮助整理胡适父亲胡铁花遗稿以及校正胡适的新编《聊斋全集》等。罗尔纲住在胡适家前后有五年,他说:“我还不曾见过如此的一个厚德君子之风,报热诚以鼓舞人,怀谦虚以礼下人,存慈爱以体恤人;使我置身其中,感觉到一种奋发的、淳厚的有如融融的春日般的安慰。”胡适的关怀,令罗尔纲终生铭刻不忘。

1931年除夕,胡适为了安慰只身在胡家的罗尔纲,把他叫到书房谈心,问他近来晚上做什么研究。罗尔纲在大学时对中国上古史曾经做过些探索,写了一篇《春秋战国民族考》。到胡适家后,他便打算根据这篇考证写一部《春秋战国民族史》,史料以《左传》为主,并引《世本》《竹书纪年》《国语》《战国策》《史记》,以及四书五经等资料。他把自己写成的两章请胡适看,胡适看了说:“你根据的史料,本身还是有问题的,用有问题的史料来写历史,那是最危险的,就是你的老师也没有办法帮助你。近年的人喜欢用有问题的史料来研究中国上古史,那是不好的事。我劝你还是研究近代史吧,因为近代史的史料比较丰富,也比较易于鉴别真伪。”第二年,罗尔纲就走上了研究太平天国史的道路。

1936年夏天,罗尔纲打算要研究清代军制,便寄信请胡适指教。胡适回信说:

关于清代军制事,鄙意研究制度应当排除主观的见解,尽力去搜求材料来把制度重行构造起来,此与考古学从一个牙齿构造起一个原人一样,这可成为“再造”工作。

研究制度的目的是要知道那个制度,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平时如何组成,用时如何行使;其上承袭什么,其中含有何种新的成分,其后发生什么。如此才是制度史。

你的《新湘军志计划》,乃是湘军小史,而不是湘军军制的研究。依此计划做去,只是一篇通俗的杂志文章而已。其中第二、三、四章尤为近于通俗报章文字。

我劝你把这个计划暂时搁起,先搜集材料,严格的注重湘军的本身。

接下来胡适在信中列出了十条具体的研究建议。信的最后胡适谦虚地说:“我是门外汉,所见如此,不知有可供你考虑的吗?”

后来,罗尔纲《湘军新志》和《绿营兵制》就是按照胡适的要求完成的。1986年11月在北京召开的中国近代军事史学术讨论会上,与会专家对这两部书给予高度评价。美国学者拉尔夫尔·鲍威尔认为《湘军新志》“对充分了解晚清军事制度和权力结构的本质极其重要”,并称罗尔纲为“中国军事历史学家”。

胡适

胡适对罗尔纲的家人也格外关心。1935年2月,胡适把罗尔纲的妻子陈婉芬和儿子接到北平,让其一家团聚。陈婉芬在家乡买了一只专食野食的野狸腊干送给了江冬秀,胡家要将其作为珍品宴请名流,但厨师不懂得做法。野狸有臊气,必须先把甘蔗的糖分煮出来,再用甘蔗片做底,然后把野狸放下锅去浸,浸得不够臊气除不尽,浸得太久野狸的真味就要减低,所以非熟手不可。陈婉芬在家乡做过多次,很娴熟,那天就去胡家厨房帮手。胡适觉得低亏了陈婉芬的身份,心里不安,就特地为她和江冬秀一同拍了张照片。这情景不但是罗尔纲在胡家多年所不曾见过的,就连胡适的小儿子思社见父亲拿起照相机,也感到奇怪说:“爸爸今天照相哪!”

江冬秀对罗尔纲也非常关心。罗尔纲刚到胡家时,在上海都是穿一条卫生裤,随胡适一家到了北平后,根本抵不住北方的冬寒,江冬秀便立刻给他缝制了一条厚棉裤。罗尔纲到北平还穿着在上海多年的外衣,江冬秀又把胡适的皮衣拿给他穿。罗尔纲妻儿来北平后,江冬秀好似母亲一样教导他妻子说:“用一瓢水都要节省。”后来罗尔纲妻子流产,江冬秀又找医院,又找保姆来侍候她,可谓关爱有加。

在20世纪的大哲中,胡适有着独立的人格、爱国主义情怀以及待人处世的雅量。他的人格魅力正如他的墓志铭写的那样:“这个为学术和文化的进步,为思想和言论的自由,为民族的尊荣,为人类的幸福而苦心焦思、敝精劳神以致身死的人,现在在这里安息了!我们相信,形骸终要化灭,陵谷也会变易,但现在墓中这位哲人所给予世界的光明,将永远存在。” xwcMtC+O35yUSatdsCoNY5ZBrWJwZ20FDMdRewhnRTp+nyvnLrrDjF7TsJh4lk4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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