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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渴,很渴,这种渴不单单只是唇齿间的燥热,反倒更像是从身体内部不断蒸腾上涌的焦灼难耐。

陈暗走在一片密不透风的黑暗中,压抑和慌张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挤压着他,使得那张素来寡淡的脸上难得挂了些忧虑。

他不确定自己要走到哪里,但意识却清楚分明地告诉他,走,继续走,就像是一头受到前面吊着的胡萝卜的驴,在感官受限的情况下,他只能被无形诱惑牵引着,笨拙而无奈地往前走。

体内的焦渴越攒越多,他微微张了张嘴,似乎都能看到一团被烤焦的白雾从嘴里呵出,而前方却还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陈暗有种上当受骗了的挫败感,他猛地顿住脚步,似是再也不愿往前多迈一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原本伫立在他周围的,严丝合缝的黑暗开始出现了细微的裂缝,一道细微的白光从这道裂缝中钻了进来,紧接着,丝丝缕缕的光线便从那条越崩越开的裂痕中涌了进来,陈暗隐约看到,白光深处,一袭白裙正在那若隐若现着。

可当他距离那袭白只剩下两步的距离时,他却硬生生地逼停了自己发颤的脚步,他缓慢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道如梦如幻的倩影,可又怕自己唐突造次,那手便又在半空中颤颤停住,就在陈暗脸上交替着懊恼和无措时,那白裙却是慈悲为怀地,将那只被定格在半空的手,缓缓地牵了过来。

然后陈暗看到她朱唇轻启,温柔而怜悯地问道,我好看吗?

陈暗浑身一颤,下意识往后猛退一步,但她却不想放过他,她笑得很是愉悦开怀,语气却天真无辜,她步步紧逼,陈暗,你一直都那么……嘴硬吗?

陈暗猛地从梦中惊醒,手掌下的触感像小鱼一样滑腻地钻来又快速抽身离去,像是还沾染着梦里的肌肤体温,那袭白裙……那分明是……

陈暗抹了把脸上的汗,正发愣着,便听到陈冬燕让他下楼吃饭的叫唤,他没应声,慢吞吞地穿衣下床。

陈暗家的装饰布局较姜蕙心家的更为简朴,二层小楼,楼上是陈冬燕和陈暗的房间,下了水泥楼梯,往通道中间摆个小方桌就算是个小客厅了,一厨一卫像左右护法一样拥趸着这个小客厅。

现在,客厅里那个系着围裙的女人正坐在方桌旁等儿子吃饭。

一见到陈暗下来,陈冬燕便动作麻利地将一只盛满粥的碗推到他面前,语气殷勤道,这两天你都没在家吃饭,这粥是我特地早起炖的,你尝尝。

炖得浓稠的白粥在阳光下散发出一种晶莹的光泽来,陈暗往嘴里扒了两口,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拿向盘子里的馒头,可就在他碰到那只馒头的时候,手里一烫,瞬间就又抽回手去。

和饺子一样,馒头也是陈冬燕自己做的,她是正宗南方人,却有着一手还算不赖的北方面点手艺,那几只馒头被发酵得很好,面皮白嫩饱满,若是咬上一口,香甜筋道的口感就会在舌尖上拉扯……滚烫得就像是梦里掌心处的黏腻温度。

陈暗及时地制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陈冬燕见他只喝粥不吃馒头,便将那盘馒头推过去,又貌似无意间地开口道,美容店我已经不去做了,老板娘抠得很,拼死拼活干还要克扣工资,我看镇上那家新开的超市在招收银员,你说我等下去看看好不好?

陈冬燕说完,半是心虚半是征求似的等着陈暗的反应。

她刚才那番话真假掺半,不去美容店上班是真,但不是因为老板娘克扣她的工资,而是老板娘的老公看上了她,所以老板娘才把她给辞退了,而她想去超市当收银员本是不用征询陈暗意见的,但她之所以这么在意他的看法,是因为那家新开的超市就在檀山中学不远的位置,所以……

但陈暗就像是没有体会到她话语里隐藏的深意,他把碗里最后几口粥扒拉完,便起身去拿书包,临出家门前,许是最后软了心,不愿黏在自己后背的那道目光落空,他终于还是松了口,语气平淡地扔下一句“你自己决定就好”便去学校了。

所以他也没有看到,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陈冬燕像是囚犯听到天下大赦的喜讯一般,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自从上次那女人来家里闹过之后,陈暗就没有再和她说过一句话,她自知理亏,只待他比往日更殷勤周到,却只换来他的冷漠无视,好在,好在儿子刚才终于肯赦免自己了。

陈冬燕心里石头一落地,胃口自然也跟着好了起来,她把手伸向了一旁的盘子,这才发现盘子里的馒头一个都没少,还像出锅时那样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她拿起其中一个馒头撕开来吃,味道和自己以前做的一模一样啊,怎么看儿子刚才的样子,像是不太情愿吃呢?

赵校长知道自己儿子的尿性,三十岁才生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明明知道孩子不能宠,但经不住家里人溺爱。

赵诚成绩不好,他怕儿子考不上大学,硬是让他留了一级,本以为这一年他能够安分守己,没想到他却变本加厉,分数上不去也就算了,这次竟真的在他眼皮底下,去欺负一个刚转学过来的女生?

赵校长的耳光没能唬住赵诚,那天赵诚跟他回家后,他刚拿起院里的晾衣竿,老婆和老娘就呼天抢地地赶过来了,老婆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竿子,说要打就先打我吧!

他老娘更是夸张,不仅把身量比她高一大截的赵诚推进里屋,还一个劲地哭喊道,作孽啊!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老天爷快睁开眼看看啊!

一场“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戏码被这两个女人硬生生地演成了“大义灭亲”,最后赵校长愤然甩竿离去,但在家收拾不了儿子,在学校总得给人家女生一个交代。

周一一大早,赵校长就把高三三班的班主任姜蕙心叫到了办公室,赵校长和姜老师谈话时间不长,但老师们都发现姜老师从校长办公室回来后,脸色难看得一塌糊涂。

姜老师心不在焉地结束了上午的课后,便去高三一班找人,她在一班班级门口语气不善地叫姜柳出来,在教学楼的楼梯墙角,她质问姜柳,昨天出了事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

姜柳愣了下,却没立刻答姑姑的话,只是低着头,踮起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面前的水泥地。

孩子碰到危险,遇到不好的事,第一反应不该是和父母家人求救吗?姜蕙心想不明白,怎么姜柳就跟个没事人一样,不求救不诉苦不抱怨,如果不是赵校长早上来找她求情,拿“将赵诚转到其他班”作为私下和解的条件,她至今仍被蒙在鼓里。

姜蕙心等了半天,才听到姜柳道,小巷没监控,赵诚又没成年,报了警也不会有人拿他怎么样的,我……

所以这就是你不告诉我的理由?姜蕙心震惊地打断她的话,姜柳,就算赵诚没有对你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就算你没法用法律途径来保护自己,就算你不信任我这个没多少感情的姑姑,可你也不该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啊!

压制了一上午的怒气在这一刻完全爆发,姜蕙心又气又怕,上下两排牙齿都在打着轻微的颤,她深吸一口气,竭力将自己调整成一副老师教训学生的,公事公办的状态。

姜柳,要是你昨天真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对你爸妈交代?

姜蕙心以为自己这番话多少能对这个固执的侄女产生些许触动,没想到姜柳听完她最后一句,却是停下了脚下不安分的小动作,她仰起脸,朝痛心疾首的姑姑绽开一个挑衅的笑来,而她的语气却带了一种近乎天真的残酷。

姑姑,到现在您还看不出来吗?我爸妈要是真在乎我,会把我一个人扔到这深山老林不闻不问吗?他们啊,是巴不得我滚得越远越好呢!

满不在乎的语气,偏偏要吐出最刻薄冰冷的话,这下换姜蕙心怔住了,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姜柳却无所谓地摆摆手,自顾自转头回教室去了。

姜柳一回到教室,懊恼的情绪便如藤蔓般缠了过来,早在来檀山镇之前,她就给自己做过好几遍心理建设:不论姜蕙心有多难相处,她一定要和她“相敬如宾”,撑到重新回到淮海的那一天。

可等到真见了面,姜柳才发现,这位大龄未婚的姑妈并没有自己原先想象的那样难缠,她用坚硬冷漠的外壳,不动声色地掩饰住了对姜柳的关切。

但外壳毕竟只是外面的一层皮,再怎么坚硬冷漠,还是抵挡不住内里的翻江倒海。

姜蕙心责怪姜柳出了事不向她求救,除了身上背负的“临时家长”的责任,还因为姜柳的身上,流淌着和她一半质地的血液。

面对姜柳对自己父母的讥讽,姜蕙心着实是吃了一惊,姜山海将女儿托付给她的时候,只是简单地表示是家里的生意出了点问题,为了不影响孩子,只好求助于姜蕙心来照顾一段日子,可听姜柳今天这番话,难不成姜柳来到檀山这件事还另有隐情?

姜蕙心似是已经站在了秘密的悬崖上,只要她往下一低头,就能看到秘密的熔浆翻涌着怎样的浪花,可她却像是被那热浪的高温给灼伤到了,死咬着牙猛地刹住了自己的脚步。

这边姜蕙心平复着自己纷乱的心绪,那边姜柳也是假装若无其事。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把目光放在教室里四处逡巡,一开始她也不清楚自己的目标在哪里,直到那个高瘦的身影肩扛着一桶矿泉水进来。

少年清瘦,将那桶水放下的时候,嶙峋的肩胛骨在洗得发白的T恤下成了一座起伏的山脉,精瘦的腰部窄窄的,再往下,就是两条笔直的大长腿……

陈暗是瘦不假,但男生内部蕴含的力道依旧惊人,他直起腰身稍作休息后,便再次弯腰,却是单手将那只水桶插进了饮水机的机芯里,从姜柳所在的教室C位看过去,正好看到陈暗提着水桶时,手背上的经脉微微拢起,是一个隽永缠绵的弧度。

许是察觉到背后炙热目光,陈暗转过身来,却是微微抿起了唇。

可姜柳却像是没察觉到他的嫌恶一般,还要故意拿着自己没喝完的水杯,婷婷袅袅地走到饮水机前面去接水。

饮水机被安放在教室最前面的角落里,陈暗一个躲闪不及,就被忽然走来的姜柳逼进了墙角,他若要出去,还得等面前这位大小姐接完水才能离开。

可偏偏大小姐耐心十足,不紧不慢地接完水后,还要装腔作势地捂着嘴巴惊呼一声,啊,陈暗你怎么还在这里?

陈暗眉间浮起薄怒,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却是一副不怎么想搭理她的模样。

姜柳也只好收起连自己都觉得浮夸的演技,她微微一侧身,意思是让陈暗先走,但当陈暗迈出脚步正要从她身边经过时,却听到她轻飘飘地扔下一句,等下放学后,我在巷子里等你。

走出檀山校门,穿过斜对面的马路,顺势拐进那条小巷,最后再往前走一小段路就可以看到家门小院了。

但今天傍晚陈暗却没有按照这条例行路线走,他走出校门穿过马路后,却是往另一边的大路上走,大路宽敞明亮,但要比小巷近路足足晚十分钟才能到家。

陈暗不在乎这多出来的十分钟路程,他沿着路的一侧心不在焉地走着,肩上的书包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的,但他眉头微拢,神情似犹豫又似苦恼,就连书包肩带快要滑落都未察觉到。

姜柳好手段,她不说,等下放学后,你在巷子里等我,她说的偏偏是,等下放学后,我在巷子里等你。

人称主语由“你”变成“我”,听上去像是给了陈暗选择权,我没要求你等我,而是换我来等你,至于你来不来……

难道他不来,她就真的会在巷子里等到天黑吗?她这个犟脾气,还真说不好……可他又没点头答应,又没同意她这个不甚合理的要求,既然已经不打算赴约了,那他又何必在另一条路上纠结上一个路口的选择呢?

陈暗定定神,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上的步伐,可走了没一会,脑海里的两个小人又开始跳出来打架了。

——姜柳本性不坏,只是爱耍些小聪明,何况她又是自家邻居的亲戚,何必同一个小女生一般见识呢?

——她是隔壁邻居不错,但你忘了这个小女生搬进来的第一天就在窗户后面偷窥你们家的家丑?剪坏赵诚新鞋后还试图“嫁祸”于你?

——是,她这些事说出来是不怎么厚道,可她应该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吧?她应该只是迫于当时的情况不得不这么做的吧?

两个小人在脑袋里打得热火朝天不分上下,陈暗的脸颊却泛起了红,他想到那个荒唐的梦,那个荒唐到近乎真实的梦。

这个梦让陈暗狠下心来,没错,姜柳就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使坏,好让自己心神不宁,既然她那么坏,他就更应该离她远远的了。

陈暗刚为自己的选择松了口气,可没走几步,另一个念头却又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劲头破土而出,在他胸口隐隐作祟,姜柳使坏不假,可如果他真的坐怀不乱心思剔透,又怎么会在此刻纠结困惑呢?

如果他真的不喜她讨厌她,他又何苦为自己的爽约编织出那么多理由呢?

因为怕自己要承受这份辜负所付出的代价,因为不想对她有愧,所以才逼着自己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因为他不想承认,他对她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内里那点小心思被点破,陈暗倒也没自己想象中的难以接受,既然知道姜柳不能碰,那今后离她远一点就是了,他在心里做了决定,反倒是步伐轻快了起来。

就在他神清气爽地往家门方向拐去时,一个身影却比他更快一步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下意识刹住步子,却还是险些撞上去,然后他看到一张气呼呼的脸,姜柳喘着气,故作凶狠,陈暗,为什么要放我鸽子?

少女心思直白,却也多留了个心眼,要是陈暗不经过小巷却要回家,那势必会往另外一条路走,姜柳索性就等在巷子口,若是陈暗进来巷子,便能一眼瞧见她,若他不来,那她也能及时追出去。

她人站在巷子里,眼睛却放在巷口外的马路上,直到那件发旧的白T恤不出意外地从马路旁经过,姜柳有些气恼,气他放她鸽子,但转念一想,人家本来也没答应她会来巷子里找她,也就算不得是爽约吧。

思来想去的,白T恤就一点点地淡出视野尽头,姜柳不再犹疑,直接就冲着那道身影追了出去。

她拉住陈暗的胳膊不让他走,眼睛清亮而执拗,她在他的沉默中再次重复了一遍,为什么要先走?

那双眼睛被恼意点得亮亮的,和梦里的眼睛逐渐重合,陈暗只和她对视了一眼,就像是被人当众揭露内心的隐秘一般,羞恼得别过眼去。

陈暗拿凶狠来掩饰尴尬,别挡路,我要回家。

姜柳却不肯松手,她的掌心带了些濡湿,黏糊糊地贴在陈暗的胳膊上,既然你那么讨厌我,昨天傍晚为什么还要救我?

陈暗顿住,僵硬的神色中掠过些慌张,但他不肯承认,说你搞错了,我后来又回来,是要回学校拿落下的作业。

谁知姜柳听完他的话却狡黠地笑了,她摇摇头,口齿清晰地给他分析了起来。

昨天傍晚赵校长在学校附近执勤是不假,可要是没有人通风报信,他能忽然穿过马路来到巷口?且这个时间卡得精准无误,正好是……姜柳不说了,她收敛起眸子里多余的情绪,又恢复了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她说完后,便松开他的胳膊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抬起双臂环抱于胸前,一副“看你还怎么解释”的强硬姿态。

陈暗在姜柳的气势中败下阵来,他认命般地点了点头,说如果知道有今天,我昨天就不该救你。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姜柳在心里轻轻吁出一口气来,她就知道,陈暗此人,嘴硬心软,上次在教室她被赵诚刁难,是他偷偷溜出后门去找老班过来解围,昨天她被赵诚一行人围堵在小巷里,他明明都已经走了,却还要折返赶到校门口去找赵校长。

因为知道他的脾性,所以陈暗刚才那句轻易流露出来的抱怨,压根就伤不了她。

姜柳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岔开了话头,说那天我在教室后门都看到你拿起剪刀了,为什么最后还是没剪坏那双鞋?

陈暗却反问她,所以你后来拿起了剪刀,是想帮我报仇?

姜柳见陈暗终于肯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便不由地绽开一个甜美的笑来,怎么样,我够仗义吧?

谁知陈暗却冷笑了声,说当你在路上碰到凶恶的野狗,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面对姜柳的不解,陈暗淡淡道,是无视它,只要你不把它当回事,它顶多冲你叫几声就没事了,可当你也冲它吼朝它丢石头时,才是真正地激起了它的斗劲。

陈暗说完,紧了紧快要滑落的书包带子,绕过一脸发懵的姜柳就往前面走了。

陈冬燕的视线在家门前停了许久,直到陈暗进门,她才把意味不明的目光给收了回来。

今天她是早班,匆匆忙忙赶回家想给儿子烧顿热饭,刚洗好菜,就去院子里收早上晾出的衣服,结果却听到院门外传来儿子和一个女生的交谈。

陈冬燕在陈暗的脸上揣测不出什么情绪,便自作聪明地敲打他,说你今天放学挺早的啊?

陈暗刚擦干净手,语气随意地“嗯”了声,陈冬燕却近一步试探,说隔壁姜老师家的小侄女和你一个班的,好像叫什么“姜柳”……你认识她吗?

陈暗终于察觉出陈冬燕的话里有话了,他想到刚才进家门时,陈冬燕欲言又止的目光,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他光明正大地回过身,对上陈冬燕略显尴尬的脸色,陈冬燕在儿子审视的目光下连忙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你俩是同班同学,我们两家又住得近,一起回家也没什么,只是现在是高三了,还是得和女孩子保持一点距离,就算你觉得没关系,人家女生……

知道了!陈暗轻轻巧巧地截断了她接下来的话,陈暗从逼仄的厨房里退出来,边拿起客厅里放着的书包往楼上走边说道,我先回房写作业了。

陈暗的坦然自若让陈冬燕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她只听到儿子和隔壁的小姑娘说了一些话,但具体说了什么话她其实没听清,如果她听清楚了,恐怕就不会把这口“锅”扣到自己儿子头上了。

陈暗洗了手,却没有冲洗左边胳膊,左边那只胳膊黏糊糊的,姜柳为了追上他,小跑了几步,小手掌心就出了汗,她却丝毫不在意,直接就把湿热的掌心贴在了他原本干燥的胳膊上。

黏腻的触感像层看不见的纱布裹着手臂肌肤,一股燥热顺着肌肤往深处延伸,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受她蛊惑了,可偏偏她的无意之举却还是能够撩拨到他。

他一边讨厌着她,一边又讨厌着自己,讨厌来讨厌去,最后也没起身去卫生间冲洗那只黏腻湿热的胳膊。

那天和陈冬燕差不多时间到家的,还有隔壁院子的姜蕙心。

姜老师从不迟到早退,哪怕是侄女第一天到檀山,她在送完侄女到家后也急匆匆地赶回学校上课去了。

可是今天,姜老师却破天荒地和副班老师调换了晚自习的值班,她下午上完课后,便去镇上还未收摊的菜场买了些新鲜食材,晚饭她打算做个三菜一汤,希望用食物的温热,来熨帖姜柳受到惊吓的身心。

陈暗说完那番话顾自己走后,姜柳还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像是在兀自消化他带给她的那一瞬心灵上的冲击一样,等到她想明白之后,早已连陈暗的影子都见不着了,陈家小院院门紧闭,整个院子都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进”的萧条感。

姜柳只好瘪瘪嘴,满不在乎地往自己家走去。

刚进家门,她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她试探性地喊了声“姑”,在厨房忙活的姜蕙心便探出一个脑袋来,哎,你回来了,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姜柳来到檀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期间很少见姜蕙心下厨,一来是她工作忙,二是姑侄俩对吃的都比较随意,对填饱肚子的需求远大于对食物口味的追求,而今天也的确不是什么大日子,压根就不值得姜蕙心这么大展身手,除非……除非她有事要同姜柳说,所以才要靠还算丰盛的食物,来为接下来的谈话做一个还算不错的开端。

姜柳分析到这里,忽然就觉得有些紧张了起来,而这时,三菜一汤也已经被热情地端上了桌,姜蕙心客气地招呼她道,来,快坐下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菜很好吃,汤也鲜美。

但两人都只是意思性地在那几盘菜里面挑拣了几筷,彼此心知肚明,吃的是饭菜,但品的却是对方的心思。

饭至一半,却是姜蕙心率先放下了筷子,她直接开门见山,对还在装模作样吃菜的姜柳说道,赵诚已经转去四班了,这事你知道的吧?

姜柳嚼下碗里最后一块肉,点了下头,却没有再动筷子,只是静静地看着姜蕙心,似是料到她接下来还会有其他话要说。

被姜柳这么坦荡的目光盯着,姜蕙心反倒没有刚才这么坦然了,她踌躇了几秒,一边观察着姜柳的脸色一边淡淡道,赵校长这人其实不算坏,我帮你办转学手续的时候,他也出了一些力,不然哪能那么快就从淮海转到檀山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姜柳也明白姜蕙心的意思了,她是在替赵校长求一个情,姜柳想来还是觉得有些可笑,侄女受到外人的伤害,亲姑姑没有帮侄女去讨个公道,反倒是帮着外人,来向侄女讨一个人情?

所以这也很好解释,为什么姜柳出了事,第一反应不是去找大人求救,因为从小到大,只要她一向父母求救,就只会换来他们的无视和嫌恶,失望攒多了,她也就不再抱有希望了。

而姜蕙心给她的希望只维持了短短两天,两天过后,她用鲜美可口的三菜一汤,重新收回了她曾给予姜柳的希望。

姜柳想着想着,便真的笑了出来,她对上姜蕙心疑虑的目光,给出了她自认为还算是过得去的回答,姑,我一介孤女,寄人篱下,自然是您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了。

姜蕙心蹙起眉,她不喜欢姜柳用这么刻薄的语气同她讲话,她平缓了一下语气,试图和她讲道理,姜柳,你已经高三了,现在最要紧的事,是把成绩搞上去,何况这件事,咱们没有证据,哪怕赵诚不是赵校长的儿子只是个普通学生,我们也很难定他的罪……

姜柳知道姜蕙心说的没错,她每一个字都说中了要点,但正是因为这话语里的准确无误,才显得每个字眼都是那么冷冰冰的。

姜蕙心见姜柳难得沉默着,以为她多少听进去了些,为了缓和逐渐僵硬的气氛,她便给姜柳舀了几勺汤,但姜柳却姿态笔直地从位置上站起来,抱歉地对姜蕙心表示她已经吃饱了。

姜柳疾步上楼,留姜蕙心一人对着桌上那四个菜发着楞。

姜柳回到房间后,佯装平静地做作业看书发呆,晚饭没吃饱,那几块肉的热量早已负担不起她头脑的运作,大口地灌下好几杯水后,她摸着扁平的肚子,正想着要不要下楼去炒个饭吃,就听到房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姜柳下意识屏住呼吸,一时竟猜不透门外人的来意,鼻子和口腔憋着气,耳朵却格外灵敏,立马捕捉到了门外那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待脚步声逐渐消失后,姜柳这才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然后她看到门口地上,放着一个小木托盘,而盘子上,正放着一碗被炒得金灿灿的蛋炒饭。

姜柳神情复杂地看着这碗香喷喷的蛋炒饭,她不知道的是,直到她拿起托盘重新关上房门后,一直等在楼梯口的姜蕙心这才舒了口气,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开了。

夏末的炙热接近尾声,属于檀山高三学子的酷暑却才刚刚开始。

为了提高学校的升学率,赵校长打算对高三年级进行一次摸底考,并根据摸底考的成绩,作为接下来分班的参考标准。

为保证本次考试的真实性,考场座位也是随机划分的,进考场前,姜柳还拿着课本临时抱佛脚,但等到进了考场落座后,姜柳发现自己也许真的可以抱上佛祖的脚。

因为她看到陈暗稳稳当当地坐在她的前排,见她进来,他也只是淡淡地挪开目光,食指和中指间笃悠悠地夹晃着一支笔,对了,这才是年级前五该有的气定神闲。

趁考试铃声还未打响,姜柳迅速地从草稿本上撕下一小片纸,并上书:亲爱的陈同学,等下写试卷的时候,您能不能高抬贵手,把试卷往右边挪一点点?

刚把小纸条卷成一个小团,第一道准备铃声就响了起来,监考老师正认真地拆着手里的密封卷,姜柳趁机便将手里那个小纸团扔了过去。

纸团同样稳当地落在了陈暗的桌前,手指间转动的笔忽然停了,陈暗拆开那个纸团后,却是将那纸团扔进了脚下的垃圾桶里。

姜柳见他不肯配合,有些着急,立马又撕下小纸条继续上书道,这一次,她直接在甜腻的称呼后面加上了陈暗的大名:亲爱的陈暗,如果你答应我刚才的要求,就把这张小纸条扔进脚下的垃圾桶,如果不答应,你就把纸条交给监考老师吧,PS:不用顾忌我的感受555。

考试桌面上不能有除笔和考卷以外的东西,陈暗如果不想这张纸条被老师发现,就得把纸条扔进垃圾桶,可如果他真扔了,这不就等于间接性地答应了姜柳想要靠他作弊的要求吗?

从姜柳的背后视角,自然看不出来陈暗紧锁的眉头,她只能盯着他弧度饱满的后脑勺,想着以这个线条的饱满,哪怕陈暗去剪个寸头,也一定会好看!

说完她又摸了摸自己略显扁平的后脑勺,认为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后脑勺生得不够好看,所以才导致自己的脑容量也比不过人家!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代表考试正式开始的第二道铃声终于响了起来,姜柳看到陈暗微微别过身,好让手里那张纸条顺利地落进脚下的垃圾桶里。

姜柳见他总算肯答应,顿时松口气,陈暗转过身给她递试卷的时候,她还一个劲地朝他使着小眼神,眼睛里满是狡黠的笑意。

陈暗没理她,只当她又在自顾自地抽风了。

考试进行到中下旬,姜柳从一片混沌中逐渐清醒过来,昨天晚上复习到后半夜,但因为得了陈暗肯帮她的承诺,心里上一放松,身体便随之困倦了起来,刚才在桌上小趴了一会,她看了眼手表,想着陈暗应该也写得差不多了,便轻声咳了一声,示意他可以“高抬贵手”了。

但那声咳却像是掉进了教室的一片阒寂中,一出来就被巨大的安静所吞没,连个回音都没来得及给她。

姜柳有些着急,见监考老师也在台上昏昏欲睡,便伸出一只脚,去踢陈暗的凳脚,她先是试探性地踢了两下,见陈暗没有回应,她便加大了脚上的力度,忍着脚趾头的痛,使劲又踢了两下,但前排的人依然没什么反应。

姜柳这才如梦初醒,她感到一种被愚弄的愤怒,距离考试结束还有最后二十分钟了,就算她紧赶慢赶,也不可能写完这张试卷了。

被绝望裹挟的姜柳狗急跳墙,把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到了那只脚上,她打算再踢他一次,算是垂死前的最后挣扎。

这一脚过去,换来的不仅是脚趾头上钻心的疼,还发出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声响,响声惊动了周围埋头写字的同学,自然也惊动了台上的老师。

监考老师像是终于发现了目标一般,混沌的目光一亮,带着那种守株待兔的兴奋,走到两人的桌前,语气凶巴巴地问道,我关注你们很久了,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wGstr9+LEPT0F8meh6ywd0Rl4S0Q6GklAjpsc5oqYFHFuwMVQzlfXj/Y3GVW8dB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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