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鉴真和吉备真备离开扬州80多年后,一位日本请益僧来到扬州,他叫圆仁。
说起来,圆仁与鉴真不无渊源。天宝十二载(753),鉴真东渡成功后,在日本平城京(今奈良)为众僧受戒,受众里就有圆仁的“祖师”道忠和尚。为圆仁剃度的,便是道忠和尚的弟子广智和尚。入唐求法前,圆仁已是名僧。但在日本,要想成为得道高僧,到大唐求法是一条必由之路。
太和九年(835),日本派出第十八批遣唐使团。44岁的圆仁受到众僧推举,成为随团的“请益僧”。“请益僧”,是指带着课题入唐求教的名僧,在大唐停留时间一般不超过两年。但圆仁入唐历尽波折,先后3次西渡,才在3年后抵达扬州海陵县。
圆仁下船后,在扬州开元寺滞留了8个月。在扬州,圆仁以希望始,以失望终,这和后来的唐朝宰相李德裕有直接关系。
圆仁在日记中说,作为日本天台宗高僧,圆仁来唐“请益”的主要任务是前往佛教天台宗的发源地——今浙江天台山南麓的国清寺拜谒求教。因此,一到扬州,他就向时任淮南节度使李德裕提交了赴天台山的申请。但李德裕认为,“请益僧”是“学问僧”的一种,地位远高于“留学僧”,不能享受唐朝全额奖学金待遇,因此以圆仁的行程超过本府管辖区域为由,没有直接批准圆仁的申请。圆仁不明就里,只得滞留扬州开元寺,等候官府的通关文牒。圆仁与李德裕,一个外来学者,一个地方长官;一个急于求学,一个依法行事。对此,日本学者小野胜年认为,李德裕在对待圆仁的问题上,即便不是官僚主义,至少也是死板教条。
滞留扬州期间,圆仁并非一无所获。在开元寺里,他有幸寻访到了鉴真的画像和《过海和尚碑铭》。他还对扬州的运输业、制盐业、铸钱业、铜器业以及人文地理做了详尽考察。一天,他走进扬州港,但见“江中充满大舫船、积芦船、小船等,不可胜计”。“盐官船积盐,或三四船,或四五船,双结续编,不绝数十里,相随而行。”对于这个国际化港口的繁盛景象,他“甚为大奇”。
8个月后,圆仁仍未得到前往天台山的通关文牒。他深知,明天的太阳,晒不干今天的衣裳,他不可能无休止地耗下去。于是,他只有揣着满腹的无奈与遗憾回国。
返国途中,船队遭遇了连续的坏天气,被迫在山东半岛靠岸。但他没有通关文牒,属于非法的外来人,因此无法上岸。就在他四顾茫然之际,新罗人将他接到了赤山(今山东荣成市石岛)法华寺。
夏日的蝉一直吮吸着树浆,蝉鸣的声音听起来很贪婪,却自由、舒畅。法华寺里,不仅枝横云梦、叶拍苍天,而且梵音悠悠、禅香袅袅,是收留苦难、安放灵魂的地方。圆仁在此停留了两年,一边讲经、诵经,一边和僧众一起研究天台宗。据说,他的汉语就是在此学会的。其间,他听说天台宗座主志远法师在五台山弘教,毅然放弃了“短期游学”的初衷,在新罗人帮助下,申请到了文登县和登州都督府的通关文牒,然后与弟子惟正、惟晓及行者丁雄万一起,踏上了西部朝圣之旅。他首先来到五台山,跟随志远学习天台教义。随后进入长安,跟随多位高僧修习密教,学习梵文,收集佛经,还读到了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当时正值唐武宗灭佛,圆仁仿照《大唐西域记》的体例,详细记录了大唐灭佛、寺庙被毁、教徒落难的整个过程。直到大中元年(847),唐宣宗宣布恢复佛教,圆仁才带上佛经、仪轨、法器,乘坐新罗人金珍的商船,从赤山莫琊口扬帆东去,经新罗荷衣岛、济州岛和日本对马岛,回到了久违的故国。
求法归国后,圆仁推动了日本佛教的兴盛,成为日本佛教天台宗山门派创始人,被授予“传灯大师”法位。圆仁用汉语写成的日记体著作《入唐求法巡礼行记》,被日本学者称为“东洋学界至宝”。它与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和《马可·波罗行纪》一起,有“东方三大旅行记”之称,圆仁也因此被誉为“日本的玄奘”。
晚年,让圆仁念念不忘的,并非扬州,而是赤山。为此,他让弟子在日本京都小野山,修建了“赤山禅院”,以此纪念那座收留自己的赤山法华寺,尤其是那位兴建法华寺的新罗富商。
岂不知,那位新罗富商也与扬州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