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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9月10日,我第一次处理辛吉然的警情。

那天晚上8点多,辖区悦江苑酒店打来报警电话,称有人酒后在大堂闹事,请求帮助。我和值班副所长范杰出警来到悦江苑酒店时,一名胡子拉碴一头乱发的中年男子正衣冠不整地躺在酒店大堂茶几上睡觉,一只皮鞋扔在沙发上,半瓶牛栏山二锅头歪倒在一旁的地板上,散发着阵阵酒气。

“辛叔,快起来,这儿不是睡觉的地方。”范杰蹲下身子晃动辛吉然。他的态度令我诧异,印象中类似场景范杰从没这么客气过。他似乎认识这个“酒麻木”,还喊他“叔”。

“辛叔”只是歪头看了范杰一眼便扭过脑袋,口中含混地说了句“走开”,然后翻了个身。我有些生气,伸手要掏腰间单警装备里的约束带,准备把他捆起来带走,但范杰却按住了我的手。

“辛叔,我是小范,人家酒店要做生意的,我送你回家睡觉吧。”范杰的口气更加温和了,不知这位脾气一向不好的刑侦副所长为何突然变了个人。

“辛叔”依旧不搭理范杰,迷迷瞪瞪地摆摆手,示意我们走开。范杰也不生气,走到茶几另一侧扶起“辛叔”,大概想把他转移到沙发上。刚走到近前的酒店保安经理张成国会错了意,随手招呼身边几名保安,“帮一下范警官,把人扔外面去”。

两名保安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范杰却突然朝他们瞪了眼。

“上一边去!”

两名保安愣在那里面面相觑,不知还该不该再上前帮忙。

范杰弯腰抱起“辛叔”,又把他放在沙发上。“辛叔”俨然醉得意识全无,在沙发上坐了几秒便躺倒下去,嘴里嘟囔着要“喝水”。范杰示意我去酒店前台买两瓶水,我照做。借买水的工夫,张成国悄悄问我:“这位是范所长亲戚?”

我摆摆手,让他别瞎猜,范所哪有这号亲戚。但其实自己心里也在打鼓,如果不是亲戚,范杰为何对他这么客气,还喊他“叔”?连灌两瓶矿泉水后,“辛叔”状态似乎好些了。围观的住客越来越多,范杰决定送“辛叔”回家。我把警车开到酒店门口,范杰抱着“辛叔”在两名保安的帮助下往外走。“辛叔”则搂着他的脖子,像个孩子一样缩在他怀里。

“开车,二矿小区……”范杰把“辛叔”放在警车后座,顺手拉上了车门。

辛吉然时年54岁,家住二矿小区8栋301,是周遭有名的“酒麻木”。那时我刚接手河西社区当片警,对社区情况还不甚了解。二矿小区虽属河西社区,但我并不知道辛吉然这个“酒麻木”的存在。

车停在二矿小区8栋楼下,范杰跳下车。蜷缩在后座的辛吉然已经睡着。我和范杰叫了他半天,他仍是含混地嘟囔着什么,并没有下车的意思。我问范杰怎么办,要不要先送医院。范杰说不用,说完便钻进车里,再出来时辛吉然已经伏在了他的背上。

可能范杰的动作过大,也可能辛吉然着实醉得厉害,范杰刚迈出步子,“呕”的一声,辛吉然吐了,全吐在了范杰肩膀上。

一阵伴着酒气的恶臭扑鼻而来,呛得我咳嗽了一声。范杰也皱皱眉头,却没有做其他反应。他背着辛吉然上楼,我拎着辛吉然的皮鞋走在后面,一同进入了他位于301的家中。

辛吉然家里的状况同样令人吃惊——60平米的三居室里没有任何像样的家具,一台21寸的老式大屁股电视机摆在客厅地板上,旁边是一张床垫,上面胡乱堆放着几床脏兮兮的被褥。

客厅挂着一盏小小的白炽灯,其他房间则漆黑一片。范杰把辛吉然放在床垫上,辛吉然顺手拉过身边一条破毯子裹在身上,不出一分钟便响起了鼾声。我厌恶地看着他的醉态,范杰则赶紧把布满污物的警服上衣脱下来。

我说你趁早拿到卫生间洗一下,不然等会儿臭味浸入纤维就洗不掉了。范杰苦笑一声,说回所里再收拾吧,他家没水。

安置好辛吉然,我和范杰开车回派出所。他的脏警服扔在后座,依旧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这家伙是谁?你家亲戚?”强忍着车厢里的酒臭味,我问范杰。

“嗐,老前辈。”他说。鼻音很重,应该也是受不了那个味道。

“警察?”

“嗯……以前是。”

对话到此便结束了,因为那股味道实在太要命。

2011年12月5日,我第二次处理辛吉然的警情。

那天下午,南苑小区居民报警称有个男人躺在小区外面的排水沟里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死了。我和同事刘广文出警,路上刘广文说八成是辛吉然喝多了。我说你怎么知道的,他说猜的,但到现场后发现果真是辛吉然。

那天辛吉然同样蓬头垢面地躺在排水沟里,身上的破面包服划了几道口子,棉絮露在外面。刘广文上前看了情况,确定他只是喝醉睡着了,于是招呼我上前搭把手,把他从排水沟里拖出来。

拖拽过程中辛吉然醒了,他挣脱我和刘广文重新回到排水沟里摸索,似乎有什么重要东西落在了水里。刘广文无奈背手站在沟边看,不多久辛吉然从污水里拎出一个农夫山泉瓶子,里面装着半瓶液体,不知是水还是酒。

“老哥,送你去趟医院吧。”像之前的范杰一样,刘广文口气也很软。但辛吉然没理他,拎起瓶子灌了一口,晃悠着沿马路往南走去。

12月的气温已经很低,辛吉然又浑身湿透。刘广文开车追上辛吉然,喊他上车。辛吉然看了刘广文一眼,继续踉跄着走路。刘广文没把车开走,而是缓慢地跟在辛吉然身后,一直开到二矿小区8栋楼下。

“你去胖嫂那儿买几个肉包子回来。”下车前刘广文递给我20元钱。我去买肉包子,刘广文则跟在辛吉然身后走进了单元楼。

带着包子回到辛吉然家,刘广文和辛吉然正盘腿坐在地上说话。见我进来,刘广文向辛吉然介绍说“这是新来的社区民警小李”,辛吉然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轻轻说了句“见过了”。我从兜里掏出烟来打给二人,刘广文叼在嘴里点燃,辛吉然则把烟塞进了身旁一个旧烟盒里。

油田虽地处南方,住宅小区也有集中供暖,然而不知为何辛吉然家却冷得出奇。我站了一会儿便开始发抖,刘广文在地上也坐不住,不时挪动屁股。大概又过了十几分钟,刘广文应该是坚持不住了,说了句“老哥你休息吧,我们先回了”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他好像想起什么,折回去从兜里掏出20元钱递给辛吉然,让他留着明天吃饭。

辛吉然接了钱。我也急忙从兜里掏钱,正好有张100的票子便拿了出来,不料刘广文一把夺过来塞回我兜里,拉着我离开了辛吉然家。

“不能给他这么多钱,他会都拿去买酒,喝死了怎么办?够他吃顿饭就行。”返程路上,刘广文说。

我很惊讶,说辛吉然的酒瘾已经到这地步了吗,刘广文说那可不咋的,你没见他屋里已经没一件像样家具了?都被他换成钱买了酒。连油田集中供暖装的暖气片都没跑脱,要不他屋里怎么这么冷。

我不禁唏嘘,想起上次范杰的话,问刘广文,辛吉然之前不是我们公安局的警察吗?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现在还上班吗?

“上班?这样子咋上班?”刘广文说。顿了顿,他又说辛吉然以前可不是这副样子,那时市公安局刑侦口有“四大金刚”,辛吉然位列第一。“直属侦查大队的大队长,正儿八经的正处级侦查员,如果还是警察,现在起码是赵干哲的领导。”刘广文说。

我知道市局刑侦口有“四大金刚”的传说,但不同版本的“四大金刚”却各不相同。细数之下,入围的大概有刑侦支队的赵干哲、桥东分局的局长王正操、局机关纪委的徐延生、南关派出所所长程虎、督察支队政委杨向前等等,但辛吉然位列其中这事儿是第一次听说,更不必说他“位列第一”。

“辛吉然、赵干哲、王正操、程虎四位是真的,也是当年刑侦支队连续侦破‘8·28’杀人案和‘9·15’劫车案后郑局长开会时认定的,你说的另外几个都是当了领导后群众们拍马屁拍出来的,没啥意思。”刘广文说。但他随即叹了口气,接着说这些都是往事了。现在只有程虎还在刑侦一线,其他有的当了领导,有的去了机关,都算有个好归宿,除了辛吉然。

“辛吉然整天这个样子,家里人不管他吗?”我问刘广文。

“唉……”刘广文又叹了口气,说辛吉然已经没有家人了。

“没有家人了?”我问。

“嗯,儿子死了,老婆也自杀。”刘广文说。

“啊?”我吃了一惊,急忙问他怎么回事。

“听说过1999年的‘2·15’专案吗?就是因为那起案子……”刘广文说。

1999年,对油城公安来说是一个多事的年份。那年冬天冷得出奇,春天却来得很晚,直到3月下旬,前一年的冬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就在这片皑皑白雪中,发生了油城建市以来最恶劣的系列强奸杀人案。

第一起案件发生于那年除夕夜,一对新婚夫妇去父母家吃团圆饭,回家路上途经幸福农场时被人拦下,丈夫身中十几刀身亡,妻子则被歹徒拖到附近农场雪地里强奸,之后也惨遭杀害。

案情恶劣,油城公安马上成立专班进行侦办,时任刑侦支队直属侦查大队长的辛吉然担纲领衔,但还未等他理出头绪,便又发生了第二起案子。

第二起案子发生于一周后,受害者是租住在市武装部仓库的一对母女。母亲38岁,女儿17岁。歹徒深夜撬开了租住房的门锁,进入房间后将母女二人捆在椅子上强奸,之后将母女二人杀害。

接着是第三起和第四起,受害者分别是一名化工厂女工和一位职工技校女教师。同样的手段,同样的情节,一个月内发案四起,一时间全市人心惶惶。

那段时间年轻女性天黑后不敢独自上街,不少厂矿企业安全起见取消了女职工夜班,甚至连公安局的女警下夜班也大多由男警护送回家。

“不过这世上总有人‘趁火打劫’,比如赵干哲。那时候他整天送宣传处的女警小金回家,送着送着他也去了人家家。”刘广文突然话题急转,他喜欢开现任刑侦支队一把手赵干哲的玩笑,丝毫不拿他当领导。赵干哲结婚晚,35岁才成家,这事儿一直被刘广文拿来取笑。

“扯远了扯远了。”刘广文点了一支烟,把空烟盒团成球塞进口袋里。

社会影响至此,辛吉然等人的破案压力可想而知。但案件中可供使用的线索却不多——案发大多是夜间,地点也多是平时人迹罕至的位置,没有监控,更没有路人;受害女性遭遇性侵,体内却未发现歹徒精液。几位受害者皆是被利刃杀害,但根据法医检验,四起案件中歹徒使用的凶器各不相同。

就在辛吉然带领专班连轴转的时候,第五起案件发生。

4月3日夜间,一名从医院探望病人回家的中年女性受害,地点位于XD1国道附近。好在她被歹徒捅了几刀后装死,后趁歹徒不备冲上了国道。正巧运输公司的车队路过,女子被车队司机们救下。

从受害女子口中,辛吉然得知实施轮奸的男子共有三人,都很年轻。其中一人讲普通话,两人讲本地方言。由于当时天黑,受害人没有看清三名歹徒的相貌,但她提供了一个重要细节——在抗拒强奸时她曾用石头打伤那名讲普通话的男子头部,而且听男子似乎说了句“出血了”。

辛吉然马上带人去了案发现场,经过拉网式搜查,民警的确在案发现场不远处的玉米地里找到了那块石头,上面果真有一块很小的血迹,法医从中提取到了一组DNA样本。

同时警方还在现场发现了一个避孕套的内包装纸,经辨认属于一个叫“长乐”的品牌。这个牌子的避孕套不在市场销售,是市计生委免费发放给各个单位计生办的。

后经第五案女受害人回忆,歹徒作案时确实有戴避孕套的细节。性侵还带着计生用品,这就可以解释前四案中警方未发现歹徒精液的原因。这次恐怕是逃跑匆忙,没有来得及“清理现场”。

警方随即展开新一轮摸排,重点在于“操普通话、头部受伤、20岁左右的青年男子”。而其中另有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标准,就是“与地方青年有密切接触的油田青年”。 tOaaOwfbTG6/Yxb90dL/qK6ImuFRFOyJ9GR2umBBbrE5ZUdXBSM/8tlpDhWYaB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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