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12日上午,“醉汉”辛吉然径直回了家,我把警车甩在悦江苑酒店停车场后步行跟了他一路,想问他到底有没有喝醉,没喝醉的话为什么要在悦江苑酒店演这出戏。但一路上辛吉然都没搭理我,到他家门口时,我想跟他一起进屋,被他推了一把,然后被关在了门外。
“真是个怪人。”回悦江苑酒店取车的路上,我边走边在心里骂他。
走回酒店已近中午,保安经理张成国问我要不要在酒店一楼吃饭,今天酒店办会,准备了自助餐,主办方给了他几张餐票。他刚去后厨看了一眼,发现午餐有虾有蟹很丰盛,所以请我在这里“撮一顿”。
“怎么着,你这算是借花献佛吗?”我打趣道。悦江苑酒店是我辖区的报警大户,因为南来北往的客人多,平时难免起些纠纷,都是我过来处置。张成国一早就说“忙完这阵得抽空请你吃顿大餐”,但我一直没等到他“抽空”出来。不知今天这顿饭是不是就是他说的那顿“大餐”。
“一码归一码,该我请的我还是得请,哈哈哈。”张成国急忙解释。我说不用了,餐票你留着吧,我今天值班,所里没几个人,不可能留在你这里吃午饭。张成国听后嘴上说着“真不巧”,手却赶紧把餐票塞进了西装口袋里。
“还是那个事儿,到底有没有啥办法让辛吉然这家伙别再来酒店了?你看今儿早上这事儿得亏你来得及时,不然真被客人投诉了,我这一个月的奖金就没了。”送我出酒店大堂的路上,张成国又跟我提起了“处置”辛吉然的话题。
我说张总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我这边确实没有太好的办法。腿长在辛吉然身上,我也没法把他捆起来。上次你不是说要查一下酒店啥地方得罪过辛吉然吗,查到没?
“没有。”张成国有些无奈,说问遍了酒店的人也没结果。当然,也可能有人没说实话,但他同样没有办法。
“他第一次来你这儿闹酒是什么时候?”我问张成国。
“很早了,记不得了。”他说。
虽然张成国不记得,但对我来说并不是难事。内网上有记录,回到派出所,我很快查到了辛吉然在悦江苑酒店的第一次警情记录。
那是2009年3月份,报警人是悦江苑酒店的保洁员。根据指挥中心的接警记录,辛吉然酒后闯入悦江苑酒店职工宿舍,与宿舍一名叫钱瑛的保洁员发生冲突。接警记录内容写得很简单,看不出什么。我看平台上留着保洁员钱瑛的电话,便打了过去。
“哦,当时是我报的警。”钱瑛回忆了半天,才在电话里说,“但他那次是来找陈姐的,陈姐不见他,他耍起了彪,我怕出事就报了警……”
“陈姐?陈姐是谁?辛吉然找陈姐干啥?”我问。
“陈姐就是我们保洁组的陈春丽,我也不知道他为啥总来骚扰陈姐,可能是看上她了吧。但陈姐挺烦他的,这不今天早上他又来酒店,弄了大厅一地酒。本来大厅区域归陈姐管,陈姐不想见他,让我去打扫的。”钱瑛说。
原来钱瑛就是早上过来打扫卫生却被辛吉然夺过酒瓶的那位保洁员,怪不得听她抱怨说大厅不归她管,却叫她顶缸,但我更吃惊的是陈姐的身份。
“你刚说陈姐叫陈什么丽?”我怕自己没听清楚。
“陈春丽,春天的春,美丽的丽。”钱瑛说。
陈春丽?“2·15”专案里的陈春丽?
“陈春丽?我们这儿的保洁员啊,在在,还在上班,辛吉然是来找她的?”接通电话后,张成国问我。
按照钱瑛的说法,辛吉然是去悦江苑酒店找陈春丽的。但1999年的案子早跟辛吉然没啥关系了,他找陈春丽干啥?当然,“陈春丽”这名字很普通,此陈春丽未必是彼陈春丽。我问张成国手里有没有陈春丽的资料,张成国查了一会儿,发来一组身份证号码。我输进警务通,果然是那个受害人陈春丽。
奇怪,不知道辛吉然演的是哪出戏。
“早上你最初喊来给辛吉然打扫卫生的‘陈姐’是不是她?”我问张成国。
“对,是她。”
“她明天在酒店吗?我打算过去找她聊几句。”
“明天下午5点前过来吧,她上早班。是为辛吉然的事情吗?他俩真有关系?”张成国的语气里透着邪魅和八卦的味道,一个“真”字,表明他或许同样听到过什么流言蜚语。我低头看了一眼电脑屏幕,照片上的陈春丽大概只有40多岁,长相确实不错,估计年轻时也是位美女。
陈春丽和辛吉然年龄相差不多,万一有什么瓜田李下之事倒也可以理解。只是我觉得这有些荒唐,如果辛吉然真是为了当年的案子去找她,对我来说反倒更好接受一些。
“是不是是不是?”电话那头的张成国八卦之心不死。
“不知道。”我说。
第二天下午2点,我来到悦江苑酒店。
在保洁部见到陈春丽后,我给张成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离开,我觉得有些问题不方便在旁边有无关人员时提。张成国很识趣,说了句“我得在前厅看着,有事儿你打给我就行”便离开了。
他临走时甩给我一张房卡,说去他办公室谈,那里方便些。
陈春丽时年57岁,比我母亲还年长些。她身高大约164厘米,头发花白,穿一件青绿色酒店保洁制服,年纪虽然大了,但眉宇间能看出年轻时确实挺漂亮。
跟我单独坐在张成国的办公室里,陈春丽显得有些局促,她不断揉搓双手,大概这个动作可以舒缓她的情绪。
“我是河西派出所民警李成。”说完我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证。陈春丽拿过警官证,看看照片又看看我,前后花了一分多钟,我反而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这么难认吗?”我笑着说,照片确实比现在胖些。
陈春丽慌忙把警官证还给我。
“噢,那个,你别担心,我就是有点事情想找你了解一下,是有关那个常来店里的醉汉辛吉然。”我说。
“辛吉然?”陈春丽似乎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你该记得他呀。辛吉然以前是警察,就是1999年你那起案子的主办民警。”
“哦。”陈春丽应了一声,但没有任何表态。
“他来找你做什么?”我问陈春丽。
“不知道啊,他是来找我的吗?”陈春丽反问我。
“2009年3月份他不就来找过你,你同事还帮忙报了警。”我说。
“哦,太久了,我忘了。”她说。
“他昨天找你做什么?”我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我怎么知道?这事儿你问不着我吧?”陈春丽反问我。
看来这事儿我在她这里是得不到什么答案了。
回派出所路上,我很郁闷。昨天早上辛吉然明显是想见陈春丽,可能正常渠道见不到,才搞这一出。但我搞不懂辛吉然为啥要这样做事。他想见陈春丽,哪怕悦江苑酒店不让他进,随便跟我或所里哪位民警说一嘴就行了,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唉,没关系,你还是年轻啊,多攒点经验就好了,当时如果换我,绝对不会这么问。”听我说完与陈春丽的谈话过程,刘广文的话里略带有埋汰的意思。
“那你怎么问?”我赶紧摆出一副求教姿态。
“来,我教你。那个,你先去惠民超市帮我买包黄鹤楼,我润润嗓子。”刘广文说。
心中一百个不愿意,我从没听过抽烟能润嗓子。
从超市回来,我把烟直接丢在刘广文办公桌上。他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撕开包装,掏出一根点上,也不让我一根便直接把烟盒塞进了执勤服口袋里,末了还不忘拉上拉链。刘广文的烟就像张成国的奖金——永远不够用。看他第一支烟快抽完了,我终于忍不住敲了敲桌子。
“文哥,说正事儿。”刘广文年纪比辛吉然和赵干哲都小,但还是大我近20岁,按道理我该喊他“文叔”,但所里同事之间都喊“哥”,我也只好喊他“文哥”。
“噢对对,差点把正事儿忘了。”他把烟蒂按灭在八宝粥罐改造成的烟缸里,一支烟,他两分钟不到就抽完了,这哪是抽烟,吸毒都没这样的。
“你见她之后第一句话咋问的?”刘广文问我。
“还能咋问,开门见山呗,刚不是给你复盘过谈话过程嘛,全忘了?”
“唉,以后这种事儿不能开门见山。”刘广文开始给我介绍起他多年来总结出的“谈话经验”。
“我给你打个比方啊,我偷了你的烟,你来找我要,如果一上来你就问我烟的事情,我肯定有戒心不是?那么整个对话过程中我就会时刻保持警惕,千方百计骗你,就不承认偷你烟的事儿。但是如果你上来先跟我聊别的,你大爷好吗?你大娘好吗?你侄子娶媳妇了吗?你外甥女相亲成功了吗?这样我得动脑子应付你这些问题,暂时没空考虑烟的事儿。这时候你突然把话题转到烟身上,打我个措手不及,那样我编瞎话也得要时间不是?如果张口就来,再快的脑子也跟不上趟。”刘广文说。
真没想到刘广文举例子也离不开烟这个话题。
“辛老哥这是演的哪一出……”刘广文也有些迷惑。细杆子黄鹤楼夹在他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淡蓝色的烟雾缓缓升起。
“这事儿是赵干哲让你打听的?”他接着问我。我说不是,张成国提出来的,他想知道辛吉然总去酒店的原因。
“张成国?你让他自己打听去,他是保安经理,这种事儿他也找警察?你不要再管了。”刘广文说。
我之后没再主动接触陈春丽,辛吉然依旧不时喝了酒就睡在悦江苑酒店大厅的茶几上,张成国给我打电话求助,我只好公事公办。
“哎,他俩是不是有那种关系?”一次去悦江苑酒店出警,张成国把我拉到一旁,双手大拇指做了一个松开又按住的手势。
“是不是是不是?”他又笑得一脸猥琐。我说是个屁是,压根没这回事儿。
我转头去找上次通过电话的保洁员钱瑛。
“他经常来我们这儿,尤其是陈姐上晚班的时候,有几次,我还见他躲在院后那旮旯里偷看陈姐。”钱瑛年纪比陈春丽小十几岁,在悦江苑酒店和陈春丽住同一间职工宿舍,两人每周一、三、五值夜班时住在一起。
“你别看陈姐快六十了,惦记她的老头不少呢!除了那个醉汉辛吉然,还有看停车场的老宋。他也经常来找陈姐,还请陈姐去他的传达室吃饭。不过陈姐对这俩人都不感冒,尤其烦老宋。老宋这家伙也是怪,明知陈姐不喜欢他,还给自己加戏。他不仅盯着陈姐,还特别在意辛吉然。辛吉然一来,他肯定也跑到酒店大堂来看……”钱瑛说。
“你的意思是老宋把辛吉然当情敌啦?”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可不是咋的,听其他保安说,老宋还跟踪辛吉然呢。”钱瑛说。
“老宋跟踪辛吉然?”我又吃了一惊。
“是啊!”
“他为啥跟踪辛吉然?”
“瞧你问的,还能为啥?怕辛吉然抢走了自己心上人呗。”钱瑛说。停车场老宋是个“情种”,之前用同样的办法追求过酒店另外一位三十来岁的女服务员,吓得人家直接辞职了。老宋不仅喜欢陈春丽喜欢得不行,还特别爱吃醋。这几年只要有男人跟陈春丽走得近些,也不管人家年龄几许、是啥原因,他都要去搅和。
我是怎么都想不到,中老年人的感情世界竟然也如此丰富多彩,但我也不太相信辛吉然去悦江苑酒店是为这事儿,他和陈春丽曾经的身份搁这儿摆着,不过我也不好在外人面前点破,只好附和着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