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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干哲的胖不是没来由,就凭他那个消夜频率,不胖才怪。

河西派出所西边是河西夜市,夜市第一家店叫杨家烤鱼。老板贵州人,店开了20多年,全市闻名,赵干哲爱得不行。他家住派出所后面的平安小区,老婆管他一日三餐,但他吃完晚饭还是爱往烤鱼店跑。

以前我晚上路过烤鱼店时遇到赵干哲,顶多打个招呼喊声“领导好”,但自从那个两人“专班”成立后,再见面就不能只给领导问好了。

“过来坐会儿,今儿不值班,晚上挺闲的吧……”领导说话就是有水平,一句话就能把你退路封得死死的。我只好点头,说确实没啥事儿,领导有啥交代?

“吃鱼吃鱼,咱聊聊案子的事情。”赵干哲让服务员再拿套餐具过来。

“来来,开瓶啤酒,解解乏,晚上回去睡得香。”说着又递来一瓶勇闯天涯。

支队领导请你吃饭喝酒,这是天大的面子,我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明白一晚上的自由时光跟桌上的鱼头一样泡了汤。

“这几天有没有研究卷宗?有没有看出啥问题?”赵干哲开门见山。第一次在他办公室看完卷宗后他让我打包带回了派出所,说是每天晚上看一遍,必须看出点问题来才能睡觉。我抱着卷宗回到所里遇到刘广文,他听了赵干哲的要求后坏笑着说你完蛋了。我问他此话怎讲,刘广文说你挑不出毛病来赵干哲弄你,你挑出毛病来当年那帮组卷的老杆子弄你,你里外不是人。

我一下慌了,问他这可咋办。刘广文说这好办,赵干哲问你,你别跟他谈“问题”,跟他谈“收获”,就说你从前辈的卷子里学到了什么,这样两边都好交代。

一瞬间,我觉得姜还是老的辣,先前那些烟没白买。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晚上一直留在派出所备勤室里看卷宗。刘广文值班时看值班大厅不忙也会跑来备勤室找我,陪我一起看卷宗。我很开心,因为他既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又是直接参与当年“2·15”系列强奸杀人案办理的人,他的加入无疑会给我更多帮助。

“单看卷宗,我确实看不出什么问题了,当年组卷的都是资深刑警,我一个半路出家的二把刀,能从老前辈们身上挑出啥毛病呢?”终于有一天,当我再也谈不出更多“收获”之后,只好跟赵支队摊了牌——总不能说“学习前辈们钢笔字写得好”之类的话吧。

“卷子吃透了,你去查一个人吧。”赵干哲一边择鱼刺一边对我说。

“查谁?查他什么?”我问赵干哲。

“一个叫韩品木的人,男的,1980年出生,30岁出头。你去平台上把他的详细信息调出来,找个机会和他碰一下,看看他现在干啥,查得越细越好。方便的话薅他几根头发回来,但尽量别让他知道你是警察。”赵干哲说。

“是不是怀疑这个韩品木跟先前刘晓华案里的那组DNA有关?”我问赵干哲。但我又有些不解,说既然怀疑他,直接拉过来采血不就行了,哪还需要这么麻烦?

“嘿,你是领导我是领导?让你干啥你就去干,做个没有脑子的工具人这么难吗?”赵干哲两眼一瞪。

韩品木的信息内网里很全,找他这个人并不费劲,但费劲的是“薅头发”,因为韩品木是个30岁出头的秃子。

这个年纪头顶就一毛不拔的人不多,本就高高瘦瘦的韩品木顶着秃头在人群中更是显眼。他是郊区惠民木工厂的工人,一听“惠民”二字我便明白是长川油田的外围单位,因为城里同叫这个名字的还有惠民商场、惠民农场和惠民水站。1990年长川油田有一次“轻装简行”的下岗潮,下岗后的职工们没了生计,油田领导担心出问题便成立了这些外围三产,解决再就业问题,里面的职工基本都是下岗工人。

惠民木工厂在2003年脱离长川油田,被私人老板包了出去,老板也是油田人,听说以前还是位领导。可能是觉得年龄到了提拔的上限却升官无望,便改行下了海,承包惠民木工厂后借着之前的关系专门给油田各单位提供桌椅板凳,这些年生意也做得不小。

听韩品木的工友说,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平时基本不与同事们打交道,甚至连话都很少说。木工厂的工人下班喜欢凑在一起喝酒打屁,韩品木从不参与。韩品木的领导说他日常对工作也不怎么上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经常请假。厂里先前曾用扣奖金的方式警告过韩品木,但似乎对他没什么用处,他并不关心自己每月能领多少工资。

赵干哲给我的任务看似轻巧,其实很有难度。先不说秃子头上“薅头发”的要求,单是让我在隐瞒自己警察身份的前提下接触韩品木,我就有些犯难。因为我并不认识韩品木,也不是本地人,没法通过朋友圈跟他打上交道。直截了当地去找韩品木说要交朋友,八成会被他当成神经病赶走。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守株待兔。

我在惠民木工厂大门口徘徊了个把星期,终于摸清了韩品木的生活规律。他每天晚上下班后并不直接回家,而是在木工厂门口的饭摊买好晚餐后去附近一家“奔腾网吧”上网,待到晚上9点才会离开。

看来他还没成家,到这年纪父母应该也不再管他。于是我也在奔腾网吧开了会员卡,尽量坐在他附近的位置,找机会跟他搭个话。

去了几次之后我发现韩品木沉迷一款名叫《穿越火线》的网游,这游戏当时拥趸极多,半个网吧都在玩。恰好我也有个游戏账号,便也玩了起来。

韩品木的水平很高,而且从他账号里花花绿绿的游戏装备来看应该花了不少钱。在网吧待了几天后我还知道,韩品木有一支名叫“油城电竞”的游戏战队,他自任队长,成员大概有十几位。

“我能参加你们的战队不?”终于有一天,我恰好坐到了韩品木身边的位置上,趁机问他。

“噢,你啊,技术还不错。”他扭头看了我一眼。看来他已经注意到我最近经常出现在奔腾网吧打《穿越火线》。

“你有钱吗?我们战队装备很贵的。”韩品木接着说,如果加入他们战队的话,需要买很多“皮肤”和“武器”,甚至后期还要有专门的游戏键盘和鼠标。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屏幕上的游戏画面,我装作有些担忧的样子,问他大概要花多少钱。其实心里想着这游戏我也玩过四五年,买这些东西能花多少钱?

“至少先准备6000块吧,加我QQ,我发一份清单给你。”韩品木说得风轻云淡,但我心里却咯噔一声,6000块,差不多是我两个月的工资。

“老大,给点钱吧!”支队长办公室里,我把韩品木列的清单放在赵干哲桌上,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很多东西。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要这么多钱!”赵干哲明显看不懂清单上各类炫酷的名称。

“‘AK火麒麟’,7天888元?‘黄金巴雷特’,7天200元……你他妈的把我的警枪拿去用吧,那个不要钱!”赵干哲有些恼火。我说现在这帮孩子就喜欢玩这个,要不怎么钱总是不够花呢。赵干哲说这办法不行,你再想别的办法接近他,我说没别的办法了,要不我就辞职去惠民木工厂上班吧,或许那样也能搭上韩品木。

赵干哲肯定不能让我辞职去惠民木工厂,但6000块钱对他来说也确实有点多,而且这种花销又绝对走不了公账,他只好坐在沙发上捂着脑袋想办法。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出了什么好办法,突然转过身子来朝向我。

“唉,你们这代年轻人啊……”赵干哲感慨道,我以为他要开始批判韩品木了。

“就是不愿为工作做丁点牺牲,当年我们这辈人都是可以为公安事业付出生命的,你看你们这些人,为了点钱就不想做事……”赵干哲这画风明显不对劲,怎么朝着我来了?敢情是我“为了点钱就不想做事”?他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去解决这6000块钱?

这我不想上当,赶紧跟赵干哲说老大您误会了,谁说我们这代年轻人不行?现在如果公安事业需要我付出生命我也绝无二话,但这6000块钱我是真的没有,还是得您来想办法。

看我不上当,赵干哲转过身去继续捂住了脑袋。

“哎,对了!”半晌安静后他突然暴喝一声,吓得我一屁股坐到了行军床下面。我爬起来问他什么对了,赵干哲兴高采烈地说你去找刘广文,刘广文有。

不知他为何又打起了刘广文的主意,我说老大您就饶了刘广文吧,他老婆每天就给他10块钱,现在连抽烟都得蹭我的,上哪儿去摸6000块钱?他是一肺栓塞病人,你把他卖了恐怕也卖不出这个价。

“哎你听我说完!谁说找他要了,找他那宝贝儿子要!前几天他还跟我说儿子马上高考了还偷偷去网吧玩一个叫什么‘火线’的游戏,那游戏前后花了他上万块。我估计就是这个游戏!你让他把账号要过来,全当是考大学路上推他儿子一把,他肯定愿意,还得感谢你!”

赵干哲说得信誓旦旦,我简直佩服死他了。怪不得刘广文说他是“一副憨憨的外表下隐藏了一颗精明的心”。

但我还是说不行,要账号的话得您来说,我可不敢。一来您是领导,能把话跟他说清楚,我去要他八成以为我也想玩那个游戏,只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二来我的烟也不够抽了,他儿子那个账号花了上万,等价交换我得管他一年的烟。

赵干哲一脸鄙视地看着我说,小伙子,有我年轻时的风采。

刘广文把宝贝儿子的游戏账号交给我当晚,我又去了奔腾网吧。

韩品木照例端着晚饭坐在电脑跟前,一边吃饭一边指挥战队成员们“作战”。看我登上游戏账号,韩品木浏览了一下我的游戏装备,便在游戏群里介绍说:“我们来了一位新成员,叫阿成,大家以后照顾一下。”

随后游戏群里的各位成员便相继发言,大多表达欢迎。也有人打听我是哪里人、做什么的。我说自己是石油学院大四学生,再有人问我更详细的信息,我担心言多有失,便不再回复。

韩品木是战队队长,拥有着绝对的话语权。游戏里他让人向东,绝对没有人往西走。他的技术也足够好,看来这些年在这游戏上花了不少工夫。加入战队后我和韩品木的关系很快拉近了,只要在奔腾网吧上网便坐在一起,有时我加班去晚了,他还会让老板给我留位置。

时间长了,我大概摸清了一些事情。比如韩品木在现实中没什么朋友,战队中的大多数队员似乎也跟他存在一种“上下级”的关系,称不上是朋友,平时在游戏里跟他说话也很谦恭。只有一个网名叫“飞扬”的队友算得上韩品木的朋友,两人时常一边游戏一边聊天,聊的也是些游戏之外的家长里短。

我找机会打听过飞扬的身份。韩品木只说飞扬是他发小,油田人,高中毕业去了外地读大学,然后定居在外地。现在两人离得远,只能一起打打游戏。至于其他的,韩品木就不说了。

赵支队交代的那些事,诸如韩品木的兴趣爱好、生活规律等也很快被我打听清楚。只是韩品木平时不碰烟酒,每天晚餐都吃饭摊上做的鸡蛋灌饼,吃完后垃圾塞进随身的斜挎包里带走,因此我一直没能完成赵支队“薅头发”的要求。

韩品木对我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并不怎么感兴趣,他只问过我一次家住哪里。我骗他说在油田平安小区,他只是笑了笑,说了句“那是油田机关小区,你爸妈应该是油田领导,挺有钱的吧”,之后便再没问过我个人问题,甚至都没问我为什么住在市里的平安小区却跑来郊区的奔腾网吧上网。

韩品木每天晚上9点一到马上下机回家,无论当时游戏打得有多激烈。他一走我也没有必要继续待在网吧,于是借口“家里要求10点钟前必须到家”也跟他一同离开网吧。出门后韩品木坐3路公交车往东走,平安小区在西边,我俩只能分道扬镳。当时我有点后悔,早知这样当初该说自己家也在东边才对。

那段时间赵干哲也不怎么找我,我在奔腾网吧度过了大学毕业后第一段尽情打游戏的时光。一段时间后我竟然发现自己似乎有了网瘾,一天晚上不去网吧打几把游戏便浑身难受。

31岁、木工厂职工、未婚独居无女友、不爱社交、爱好电脑游戏、无其他不良嗜好、所有收入都花费在游戏里,这是我接触韩品木一个月后给赵干哲交上的侦查结果。

“他到底是干啥的?您为什么要查他?”忍不住,我问赵干哲。

“你有空去他家看看。”赵支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提出了新的要求。

“看什么?”我追问。

“去了之后有什么看什么,看什么记什么,记什么回来跟我说什么。”赵干哲说。

“那我该用什么理由?”我继续问他。

“这是你该自己考虑的问题。”他说。 uApw/UC8X1eBbczb0pZEqsoQCO7v29yFgSY4h9rgYv62oVI+dlOWWkKS6DoAWNw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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