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前来大明朝贡的国家共有三类。第一类是积极向化的朝贡国，与大明有隶属关系，受中国文化影响深，态度最为恭顺，如朝鲜、越南；第二类是追求贸易利益的朝贡国，如暹罗、真腊、爪哇、琉球等，它们有利就来，无利则去，琉球甚至把朝贡贸易作为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第三类是既向化又背离的朝贡国，日本即属此类。
尽管大明一直希望利用朝贡贸易笼络日本，但两国关系一直掺杂着不和谐的音符。利益需要时迎来送往，不绝于道；利益淡薄时视为寇仇，音问两绝。
大明初期，中日有一个蜜月期，日本在十年内向大明朝贡达七次之多。洪武二年（1369），大明在宁波设立了市舶提举司，专门负责接待日本勘合贸易的“贡船”。但胡惟庸案发生后，朱元璋认为日方与胡惟庸串通，对倭寇打击不力，于是断绝了与日本的朝贡贸易，还在《皇明祖训》里把日本列为“不征之国”，理由是“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
求变，是天下有为之士唯一不变的选择。第三任皇帝朱棣与父皇朱元璋不同，他认为应当以开放的态度处理对外关系，决不能简单粗暴，因噎废食，既然倭患主要来自日本，那就恢复中日朝贡贸易，双方共同抑制倭寇。而日本幕府、武士以及商人也有强烈的贸易愿望。双方一拍即合。
永乐元年（1403），朝廷以方国珍都元帅府花厅为基础，改建了宁波市舶提举司，新建了市舶库和市舶码头，还设置了四明驿、嘉宾堂、迎宾馆，用来接待日本朝贡商队。朝贡商队入住后，一切食宿、交通、医疗、文娱都由驿馆负责。
下一年，明朝大臣赵居任被派往日本，就堪合贸易一事进行谈判。日本实际统治者足利义满在京都热情接待了赵居任一行，双方签署了堪合贸易协议，史称“永乐协议”。协议规定，日本十年一贡，人限二百，船限二艘，不得携带武器，违者以盗寇论处。双方还约定，每逢朝廷改元，会将新勘合和底簿送到日本，并把未用完的旧勘合和底簿收回。大明一朝颁赐给日本的勘合有永乐、宣德、景泰、成化、弘治、正德6种。
永乐四年（1406），宁波市舶司内又设置了安远驿，作为专门接待入贡使者的场所。
作为一个务实主义国家，日本看到了堪合贸易带来的巨大利润，开始挖空心思扩大贸易规模。在日方强烈要求下，宣德七年（1432），双方签署“宣德协议”，规定日本仍是十年一贡，但人数放宽到三百，船只增加到三艘。
日本的堪合船上通常载有三类货物：一是进贡方物，是国王献给大明的贡品，大明对此回赠“赏赐物”。二是使臣自进物，是朝贡使团正、副使以及成员进献的物品，实际上是大宗商品，大明按照数量付钱。三是国王附搭物，基本是国家贸易商品，到后期则被日本私商的商品所取代。这些私物，凡官方不愿收购的，均可以在宁波销售。同样，日商也可以沿途购买所需货物，运回日本销售赚取差价。日本输入的货物以刀剑、硫黄、铜、扇、砚、屏风、描金物为主，中国输出日本的货物主要是铜钱、丝绸、书籍、字画、布、铁器、瓷器、漆器、水银、药材、脂粉。日本购进的生丝价格为每斤250文，运回日本售价为5000文，利润高达19倍。日本带来的刀剑是每把800到1000文，明朝则以10贯（一贯等于1000文钱）以上收购，每条贡船的利润一般在1万贯以上。
如此厚利，自然使得日本上下趋之若鹜。起初，朝贡贸易的组织权一直掌握在幕府手中。随着幕府地位的下降，朝贡贸易权逐渐被大名
所垄断。到了后期，大名大内氏控制了从赖户内海到中国的海路，大名细川氏则控制了九州南部到中国的海路，双方在对明贸易上形成对立格局。
正德十一年（1516），日本第16次堪合船带回的正德堪合被大内氏扣留。
嘉靖二年（1523），大内氏以正德堪合组成第17次朝贡贸易团，出动3艘船只共300多人，由谦道宗设任正史，前往宁波。细川氏得到消息后，立即从幕府讨来已经作废的弘治堪合，派鸾冈瑞佐和宁波人宋素卿乘坐一艘贸易船共100多人，劈波斩浪，日夜兼程，于随后赶到宁波。宁波市舶司检验时，发现堪合有新旧之分。谁真谁假？谦道与鸾冈发生争执。接下来，宋素卿暗中向宁波市舶司太监赖恩行贿，使得后到的鸾冈货船先于谦道船队进港验货。随后，市舶司在宴请日本外交团队时，又把鸾冈的席位安排在谦道之上。这一无脑之举，无异于火上浇油。本就愤愤不平的谦道，终于彻底失控。
宴会之后，谦道率领手下武士打开东库，抢出被收缴保存的武器，攻入贸易团队下榻的嘉宾堂，杀死了手无寸铁的鸾冈，焚烧了嘉宾堂，然后赶到外国货船停泊处，烧毁了宋素卿的船只，还追着宋素卿，一直杀到绍兴城下。在折回宁波时，他们一路杀掠，造成多名军民伤亡。在宁波市区一通抢劫后，他们夺船逃进大海。大明备倭都指挥刘锦、千户张镗率军追赶，不幸战死。中国有一首《鸟鹊歌》，完美诠释了这一事件：
南山有鸟，北山张罗；
鸟自高飞，罗当奈何？
这一恶性事件，严重影响了朝廷对朝贡贸易的判断。大明给事中夏言甚至声称倭患“祸起市舶”，朝廷趁机下令关闭宁波市舶司，中日之间的朝贡贸易走到了尽头。我第二次走进宁波那天，正值人间四月，天上飘着细雨，我顺着静水深流的奉化江，终于找到了宁波市舶司原址。可惜，展现在我面前的，是江厦公园里的一片小树林和一个小亭子。导游告诉我，为了证明这里有过市舶司，当地复原了市舶司门外负责办理报关手续的来远亭。面对这座似亭非亭的新建筑，远道而来的我只有摇头、纠结与感喟。
后来，人们再也没有听到谦道的任何消息，中国东南沿海泛滥的倭患不知是否与他有关。我们只知道，那个躲进绍兴城的宋素卿，被大明判了死刑，掉了脑袋。我们还知道，日本太政大臣丰臣秀吉曾有一个绮丽的梦想：我一旦以武力征服中国、朝鲜半岛之后，就把日本天皇安置在北京，让我的养子丰臣秀次当中国的关白（相当于宰相），而我则定居在宁波城，以控制整个东亚海域。
当然，丰臣秀吉的梦想只是一个空想。
接下来的时间，还是让我们从漫天血雨中走出来，了解一下宁波的前世今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