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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是资产阶级改良派的典型代表人物。戊戌变法期间，他作为康有为的得力助手，积极参加了具有进步意义的变法维新运动。在同封建顽固派的论战中，他笔锋犀利，所向披靡，成为中国近代第一次思想解放潮流中的英勇斗士和声名卓著的宣传家。戊戌政变以后，他流亡日本等地，代康有为成为改良派的挂帅人物，变成了资产阶级革命的绊脚石。
1915年护国运动爆发，梁启超又出于资产阶级改良派的利益，策动蔡锷组织护国军，积极参与了反对袁世凯的斗争。本文就是记述梁启超在护国运动中的一段经历的。
1915年（民国4年），袁世凯妄图称帝，改中华民国为中华帝国，定于次年粉墨登场。梁启超、蔡锷、蒋方震、戴戡、汤觉顿、黄溯初等人鉴于当时国内时局之严重，筹商对策于天津，决定由蔡锷去云南率领滇军，由戴戡去贵州率领黔军，进占四川；然后，争取广西、广东次第宣布独立，出兵湖南，合力击袁，从而把反袁护国运动推向高潮。
这年12月25日，蔡锷等人按预定计划在昆明通电反袁，组织护国军，蔡锷亲自任第一军总司令率队入川。
护国军在蔡锷将军领导下，高举讨袁大旗，纪律严明，深受沿途人民爱戴，士气十分旺盛，一举攻占叙府（今四川省宜宾市），威胁成都、重庆两地。但是，袁世凯在泸州、纳溪派有曹锟、吴佩孚等精锐部队，护国军与之激战月余，终以兵源不足、弹药短缺被迫暂退大洲驿，从事调整部署，以备再战。这是1916年2月中旬到3月初的战况。尽管护国军暂时受挫，但在政治上已赢得全国人民的广泛同情，给袁世凯以沉重的打击。
在这艰难危急时刻，广西却迟迟不宣布独立，广东更是观望不前。其时，进步党首领梁启超已离津赴沪。他在上海曾多次给广西都督陆荣廷发去电报，他派往广西联系的人员也没有回音，心中十分焦急。
2月中，广西都督陆荣廷的谋士陈某抵沪来见梁启超，说：如果梁能去广西，陆可于先生到达之日立即宣布起义，通电全国。梁启超的左右感到这个姓陈的来得突然，半信半疑。但梁启超深信，如果自己此时去广西，定可促使陆荣廷早日行动。于是，便预订了2月25日开往香港的船票，拟取道越南，进入广西。2月22日，陆荣廷的亲信唐绍慧来到上海。他将广西反袁的准备情况详细地告诉梁启超，并说明陆荣廷之所以要候梁到后再宣布独立，是因为陆自己只在军事上有把握，而在其他方面却无能为力，因此必须候梁到后才开始行动。唐又说，他此次北来，还得去南京与冯国璋联系，然后返回上海与梁一同出发。
在唐绍慧去南京与冯国璋联系的十来天里，四川南部的战势越来越紧张，形势越来越险恶，大家都盼望广西能够尽快发难，以带动其他各省共同反袁。此时，梁启超在上海的活动本来极其秘密，但因广西先后来人与各方联系频繁，消息逐渐泄露，《时事新报》并以专电见报。因此，袁世凯通令全国缉拿梁启超就地正法。外间谣言纷起，传说暗杀梁启超的人也可报功领赏。梁启超周围的人都为梁启超的安全担心，担心他不仅不能前去广西，即在上海的安全也十分可虞。面对时局，梁启超本人也一筹莫展。
正当梁启超一筹莫展之际，1916年3月1日，日本驻沪武官青木中将突然来访梁启超，说是在报上看到消息，特来探询。梁启超考虑到此行要经过香港、越南转入广西，沿途难免会遇到困难，便趁机托青木设法照料。青木慨然许诺，派他的部下松井负责办理旅途具体事项。第二天，松井来说已与东京、香港等地谈妥，定于3月4日由上海乘日轮“横滨丸”出发，到香港后换乘日本货轮“妙义山丸”去越南海防，沿途生活及安全统由日本人精心照料。
3月4日，梁启超由上海启程，乘日本“横滨丸”驶出长江口，同行的有汤觉顿、黄溯初、黄大暹、蓝志先、吴贯因、唐绍慧等七人。为了严守秘密，梁在上海静安寺路的寓所仍旧暂时维持原状，门口的印度阿三还是照常站岗，家里人依然进进出出，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迷惑袁世凯的密探，使之误以为梁启超仍在上海。
“横滨丸”的船长特意在轮船底层锅炉房临时辟设一间小屋，安置梁启超等一行七人，饮食起居都在这斗室里，白昼绝不外出，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到甲板上去散散步，吸点新鲜空气。从3月4日离开上海，直到3月27日到达镇南关（今睦南关）。在这20多天里，因形势紧张，对梁启超的安全威胁极大，因而梁启超的行动也就越来越不自由。他后来回忆这段往事时感慨地说：“天下之至乐，当于至苦中求之。”
3月7日，“横滨丸”到达香港，而日本运煤船“妙义山丸”还没到，同行的人都上岸住进旅馆或友人家中，办理需要办理的各种事情，而梁启超为了安全，一个人仍留在底舱里。他原以为这时轮船上已没有外人，可以自由自在地上楼下楼随意各处走走，殊不知受到的限制更为严格，困居斗室，寸步难行。这是由于香港当局已受袁世凯委托，严格追缉梁启超。密探军警监视上下轮船的人，还经常派人到船上搜查，梁只得隐藏在底舱里。
当梁启超还在上海的时候，取得越南的过境签证原本容易，可是只隔几天，法国当局颁布了新的规定：凡是申请过境签证，必须持照人亲自到领事馆核对照片，否则不予签发，连日本人也须遵守这一规定。这项新规定显然也是受袁世凯政府之请而改订的。此时，日本驻广州领事传来消息，说袁军已收复叙州；未几又传袁军已克纳溪，未几又传龙觐光部已攻克剥隘。在这种紧迫形势下，促使广西尽快宣布独立是十分必要的，但是要取得通过越南的入境签证又不可能。梁启超此时焦急万分，很想经由广州、梧州直趋南宁，敦促陆荣廷早日行动，但是汤觉顿等人认为实在太危险，坚决反对，因此只得改作偷渡越南之计。
为了偷渡国境，七人同行目标太大，于是决定分别行动。有的经由广东入桂，有的乔装日本人向法国领事馆申请过境签证。梁启超和黄溯初两人则乘“妙义山丸”煤船先去海防，然后设法偷越边境进入广西。梁启超由上海出发时，带有衣物文书等行李，这时即装扮日本人，改穿西服，将中式服装和被褥等统统抛弃，随身只带一只手提皮箱，以便轻装前进。
3月12日，梁启超由停泊在香港的“横滨丸”乘小火轮直接渡登“妙义山丸”，上船之后立即起航。这艘货轮原是运煤专用，简陋肮脏。船长特意为梁启超安排一个舒适的舱室，室内用具都是新添置的，伙食也是特制的。“妙义山丸”于15日到达越南鸿基港附近的白大龙海湾。
白大龙海湾简称“白龙湾”，属于越南领海，距离海防还有五小时的航程，这是通向海防的必由之路。梁启超要偷越国境，必先潜渡白龙湾，而后潜入海防市。为了逃避法、越警方的检查，“妙义山丸”在距离海防很远的海面上便抛锚停泊。海防日本商人横山（日本驻海防的名誉领事）事先接到通知，来到“妙义山丸”接受任务，并立即返回海防预为布置。接着，船长将梁启超等隐藏在底层煤舱里，以防法国官吏上船检查。第二天凌晨3点，横山开来一艘游艇，载有女眷，似乎专为游览白龙湾而来。船长用小筏将梁启超、黄溯初渡上游艇，横山热情招待新来的游客。
白龙湾距离鸿基港约10里许，水碧沙白，还有许许多多石岛矗立在浅海里。这些海岛星罗棋布，奇峰高耸，怪石嶙峋，却又长着奇花异草，藤条蔓衍，远远望去，朦朦胧胧，蔚为大观。梁启超说，他生平没有见过这般美景，竟想不起古人的词句可资形容，只觉得曹操在《观沧海》中所描绘的气象和这里的美景仿佛相似。
横山的游艇载着梁启超等在海岛之间往返逡巡，仿佛游兴很浓，实际上是消磨时间，避免越南与法国官吏的监视和检查。直到夜晚8点，横山才将游艇开进海防港口。梁等急速来到横山家中，法、越警方竟丝毫没有察觉。梁启超潜渡白龙湾终于如愿以偿。
海防华侨张南生，名为经商，实际上是云南派驻越南的办事人员。他给梁启超送来唐继尧的三封信，敦请梁启超火速前去昆明，共商大计。但张南生说：法、越当局受袁世凯之请，严防梁启超偷渡越南进入云南，沿途警戒森严，十分危险。张南生还说，即使在海防也不可久留，随时有被逮捕或被暗害的可能。然而梁启超原先与陆荣廷的代表唐某在香港已经约定，待唐到广西后再来迎接，以保安全，计算时间，还得在越南停留一星期。为了确保安全，横山劝梁启超住在他在帽溪的牧场里去，那里较为安全，而且离镇南关不远，汽车两小时可达，也可乘小船到谅山，然后再偷渡国境。由于要等广西的使者来接，梁启超只得一人住到帽溪去。黄溯初则用假护照冒充日本人先去昆明。
梁启超于3月16日来到帽溪。这里是山坡脚下的一间小屋，十分简陋，被褥蚤虱充斥，饭菜十分粗糙。夜晚没有茶水，一灯如豆，虽有书也不能阅读。后来香烟吸完，也买不来。梁启超说，他在写文章的时候，精神有所寄托，便会忘记生活上的苦恼。然而这时所带的纸张也已用完，箱子里只剩信笺数十页，梁十分珍惜，不愿轻易使用。他在家信中叙述这时期的生活简况时，勉励他的子女加强“学养”（意即修养——编者注），他说他这些年来过着舒适生活，习惯于安乐，因而不能适应外界急剧变化的环境，这是他“学养不足之明证也”。他教导年轻人说：“人生惟常常受苦乃不觉苦，不致为苦所窘耳。”然而梁启超说，他此时感到更苦恼的是怀念正在前线与敌血战的将士们。他说，他们在战场浴血苦战，苦处超过我几十倍，自己在这里已是太安逸了。
就在帽溪期间，有天晚上梁启超突然病倒，懵懵然通宵不能入睡，第二天竟发高烧，病势更趋严重。牧场的人前来探视，知道这是当地流行的一种热病，急忙弄来草药治疗，幸得痊愈。据说，梁的病情较轻，服药也及时，否则就有丧命的危险。他说，此病的痛苦真非言语所能形容，当时唯求一死，连想念家人的心思都没有了。
梁启超于3月26日离开帽溪，途中露宿一宵，27日到达镇南关，才知道蔡锷所率护国军已在川南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袁世凯被迫于3月22日宣布撤销帝制。因此，梁启超立即通电全国坚持袁世凯必须退位，并密电已独立各省勿得与袁言和。
镇南关与龙州相距150里，梁启超经过的市镇村落都悬彩旗燃爆竹表示欢迎，父老相携迎送10里以外。梁启超到达龙州时，受到的欢迎更为热烈。全城的爆竹声喧天沸地，都是老百姓自动发起的，由此可见袁世凯妄图称帝是很不得人心的。在龙州，由于各项公务急待处理，各地公文急需答复，梁启超又是一个通宵未能入睡。第二天，各界人士邀请梁启超讲演的凡六七处，梁因急于去南宁，又不便辜负各方盛意，只好要他们合并起来，分别在两处演讲。3月29日，梁启超离开龙州去南宁时，老百姓又是倾城欢送，左江两岸人群如墙，争相观看这位风云一时的人物，而梁启超这时已是“目不交睫、手口不辍者已三十八小时矣”。
4月4日，梁启超到达南宁。广西都督陆荣廷由梧州行营赶回迎接。4月6日，广东宣布独立。护国运动自是进入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