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梵澄先生。告诉他,《周天集》是准备出版的,但嫌篇幅太少些(两万字),希望能再作些增补。他却认为是总编辑考虑到会蚀本而找出的理由。目前他手中所作正是《周天集》续篇,可他说不能交给我,反要我把老沈手里的那一部手稿要回来。只好反复向他申明,书是决定要出的。最后总算答应,要我再次与老沈讲定,然后下星期五去他那里取稿。
到梵澄先生处取稿(《周天集》二)。上次去时他曾说起,有一部室利阿罗频多的《〈薄伽梵歌〉论》稿欲请人誊抄,而言中透露之意是想让我来做。我回说,工作很忙,实在没有时间,但可以为他物色抄稿人。
抄稿人已找到,但他并不想用。
“你愿意在我这里学学古文吗?”
“当然愿意。”我一时未明其意,而对这个问题,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回答。
“那么你就来帮我抄这部稿子,抄的过程也就可以揣摩文意。”
“可我实在没有时间,会误事的。”
“不要紧,并不急的,只想有一份誊清的稿子放在那里。”
如此,我竟推托不得了。他又特别强调说:“我不会少付你钱的。待书出时,还可以从稿费中提成,百分之十五或二十,都可以,你说吧。”
我连忙表示,这一点不必考虑。
过了一会儿,又忽然说道:“你该拜帖子了。”于是告诉我,何以为拜帖子。但末了却说:这是开玩笑,你可不要给我送帖子。“我一生得力于两位老师,一位是启蒙的先生,一位便是鲁迅先生了。我们交往了八年。那时我常常往他家里跑,一聊就是大半天。有时有个字认不得,也要去向先生讨教。在他家里吃过无数次的饭。先生谈兴浓起来,什么话都和我讲。”他一共上过四所大学,后来又去德国读书。
为梵澄先生抄稿。
到梵澄先生家送《异学杂著》校样。
出门一看,漫天昏黄,狂风起处,卷起沙尘,直扑得满头满身。
又起黄风。
往梵澄先生处取校样。
到谢选骏处取抄稿(梵澄先生嘱抄的《〈薄伽梵歌〉论》,他请了妻弟来抄)。
清早往梵澄先生处送抄稿。先生今天心情格外好。先示我一首《登泰山》,系此番往山东朝圣所作,又嘱我当场抄录下来。而我心里想着服务日的事情,急忙中竟抄漏了四句半,被先生检视一过时看出,真有些尴尬。走时又执意送我下楼。
到梵澄先生处送抄稿。送我一册《瑜珈论》。
到梵澄先生家取稿纸。老先生检点旧藏,送了我一幅字,这却是没有想到的。
访谢选骏,将梵澄先生手稿交与他。
给梵澄先生送去《异学杂著》样书。他今天心情格外好,送我走出门,竟笑眯眯的抚掌而呼:“感谢大妹! 感谢大妹!我爱大妹!”——所以称“大妹”,是因他刚刚在送我的书上写道:丽雅大妹惠正。
下午夏晓虹送来为梵澄先生所借《散原精舍诗集》。
将书送往徐先生处。少留便欲告辞。先生口衔烟斗,徐徐说道:“不要忙,不要忙,你每次总是行色匆匆,有些事可以慢慢讨论的。”“你我相识已有一年,作为你的小友,你想一想,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呢?你看你对什么最感兴趣,不妨花功夫潜心研究。”“诗,或散文?”
对什么最感兴趣?真难说,对什么都感兴趣。
“散文吧。”
于是先生告诉我,要从最上处入手,即《左传》《史记》,也可以加上先秦诸子。
往梵澄先生处取《散原精舍诗集》。先生今天显得分外激动。他不久前收到《异学杂著》一书的稿费,因执意要从中抽取二百元赠我,以为酬劳。我坚辞不受。于是他以西方式的礼节对我表示了感谢。并且告诉我,前几日曾写了一首怀念的诗:言别期逾月,低回独尔思。真成动爻象,未是惜恩私。举酒将谁□,看花默自持。中天望星斗,应笑老人痴。他说,我像英语中的cherub。
往陈平原处取得陈散原诗送梵澄先生处,并为之代购的宣纸和刻刀。
徐先生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今日是敝人的生日(农历九月十三)。前此我几番询问,先生皆云不记得。他说,他的一些朋友也都向他打听,并曾到所里查询,岂知先生连一纸履历都没有,当然也就无从获得。
因问将如何度。答曰:有什么可度?练字,读书,写文,如此而已。昨日尝倩工友购鱼一条,或可烹而食之。你来正好,共进午餐,如何?这里有上好的咖啡,为你煮一杯。
一一婉谢。少坐即辞。
往谢选骏处取梵澄先生抄稿。
黄昏时分,往梵澄先生家送书及抄稿。送我出门时,先生说:“你来看我,我非常高兴,希望你能够常来。不过你应该接受我的款待,吃一些点心,喝一杯咖啡,要学学做‘俗人’,你的‘雅’,让人不能忍受了。”
往梵澄先生处取《散原精舍诗集》送交陈平原。徐先生送我一册新著《老子臆解》。他说,此书自酝酿于胸至印行问世,前后总有二十五年了,但稿酬所得不过五百元。言下颇生感慨。
清早往北大畅春园陈平原伉俪新居,与我之居相比,可称豪华了。取得《散原精舍文集》。
将书送至梵澄先生处。他力邀我与之同往吃饭,坚辞。
往朝内,接到浙江社寄给梵澄先生的书,遂携往徐府。
徐先生笑哈哈地说:“我正在‘大做文章’哪。”原来他正在给贺麟的诗写序言。细问之下,方知贺是他五十多年前在海德贝格的老同学。同学之二则是冯至。冯、贺二人系同月同日生,贺长冯五年。因此层关系,每岁二人寿诞之日,徐皆邀冯、贺往某处小酌,酒饭之间,忆旧而已。今年却未循此例。询其原委,答曰:一来物价昂贵,质次价高,无甚兴味;二来贺麟年事已高,听力减退之外,言语也欠伶俐,故而免仍旧例。
送我一册今年第二期的《新文学史料》,内载冯至一篇《海德贝格记事》,所记徐诗荃者,即梵澄先生也。字里行间,非仅情深意笃,亦可见至诚之钦慕。
又送我一方自镌印章:水月一色。印钮为一拄杖寿星。
闲谈之际,说起陈康,原来也是徐的德国同学。他告诉我,陈是扬州人,平日总是气色平和,雍容有节,与之相处很好。四二年徐在重庆中央图书馆时,陈还去看过他,如今却是多年没有来往了。听说他的夫人是外国人,目前家于台湾。
交还我《散原精舍文集》。忽又忆起什么,乃开卷,翻至卷七《南湖寿母图记》,为诵以下文字:“今岁十二月为太夫人六十生日,清道人乃作《南湖寿母图》志其遭。余故亦尝履是区而不能忘者,以谓今日之变极矣。政沸于上,民掊于下,崩坼扰攘,累数岁不解。耳目之所遘,心意之所触,吞声太息,求偷为一日之乐而不可必得。当是时,如仁先兄弟者,尚能娱亲于萧远寂寞之滨,优游回翔,寤寐交适,冲然与造物者俱,不复知有世变然者,不可谓非幸也。盖天之于人,虽若悬运会以纳一世,而其沕穆大顺之气潜与通流,莫可阏遏,必曲拓余地,导善者机藏其用,以滋息人道而延太和淳德于一心,呼吸之感,福祥之应,环引无极,亦终自伸于万类,不为所挠困而获其赐。揽斯图而推之,其犹可憬然于天人相与之故也欤?”诵罢赞不绝口:“真好文字,文字好哇!”
给梵澄先生送去挂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