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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干哲是市公安局刑侦局长,这个职衔大家听起来很陌生,换成“刑侦支队长”则比较熟悉。其实“刑侦局”这个名字是赵干哲自己起的。他说“支队”还是“队长”,但“刑侦局”就能喊“局长”。

我在警校参加入警培训时便认识赵支队,当时他是侦查技术教官,受省厅政治部教育训练处委托给全省新警讲课。听说我是油城公安局当年度招录的新警后,赵支队对我多了些关注。毕竟给本单位培养人,要求也严了许多。当年我一共上了他一周课,却几乎天天被他骂,以至于不明真相的同期学员都以为我先前得罪过他。

分到河西派出所后,我和赵支队也不时见面。他家住在派出所后面的平安小区,晚上经常跑来所里找值班民警打屁。我家在外地,常年住在所里,属于备勤室“常住人口”。每次见面赵干哲都指着我对众人说:“这是我小徒弟,我在警校教过他!”

因为他是领导,所以大家都恭维说“难怪小李这么优秀,原来是支队长的弟子”,只有刘广文揶揄他说:“你那套不是传女不传男吗?你不就收过小金一个徒弟吗?她嫁给你后你不说再不收徒弟了吗?怎么今儿又跑出个‘小徒弟’呢?”

赵干哲便斜着眼看刘广文,说:“我乐意,你管我?”

一来二去熟了,我发现赵干哲其实是个蛮有意思的人。

他比刘广文大6岁,那年刚满51。正如刘广文所说,赵干哲是个胖子,体重估摸得有250斤,一坐下去大肚子顶着警服衬衣,恨不得把扣子崩开。两人同时出现在河西派出所时所里便犹如开了“相声大会”,一般是赵干哲率先开火,上来就拿刘广文的工作态度说事儿,“阿文啊,你看警犬队的狗每天都比你忙”。然后是刘广文抽烟的事,“你这不是抽烟,是纵火,得让杨胖子给你下‘消防隐患通知书’,免得哪天你把派出所点着了他陪你一块儿去拘留”。刘广文也丝毫不顾及赵干哲的领导身份,“胖”和“娶不上媳妇”是他应对攻击的两把武器。

“结婚晚是我不凑合,必须找真爱。胖是因为工作忙,过劳肥!”赵干哲被说急眼后往往这样解释。他也时常跟人说自己年轻时和辛吉然一样瘦,瘦得像根甘蔗,所以外号也叫“甘蔗”。

起初大家深表怀疑,因为治安支队的副支队长李建涛瘦得像只猴子却得了一个“熊熊”的绰号,难保“甘蔗”也像“熊熊”一样是大家对他善意的反讽。直到后来有次,百口莫辩的赵干哲在民主生活会的PPT首页上放了一张自己年轻时的照片,看到30年前他电线杆般的模样,大家才在一阵哄笑中相信了他的话。

“当年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四大金刚’,辛吉然排老一,我老二,桥东的王正操排老三,南关所的程虎排老四……”赵干哲经常在公开场合不无自豪地宣扬,“但是除了我和辛吉然其他的都有争议,比如王正操,其实是个坨坨,当年他的案子都是他徒弟程虎搞的,他就是占他徒弟便宜……”

这话传到王正操耳朵里,作为分局领导的他面子上过不去。他跟赵干哲是多年的老杆子,说话也很随意,于是他在分局开会时也放出话来。

“你们赵支队评‘四大金刚’时就胖得跟个狗熊似的,哦不对,胖得跟电影里的‘金刚’似的,所以大家一致认为他才该是‘四大金刚’之首。”

消息传回到赵干哲耳朵里,他气得在办公室大骂:“×,王正操他放狗屁,那时候我才120多斤,他才胖得跟个狗熊似的!”

“听阿文说,你对‘2·15’专案感兴趣?”一天晚上,在“相声大会”上彻底战胜刘广文并把他气得回二楼备勤室睡觉后,意犹未尽的赵干哲坐在一楼值班大厅抽烟。

我不知道一向不跟领导谈工作的刘广文啥时候跟赵干哲说了这事儿,他今儿问我,又是因为什么。

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怎么?受害者里有你亲戚?”赵干哲接着问我。我说那倒不是,单纯地感兴趣而已。

“你觉得那几起案子当年不该一起搞?”

“嗐,只是有点感觉,我是个片警,又不懂案子,胡乱说的……”

“片警也是警察,我以前也是片警,刘广文以前也当过片警,谁说片警不能搞案子呢。”赵干哲说,“来,你把之前跟阿文说的那些话再跟我说一遍。”

“其实也没啥,就是觉得那几起案子有些细节不太一致,所以感觉分开查或许好一点。”刘广文可以跟赵干哲没大没小,但我不行。他毕竟是市局领导,既然发了话,我就得听话。于是便把之前跟刘广文讲的那些话给赵干哲复述了一遍。

“小伙子挺有想法的,想不想过来给我帮个忙?”听我说完,赵干哲说。

我受宠若惊中又有些意外。赵干哲是支队领导,我只是派出所片警。派出所上面还有分局刑警大队,大队再往上才是支队。以往这种调动非得两级常委会反复讨论,现在因为几句话支队长就要让我一步登天,这一步幸福来得毫无缘由。

“您是要让我去查‘2·15’的案子?”我想确认一下他的话。

“瞧你问的,不然呢?”赵干哲说。

我赶紧说行。虽然还是不明白偌大个公安局他为何选中我,但这机会不把握住的是傻瓜。

“我很想跟赵支队学习,但得先征得派出所领导同意才行。”末了,我还是得谦虚一下,同时顾及所长杨胖子的感受。他平时很讨厌民警越过他向上级汇报工作,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在向赵干哲献媚,打算逃离他的管辖。

“这你不用管,我去给杨胖打招呼!”赵干哲大手一挥,竟然直接去了楼上办公室。

赵干哲出面,杨所长自然不能说不。就这样,我莫名其妙地被赵干哲“调”去了刑侦支队。原本挺开心的,觉得终于不用整天去跟晒太阳的大爷大妈打交道了,但后来才知道,赵干哲跟杨胖子打招呼时说的是,“他人还在所里上班,我尽量在非工作时间找他,不会影响他在派出所的正常工作”。

这样一来我相当于“一人分饰两角”。白天在派出所忙,晚上去支队找他,休息时间彻底泡了汤。平白无故多了一项工作,我有点后悔当初答应他。

“年轻人尽量少休息,休息多了人就会饿,饿了就要吃,吃了就会胖,胖了就像我这样!”赵干哲拍拍肚子,拿自己做例子安慰我,却忘了在刘广文面前一直说自己是过劳肥。

“既然答应了,咱就得正儿八经搞起。还是‘专班’编制吧,我当组长,你来当副组长!”赵干哲说。

“组员呢?”我开心极了,给支队长当徒弟真棒,转眼名字后面就带了“长”。

“本来刘广文是组员,但他太懒了,还放我鸽子,咱不带他玩了。”赵干哲说。

我开始深刻怀疑他成立这“专班”的初衷就是恶心刘广文。

“这专班就咱俩人,也忒寒碜些了吧,治安支队李建涛领衔的‘实名制上网专班’还有五个人呢。”我提出异议。赵干哲却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年轻了不是,‘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特别大的事不开会’,所以越是重要的专班人数越少。而且你别看咱人数少,咱级别高啊,熊熊什么级别,我什么级别?”

他这理由让我无言以对。

我把赵干哲成立“专班”又让我荣升“副组长”的消息告诉了刘广文。

“我早就知道‘甘蔗’想套路我,我没上套,结果把你给套路了。”刘广文捂着肚子笑,“你别看咱赵支队平时像个憨憨,但你要真把他当成憨憨,你才是真憨憨。”

“憨憨”这词儿后来一度在网络上流行,但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就是被刘广文发明出来形容赵干哲的。“还好你没被他完全调走,不然咱班上真忙不过来了。”他接着说,“你在这儿,我平时还能有个蹭烟抽的主儿。”他补充说。我觉得最后那句才是刘广文的真心话。

但事已至此,我也没了别的选择。

第一次跟赵支队见面讨论案情是“专班”成立那周的周三晚上,他叫我去他的办公室,先把那五起案件的卷宗看一遍。

赵干哲的办公室位于市局机关主楼的四楼东头。第一次进办公室时我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屋里堆满了各种东西,十几个纸箱子垒在墙边;成捆的旧报纸、杂志和文件袋摞在办公桌上,其间还夹杂着一些赵干哲的私人物品。房间南墙根竟搁着一辆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看坐垫歪曲的形状恐怕是赵干哲以前的坐骑。

偌大的支队长办公室比装财处的仓库还要拥挤,我喊了两声“报告”才见赵干哲从一摞文件后面露出半个脑袋。这会儿反倒有些庆幸赵干哲人胖脑袋大,不然真不好找他人在哪儿。

“多少年的老物件了,一直没来得及收拾,你啥时候有空帮我整理一下吧。”赵干哲一边说,一边从身后的柜子里搬出一摞卷宗。桌上已然没有地方放,他让我接过去,放到沙发上看。我四下巡视了一遭,才在另外一堆箱子后面找到了他口中的“沙发”。那其实是一张行军床。

“你先自己看卷子,把整个案情熟悉过来,有看不懂的地方问我。我手头有点事,先处理一下。”他说。说完便低下了头,整个人又“隐藏”到那几摞文件后面去了。

我说了声好,坐在他的行军床上开始看卷宗。

1999年系列强奸杀人案在公安局官方档案中记录为“2·15”专案,应该是以第一起案件的案发时间命名的。七名受害者分别叫唐晓东、关姚、张丽娜、王萍、刘晓华、杜娟和陈春丽。唐晓东和关姚是夫妻,也是第一起案件的受害者;张丽娜和王萍是一对母女,是发生在武装部仓库的第二起案件的受害者;其余三人对应后三起强奸案。陈春丽是唯一幸存的受害者,也是她当年向辛吉然提供了犯罪嫌疑人毕德华的相关信息。

案发时没有网上办案系统,所有卷宗材料都是民警手写完成的。从笔迹看应该有很多民警参与了这起案件。看笔录材料题头的签名,包含了辛吉然、刘广文、赵干哲、王正操、程虎、徐延生、杨向前一干人等,还有许多不认识的民警名字,估计已经退休或者调走了。

我拿起辛吉然为最后一起案件的受害人陈春丽所做的报案笔录,时间是1999年4月11日下午3点,笔录采集地点是长川油田总医院住院部。

问:我们是长川油田公安局刑侦支队民警,现依法向你询问有关问题,你应当如实提供证据、证言,如果有意做伪证或者隐匿罪证,要负法律责任,你听明白了吗?

答:听明白了。

问:你的基本情况?

答:我叫陈春丽,女,汉族,高中文化程度,1955年7月11日生,户籍地山东省烟台市××县××镇××村3组12号,现住址D省××市××区华泰小区13栋202室。原长川油田采油厂六队职工,现下岗待业,电话号码××××××××。

问:你今天因何事向长川公安局刑事警察支队报案?

答:1999年4月3日晚上10点多,我在XD1国道旁的菜地里被人轮奸并捅了三刀。

问:说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况。

答:1999年4月3日晚上,我去长川油田第二医院看望患病的家属,大概晚上8点半离开医院回家。我家住在华泰小区,回家路上需要经过一段XD1国道。我早上去医院时骑的自行车,但是坏了,一时也修不好,晚上我就走路回家。路过XD1国道时我被三个男青年拦住,他们先是找我问路,后来又说自己来这边玩,身上钱不够了,找我借钱。我当时很害怕,就把身上带着的108元钱都给了他们。但他们还是不放我走,还把我挟持到了XD1国道南边的一块农田里。我一直求他们放过我,但他们还是轮奸了我。轮奸之后其中一名高个男子捅了我三刀,我装死,趁他们不注意往XD1国道跑,当时国道上正好有一队卡车路过,我拦住其中一辆求救,那位司机救了我。三个男青年原本在追我,但可能是看到了车队,就跑了。然后司机报警并把我送去了医院,我才得救的。

问:轮奸你的三名男青年长什么样子?

答:我记不清了,当时天太黑,国道上也没有路灯。我只记得一人说普通话,个子很高大概有一米八五,偏瘦,短发。另外两个都说地方话,中等身材,个头也在一米七五以上。我当时很害怕,所以没记住他们各穿了什么衣服。……

问:讲述一下你被三人轮奸的过程。

答:那名讲普通话的高个男子先从后面把我抱住……(以下内容略。)

问:法医并未从你体内提取到有关嫌疑人的DNA,嫌疑人在侵害你的过程中是否使用了计生用品?或是其他原因?

答:他们都用了安全套,是那个高个男子带来的。牌子我不记得。

……

问:在被轮奸的过程中你反抗过吗?

答:反抗过,我趁那个高个男的在我身上时用手边的石头砸了他的头,但当时我已经没力气了,所以砸得不重,只是后来听他跟另外两人说“出血了”。然后他们又打了我一顿。

问:他们轮奸你之后做了什么?

答:他们要杀我,是一个地方上的男的提出来的。我一直在哀求他们不要杀我,但他们没理我,还是捅了我三刀。

问:什么样的刀?

答:没看清,好像是一把折叠刀。

问:你伤在哪里?

答:胸部一刀,肚子上两刀。

问:有没有财产损失?

答:有,他们抢走了我108元钱。

问:现场地上发现一条女式项链,是你的吗?(警方出示证物)

答:是的,我有购买发票。也是被他们扯断的。

……

笔录最后是受害人陈春丽的签名和指印。

看完陈春丽的笔录,我继续向后翻,紧接着的是帮助陈春丽报案的卡车司机证人笔录,同样的格式。笔录签名民警是王正操和程虎。

问:我们是长川油田公安局刑侦支队民警,现依法向你询问有关问题,你应当如实提供证据、证言,如果有意做伪证或者隐匿罪证,要负法律责任,你听明白了吗?

答:听明白了。

问:你的基本情况?

答:我叫于侃,男,汉族,中专文化,1962年9月1日生,户籍地重庆市巫山县××镇××号,现住址D省××市××区××号,汽车运输公司大货车驾驶员,电话138××××××××。

问:你今天因何事来到长川公安局刑事警察支队?

答:我来做证,1999年4月3日晚上10点多,我的车在XD1国道××段被陈春丽拦住,她说自己被人强奸,求我救她,帮她报警。

问:你当时帮她报警了吗?

答:报了。

问:说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况。

答:1999年4月3日晚上10点15分左右,我和几个同事从长沙送货回来,开车行至XD1国道××段时,一个女的突然冲到公路上拦住我的车。当时我吓了一跳差点撞到她,好在刹车及时。我下车后发现她没穿衣服,浑身是血,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她一下跪在我跟前,求我“救命”。这时我后面的几辆车也停了下来,司机都过来了。那个女的说她被人轮奸了,轮奸她的人还要杀她,求我帮她报警。我看她的样子感觉不像是在说谎,于是就拨打了110和120。大概十几分钟后警察和救护车相继到了,之后我便跟警察一起来了公安局。

问:你此前是否认识受害人陈春丽?

答:不认识。

……

问:当时你有没有看到陈春丽伤在哪里?

答:应该是胸部和腹部都有伤口在流血,流了很多,我害怕,不敢细看,况且她还没穿衣服。

问:现场有没有看到追赶陈春丽的人?

答:没有注意,当时天很黑,我只顾着救人,没注意太多。

……

问:当时和你在一起的其他司机有几位,分别是谁?

答:有四位,分别是高××、吕××、项×和王××。联系方式分别是……

笔录最后是司机于侃的签字,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一样”,然后是他的红指印。

我继续向后翻,后面还有几份证人笔录,都是当时跟于侃一同跑车的司机做的,内容与于侃说的基本一致。再往后是各种现场照片、证据清单和伤情鉴定结果。之后辛吉然和另外两位民警又给陈春丽做过三次补充笔录,所问内容大致与第一次笔录中类似,看来辛吉然在当年的后续侦查中也没再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从卷宗目录看,最后应该还有一份受害人陈春丽做现场辨认的材料,但目前这部分中只有毕德华生前的几张照片,下面留有陈春丽的签字确认,证明毕德华就是当年侵害她的嫌疑人中“操普通话的高个男子”。

“当时做过另外两个强奸犯的辨认吗?”我问赵干哲。

“做过,我找了十组人过来,但陈春丽都没认出来。既然没认出来,那材料也就没必要放进卷宗里了吧。”他说。 GaAcdMr7fHNUzpJzH9GVWD2ureH3c8fMnMpYFMub9N2EtbTeOhvRcCkK5zoAcuv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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