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与俄国人的渊源,要从19世纪末正式算起。1896年,俄国轮船“英诺森”号溯松花江而上,来到今哈尔滨市呼兰区,与中国人做农副产品生意;同年还有一位叫德金的俄国商人开着他的“劳动者”号轮船,也从松花江到达哈尔滨,与当地人做牲畜交易。德金有时在哈尔滨居住很长时间,便顺理成章地成为哈尔滨最早的俄国人。第二年,一支俄国筑路考察队也来到此地,为即将动工的中东铁路打前站。
早在《中俄密约》(1896年)签订前,俄国已于1891年开始了西伯利亚大铁路的修建。1897年,铁路修到了海参崴,1898年便进入中国境内的小绥芬河开建,称为中东铁路。中东铁路的整个建筑工程以哈尔滨为中心,分东部(哈尔滨—绥芬河)、西部(哈尔滨—满洲里)和南部(哈尔滨—大连)三线,由六处同时开始相向施工,后来整个干支线又分为19个工区。中国筑路工人在两年多的时间里,筑成了1300俄里铁路。
1898年,一大批俄国人来到哈尔滨香坊,在田家烧锅落脚,他们当中有铁路机械厂、制材厂的厂长,有筑路工程师以及大量的技术工人,有勘察专家、气象专家,还有1000多名工人和部分士兵。俄国人到后,在香坊办厂、设气象站,成立中东铁路建筑工程局。随着人口的增多,教堂、学校、商店、银行、俱乐部等一一建成。
早在1897年铁路开建时,俄国便派五个连的哥萨克骑兵进入中国,在铁路沿线分段驻扎,司令部就设在哈尔滨香坊。随着工程的进展,铁路公司感到护路队的人数太少,起不到“保护铁路”的作用。实际上按《中俄密约》和《中东铁路合同》的规定,俄国无权在铁路沿线驻扎军队,“凡铁路及铁路所用之人,皆由中国政府设法保护”。但俄方说“护路队不是正规部队,是铁路公司用的”,以致后来不断增兵。到1900年春,整个护路队兵力为步兵八个连、骑兵19个连,防地为中东铁路东线;俄军第二旅驻哈尔滨,有步兵、骑兵各两个团,防地为东铁南线和哈尔滨一带;第三旅驻博克图,步、骑兵各两个团,防地为东铁西线至满洲里火车站。其实护路队也是一支“两用”队伍,除了保卫铁路,也干修筑铁路的活,有时还从事诸如设施安装、充当轮船水手等劳动。1901年,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颁布了两条对护路队有利的“上谕”后,不少官兵选择了留下,与其他同胞一样,成了哈尔滨首批住户。
随之而来的,是银行、传教、商服和社会其他事业的人员。华俄道胜银行开办于1898年7月,地点是哈尔滨香坊田家烧锅附近,首任行长为俄国人卡普列里。从此,该银行逐步掌控了哈尔滨的金融信贷,使得俄国卢布成了中东铁路沿线的通用钱币。
1898年在香坊有一家叫鲁西阿尔的俄国小商铺;1900年,俄国秋林公司在香坊设分公司,开始了俄国人在哈尔滨的商业时代。与此同时,俄国人的面粉厂、白酒厂、机械厂、电厂、糖果厂以及药店、电器商店、旅馆等纷纷开设。
1904年2月,日俄战争爆发,在军需的刺激之下,运往前线的面粉、茶、糖、盐、烟草、烈性酒、罐头、肉食品、糕点、肥皂等剧增,使得生产这些物资的工厂更加红火起来,当时哈尔滨的一家俄国小肥皂厂一年中所赚的钱相当于企业耗资资本的50—100倍。
此时俄国在哈尔滨的文教卫生业也得到发展。1913年时,俄文报纸已有20种,各类学校12所,电影院及俱乐部十余座,另外还有图书馆、马戏团、跑马场、自行车比赛场等设施。教堂也有数座,如尼古拉中央教堂、圣母报喜教堂、圣索菲亚教堂、伊维尔斯卡亚教堂、圣母安息教堂等。
1914年8月初,德对俄国宣战,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次年5月,俄国政府下令,驻中东铁路沿线的部队,包括驻哈尔滨的俄军的大部分都要去欧洲参战。由于正规部队大部分赴欧,俄方不得不派十余个国民自卫队,与留守的六个骑兵连共同护路。由于兵员缺乏,俄国在全国征兵的同时,也在哈尔滨征兵达13次之多,使本来兵力匮乏的护路队雪上加霜,只好破例招募中国巡警70余人,在香坊、南岗等处巡防。
1917年10月,俄国十月革命成功,苏维埃政权建立。原来的贵族、业主、官员、学者等纷纷逃到前政府势力侵入的哈尔滨。这些人因与苏维埃政权敌对,始称“白俄”。1918年3—9月的《远东报》上分别载有三条消息:
近日由布埠(布拉戈维申斯克)来难民甚多,因无处下榻,多聚于各街上,闻铁路公司自治会刻正设法安插云。(3月31日)
俄人由赤塔、海参崴、布拉戈维申斯克避难于哈埠非常之多。(9月8日)
日内由布拉戈维申斯克开至哈埠轮船两只,满载逃民。(9月26日)
当时能乘火车、轮船来哈尔滨的俄国人已经算是幸运的了,更有步行者前来投奔。1920年9月22日的《远东报》载:
西伯利亚难民近日逃哈者日多,闻十九日到俄人一名,步行六千里。备尝艰苦云。
俄国人从当初的1万多激增至10多万,给哈尔滨带来不小的压力,不得不在道里区的偏脸子和正阳河两处建了俄国移民村。大量的俄国人是住下了,但各种矛盾随之而来,比如这些白俄子女的就学问题,原来那么几个学校容不下,便实行上、下午分别上课的二部制。
为解决这个问题,中东铁路局从1917年至1923年相继开办了中东铁路第三高等小学、高等经济法律学校、第一乌克兰男女混合学校、中俄工业学校、中东铁路中央病院护士、助产士学校、沃斯特格乌莫夫学校、中东铁路新马家沟小学、中东铁路普育学校等,来缓解这一矛盾。
住房奇缺也是一大问题。1917年以后来哈尔滨的,大部分是有钱的俄国人,他们可以买小楼房,所以从这时起至1922年间房产业是赚大钱的生意。
新闻出版也比较繁荣,十月革命后至20世纪20年代初,苏俄在哈尔滨办的俄文报纸有《公报》《铁路员工报》《满洲新闻》《劳动之路》《晚报》《我们的时代》《世界报》《霞光报》《俄国之声》等近50种。
苏维埃政权建立后,英国、法国、意大利、比利时、美国等14个“协约国”出兵,陆路经哈尔滨、海路经海参崴进入俄国,支持反对列宁的俄国白军。在哈尔滨也组织了个“白俄义勇团”,成员均为沙俄残余部队官兵,也回到俄国为白军助战。
1919年,高尔察克率残部逃到伊尔库茨克时,他本人被捕并被处决,余下的人冒严寒穿过西伯利亚,跋涉数千公里来到海参崴(符拉迪沃斯托克)地区,与谢苗诺夫的白军会合。
谢苗诺夫当时主要靠日本军队的支持。为了铲除白军,苏维埃政府于1920年4月成立了远东共和国,其人民军开始进攻谢苗诺夫部队。1921年,前白俄头脑人物、前高尔察克部下、前俄国驻日本大使等来到哈尔滨开会,成立了“阿穆尔河沿岸地区临时政府”,首府设在海参崴,后来又占领了伯力(哈巴罗夫斯克)。1922年2月,“临时政府”的白军被远东共和国人民军彻底击溃,白军和难民开始逃亡,走海路的去了朝鲜、上海;走陆路的绝大部分来到了哈尔滨。
1923年,“定居哈尔滨的俄国人一度达到20万人,甚至超过了当地中国居民的人数。哈尔滨成了中国最大的俄侨聚居中心”。“白俄之都”因此得名。
俄国十月革命后,中东铁路的使用权逐渐移到了苏联手上。在哈尔滨的白俄有的愿意加入新中东铁路,成为苏联侨民,有的去了天津或上海;还有一部分不愿加入,于是这部分人便成了无国籍白俄。
1932年2月5日,日本侵略者占领了哈尔滨。起初,哈尔滨的无国籍白俄觉得有了依靠,幻想日本人“将帮助他们推翻苏联政权”“恢复俄国君主政体和正统宗教”,因此这些白俄竟然做出了欢迎的举动。记者出身的意大利人范斯白对此记载道:
那天(2月5日)上午10时左右,隆隆的炮声和啪啪的机关枪声愈来愈响了。日本飞机在中国军营上空飞着……下午2时半,几千个俄国亡命者跑到街上来了,他们手拿日本旗,嘴里对着这班“新客”呐喊着“万岁”!还雇用了许多俄国女孩来迎接日军行进的行列,献花给日军的官长,有些还给他们搂抱接吻呢。后来又有1万多俄国难民举行了一次游行,走遍了哈尔滨的街道,一路替日军喝彩……
然而不久,在哈尔滨的俄国商行、店铺、工厂、报社、学校等处,都强行安插了由日本文职人员组成的“顾问”,俄国人不但要受这些“顾问”监视,还得付给他们薪水。不但如此,日本特务机关还雇用白俄密探,流连于火车站、航运码头、旅馆饭店、咖啡馆、电影院等处,一旦发现某些人言语“不恭”或行动“可疑”,就会被当成“反满亲苏”的嫌疑犯而关进日本宪兵队。
在1932—1934年当中,哈尔滨的俄国人总数约有8万人,有将近4万人持有苏联护照,日本人不便管辖。剩下的白俄毕竟占了一多半,日本人就把他们集中起来。为迫害另一半亲苏者,日本特务机关开始各处活动,并在1934年底成立了哈尔滨俄国移民事务局。这个移民事务局被日本人授予的权力是管理哈尔滨的各个俄国团体,包括对俄国人的监视、告密、揭发等。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开始,东北的义勇军、抗日联军乃至各界地下抗日志士便与日军展开了各种形式的斗争,令日本人十分棘手。有了俄国移民事务局,日本人就可以命令这里的当事人推荐俄国人当伪满警察,或到白俄支队去当兵,用来搜捕地下抗日志士,围剿抗日联军。
日本人控制了白俄,便向中东铁路施压,他们驱逐苏方代理人,逮捕苏方员工,煽动反苏情绪,甚至让白俄袭击铁路理事会……1935年,日本买下了中东铁路,改名为北满铁路,这使得2万多苏联人撤回国内,到1939年时,哈尔滨的苏联人只有1000多人了。
拥有苏联国籍的日益减少,是由于日本人迫害的结果。日伪当局利用白俄反对苏联人,达到目的后并没有优待这些白俄,相反,白俄们也遭到了迫害。
在哈尔滨的白俄没有国籍,得不到保护,日本人欺压他们简直是家常便饭。白俄们的店铺里,必须销售日本货并强行规定售货数量,一旦少了,日本宪兵便来关闭商店。日本宪兵对那些符合他们要求的白俄店铺,不但不给予支持、鼓励,反而肆无忌惮地从中白拿烟酒、电器、钟表甚至金银器皿。日本宪兵也是白俄开的餐馆、咖啡馆、酒吧等处的常客,来此的“宪兵客人”从来不付钱,还要上好的酒菜,老板、招待等还得笑脸迎送。令白俄们不堪忍受的是,往往日本宪兵刚刚吃完走人,又来了一帮白吃的日本浪人。
日本人对白俄的人身污辱也时有发生。在哈尔滨的日本宪兵、士兵,还有日本浪人以及日本“顾问”常侮辱俄国妇女,哈尔滨的俄文报纸对此类事件有所报道。后来,日伪当局命令相关报刊,对此类的日本犯罪者不得冠以“日本”字样,而必须用“外人”二字,报刊慑于日伪当局淫威,只好照办。
许多白俄不堪忍受,纷纷外逃。1938年8月,哈尔滨的白俄一批就走了700余人。他们一部分加入苏联国籍,返回苏联;一部分跑到欧洲、大洋洲、北美等地,多数仍没出中国,只是到了上海、天津、大连等地。到日本侵略者投降时,哈尔滨的俄国人总数也没超过5万人,还不到鼎盛时期的1/4。
从1946年开始,哈尔滨白俄大批申请加入苏联国籍,两年以后俄国人无国籍者仅有2000多人。1947年,苏联政府号召旅居中国的苏联公民回国,但不包括哈尔滨的俄国人。直到1954年,苏联政府才允许哈尔滨的俄国人回国,哈尔滨成立了“协助苏侨回国委员会”予以积极配合。在每年回国6000人的情况下,1956年,哈尔滨只有9000多名俄国人了。随着这些俄国人的不断迁出(回国、去其他国家),其总数直线下降,20世纪60年代为1000多人,70年代为200人,80年代已不到100人,到1997年就只剩下三十几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