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熟读史书定会发现,历史一直在简单重复从前的错误;如果您阅历深厚也会发现,许多人会在同一个地方多次跌倒。因为人性永恒,人改不了自以为是和心存侥幸。时隔一年,即吴王夫差十二年(前484),吴军重整旗鼓,再次北伐,在艾陵(今济南市莱芜区东南)与齐军血战一场,侥幸赢下一仗。又过了两年,夫差亲率吴军主力,前往中原与诸侯会盟。夫差此举,无异于自掘坟墓,因为他在不顾一切地向前冲锋时,也把不设防的后背暴露了出来。当夫差率军挺进到700公里外的黄池(今河南封丘县西南),与晋国争夺盟主之位时,背后的人动手了。
这个人,就是被夫差踩在泥水里,又用力蹍了几脚的句践。中国古人羞辱对手的手段,比现代人直接且粗鲁。句践通过被迫吃夫差的粪便赢得信任,被侥幸放回越国后,已经卧薪尝胆达十年之久,并暗中训练了一支强大的军队。接到吴军倾巢出动的密报,他没有放过这个翻身的良机,亲率大军突袭了兵力空虚的吴国,攻克了夫差的老巢姑苏,杀死了太子友。夫差得到噩耗,赶忙率领大军火速回援,结果在姑苏城外被张网以待的句践击溃。夫差只好向句践低声下气地求和,形同当年句践向夫差求和一样。吴王夫差二十三年(前473),越国荡平了吴国,逼迫夫差自杀。放眼望去,江南已尽入句践掌心。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句践带着被夫差错失的霸主梦,率军渡过淮河,与诸侯会盟于徐州,逼迫周元王封他为伯,得以成为春秋最后一霸。
为了巩固春秋霸主地位,句践考虑把都城迁往中原。对于迁都的方向,大臣范蠡的建议是琅邪。范蠡解释说,齐、燕习惯陆上作战,有强大的车马步兵;而越国习惯“以船为车,以楫为马”,强项是水上作战。如果占据黄海之滨的琅邪港,就可以扬长避短,进可攻、退可守,必要时还可以从海上补充后备力量。
但越都北迁,不光齐国不答应,还会引起群雄共愤,闹不好连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周天子也会站出来干涉。接下来,越国君臣绞尽脑汁,想出了两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理由:第一,越人乃大禹的庶子无余的后代,九州是由大禹划定的,琅邪处在九州之一的青州境内,越人迁到琅邪名正言顺;第二,齐平公上台后,权相田常割琅邪为封地,引发国内动荡,吴国一度占领琅邪,如今吴国被越国兼并,那么吴国曾经的地盘自然归越国所有。为此,句践公开宣布了北迁琅邪的计划,美其名曰“收复旧地”。可见,即便是人类童年时代的战争猛兽,也无一例外会戴上一张“正义”的画皮。师出有名,名不正则言不顺是礼仪之邦的伦理观,战争伦理也不例外。
戴上画皮,吃起人来就容易多了。周贞定王元年(前468),句践动用“死士八千人,戈船三百艘” ,浩浩荡荡杀向琅邪。此时的齐国,早已丧失了“海王之国”的实力和锐气,只是在外交上象征性地表达了几声抗议,便将舟师和车兵撤离了琅邪。
句践从琅邪港登岸后,在附近垒起一座望海的观台,并按照周朝规制,建设了一座方七里的公城 ,然后把都城从会稽(今浙江绍兴市)“运”到琅邪,使得琅邪一跃成为战国初期北方政治、经济、军事中心。
这座规制宏大的新都,位于琅邪港正北4公里、今琅琊台景区西北5公里处,她既保有江南城市的灵巧,又具备北方城池的雄劲,是一座与句章南北呼应的大型港城。经过2000多年的风吹雨打,至今仍有1到3米高的残墙断垣,附近还发现了带有越国风格的陶片和越式青铜剑。
借助越国新都的加持,琅邪港南达江浙沿海,北通辽东半岛、朝鲜半岛和日本列岛,成为远古海上丝路的一大枢纽,与碣石(今河北昌黎县碣石山)、转附(今烟台市芝罘岛)、会稽、句章(今浙江宁波市江北区)并称五大古港。其海上军事、贸易地位,长时间难以超越。至此,你或许可以更深入理解我把海上丝路起点选为青岛的另一份初心了。
此后90年,琅邪贵为越都,琅邪港也傲视群港。其间,越王句践、鹿郢、不寿、朱句、翳先后当政,越国一直称霸东方与中原。他们在齐鲁大地也屡有斩获,越王朱句灭掉了今山东南部的滕国(今山东滕州市)、郯国(今山东郯城县),越王翳则灭掉了缯国(今山东兰陵县),越国疆域从山东沿海直达福建。
越国由盛转衰的时间节点,当是越王翳二十五年(前386)。那一年,周安王立齐国国相田和为齐侯,列于周室。齐国名义上的君主齐康公姜贷,则被田和放逐到海滨的一个小岛上。更换主人的齐国,形同一个嫁接换头的老果树,立时焕发出久违的勃勃生机,并显示出咄咄逼人的气势。
于是,越王翳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严峻形势:近处是田和当政的齐国对越都琅邪虎视眈眈,远处是楚国不断威胁越国西南边境,就连吴国旧贵族也在江南蠢蠢欲动,再加上琅邪远离自己的大本营越地,军队和物资运输都很困难。权衡再三,越王翳准备将都城迁回南方,以便加强对吴越地区的控制。
越王翳三十三年(前378),越王翳将都城迁回了江南的吴(今江苏苏州市),北方的越人也大批返回江南。不过,越国依然在名义上把琅邪视作北方都城。
越王翳返回江南的第三年,就被自己的儿子杀掉了,然后就是长达几十年的内乱,国力持续衰落下去,再也没有能力兼顾北方的琅邪。
琅邪回到了娘家,她应该感到庆幸;但永远失去了王城地位,她是否又感到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