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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赵干哲的胖不是没来由,就凭他那个消夜频率,不胖才怪。

河西派出所西边是河西夜市,夜市第一家店叫杨家烤鱼。老板贵州人,店开了20多年,全市闻名,赵干哲爱得不行。他家住派出所后面的平安小区,老婆管他一日三餐,但他吃完晚饭还是爱往烤鱼店跑。

以前我晚上路过烤鱼店时遇到赵干哲,顶多打个招呼喊声“领导好”,但自从那个两人“专班”成立后,再见面就不能只给领导问好了。

“过来坐会儿,今儿不值班,晚上挺闲的吧……”领导说话就是有水平,一句话就能把你退路封得死死的。我只好点头,说确实没啥事儿,领导有啥交代?

“吃鱼吃鱼,咱聊聊案子的事情。”赵干哲让服务员再拿套餐具过来。

“来来,开瓶啤酒,解解乏,晚上回去睡得香。”说着又递来一瓶勇闯天涯。

支队领导请你吃饭喝酒,这是天大的面子,我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明白一晚上的自由时光跟桌上的鱼头一样泡了汤。

“这几天有没有研究卷宗?有没有看出啥问题?”赵干哲开门见山。第一次在他办公室看完卷宗后他让我打包带回了派出所,说是每天晚上看一遍,必须看出点问题来才能睡觉。我抱着卷宗回到所里遇到刘广文,他听了赵干哲的要求后坏笑着说你完蛋了。我问他此话怎讲,刘广文说你挑不出毛病来赵干哲弄你,你挑出毛病来当年那帮组卷的老杆子弄你,你里外不是人。

我一下慌了,问他这可咋办。刘广文说这好办,赵干哲问你,你别跟他谈“问题”,跟他谈“收获”,就说你从前辈的卷子里学到了什么,这样两边都好交代。

一瞬间,我觉得姜还是老的辣,先前那些烟没白买。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晚上一直留在派出所备勤室里看卷宗。刘广文值班时看值班大厅不忙也会跑来备勤室找我,陪我一起看卷宗。我很开心,因为他既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又是直接参与当年“2·15”系列强奸杀人案办理的人,他的加入无疑会给我更多帮助。

“单看卷宗,我确实看不出什么问题了,当年组卷的都是资深刑警,我一个半路出家的二把刀,能从老前辈们身上挑出啥毛病呢?”终于有一天,当我再也谈不出更多“收获”之后,只好跟赵支队摊了牌——总不能说“学习前辈们钢笔字写得好”之类的话吧。

“卷子吃透了,你去查一个人吧。”赵干哲一边择鱼刺一边对我说。

“查谁?查他什么?”我问赵干哲。

“一个叫韩品木的人,男的,1980年出生,30岁出头。你去平台上把他的详细信息调出来,找个机会和他碰一下,看看他现在干啥,查得越细越好。方便的话薅他几根头发回来,但尽量别让他知道你是警察。”赵干哲说。

“是不是怀疑这个韩品木跟先前刘晓华案里的那组DNA有关?”我问赵干哲。但我又有些不解,说既然怀疑他,直接拉过来采血不就行了,哪还需要这么麻烦?

“嘿,你是领导我是领导?让你干啥你就去干,做个没有脑子的工具人这么难吗?”赵干哲两眼一瞪。

韩品木的信息内网里很全,找他这个人并不费劲,但费劲的是“薅头发”,因为韩品木是个30岁出头的秃子。

这个年纪头顶就一毛不拔的人不多,本就高高瘦瘦的韩品木顶着秃头在人群中更是显眼。他是郊区惠民木工厂的工人,一听“惠民”二字我便明白是长川油田的外围单位,因为城里同叫这个名字的还有惠民商场、惠民农场和惠民水站。1990年长川油田有一次“轻装简行”的下岗潮,下岗后的职工们没了生计,油田领导担心出问题便成立了这些外围三产,解决再就业问题,里面的职工基本都是下岗工人。

惠民木工厂在2003年脱离长川油田,被私人老板包了出去,老板也是油田人,听说以前还是位领导。可能是觉得年龄到了提拔的上限却升官无望,便改行下了海,承包惠民木工厂后借着之前的关系专门给油田各单位提供桌椅板凳,这些年生意也做得不小。

听韩品木的工友说,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平时基本不与同事们打交道,甚至连话都很少说。木工厂的工人下班喜欢凑在一起喝酒打屁,韩品木从不参与。韩品木的领导说他日常对工作也不怎么上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经常请假。厂里先前曾用扣奖金的方式警告过韩品木,但似乎对他没什么用处,他并不关心自己每月能领多少工资。

赵干哲给我的任务看似轻巧,其实很有难度。先不说秃子头上“薅头发”的要求,单是让我在隐瞒自己警察身份的前提下接触韩品木,我就有些犯难。因为我并不认识韩品木,也不是本地人,没法通过朋友圈跟他打上交道。直截了当地去找韩品木说要交朋友,八成会被他当成神经病赶走。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守株待兔。

我在惠民木工厂大门口徘徊了个把星期,终于摸清了韩品木的生活规律。他每天晚上下班后并不直接回家,而是在木工厂门口的饭摊买好晚餐后去附近一家“奔腾网吧”上网,待到晚上9点才会离开。

看来他还没成家,到这年纪父母应该也不再管他。于是我也在奔腾网吧开了会员卡,尽量坐在他附近的位置,找机会跟他搭个话。

去了几次之后我发现韩品木沉迷一款名叫《穿越火线》的网游,这游戏当时拥趸极多,半个网吧都在玩。恰好我也有个游戏账号,便也玩了起来。

韩品木的水平很高,而且从他账号里花花绿绿的游戏装备来看应该花了不少钱。在网吧待了几天后我还知道,韩品木有一支名叫“油城电竞”的游戏战队,他自任队长,成员大概有十几位。

“我能参加你们的战队不?”终于有一天,我恰好坐到了韩品木身边的位置上,趁机问他。

“噢,你啊,技术还不错。”他扭头看了我一眼。看来他已经注意到我最近经常出现在奔腾网吧打《穿越火线》。

“你有钱吗?我们战队装备很贵的。”韩品木接着说,如果加入他们战队的话,需要买很多“皮肤”和“武器”,甚至后期还要有专门的游戏键盘和鼠标。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屏幕上的游戏画面,我装作有些担忧的样子,问他大概要花多少钱。其实心里想着这游戏我也玩过四五年,买这些东西能花多少钱?

“至少先准备6000块吧,加我QQ,我发一份清单给你。”韩品木说得风轻云淡,但我心里却咯噔一声,6000块,差不多是我两个月的工资。

“老大,给点钱吧!”支队长办公室里,我把韩品木列的清单放在赵干哲桌上,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很多东西。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要这么多钱!”赵干哲明显看不懂清单上各类炫酷的名称。

“‘AK火麒麟’,7天888元?‘黄金巴雷特’,7天200元……你他妈的把我的警枪拿去用吧,那个不要钱!”赵干哲有些恼火。我说现在这帮孩子就喜欢玩这个,要不怎么钱总是不够花呢。赵干哲说这办法不行,你再想别的办法接近他,我说没别的办法了,要不我就辞职去惠民木工厂上班吧,或许那样也能搭上韩品木。

赵干哲肯定不能让我辞职去惠民木工厂,但6000块钱对他来说也确实有点多,而且这种花销又绝对走不了公账,他只好坐在沙发上捂着脑袋想办法。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出了什么好办法,突然转过身子来朝向我。

“唉,你们这代年轻人啊……”赵干哲感慨道,我以为他要开始批判韩品木了。

“就是不愿为工作做丁点牺牲,当年我们这辈人都是可以为公安事业付出生命的,你看你们这些人,为了点钱就不想做事……”赵干哲这画风明显不对劲,怎么朝着我来了?敢情是我“为了点钱就不想做事”?他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去解决这6000块钱?

这我不想上当,赶紧跟赵干哲说老大您误会了,谁说我们这代年轻人不行?现在如果公安事业需要我付出生命我也绝无二话,但这6000块钱我是真的没有,还是得您来想办法。

看我不上当,赵干哲转过身去继续捂住了脑袋。

“哎,对了!”半晌安静后他突然暴喝一声,吓得我一屁股坐到了行军床下面。我爬起来问他什么对了,赵干哲兴高采烈地说你去找刘广文,刘广文有。

不知他为何又打起了刘广文的主意,我说老大您就饶了刘广文吧,他老婆每天就给他10块钱,现在连抽烟都得蹭我的,上哪儿去摸6000块钱?他是一肺栓塞病人,你把他卖了恐怕也卖不出这个价。

“哎你听我说完!谁说找他要了,找他那宝贝儿子要!前几天他还跟我说儿子马上高考了还偷偷去网吧玩一个叫什么‘火线’的游戏,那游戏前后花了他上万块。我估计就是这个游戏!你让他把账号要过来,全当是考大学路上推他儿子一把,他肯定愿意,还得感谢你!”

赵干哲说得信誓旦旦,我简直佩服死他了。怪不得刘广文说他是“一副憨憨的外表下隐藏了一颗精明的心”。

但我还是说不行,要账号的话得您来说,我可不敢。一来您是领导,能把话跟他说清楚,我去要他八成以为我也想玩那个游戏,只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二来我的烟也不够抽了,他儿子那个账号花了上万,等价交换我得管他一年的烟。

赵干哲一脸鄙视地看着我说,小伙子,有我年轻时的风采。

刘广文把宝贝儿子的游戏账号交给我当晚,我又去了奔腾网吧。

韩品木照例端着晚饭坐在电脑跟前,一边吃饭一边指挥战队成员们“作战”。看我登上游戏账号,韩品木浏览了一下我的游戏装备,便在游戏群里介绍说:“我们来了一位新成员,叫阿成,大家以后照顾一下。”

随后游戏群里的各位成员便相继发言,大多表达欢迎。也有人打听我是哪里人、做什么的。我说自己是石油学院大四学生,再有人问我更详细的信息,我担心言多有失,便不再回复。

韩品木是战队队长,拥有着绝对的话语权。游戏里他让人向东,绝对没有人往西走。他的技术也足够好,看来这些年在这游戏上花了不少工夫。加入战队后我和韩品木的关系很快拉近了,只要在奔腾网吧上网便坐在一起,有时我加班去晚了,他还会让老板给我留位置。

时间长了,我大概摸清了一些事情。比如韩品木在现实中没什么朋友,战队中的大多数队员似乎也跟他存在一种“上下级”的关系,称不上是朋友,平时在游戏里跟他说话也很谦恭。只有一个网名叫“飞扬”的队友算得上韩品木的朋友,两人时常一边游戏一边聊天,聊的也是些游戏之外的家长里短。

我找机会打听过飞扬的身份。韩品木只说飞扬是他发小,油田人,高中毕业去了外地读大学,然后定居在外地。现在两人离得远,只能一起打打游戏。至于其他的,韩品木就不说了。

赵支队交代的那些事,诸如韩品木的兴趣爱好、生活规律等也很快被我打听清楚。只是韩品木平时不碰烟酒,每天晚餐都吃饭摊上做的鸡蛋灌饼,吃完后垃圾塞进随身的斜挎包里带走,因此我一直没能完成赵支队“薅头发”的要求。

韩品木对我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并不怎么感兴趣,他只问过我一次家住哪里。我骗他说在油田平安小区,他只是笑了笑,说了句“那是油田机关小区,你爸妈应该是油田领导,挺有钱的吧”,之后便再没问过我个人问题,甚至都没问我为什么住在市里的平安小区却跑来郊区的奔腾网吧上网。

韩品木每天晚上9点一到马上下机回家,无论当时游戏打得有多激烈。他一走我也没有必要继续待在网吧,于是借口“家里要求10点钟前必须到家”也跟他一同离开网吧。出门后韩品木坐3路公交车往东走,平安小区在西边,我俩只能分道扬镳。当时我有点后悔,早知这样当初该说自己家也在东边才对。

那段时间赵干哲也不怎么找我,我在奔腾网吧度过了大学毕业后第一段尽情打游戏的时光。一段时间后我竟然发现自己似乎有了网瘾,一天晚上不去网吧打几把游戏便浑身难受。

31岁、木工厂职工、未婚独居无女友、不爱社交、爱好电脑游戏、无其他不良嗜好、所有收入都花费在游戏里,这是我接触韩品木一个月后给赵干哲交上的侦查结果。

“他到底是干啥的?您为什么要查他?”忍不住,我问赵干哲。

“你有空去他家看看。”赵支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提出了新的要求。

“看什么?”我追问。

“去了之后有什么看什么,看什么记什么,记什么回来跟我说什么。”赵干哲说。

“那我该用什么理由?”我继续问他。

“这是你该自己考虑的问题。”他说。 v+iY2f+BeldbEyQ2YvB+Wuk5jJAryE0UitmKoqYdJ7jxW8PBU3FDpq0e5zFA1mG7



3

韩品木的居住地址在油城最东边的四路小区,小区再向东60米过一条泄洪渠便离开了油城地界。80年代油田成立了一家炼油厂,其实就是某几位领导的“小金库”,四路小区里住的都是炼油厂职工。后来那几位私建小金库的领导相继落马,炼油厂也被上级取缔,四路小区的居民便成了长川油田第一批下岗职工。

由于距离城区远,早年炼油厂每天有三趟班车发往油城市区。后来班车车队随炼油厂一起解散,四路小区居民进城便成了问题。因为交通不便,之后住在小区里的居民越来越少,但凡有点钱或关系的人家大多搬离了那里。仍在四路小区居住的,基本都是隔壁市的租房户和家境相对困难的油田职工。

韩品木家就住在四路小区的一栋旧楼里。

2012年4月17日上午,我打车来到四路小区,找到了小区居委会张主任。虽然四路小区里住的多是外地租房户,但毕竟还是油田产业,归油田公共事业处下属的居委会管辖。我和张主任在市局学习时有一面之交,因此找他帮忙。

“我们这儿是有个叫韩品木的,但我没怎么听过他的事儿呢,你了解吗?”张主任问对桌的治安干事老周。老周在四路小区居委会工作了十多年,自己家也在小区里。他想了一会儿,问我:“你说的是不是那个韩双林的儿子,在木工厂上班的韩品木?”

我虽然不知道韩品木的父亲叫韩双林,但“木工厂上班”这事儿应该错不了。我点头说是,老周舒展了一下身体,慢慢靠在椅背上,似乎在回忆什么。

“韩双林?你说的是以前管理局机关车队的那个韩双林?”张主任似乎也想起了什么。

“对啊,08年去世的,老婆叫杜娟,以前技校的老师,99年被人害了。”老周说。

我打了个激灵,第四起案子里的杜娟?韩品木的母亲?但随即又觉得不对。我质疑说杜娟1999年遇害时只有24岁,2012年韩品木31岁,算起来母亲遇害时他已经18岁了,年龄明显对不上。

“二婚妻子,这有啥奇怪的。”老周说。韩双林的原配97年去世后他续弦娶了杜娟。我说两人年龄上应该差着一代人吧,杜娟嫁给韩双林图他什么?他不就是一车队司机?老周却摆摆手,说小李你还年轻,“有些事儿搞不明白状况”。

“领导小车队的司机是什么?当然是领导最亲近的人。领导在车上说啥他都知道,领导去哪儿他也知道,甚至连领导咋想的他都一清二楚,只要自个儿脑袋壳子不打铁,绝对算是半个领导嘛!”老周说。韩双林以前是石油管理局某位领导的御用司机,找领导办事的人得先过他这关。就这关系,那些年局里的处长们见到韩双林也得点个头哈个腰。虽然后来那位领导因炼油厂的事情落了马,韩双林受牵连也被油田开除,但那都是后话了。

“你不知道他当年有多风光,就说韩品木现在住的这个房子吧,别看破旧,当年可是四路小区正儿八经的‘处长楼’。160个平方,韩双林无职无级,不是跟领导的关系能住进去?还是二楼,最好的户型。所以他能搞定杜娟不是没来由的……”老周笑着说。

我大致明白了赵干哲让我调查韩品木的原因,但又陷入了另一场糊涂。韩品木跟杜娟遇害的案子有关系?怎么可能呢?毕竟两人之间算是继母子关系。难道是韩品木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这倒有可能,毕竟那时韩品木已经18岁,是个大人了。

“怎么着李警官,你是要去他家还是要见他?”张主任的问题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有些为难,因为早就在平台上查到了韩品木的具体住处,也知道这会儿他还在惠民木工厂上班。毕竟不是嫌疑人员,我不可能在未经韩品木本人允许的情况下私自进入他家。其实今天来四路小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又问了一些有关韩品木的情况。张主任和老周说对这孩子的印象不深,只是觉得小孩蛮可怜的,年纪轻轻父母便都去世了,除了这套旧房子也没给他留下什么生活保障。

“这个韩双林啊,不是说他,当年风光的时候就没想着给孩子留点东西,现在可好,自己一死是解脱了,孩子三十大几连媳妇都讨不着。”老周说。

回单位路上我给赵干哲打电话,讲了韩品木、韩双林跟杜娟的关系,赵干哲听完后夸我做得不错。我问他要不要继续就韩品木和杜娟的关系查下去,赵干哲说不用了,之前已经查过。我愣了一下,说您早知道韩品木和杜娟的关系咋还让我费劲巴拉地查,赵干哲在电话里训了我两句,说怎么着,领导要考查一下你的业务能力还得先征得你同意?

我说,那在秃子头上薅头发这事儿也是领导对我的考查?电话那端的赵干哲笑了,说这个倒不是。他看卷宗时发现档案里没有留存韩品木的DNA信息,不知是当初忘了还是时间长丢了,所以让我再想办法搞一份。

“头发这事儿你别管了,我让辖区派出所去办吧。”赵干哲说。

派出所警察做事单刀直入,他们随便找了借口把韩品木带去派出所做完了这件事。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去赵支队办公室时他丢给我一张检验单,我看到上面写着韩品木的DNA数据并没有匹配上任何有价值的样本。

赵干哲坐在办公桌旁歪着头抽烟,我看完检验单问他,为啥突然要查韩品木却又突然放弃了?赵干哲吐了个烟圈,说是自己想多了。

“先前网监支队那边给消息说,他们网络巡查时发现有个网友在讨论当年杜娟等人遇害的案子,还发了不少帖子。”赵干哲说,网监支队那边照例查实了发帖者的身份信息并报给了他,他起初也没太当回事。加上人手不够,也就没太关注这些事。这段时间我过来跟他查案子,他便把之前网监支队给到的信息拿了出来。赵干哲对这个发帖子的韩品木没什么印象,于是让我去接触一下。

“韩品木发的帖子能给我看看吗?”我问赵支队。他点点头,在电脑上鼓捣了一番,说发到了河西派出所的FTP上,有个以我名字命名的文件夹,回去所里慢慢看就好。

“听刘广文说你在查陈春丽?是为了啥事儿?”赵干哲突然换了个话题。我先是一愣,心想刘广文这家伙真是个好同志,啥事都忘不了跟领导汇报。但既然领导问到了,我也没必要隐瞒,于是把之前辛吉然和陈春丽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了他。

“哈?辛老哥还有这爱好呢?”赵干哲脸上立刻挂着跟之前张成国差不多的笑容,但大概又立刻意识到自己既是长辈又是领导,立马板起了脸,说了句:“这俩人怎么可能?辛吉然怕不是有别的用意吧。”

说实话,赵干哲最初的笑容没把我带笑,但他刚刚瞬间变脸的样子却让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赵干哲“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威胁我说不要笑了,再敢笑今天晚上的烤鱼我出钱,闻言我赶紧收住了笑容。

“您刚才说辛吉然骚扰悦江苑酒店‘有别的用意’,他会有啥用意?”我赶紧找个话题。

“嗐,我就随口一说,他总不会还惦记着那些案子吧,都这么多年了,他现在又是这个样子……”

赵干哲说完,却突然陷入了沉默。那会儿我也没说话,过了半晌赵干哲看向我,四目相对的一刻我俩似乎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那个,不过话说回来,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哈。”赵干哲说。

“陈春丽?陈春丽辞工了,这都走半个月了。”打电话给张成国,他告诉我。我才想起最近一个月一直忙着跟韩品木打《穿越火线》,忽略了陈春丽这边的事情。

“她辞工去哪儿了?”我问张成国。他说不清楚,陈春丽给的理由是酒店保洁需要上夜班,自己身体受不了,所以不干了。我问他最近酒店调整过陈春丽的工作时间吗,张成国说调整了,酒店出了一个新规定,之后保洁人员夜里值班期间不许睡觉,规定下来后酒店离职的保洁员不止陈春丽一人。

“这半个月辛吉然又去你那儿了吗?”我又问张成国。他说没有,但说不好以后会不会再来,毕竟辛吉然以前也不是天天来,中间隔个半拉月也是有的。

“听你那儿的人说停车场的老宋也在追求陈春丽,还把辛吉然当情敌,这事儿你知道不?”我打算跟张成国多聊几句。

“有吗?停车场的老宋?我咋没听说过呢?嗐,你别听那些人瞎嚼舌头,平常活不好好干,就爱琢磨这种事儿。”张成国说。

从对话中我可以感受到,陈春丽走后张成国对这些八卦显然失去了兴趣。也可以理解,毕竟当下人们习惯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作为悦江苑酒店的保安经理,张成国求的无非只是一个风平浪静而已。

但我还是想知道陈春丽去了哪里。挂了张成国电话,我又打给陈春丽同宿舍的保洁员钱瑛。钱瑛却说陈春丽辞工的主要原因不是酒店改了夜间值班规定,陈春丽负责的区域是酒店前厅,夜班一直不能睡觉。这次她离职是因为受不了老宋骚扰。至于辞工后的去向,钱瑛说她可能回自己家所在的华泰小区物业公司上班去了。

“老宋对她做啥了?”我对这事儿比较感兴趣。

“还能做啥,以前陈姐经常去停车场的传达室吃饭,前段时间不去了。那之后老宋总找借口来宿舍找陈姐,一待就是一上午,陈姐索性不干了。”钱瑛说。陈春丽走后,老宋的情绪也不好,时常把自己关在传达室里一整天不出门,听说他要去找辛吉然算账。

“为啥要找辛吉然算账?”我问钱瑛。

“他觉得辛吉然‘横刀夺爱’呗,陈春丽辞工后辛吉然也不来酒店了,这明摆着就是两人去别处好上了,老宋说辛吉然不讲先来后到。”钱瑛说。

我对停车场老宋的脑洞和逻辑表示震惊,感情这东西似乎从来不讲什么先来后到。但又听说辛吉然和陈春丽在别处“好上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便问钱瑛老宋这话作不作真。钱瑛说老宋这会儿打翻了醋坛子,谁知道嘴里说的是真是假。

“但有件事我也想跟您说一下……”钱瑛突然有些犹豫。我问啥事儿,她支吾了半天才说,陈春丽走后老宋有两次喝醉了拎着刀来员工宿舍,逼她们说出陈春丽和辛吉然在哪儿。她们很害怕,想报警,但张经理不让,只是带保安过来拉走了老宋。

“他为啥不让你们报警?”我有些生气,问钱瑛。

“唉,还能为啥,担心事情闹大了酒店老板把老宋开了呗。张经理平常就处处护着老宋,听说俩人好像是亲戚。”钱瑛说。

“下次再有这种事马上报警,别管他是不是你张经理家亲戚,警察会把你的身份保密。”我告诉钱瑛。她一个劲道谢,说前两次自己快被老宋吓死了。

从钱瑛那里得知老宋的事情后,我觉得该找个时间跟老宋和张成国二人聊聊。一来老宋醉酒后拎着刀去打听辛吉然和陈春丽去向的做法着实吓人,悦江苑酒店是市里的重点单位,万一他再闹出点别的动静,我也跟着倒霉;二来我想教训一下张成国这家伙。同样是醉酒闹事,辛吉然一来他就着急忙慌喊警察,轮到他亲戚便想着法子息事宁人,论危险程度这老宋的行为可比辛吉然大多了。

但没想到我还没找到合适的谈话时间,老宋便出事了。

2012年5月15日,暴雨,晚上11时许,河西派出所接到报警,称有人倒在采油厂惠民农场西北的土路上,民警出警赶到现场后发现是悦江苑停车场的老宋。

老宋全名宋来福,A市高碑寨村人,殁年56岁。警察发现他时,他身中三刀倒在土路边的排水渠里,早已气绝身亡。法医鉴定死因为重要脏器损伤引发的失血过多,虽然暴雨破坏了现场绝大多数线索,但勘查民警依旧在宋来福遇害地不远处发现了两个不同寻常的东西——一根60厘米长的白木杆和一块半米见方的绿色塑料布。

经过对停车场传达室的搜查,我们发现了那根白木杆的来源——传达室里的拖把杆,大概是被宋来福弄断后带出了传达室。随后停车场的监控视频也证实了我们的推测——2012年5月15日晚上7点,宋来福手持白木杆离开了停车场。看监控里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当时的心情应该不是太好。

宋来福遇害的土路是一条没有修完的城区道路的延伸部分。路的北头连着油城康福路,按规划当年这条康福路应该一直连接到外环的XD1国道,但由于在土地归属权问题上长川油田和地方政府间存在争论,所以这条路一直没有修通。

康福路尽头有一个油田通信处架设的监控探头,探头记录下宋来福的另一段影像。那段影像里,宋来福确实看起来心情不好。当时正下暴雨,但宋来福却没打伞。他全身湿透,把白木杆搭在肩膀上快步走过,看样子好像是要去跟人打架。

地方政府在XD1国道与土路交会点装了监控探头,但宋来福遇害的那段土路上却没有任何监控探头。土路全长200多米,两旁是农田和物探公司废弃的危爆品仓库。案件队同事从油田监控中看到宋来福进入土路的时间——晚上7时43分。

从悦江苑酒店停车场步行到惠民农场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宋来福只用了40分钟。他应该已经过了在暴雨中狂奔去打架的燃情岁月,肯定乘坐了交通工具。

“但这个时间也不对啊……”我说。悦江苑酒店离惠民农场很远,有一条油城快速路直达,步行的话需要一个半钟头,但坐车大概十几分钟就到了,宋来福怎么花了40分钟?

“大概是坐‘电麻木’去的吧,那东西跑得比车慢些。但他这是跟谁上头了?”同事带过了我的问题,他更关心监控画面里宋来福案发前的状态。

我心里清楚,这段时间能让宋来福上头的,八成是辛吉然。

果不其然,同事又往前调取了一段录像,真的发现辛吉然晚上7点35分同样在监控摄像头下经过。

关键是辛吉然也没有打伞,顶在头上用来挡雨的,正是宋来福尸体旁边那块半米见方的绿色塑料布。

“老辛?”范杰一脸惊讶,但更让他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去A市交警支队调取XD1国道路面监控的同事发来一份视频录像,录像中的辛吉然独自一人在国道上猛跑,仿佛身后有厉鬼索命一般。

“先给他办强制传唤手续吧……”刑侦副所长范杰叹了口气,对身旁案件队的同事说。

手续办得很快,办出手续后便是按部就班地找人、抓人。这种事情所里不值班的民警全都要参与,我带好单警装备,和范杰一起在值班大厅等刘广文出来。

等了很久不见刘广文人影。我朝监控室里喊他,半晌,他从监控室门口露出半个脑袋,说:“你们先去,我肚子不太舒服。”

“肚子不舒服”是刘广文逃避工作的一贯借口。范杰很无奈,他虽是刘广文的领导,却又是刘广文的徒弟,而且只比我大四岁。他指挥不动刘广文,只能拉着我赶紧上车去找辛吉然。

我和范杰先去了二矿小区辛吉然家里,没有人。路上范杰接到其他几组寻找辛吉然同事的电话,也都说没见到辛吉然。又去了几个平时经常遇到辛吉然的地方,依旧没有他的影子。范杰只好把车停在路边,再跟我研究辛吉然可能去的位置。

这种“研究”明显不会有啥结果。这些年辛吉然本就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喝了酒谁也不知道他会跑去哪里。但我也趁着这个时间把辛吉然、陈春丽和宋来福的事情告诉了范杰。听我说完,范杰同样惊掉了下巴。

“三,三角恋?”

我说刺激不范所,这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范杰说,这么说来两人有可能是因为感情纠纷?那我们得去把陈春丽找来问话。说着他又发动了车子准备去找陈春丽,但这时我的电话响了,是刘广文。

“你们找到辛吉然了没?”刘广文问我。我说没有。

“跟你范所说一声,别找了,回来吧。”刘广文说。

我想问为啥,但还没问出口刘广文那边便挂断了。

回到派出所,刘广文把一脸迷茫的范杰和我拉回了监控室。

“早就说让你有点‘坐马稳’,就是不听……”刘广文一边埋怨范杰一边指向电脑屏幕。

屏幕上有一组行人路过,都打着伞,时间是晚上8时16分。

“怎么突然出现这么多人?”我问刘广文,印象中这条路上行人很少才对。

“平时的确没人走,但有两个时间例外——早7点前和晚8点后。”刘广文说,油田光辉中学在康福路与油城大道交会的十字路口,学校就读的不仅有油田子弟,还有地方过来的学生。地方学生每天坐县际公交上下学,车站在XD1国道上,横穿惠民农场旁的这条土路距离最近。

“但这跟辛吉然有啥关系?”范杰一边看录像一边问刘广文。

“你再看看这段录像。”说着,刘广文打开了另外一个视频文件。

同样是这条路上的监控视频,不同的是拍摄这段视频的探头位于XD1国道与土路的交会处,是A市公安架设的监控,拍到的同样还是这群放学回家的学生。

刘广文把两段录像连续回放了三遍。

“看出问题来了吗?”他看向范杰。

范杰看看屏幕又看看刘广文,一脸迷茫,我也一样。

“唉,真笨啊,白长了这么大的眼睛,唉……你数数两段录像里各有几把雨伞,都是什么颜色!”刘广文说话间连叹两口气,一脸忧伤。

我俩幡然醒悟,赶紧趴在屏幕上数雨伞。

的确,同一时间段里,土路入口摄像头拍下的雨伞是16朵,但XD1国道交叉口监控拍下的雨伞却是17朵。经过反复对比,出口处的一朵蓝色雨伞是入口处没有出现的。

也就是说,这把伞是在土路上加进来的,而雨伞的主人,在这群学生经过前一直躲在这个200米长的空间里。

“多出来的这把雨伞下面会不会是辛吉然?”范杰问刘广文。

“那他为啥不把那块破塑料布带走?”刘广文说。这的确不合常理,另外从先前画面里并没看到辛吉然手里有雨伞。

“他干了半辈子警察,想干这种事绝对计划得万无一失。”刘广文补充道。

“但他现在人呢?怎么凭空消失了?”范杰问。

“唉这个……我也不知道。等等看吧,或许过不几天就在街上遇到了。”刘广文叹了口气说。 v+iY2f+BeldbEyQ2YvB+Wuk5jJAryE0UitmKoqYdJ7jxW8PBU3FDpq0e5zFA1mG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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