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炀帝即位后修建东都、开凿运河、四出征战、到处巡游,无论是节奏、速度和效率,在中国历史上都是少有的。所以能进行这些活动,除了隋炀帝的雄才大略和魄力外,主要是由于封建国家控制了大量的自耕农。同时,隋文帝时战争、工役较少,社会财富有一定的积累。尽管如此,社会的承受力是有一定限度的,一旦超过这个限度,就会造成巨大的社会动荡。而隋炀帝却没有掌握住这个限度。
大业元年(605年)三月开始营建东京,每月役丁二百万人,官吏督役严急,役丁死者十之四五,装载死尸的车辆,东至荥阳,北至河阳,东西百余里,南北近百里,相望于道。同时开凿的通济渠,发河南、淮北诸郡民,前后百余万;又发淮南民十余万开邗沟。此外,还自长安至江都修建离宫四十余所,在江南造龙舟及杂船数万艘,这些也都需要征发大量的劳动力。
接下来是一系列的巡游。大业元年八月的江都之行,龙舟上下四层,高四十五尺,长二百尺,仅挽船工即达八万人,此外,还有大量从驾的士兵。大业三年北巡,甲士五十余万。又发丁男百余万修长城,“死者太半”。
经过三年的折腾,隋炀帝先后征发了五百万左右的丁男,其中一百五十万以上的丁男在工役中悲惨地死去。因此,大业四年初发河北诸郡民开永济渠时,就已经出现“丁男不供,始以妇人从役” 的严重情况。这本来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而隋炀帝或者是臣下没有把情况向他报告,或者是根本不予理会,继续到处巡游。四年三月至五原,出塞巡长城;五年三月西巡河右;六年三月又至江都宫。
炀帝君臣没有看到丁额不足是由于役丁的大量死亡,相反归之于百姓脱漏户口及诈老诈小。在民部侍郎裴蕴的建议下,隋炀帝下令进行貌阅,查出了丁男二十四万三千人,脱漏户口六十四万口。这次清查出来的丁口,远比几次工役死亡的丁口少得多。而隋炀帝知道后,却认为主持此事的裴蕴是一个贤才,对他更加信任。此后,隋炀帝对民间情况和农民的负担能力更是不加注意。
大业七年(611年),隋炀帝下诏讨高丽,开始进行攻打高丽的准备工作。一百一十三万军队从全国各地到涿郡(今北京市)集中,“其馈运者倍之” ,被调征出来运输粮食和军需物资的民夫超过了二百万。三四百万士兵和民夫,大量死于行役和战争,“太半不归”。农村中只剩下了老弱和妇女,“老弱耕稼,不足以救饥馁,妇工纺绩,不足以赡资装”。“耕稼失时,田畴多荒”。 社会生产已无法正常进行。大规模的征发从炀帝即位时开始,前后已持续七年,隋文帝时社会所积累的财富,这时也已消耗殆尽。隋炀帝所进行的各项活动到大业七年,已经大大超过了社会所能承受的能力,对社会经济已经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广大农民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被迫起来反抗,以求一条生路。对高丽的战争尚未进行,农民就相继起义了。
大业七年末,起义首先在山东章丘长白山爆发。起义的领导者王薄自称知世郎,作《无向辽东浪死歌》,鼓动农民不要到辽东去为统治者卖命。避征役者多前往参加。山东一带还兴起了许多支小股起义队伍。
隋炀帝对此根本没有看在眼里,除了命令地方进行追捕镇压,继续按原来的计划攻打高丽。大业八年(612年)正月,百万大军从蓟城(今北京市)出发,由炀帝亲自节度。三月,大军渡过辽水,进围辽东城(今辽宁辽阳)。高丽人据城坚守,隋军久攻不下,一直拖到六月。隋炀帝不去检讨指挥上的原因,而是归罪诸将作战不力。他召集诸将责备道:“公等自以官高,又恃家世,欲以暗懦待我邪!在都之日,公等皆不愿我来,恐见病败耳。我今来此,正欲观公等所为,斩公辈耳!公今畏死,莫肯尽力,谓我不能杀公邪!” 谈话透露了隋炀帝与出自关陇贵族高门的诸将之间的深刻矛盾。正是在这种疑忌心理下,隋炀帝规定“凡军事进止,皆须奏闻待报,毋得专擅” 。使诸将不能因时制变,灵活机动地作战。隋炀帝留在辽东城西数里的地方督战,情况仍然没有什么变化。
与此同时,来护儿所率江淮水军从东莱海口出发,进入浿水(大同江),在平壤城下为高丽伏兵所败。宇文述、于仲文所率三十万大军进到距平壤三十里的地方,因粮食将尽,士卒疲惫,不可复战。引还途中,在萨水(清川江)被高丽打得大败,还至辽东城下的,只有二千七百人。
隋炀帝并没有从失败中接受教训,大业九年(613年)三月,又亲率大军赴辽东。高丽兵婴城固守,隋军虽然使用了飞楼、云梯等攻城武器,并开挖了地道,但是高丽兵应变拒守,辽东城仍未能攻下。
经过两次辽东之役的征发,正如杨玄感与樊子盖书中所云:“转输不息,徭役无期,士卒填沟壑,骸骨蔽原野。黄河以北,则千里无烟;江淮之间,则鞠为茂草。” 社会经济的破坏已经变得更加严重了,越来越多的农民被迫走上了起义的道路。在黎阳(今河南浚县)督运的礼部尚书杨玄感看到这种“百姓苦役,天下思乱”的形势,便以“为天下解倒悬之急,救黎元之命耳” 为名,公开打出了反对隋炀帝的旗帜。
杨玄感在黎阳挑选运夫、船夫少壮者八千人组成部队,向洛阳逼近。在洛阳附近,杨玄感打败了前来拒战的隋军,其中裴弘策所部八千人,包括韩擒虎、观王杨雄、虞世基、来护儿、裴蕴、郑善果等达官应募从军的子孙,都投降了杨玄感。还有不少人参加了他的队伍,力量迅速壮大到五万人。
杨玄感是文帝时显赫一时的宰相杨素之子。炀帝即位后,对杨素猜忌日深,削夺了他的一切实权。杨素死后,杨玄感和他的弟弟们早就萌发了废掉隋炀帝的想法。他年轻时好读书,善骑射,与破落的关陇贵族高门子弟李密“为刎颈之交” ,与司农卿赵元淑,兵部侍郎斛斯政等也交往甚密。杨玄感还“爱重文学,四海知名之士多趋其门” ,在贵族子弟和文士中具有相当的影响。隋炀帝在前线接到杨玄感反叛的消息后,非常紧张,把纳言苏威找来商量说:“此儿聪明,得无为患?” 接着听说许多达官子弟皆在杨玄感处,感到事态严重,连夜密召诸将,从辽东撤军。堆积如山的军资、器械、攻具以及营垒、帐幕皆弃之而去。
杨玄感顺利地从黎阳到达东都城下,又打了几次胜仗,便“自谓天下响应,功在朝夕”。 但是,事情的发展并不如杨玄感所预计的那样美妙。除了余杭刘元进在江南起兵响应,梁郡(今河南商丘)民韩相国举兵响应外,各地的农民和起义武装没有与之呼应的。至于郡县官吏,更是未有从者。隋炀帝也没有“陷身绝域”,很快就回到涿郡,指挥对杨玄感的镇压。隋王朝的统治基础虽然已经动摇,但是,从朝廷到郡县的统治系统还能有效地进行运转,在这样的情况下,许多地主官僚虽然早有反隋之心,但还不敢轻举妄动。
百官家口都在东都,杨玄感认为若能先取东都,便可以动摇百官,并可以号令四方,因此,屯兵于东都城下。留守西京的代王侑派卫文升率兵四万救东都,很快到达东都城北。隋炀帝所派屈突通,也率兵从河阳渡过黄河,到达洛阳东北。东都城内的樊子盖也不时出击,屡败杨玄感军。在腹背受敌,隋的援军不断到达的情况下,杨玄感于七月底引兵西走,企图入据关中。八月初在阌乡(在今灵宝、潼关间)被隋军追及,败亡。隋炀帝认为,“玄感一呼而从者十万,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即相聚为盗耳。不尽加诛,无以惩后” 。对这次起兵的参加者进行了残酷的镇压,有三万多人被杀,六千多人被流放。百姓接受杨玄感开仓所赈米者,也被活埋在都城之南。
隋炀帝从辽东班师后,一直在涿郡进行指挥。杨玄感被杀后,他于九月来到河北中部的上谷(今易县),不久,到博陵(今定县)住了下来。这时山东、河南和江南百姓举兵反抗的越来越多。济阳人吴海流、东海人彭孝才有众数万,东阳人李三儿、向但子众至万余。吕明星率众数千围东郡(今河南滑县东),孟让、王薄等众十余万据长白山。清河张金称众数万;渤海格谦自号燕王,孙宣雅自号齐王,众各十万。在唐县(今属河北)和扶风(今陕西凤翔)还先后发生了宋子贤和沙门向海明自称弥勒出世,聚众谋反的事件。向海明众至数万,自称皇帝。隋炀帝除了调少量军队进行镇压,还下令“为盗者籍没其家” ,想用严惩起义者家属的办法,来制止起义的蔓延。此外,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来缓和与农民的矛盾。
第二年,大业十年(614年)二月,隋炀帝又下诏征集天下兵讨高丽。三月,亲赴涿郡;七月到达怀远镇(今辽宁辽阳西北)。由于内地到处有起义军,各路兵马多不能按期到达。高丽经过两次战争,也是疲惫不堪。因此,当来护儿在辽东半岛击败高丽军后,高丽王高元立即遣使请降,并送回杨玄感起兵时叛逃高丽的斛斯政。隋炀帝也就顺水推舟,派人召回来护儿。十月,隋炀帝到西京,以高丽使者和斛斯政告太庙。前后四年,三次亲征的对高丽战争,总算是对祖宗做了交代。
隋炀帝虽然被迫停止了对高丽的战争,但内心是很不甘愿的。隋炀帝攻打高丽,首先是想要占有辽东,如汉晋一样在那里设立郡县。而战争的结果,虽然设置了辽东郡,但辽东城一直没有攻下。本来还想通过高丽王入朝以确认高丽对隋的臣属关系,来增加一些光彩,但高丽王高元竟召而不至。隋炀帝老羞成怒,“敕诸军严装,更图后举” 。还想再发动一次对高丽的战争。
大业十一年(615年)正月初一,隋炀帝在东都大宴群臣。突厥、新罗、靺鞨、契丹、吐火罗、龟兹、疏勒、于阗、安国、曹国、何国等国并遣使朝贡。正月二十二日,又“大会蛮夷”,会见在东都的各族、各国人士,设鱼龙曼延之乐进行招待。大业六年之后又一次举行这样盛大的活动,无非是要增加一些欢乐的气氛,表明又达到了“天下平一,海内晏如” 的局面。
隋炀帝虽然力图从战争和动乱的困境中摆脱出来,并下了很大的决心停止了对高丽的战争,但是由于他没有能从前一段的事态中吸取教训,听不进太史令庾质提出的三五年内停止巡省,使百姓尽力农桑,休养生息的建议,只是想通过强化统治来达到止奸息盗的目的,这就使他不能不陷入更大的困境。二月,他下诏“民悉城居,田随近给” ,在农村大修城堡,把农民都赶到城堡中居住,造成了“百姓废业”,“无以自给”的严重后果。“初皆剥树皮以食之,渐及于叶,皮叶皆尽,乃煮土或擣藁为末而食之。其后人乃相食。”
对于内地形势隋炀帝未能有清醒的认识,而对边疆形势却相当敏感。大业十一年二月,隋炀帝接到报告,有上谷人王须拔,自称漫天王,国号燕;魏刁儿自称历山飞,各有众十余万,“北连突厥,南寇赵” 。有众十余万,这对隋炀帝已经司空见惯了,而“北连突厥”,突厥开始支持北方的反隋武装,倒是使隋炀帝非常担忧。
突厥自大业五年(609年)启民可汗死,始毕可汗继位后,部众渐盛。大业七年后,“值天下大乱,中国人奔之者众”。 内地许多人也避难到突厥境内。突厥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东自契丹、室韦,西尽吐谷浑、高昌,都臣属于突厥。裴矩看到突厥的强大,建议以宗女嫁始毕可汗弟叱吉设,拜为南面可汗以分其势。叱吉不敢接受。裴矩又诱杀了足智多谋的始毕可汗宠臣史蜀胡悉。双方关系紧张起来。
八月,隋炀帝在汾阳宫(在今山西静乐县)避暑后,出巡北塞。隋炀帝此行的本意,是要对突厥进行威慑,要它不要支持北方的反隋武装势力。而突厥这时已经强大到不仅敢于停止朝贡,断绝对隋的臣属关系,而且敢于和隋王朝公开对抗。始毕可汗率数十万骑南下,准备袭击隋炀帝一行。这是隋炀帝始料所不及的,幸赖嫁给突厥可汗的宗女义成公主及时通风报信,隋炀帝才得以仓皇驰入雁门(今山西代县)。第二天,突厥就把雁门团团围了起来。
一生攻打别人的隋炀帝,生平第一次遭到别人的围攻,惊慌失措,一筹莫展,只是抱着九岁的小儿子赵王杨杲哭泣,把双眼都哭肿了。左卫大将军宇文述建议率精骑数千突围。纳言苏威认为“城守则我有余力,轻骑则彼之所长” ,反对突围。民部尚书樊子盖也认为突围太危险,主张据城坚守,并建议隋炀帝亲抚士卒,宣布不复征辽,并厚为勋格,以激励士气。皇后弟、内史侍郎萧瑀则建议遣使间道赴突厥,向义成公主求救。
隋炀帝接受了苏威等人的建议,亲自到将士中巡视,并答应守城有功者,无官者授予六品官,有官的按这个标准升官。将士英勇拒战十天,伤亡很大,城中存粮也只够吃十天。情况是越来越危急了。隋炀帝“诏天下诸郡募兵” ,前来赴难。义成公主接到求救的要求后,立即派人告诉始毕可汗“北边有急” 。东都和诸郡的援兵也浩浩荡荡开到距雁门只有一百多里的忻口。始毕可汗不能得手,解雁门之围而去。
雁门之围给隋炀帝又一次提供了安定全国局势的机会。隋炀帝从雁门回到太原后,苏威曾对他说:“今者盗贼不止、士马疲惫,愿陛下还京师,深固根本,为社稷之计。” 意思是要隋炀帝不要去东都纵情享乐,还是回到西京去着手解决国内问题。隋炀帝诏募天下兵,各地兵马不到二十天就到达忻口,说明隋的统治系统仍然能正常运转,只要使百姓尽力农桑,实行与民休息的政策,依靠各级政府,是可以迅速把局面稳定下来的。
大业十一年十月,隋炀帝回到东都,马上故态复萌,把群臣的劝谏抛到一边,再也听不进臣下的意见,又是议伐高丽,又是准备去江都,几个月就这样过去了。
直到大业十二年(616年)正月,由于起义的发展,朝集使不至者二十余郡,隋炀帝才感到形势确是有些严重,始议分遣使者十二道发兵进行讨捕,开始把部分注意力放到镇压农民起义上来。隋王朝开始加强了镇压,但各路起义军经过持久的战斗,壮大了力量,也开始加强攻势,攻陷了许多郡县,消灭了大量的郡兵和府兵。隋炀帝调杨义臣率辽东还兵镇压河北的起义军,亲自带禁军到江都,由陈稜率领镇压江淮的起义军,还任命唐公李渊为太原留守,继续镇压山西起义军,并防御突厥。在隋王朝集中力量进行镇压的情况下,几支最早的起义军受到挫折。起义军吸取分散作战易于被各个击破的教训,在大业十三年(617年)初,形成了杜伏威领导的江淮起义军,窦建德领导的河北起义军和李密、翟让领导的瓦岗军。
大业十三年三月,瓦岗军围逼东都,六月,又大败隋军。隋炀帝派薛世雄率燕地精兵前往救援,在河间七里井被窦建德大败。起义军占领了河北、中原和江淮广大地区,隋的残余势力被分割包围在长安、洛阳、太原、幽州、扬州等几个孤立的据点。隋王朝陷于土崩瓦解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