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篇名为“七雄略”,但事实上以苏秦、张仪二人的游说活动为中心。在战国时代七雄纷争的历史背景下,纵横家们逞其口舌之利,周旋于诸侯之间,诚可谓“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本篇中,赵蕤主要抄撮了《史记·苏秦列传》与《张仪列传》中的文字,并在自注中引用了《战国策》等文献中的大量相关记载,向读者展示了战国时期波谲云诡的历史局势,以及苏、张等纵横家高妙的论辩艺术。
值得注意的是,在本篇末尾,赵蕤转而讨论“周、秦、汉、魏立国之势”,对分封制与郡县制的优劣进行了比较。赵蕤赞同曹冏、陆机等人的观点,指出分封制虽然存在着不少弊端,然而“五等,深根者也;郡县,枯朽者也”,要使王朝根深蒂固、长治久安,分封制有着不可替代的优势。
臣闻:天下,大器也;群生,重蓄也 (1) 。器大不可以独理,蓄重不可以自守。故划野分疆,所以利建侯也 (2) ;亲疏相镇 (3) ,所以关盛衰也。
【注释】
(1)“天下”四句:出自干宝《晋纪总论》。大器,宝器。比喻国家、帝位。群生,指百姓。重蓄,珍贵的积蓄。
(2)利建侯:指封土建侯。《周易·屯卦》:“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
(3)亲:指同姓诸侯。疏:指异姓诸侯。相镇:相互制约。
【译文】
我听说:天下,是重要的宝器;百姓,是珍贵的积蓄。宝器重要,所以不能一人治理;积蓄珍贵,所以不能一人镇守。所以划分疆域,用来封土建侯;同姓与异姓诸侯相互制约,关系到天下的盛衰。
昔周监二代 (1) ,立爵五等 (2) ,封国八百,同姓五十五,深根固本,为不可拔者也。故盛则周、邵相其治 (3) ,衰则五霸扶其弱,所以夹辅王室 (4) ,左右厥世 (5) ,此三圣制法之意。 文 、 武 、 周公为三圣 。然厚下之典 (6) ,弊于尾大 (7) 。自幽、平之后 (8) ,日以陵夷 (9) ,爵禄多出于陪臣 (10) ,征伐不由于天子。吴并于越, 越王勾践败吴 (11) , 欲迁吴王于甬东 (12) , 与百家君之 。 吴王曰 :“ 孤老矣 , 不能事君王 。” 遂自刭死 (13) 。 越王灭吴 。晋分为三, 晋昭公六年卒 (14) , 六卿欲弱公室 (15) , 遂以法尽灭羊舌氏之族 (16) , 而分其邑为十县 , 六卿各以其子为大夫 。 晋益弱 , 六卿皆大 。 哀公四年 (17) , 赵襄子 、 韩康子 、 魏桓子共杀智伯 (18) , 尽分其地 。 至烈公十九年 (19) , 周威烈王赐赵 、 韩 、 魏皆命为诸侯 (20) , 晋遂灭 。郑兼于韩, 郑桓公者 (21) , 周厉王少子也 , 幽王以为司徒 。 问太史伯曰 (22) :“ 王室多故 , 子安逃死乎 (23) ?” 太史伯曰 :“ 独有雒之东土 , 河 、 济之南可居 。” 公曰 :“ 何如 ?” 对曰 :“ 地近虢 、 郐 (24) 。 虢 、 郐之君贪而好利 , 百姓不附 。 今公为司徒 , 民皆爱公 , 请试居之 , 民皆公之民也 。” 桓公曰 :“ 善 。” 竟国之 。 至后世君乙为韩哀侯所灭 (25) , 并其国 , 郑遂亡 。鲁灭于楚, 鲁顷公二十四年 (26) , 楚考烈王灭鲁 (27) , 鲁顷公亡 , 迁于卞邑 (28) , 为家人 (29) , 鲁遂绝 。海内无主四十余年,而为战国矣。秦据势胜之地 (30) ,骋狙诈之兵 (31) ,蚕食山东 (32) ,山东患之。
【注释】
(1)昔周监二代:以下至“山东患之”,抄撮自《汉书·诸侯王表》与曹冏《六代论》。监,通“鉴”,借鉴,参考。
(2)立爵五等:即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
(3)相(xiàng):辅助,佑助。
(4)夹辅:辅佐。
(5)左右:帮助,辅佐。厥世:其时。
(6)厚下:使下面丰厚强大。《周易·剥卦·象辞》:“山附于地,剥。上以厚下安宅。”孔颖达疏:“故在上之人当须丰厚于下。”后多指分封过广,诸侯强盛,超过王室。
(7)尾大:即“尾大不掉”,指兽类尾巴过长,摇动起来很困难。比喻属下势强,不听从调度指挥。《左传·昭公十一年》:“末大必折,尾大不掉。”
(8)幽、平:指周幽王、周平王。周幽王:姬姓,名宫湼,一说“涅”,周宣王之子,西周最后一个国君。周平王:姬姓,名宜臼,或作“宜咎”,周幽王之子。前770年,即位迁都雒邑,东周始此。
(9)陵夷:由盛及衰,衰颓,衰落。
(10)爵禄:指授予爵位、俸禄的权柄。陪臣:此处指诸侯的卿大夫,对于天子自称陪臣。
(11)越王勾践败吴:以下至“越王灭吴”,出自《史记·吴太伯世家》。
(12)甬东:今浙江舟山群岛,当时属越。
(13)自刭(jǐng):自杀。刭,以刀割颈。
(14)晋昭公六年卒:以下至“晋遂灭”,出自《史记·晋世家》,有删节。晋昭公,名夷,晋平公之子,春秋时晋国国君。晋昭公六年,即前526年。
(15)六卿:指春秋末期控制晋国政权的六家贵族范氏、中行氏、智氏、韩氏、赵氏、魏氏。
(16)遂以法尽灭羊舌氏之族:据《左传·昭公二十八年》,此次祁氏与羊舌氏一同被灭族。祁氏之田被分为七县,羊舌氏之田被分为三县。
(17)哀公四年:即前448年。哀公,指晋哀公,名骄,晋昭公曾孙,春秋时晋国国君。晋出公被驱逐后,智伯立哀公为晋君。
(18)赵襄子:春秋时期晋国大夫,名无恤,赵氏家族的领袖。
(19)烈公十九年:即前403年。烈公,指晋烈公,战国时期晋国君主,名止,晋幽公之子。
(20)周威烈王:战国时期周王,名午,周考王之子。
(21)郑桓公者:以下至“郑遂亡”,出自《史记·郑世家》,有删节。郑桓公,姬姓,名友,周厉王少子,周宣王庶弟,西周郑国的建立者。
(22)太史伯:周王室太史。《史记·周本纪》作“太史伯阳”。
(23)子:《史记·郑世家》作“予”,译文从之。
(24)虢(guó):指东虢,姬姓国,始封君为周文王之弟虢叔,位于今河南荥阳东北。郐(kuài):古国名。妘姓,相传为祝融的后裔,位于今河南新密东北。
(25)后世君乙:指郑国末代国君,名乙。韩哀侯:韩文侯之子,战国时期韩国国君。在位期间灭亡郑国,迁都新郑。
(26)鲁顷公二十四年:以下至“鲁遂绝”,出自《史记·鲁周公世家》。鲁顷公二十四年,即前249年。鲁顷公,名雠,鲁文公之子,战国时期鲁国君主。
(27)楚考烈王:战国时期楚国国君,名元,一作“完”,楚顷襄王之子。
(28)卞邑:古邑名。位于今山东泗水东南。《史记·鲁周公世家》作“下邑”。
(29)家人:平民。
(30)势胜:形势优越。
(31)狙(jū)诈:狡猾奸诈。
(32)山东:战国、秦、汉时称崤山或华山以东地区,又称“关东”。亦指战国时秦以外的六国。
【译文】
过去,周朝借鉴夏代、商代,设置了五等爵位,分封了八百个诸侯国,其中同姓诸侯有五十五个,使国家的根基深固,不可动摇。所以当周代兴盛时,有周公、召公辅佐天子治国,当周代衰弱时,有春秋五霸扶助弱小的王室,以此辅佐王室,帮助朝廷,这是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制定这一法度的用意。 周文王、周武王、周公被称为“三圣”。 然而,这一制度分封过广,弊端在于令诸侯们过于强盛,不服从王室的调度指挥。自周幽王、周平王之后,周王室日渐衰弱,授予爵位、俸禄的权柄多操持于诸侯的卿大夫手中,征战讨伐之事也不由天子决定。吴国被越国吞并, 越王勾践打败了吴国,想把吴王夫差迁徙到甬东,给他一百户人家让他统治。吴王说:“我老了,没法侍奉您。”于是自刎而死。越王灭了吴国。 晋国被一分为三, 晋昭公即位六年后去世,六卿打算削弱公室的势力,于是依据法令诛灭了羊舌氏一族,将羊舌氏的封地分为十个县,六卿各令自己的儿子去做这十个县的大夫。晋公室更加衰弱,六卿都强大起来。晋哀公四年(前448),赵襄子、韩康子、魏桓子一起杀了智伯,瓜分了他的土地。到了晋烈公十九年(前403),周威烈王册命赵、韩、魏三家为诸侯,晋国就此灭亡。 郑国被韩国兼并, 郑桓公,是周厉王的小儿子,周幽王任命他做了司徒。他问太史伯说:“王室多灾多难,我怎样才能逃避灾难呢?”太史伯说:“只有洛邑东面,黄河、济水以南地区可以安居。”郑桓公问:“为什么?”太史伯回答说:“那个地方靠近虢国、郐国。虢国、郐国的君主贪婪而喜好财利,百姓不亲附他们。如今您做了司徒,民众都爱戴您,您若是请求居住在那里,虢国、郐国的百姓就都是您的子民了。”郑桓公说:“好。”最后在那里建了国。到了后世国君郑君乙时,郑国为韩哀侯所灭,韩国吞并了郑国,郑国灭亡。 鲁国被楚国灭亡, 鲁顷公二十四年(前249),楚考烈王灭亡了鲁国。鲁顷公逃亡到了卞邑,成了平民百姓,鲁国就此灭亡。 四十多年之内,天下没有一个共主,这就是战国时代。秦国占据了形势优越之地,施展狡猾奸诈的军事手段,蚕食山东六国之地,山东六国深感忧虑。
苏秦,洛阳人也,合诸侯之纵以宾秦 (1) ;张仪,魏人也,破诸侯之纵以连横,此纵横之所起也。 议曰 : 《易 》 称 :“ 先王建 万国而亲诸侯 (2) 。” 孔子作 《春秋 》 为后世法 , 讥世卿不改制世侯 (3) 。 由是观之 , 诸侯之制 , 所从来上矣 (4) 。 荀悦曰 :“ 封建诸侯 , 各世其位 , 欲使视人如子 , 爱国如家 。 置贤卿大夫 (5) , 考绩黜陟 (6) , 使有分土而无分人 。 而王者总其一统 , 以御其政 。 故有暴于其国者 , 则人叛 。 人叛于下 , 诛加于上 , 是以计利思害 , 劝赏畏威 , 各竞其力而无乱心 。 天子失道则侯伯正之 (7) , 王室微弱则大国辅之 , 虽无道 , 不虐于天下 , 此所以辅相天地之宜 , 以左右人者也 (8) 。” 曹元首曰 (9) :“ 先王知独理之不能久 (10) , 故与人共理之 ; 知独守之不能固 , 故与人共守之 。 兼亲疏而两用 , 参同异而并进 (11) , 轻重足以相镇 (12) , 亲疏足以相卫 。 兼并路塞 , 逆节不生也 。” 陆士衡曰 (13) :“ 夫为人不如厚己 , 利物不如图身 (14) 。 安上在乎悦下 , 为己存乎利人 。 夫然 , 则南面之君各矜其治 (15) , 九服之人知有定主 (16) 。 上之子爱于是乎生 , 下之体信于是乎结 (17) 。 世治足以敦风 , 道衰足以御暴 。 强毅之国不能擅一时之势 , 雄俊之人无以寄霸王之志 。 盖三代所以直道 , 四王所以垂业 (18) 。 夫兴衰隆弊 , 理所固有 ; 教之废兴 , 存乎其人 。 愿法期于必凉 (19) , 明道有时而暗 。 故世及之制弊于强御 (20) , 厚下之典漏于末折 (21) 。 浸弱之舋遘自三季 (22) , 陵夷之祸终于七雄 (23) 。” 所谓 “ 末大必折 , 尾大难掉 ”, 此建侯之弊也 。
【注释】
(1)宾(bìn):通“摈”,摈弃,抵抗。
(2)《易》称:“先王建万国而亲诸侯”:以下至“以左右人者也”,出自荀悦《汉纪·孝惠皇帝纪》。先王建万国而亲诸侯,语出《周易·比卦·象辞》:“地上有水,比。先王以建万国,亲诸侯。”
(3)世卿:世代承袭为卿大夫。《公羊传·隐公三年》:“尹氏者何?天子之大夫也。其称尹氏何?贬。曷为贬?讥世卿。世卿,非礼也。”何休注:“世卿者,父死子继也。”改制:改变制度。世侯:指爵位世代相承。
(4)上:远,久远。
(5)置贤卿大夫:《汉纪·孝惠皇帝纪》作“于是为置贤卿大夫”,指天子为诸侯选用贤明的卿大夫。译文从之。
(6)考绩:按一定标准考核官吏的成绩。黜陟(chù zhì):指人才的进退,官吏的升降。《尚书·舜典》:“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
(7)侯伯:侯爵与伯爵。泛指诸侯。
(8)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人者也:语出《周易·泰卦·象辞》:“天地交,泰。后以财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孔颖达疏:“‘辅相天地之宜’者,相,助也。当辅助天地所生之宜。‘以左右民’者,左右,助也,以助养其人也。”意谓君主辅助天地化育万物,从而帮助民众生存发展。
(9)曹元首:即曹冏,字元首,沛国谯(今安徽亳州)人。曹植族兄弟,三国魏政论家。
(10)先王知独理之不能久:以下至“逆节不生也”,出自曹冏《六代论》。
(11)兼亲疏而两用,参同异而并进:《文选·曹冏〈六代论〉》吕向注:“亲疏者,谓天子之宗属亲疏者,异谓异姓也,言并封为诸侯,兼而用之,合而进之,共治天下也。参,合也。”亲疏,指天子宗族之近支与远支。同异,指天子同姓诸侯与异姓诸侯。
(12)轻重:指大小不同的诸侯国。《文选·曹冏〈六代论〉》李周翰注:“轻重,谓大小之国也。”
(13)陆士衡:即陆机,字士衡。
(14)夫为人不如厚己,利物不如图身:以下至“陵夷之祸终于七雄”,出自陆机《五等论》,有删节。为人不如厚己,利物不如图身,指一般人认为,为他人着想不如厚待自己,益于万物不如替自己打算。《文选·陆机〈五等论〉》吕延济注:“是人之情皆欲如此,其为人君即不然也。”利物,益于万物。《周易·乾卦·文言》:“利物足以和义。”孔颖达疏:“言君子利益万物,使物各得其宜。”
(15)南面之君:指诸侯。矜:《文选·陆机〈五等论〉》作“务”,译文从之。
(16)九服:王畿以外的九等地区。泛指天下。
(17)体信:亲近信赖。
(18)四王:指古代四位帝王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
(19)愿:质朴,恭谨。凉:凉薄。
(20)世及:世袭,世代相传。强御:强横。《文选·陆机〈五等论〉》李善注:“言诸侯世及而盛强,其弊在于强御而难制也。”
(21)末折:谓树木枝端粗大,必折其干。喻下属权重,危及上级。《左传·昭公十一年》:“若由是观之,则害于国,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君所知也。”
(22)浸:逐渐。舋(xìn):间隙,空子。遘(gòu):构成。三季:指夏、商、周三代的末期。
(23)七雄:指战国七雄。
【译文】
苏秦,洛阳人,主张联合东方诸侯以抵抗秦国;张仪,魏国人,用连横的策略破坏东方诸侯的合纵,这是合纵连横的缘起。 评论道:《周易》说:“先王封建万国而亲近诸侯。”孔子作《春秋》为后世创立法则,讥讽世代承袭为卿大夫的现象,却不改变爵位世代相承的制度。由此看来,分封诸侯的制度,由来已久了。荀悦说:“天子封建诸侯,令他们世代相承各自的爵位,是想让他们对待人民有如自己的子女,爱护邦国有如自己的家庭。为诸侯选用贤明的卿大夫,按照考核的优劣决定他们的升降进退,使分封给诸侯的只有土地而没有人民。而由王者一统天下,以统御天下的政事。所以诸侯以残暴的手段施政,国内的民众就会反叛。民众反叛于下,天子诛伐于上,所以诸侯们都考虑利害得失,希望得到天子的奖赏,畏惧天子的声威,各自努力治国而不敢有作乱之心。天子违背道义,则由侯、伯来纠正他;王室衰微,则由强大的诸侯来辅佐他,这样,即便天子无道,天下百姓也不会受到虐待,这就是辅助天地化育万物,从而帮助民众生存发展的办法。”曹冏说:“先王知道独自治理天下不能长久,所以与他人共同治理天下;知道独自守卫国家不能坚固,所以与他人共同守卫国家。兼用亲近与疏远的宗族,同姓与异姓诸侯都加以进用,因此大小诸侯国足以互相镇守,宗族远近足以互相保卫。侵夺兼并之路从此堵塞,违抗王命之事不会发生。”陆机说:“一般人认为,为他人着想不如厚待自己,益于万物不如替自己打算。因此君主要安居上位,就要让民众高兴;要为自己打算,就要先替民众谋利。这样,诸侯们就会致力于各自国家的治理,天下的民众就知道有固定的君主。君主爱民如子的感情就此产生,民众与君主之间亲近信赖的关系就此缔结。天下太平时,足以使民风敦厚;世道衰微时,足以抵御暴乱。强横的诸侯国,无法专擅一时的威势;才智杰出之人,无从寄托自己的霸王之志。这就是夏、商、周三代之所以能行正直之道,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之所以能传下基业的原因。兴隆与衰微轮替,是固有的历史规律;教化的废弃与兴盛,是由执政者所决定的。质朴的法律最终会变得凉薄,光明的道理有时会变得昏暗。所以爵位世代承袭的制度,弊端在于诸侯过于强横无法控制;对臣下过分厚待的规定,弊端在于下属权重,危及君主。天子逐渐衰弱的瑕隙,开始于夏、商、周三代的末期;天子威势的彻底衰颓,最终在战国时期发生。”这就是所说的“树木枝端粗大,必折其干;兽类尾巴太大,难以摆动”,这正是封建诸侯的弊端。
苏秦初合纵 (1) ,至燕, 周武定殷 , 封邵公于燕 , 与六国并称王 。说燕文侯曰 (2) :“燕东有朝鲜、辽东 (3) ,北有林胡、楼烦 (4) ,西有云中、九原 (5) ,南有呼沲、易水 (6) ,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粟支数年。南有碣石、雁门之饶 (7) ,北有枣栗之利,民虽不田作而足于枣栗矣。此所谓天府者也。夫安乐无事,不见覆军杀将,无过燕者。大王知其所以然乎?夫燕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赵之为蔽其南也。秦、赵相毙 (8) ,而王以全燕制其后,此燕之所以不犯寇也。且夫秦之攻燕也,逾云中、九原,过代、上谷 (9) , 今易州也 。弥地数千里 (10) 。虽得燕城,秦计固不能守也。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今赵之攻燕也,发号出令不至十日,而数十万之军军于东垣矣 (11) 。渡呼沲,涉易水,不至四五日而距国都矣 (12) 。故曰:秦之攻燕也战于千里之外,赵之攻燕也战于百里之内。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于千里之外,计无过于此者 (13) 。是故愿大王与赵从亲 (14) ,天下为一,则燕国必无事矣。”燕文侯许之。 乐毅献书燕王曰 (15) :“ 比目之鱼 (16) , 不相得则不能行 , 故古者称之 , 以其合两而如一也 。 今山东不能合弱而如一 , 是山东之智不如鱼也 。 又譬如军士之引车也 , 三人不能行 , 索二人五人而车因行矣 。 今山东三国弱而不能敌秦 (17) , 索二国因能胜秦矣 。 然而山东不知相索 , 则智固不如军士矣 。 胡与越人言语不相知 , 志意不相通 , 同舟而渡波 , 至其相救助如一 。 今山东之相与也 , 如同舟而济 , 秦之兵至 , 不能相救助如一 , 智又不如胡 、 越之人矣 。 三物者 , 人之所能为也 , 山东主遂不悟 , 此臣之所为山东苦也 , 愿大王熟虑之 。 今韩 、 梁 、 赵三国已合矣 (18) , 秦见三晋之坚也 (19) , 必南伐楚 。 赵见秦之伐楚 , 必北攻燕 。 物固有势异而患同者 。 秦久伐韩 , 故中山亡 。 今秦之伐楚 , 燕必亡 。 臣窃为大王计 , 不如以兵南合三晋 , 约戍韩 、 梁之西边 。 山东不能为此 , 此必皆亡矣 。” 燕果以兵南合三晋 。 赵将伐燕 (20) , 苏代为燕说赵王曰 (21) :“ 今者臣从外来 , 过易水 , 见蚌方出曝 , 而鹬啄其肉 (22) , 蚌合而挟其喙 。 鹬曰 :‘ 今日不雨 , 明日不雨 , 必见蚌脯 。’ 蚌亦谓鹬曰 :‘ 今日不出 , 明日不出 , 必见死鹬 。’ 两者不肯相舍 , 渔父得而并擒之 。 今赵且伐燕 , 燕 、 赵久相支 , 以弊其众 , 臣恐强秦之为渔父也 。 愿大王熟计之 。” 赵王乃止 。 齐宣王因燕丧伐燕 (23) , 取十城 。 燕易王谓苏秦曰 (24) :“ 先生能为燕得侵地乎 ?” 秦曰 :“ 请为王取之 。” 遂如齐见齐王 , 俯而庆 , 仰而吊 。 齐王曰 :“ 是何庆吊相随之速也 ?” 苏秦曰 :“ 臣闻 , 饥人之所以饥而不食乌喙者 (25) , 为其偷充腹而与死人同患也 (26) 。 今燕虽小弱 , 即秦王之女婿也 (27) 。 大王利其十城 , 而长与强秦为仇 。 今使弱燕为雁行 (28) , 而强秦推其后 (29) , 是食乌喙之类也 。” 齐王曰 :“ 然则奈何 ?” 苏秦曰 :“ 臣闻 , 古之善制事者 (30) , 转祸而为福 , 因败而为功 。 大王诚能听臣 , 归燕十城 , 燕必大喜 ; 秦王知以己之故而归燕之十城 , 亦必喜 , 此所谓弃仇雠而结硕友也 (31) 。” 齐王曰 :“ 善 。” 于是归燕十城 。
【注释】
(1)苏秦初合纵:以下至“燕文侯许之”,出自《史记·苏秦列传》。
(2)燕文侯:战国时期燕国君主,在位二十九年。《史记·燕召公世家》作“燕文公”。
(3)朝鲜:地名。在今朝鲜半岛。辽东:地区名。今辽东半岛。
(4)林胡:古族名。战国时分布在今山西朔州北至内蒙古自治区内,从事畜牧,精骑射。楼烦:古代北方部族名。精于骑射。
(5)云中:指云中郡,战国赵武灵王置,秦治云中县(今内蒙古托克托东北古城)。辖境相当于今内蒙古自治区土默特右旗以东,大青山以南,卓资县以西,黄河南岸及长城以北。九原:地名。赵邑,在今内蒙古包头西。
(6)呼沲(tuó):即滹(hū)沱河,在今河北西北部,源出山西繁峙东之泰戏山,穿割太行山,东流入河北平原,在献县与滏阳河汇合为子牙河。易水:在今河北西部,源出河北易县境,入南拒马河。
(7)碣石:指碣石山,在河北昌黎北。雁门:指雁门山,在今山西代县西北。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苏秦列传》引姚鼐曰:“碣石在燕东,海中之货自此入河。雁门在西北,沙漠之货自此入路。皆达燕南,故有其饶也。”
(8)相毙:相继疲敝。
(9)代:指代郡,战国赵武灵王置。秦、西汉治所在代县(今河北蔚县东北代王城)。上谷:指上谷郡,战国燕置,秦治沮阳(今河北怀来东南)。辖境相当于今河北张家口、小五台山以东,赤城、北京延庆以西及内长城和昌平以北地区。
(10)弥地:占地,延伸。
(11)东垣:古邑名。战国中山国邑,后属赵。在今河北石家庄东。
(12)距:至,抵达。
(13)过:谬误。
(14)从亲:合纵相亲。指六国合纵结为联盟。
(15)乐毅献书燕王曰:以下至“燕果以兵南合三晋”,出自《战国策·燕策二·或献书燕王章》。《战国策·燕策二》作“或献书燕王”,并非乐毅献书。
(16)比目之鱼:旧说此鱼一目,须两两相并始能游行。
(17)山东三国:指赵、韩、魏三国。
(18)梁:指魏国。魏惠王时迁都大梁,因称“梁”。
(19)三晋:战国时赵、韩、魏三国的合称。赵氏、韩氏、魏氏原为晋国大夫,战国初,分晋各立为国,故称。
(20)赵将伐燕:以下至“赵王乃止”,出自《战国策·燕策二·赵且伐燕》。
(21)苏代:洛阳(今河南洛阳东)人。战国时期纵横家,苏秦之弟,或曰苏秦之兄。赵王:指赵惠文王,赵武灵王之子,战国时期赵国君主。
(22)鹬(yù):水鸟名。体色暗淡,喙细长,腿亦长,趾间没有蹼。常栖田泽,捕食小鱼及昆虫。
(23)齐宣王因燕丧伐燕:以下至“于是归燕十城”,出自《史记·苏秦列传》。燕丧,指燕国君主燕文公去世。
(24)燕易王:燕文公之子,战国时期燕国国君。
(25)乌喙(huì):中药附子的别称,又称“乌头”。叶茎有毒,根尤剧,含乌头碱,性大热,味辛,可入药。
(26)偷:苟且。
(27)今燕虽小弱,即秦王之女婿也:《史记·苏秦列传》:“秦惠王以其女为燕太子妇。”燕太子,指燕易王。
(28)雁行:居前的行列。雁,通“颜”。《通雅·释诂》:“雁行,犹颜行。……前行曰颜,通作‘雁’。”
(29)而强秦推其后:《史记·苏秦列传》其后有“以招天下之精兵”一句。
(30)制事:谓处理政治、军事等重大事件。
(31)硕友:《史记·苏秦列传》作“石交”,指交谊坚固的朋友。译文从之。
【译文】
苏秦开始推行合纵的主张,到了燕国, 周武王平定殷商后,封召公于燕地,战国时与六国都称王。 游说燕文侯说:“燕国东有朝鲜、辽东,北有林胡、楼烦,西有云中、九原,南有滹沱河、易水,国土纵横二千多里,披甲的将士数十万,战车六百乘,战马六千匹,储存的粮食足够吃好几年。南面有碣石、雁门的丰饶,北有红枣和栗子的收益,百姓即使不耕作,依靠红枣与栗子的收获也足以富足。这就是所谓的天府之国。国家安乐无事,看不到军队覆灭、将领战死的情景,没有哪个国家比得上燕国。大王您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燕国之所以没有被侵略,不受战争摧残,是因为赵国作为屏障挡在了燕国的南面。秦国、赵国争战而相继疲敝,而大王以完好的燕国在后方牵制他们,这是燕国之所以不被侵略的原因。况且,秦国如果要攻打燕国,必须越过云中、九原、穿过代郡、上谷, 上谷即如今的易州。 路途绵延数千里。即使攻克了燕国的城池,料想秦国也无法守住。秦国不能侵害燕国,道理很明显。如今,赵国若要攻打燕国,号令一出,不过十日,数十万军队就能驻扎于东垣。渡过滹沱河,涉过易水,四五天之内,就能到达燕国国都。所以说:秦国攻打燕国,是在千里之外作战;赵国攻打燕国,是在百里之内作战。不担心百里之内的忧患,却看重千里之外的战事,没有比这更错误的策略了。因此我希望大王您能与赵国合纵相亲,东方诸侯结为一体,那么燕国必定平安无事。”燕文侯同意了苏秦的主张。 乐毅上书给燕王说:“比目鱼,不互相配合就不能游动,古人之所以这样称呼它,是因为它们能合二如一。如今山东诸侯都很弱小,如果不能团结如一,说明山东诸侯的智慧还比不上比目鱼。又譬如士兵拉车,三个人拉不动,再找来两人帮忙,五个人一起努力,车就可以前进了。现在山东韩、魏、赵三国弱小,无法对抗秦国,再找来两个国家联合,就能战胜秦国了。而山东各国却不知道互相联合,说明智慧还不如拉车的士兵。胡人和越人言语不相同,思想无法互相沟通,但他们同船渡河时,却能够相互救助,宛如一家人。如今山东各国的关系,就好比同舟共济,当秦国军队到来时,却不能互相救助如同一家,说明智慧又比不上胡、越之人。以上三件事,都是常人所能做到的,但山东各国的国君却不领悟,这是我为山东各国感到担心的原因,请大王您周密地考虑这件事。如今,韩、魏、赵三国已经联合了,秦国看到三晋团结一致,必然往南攻打楚国。赵国看到秦军攻打楚国,必定发兵往北攻打燕国。事情本来就有形势不同而祸患相同的情况。秦国一直攻打韩国,导致中山国灭亡。如今秦国攻打楚国,必然导致燕国的灭亡。我私下为大王您考虑,不如向南与韩、魏、赵三国结成军事同盟,约定共同防守韩、魏的西部边境。山东各国如果无法这样做,必定都会灭亡。”燕国果然向南派出军队,与韩、魏、赵三国结盟。赵国将要讨伐燕国,苏代替燕国劝赵王说:“今天我从外地来的时候,经过易水,看到一个河蚌出来晒太阳,而一只鹬鸟啄住蚌肉,蚌壳合拢,紧紧夹住了鹬的嘴。鹬鸟说:‘今天不下雨,明天不下雨,必然会有一个死蚌。’河蚌也对鹬鸟说:‘你今天不抽嘴出来,明天不抽嘴出来,必定会有一只死鹬。’鹬蚌互不相让,渔翁就可以一起捉住它们。如今赵国将攻打燕国,燕、赵长期对抗,使得民力疲惫,我担心强大的秦国会像渔翁一样从中得利。希望大王您认真考虑这件事。”赵王于是停止了攻燕的计划。齐宣王趁着燕国丧事讨伐燕国,攻克了十座城池。燕易王对苏秦说:“您能替燕国要回被侵占的土地吗?”苏秦说:“请让我替您把失地收回来。”于是苏秦前往齐国见到齐王,俯下身去向齐王表示庆贺,又仰起头来表示哀悼。齐王问:“为什么庆贺与哀悼相继得如此之快呢?”苏秦说:“我听说,饥饿的人宁愿挨饿也不吃乌喙,是因为乌喙虽暂时能填饱肚子,却最终会把人毒死。眼下燕国虽然弱小,燕王却是秦王的女婿。大王您贪图燕国的十座城池,却因此与强大的秦国长期结仇。如今,弱小的燕国将作为前锋进攻齐国,而强大的秦国在后面推动,所以贪图燕国城池是与饥饿的人吃乌喙类似的事。”齐王说:“那该怎么办呢?”苏秦说:“我听说,古代善于处理重大事件的人,能够转祸为福,利用失败取得成功。大王您如果能听取我的意见,将十座城池归还燕国,燕国必定非常高兴;秦王知道齐国因为自己的缘故,归还了燕国十座城池,也一定非常高兴,这就是所说的放下仇怨,获得交谊坚固的朋友。”齐王说:“好。”于是归还了燕国的十座城池。
苏秦如赵 (1) , 赵之先与秦同祖 (2) 。 周缪王使造父御 (3) , 破徐偃王 , 乃赐造父以赵城 (4) , 赵氏世为晋卿也 。说赵肃侯曰 (5) :“臣窃为君计,莫若安民无事,且无庸有事于民也 (6) 。安民之本,在于择交 (7) 。择交而得则民安,择交而不得则民终身不安。请言外患。齐、秦为两敌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齐而民不得安,倚齐攻秦而民不得安。君诚能听臣,燕必致毡裘狗马之地 (8) ,齐必致鱼盐之海,楚必致橘柚之园,韩、魏、中山皆可使致汤沐之俸 (9) ,而贵戚父兄皆可受封侯。夫割地利邑,五伯之所以覆军擒将而求也。封侯贵戚,汤、武所以放弑而争也 (10) 。今君高拱而两有之 (11) ,此臣之所为君愿也。夫秦下轵道则南阳危 (12) ,劫韩苞周则赵自操兵 (13) ,据卫取淇、卷则齐必入朝秦 (14) 。秦欲己得乎山东,则必举兵而向赵矣。秦甲渡河逾漳,据蕃吾 (15) ,则兵必战于邯郸之下矣。此臣之所为君危也。当今之时,山东之建国莫强于赵。赵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数年。西有常山 (16) ,南有河、漳,东有清河 (17) ,北有燕。燕固弱国,不足畏也。秦之所害于天下莫如赵,然而秦不敢举兵而伐赵者,何也?畏韩、魏之议其后也 (18) 。然则韩、魏,赵之南蔽也。秦之攻韩、魏也,无名山大川之险,稍稍蚕食之,傅国都而止。韩、魏不能支秦,必入臣于秦。秦无韩、魏之规 (19) ,则祸必中于赵矣。此臣之所谓君患也。臣闻,尧无三夫之分 (20) ,舜无咫尺之地,以有天下;禹无百人之聚,以王诸侯;汤、武之士不过三千,车不过三百乘,卒不过三万 (21) ,立为天子,诚得其道也。是故明主外料其敌之强弱,内度其士卒贤不肖,不待两军相当,而胜败存亡之机固已形于胸中矣。岂掩于众人之言,而以冥冥决事哉 (22) !臣窃以天下之地图按之,诸侯之地五倍于秦,料度诸侯之卒十倍于秦,六国并力西面而攻秦,秦必破矣。今西面而事之,见臣于秦。夫破人之与见破于人,臣之与见臣于人也,岂可同日而论哉!夫衡人者 (23) ,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与秦。秦成 (24) ,则高台榭,美宫室,听笙竽之音,国被秦患而不与其忧。是故衡人日夜务以秦权恐愒诸侯 (25) ,以求割地,愿大王熟计之。臣闻,明主绝疑去谗,屏流言之迹 (26) ,塞朋党之门,故尊主强兵之臣得陈忠于前矣。故窃为大王计,莫若一韩、魏、齐、楚、燕、赵从亲以叛秦。合天下之将相,会于洹水之上 (27) ,通质 (28) ,刑白马而盟 (29) ,约曰:‘秦攻楚,齐、魏各出锐师以佐之,韩绝其粮道,赵涉河、漳,燕守常山之北。秦攻韩、魏,则楚绝其后,齐出锐师以佐之,赵涉河、漳,燕守云中。秦攻齐,则楚绝其后,韩守成皋 (30) ,魏塞其粮道 (31) ,赵涉河、漳,指博关 (32) ,燕出锐师以佐之。秦攻燕,则赵守常山,楚军武关 (33) ,齐涉渤海 (34) , 今沧州也 (35) 。韩、魏皆出锐师以佐之。秦攻赵,则韩军宜阳 (36) ,楚军武关,魏军河外 (37) ,齐涉清河, 今贝州也 (38) 。燕出锐师以佐之。诸侯有不如约者,以五国之兵共伐之。’六国从亲以宾秦,则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东矣。如此,则霸王之业成矣。”赵王曰:“善。” 秦既 破赵长平军 , 遂围邯郸 (39) 。 赵人震恐东徙 , 乃使苏代厚币说秦相应侯曰 (40) :“ 武安君擒马服子乎 (41) ?” 曰 :“ 然 。”“ 又欲围邯郸乎 ?” 曰 :“ 然 。” 代曰 :“ 赵亡则秦王矣 。 夫武安君所谓秦战胜攻取者七十余城 (42) , 南取鄢 、 郢 、 汉中 (43) , 北擒马服之军 (44) , 虽周 、 召 、 吕望之功不益于此 。 赵亡即秦王矣 , 以武安君为三公 , 君能为之下乎 ? 欲无为之下 , 固不得矣 。 秦攻韩 , 围邢丘 (45) , 困上党 (46) , 上党之人皆归赵 , 不乐为秦人之日久矣 (47) 。 今赵北地入燕 , 东地入齐 , 南地入韩 、 魏 , 君之所得 , 无虑几何 。 故不如因而割之 , 无以为武安君之功也 。” 于是应侯言于秦王曰 (48) :“ 秦兵疲劳 , 请许韩 、 赵之君 , 割地以和 。” 秦既罢军 (49) , 赵王使赵赦约事秦 (50) , 欲割六城而与之 。 虞卿谓王曰 :“ 秦之攻赵也 , 倦而归乎 ? 其力尚能进 , 爱王而弗攻乎 ?” 王曰 :“ 秦之攻我 , 无余力矣 。 必以倦归 耳 。” 虞卿曰 :“ 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 , 倦而归 。 王又割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 , 是助秦自攻耳 。 来年 , 秦复求割地 , 王将与之乎 ? 弗与则弃前功而兆后祸也 (51) , 与之则无地以给之 。 语曰 :‘ 强者善攻 , 弱者善守 (52) 。’ 今听秦 , 秦兵不弊而多得地 , 是强秦而弱赵也 。 以益秦之强而割逾弱 (53) , 其计固不止矣 。 且王之地有尽 , 而秦之求无已 , 以有尽之地而给无已之求 , 其势必无赵矣 。” 王计未定 , 楼缓从秦来 (54) , 王以问之 。 缓曰 :“ 不如与之 。” 虞卿曰 :“ 臣言勿与 , 非固勿与而已也 。 秦索六城于王 , 王以六城赂齐 。 齐 , 秦之深仇也 , 得王之六城 , 并力而西击秦 。 齐之德王 (55) , 不待辞之毕也 。 则王失之于齐 , 取偿于秦 。 而齐 、 赵之深仇可以报矣 , 且示天下有能为也 。 王以此发声 , 兵未窥于境 , 秦之重赂必至于赵 , 而反请和于王 。 秦既请和 , 韩 、 魏闻之必尽重王 , 重王必出重宝以一于王 , 则是王一举而得三国之亲 , 而秦益危矣 。” 赵王曰 :“ 善 。” 即遣虞卿东见齐王 , 与之谋秦 。 虞卿未及发 , 而秦使者已在赵矣 。 楼缓闻之 , 亡去 。 秦围赵 (56) , 王使平原君入楚从亲而请其救 。 平原君之楚 , 见楚王 (57) , 说以利害 。 日出而言 , 日中不决 。 毛遂乃按剑历阶而上 (58) , 谓平原君曰 :“ 纵之利害 , 两言而决耳 。 今日出而言 , 日中不决 , 何也 ?” 楚王叱曰 :“ 胡不下 (59) ! 吾与汝君言 , 汝何为者 !” 毛遂按剑而前曰 :“ 王之所以遇遂者 , 以楚国之众也 。 今十步之内 , 王不得恃楚国之众 , 王之命悬于遂之手矣 。 吾君在前 , 叱者何也 ? 且遂闻 , 汤以七十里之地立为天子 , 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 。 今楚地方五千里 , 持戟百万 , 此霸王之资也 。 以楚之强 , 天下莫能比而不能当也 。 白起 , 小竖子耳 , 率数万之众 , 兴师以与楚战 , 一战而举鄢 、 郢 , 再战而烧夷陵 (60) , 三战而辱王之先人 。 此百代之怨 , 赵之所羞 , 而王不知耻焉 。 今合纵者 , 为楚不为赵也 。” 楚王曰 :“ 苟如先生之言 , 谨奉社 稷以从 。” 楚于是遂出兵救赵 。 赵孝成王时 (61) , 秦围邯郸 , 诸侯之救兵莫敢击秦 。 魏王使晋鄙救赵 (62) , 畏秦 , 止于汤阴不进 (63) 。 魏使客将军新垣衍间入邯郸 (64) , 令赵帝秦 (65) 。 此时 , 鲁连适游赵 (66) , 会秦围邯郸 , 闻魏欲令赵尊秦为帝 , 乃见平原君曰 :“ 梁客新垣衍安在 ? 吾请为君责而归之 。” 平原君曰 :“ 胜请为绍介 (67) 。” 鲁连见新垣衍而无言 。 新垣衍曰 :“ 吾视居此围城之中 , 皆有求于平原君也 。 今观先生之玉貌 (68) , 非有求于平原君也 , 曷为久居围城之中而不去乎 ?” 鲁连曰 :“ 世以鲍焦为无从容而死者 (69) , 皆非也 。 众人不知 , 则为一身 (70) 。 彼秦者 , 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 (71) , 权使其士 (72) , 虏使其人 (73) 。 彼即肆然而为帝 (74) , 过而为政于天下 (75) , 则连有蹈东海而死耳 , 吾不忍为之人也 。 所以见将军者 , 欲以助赵 。” 衍曰 :“ 先生助之 , 将奈何 ?” 鲁连曰 :“ 吾将使梁及燕助之 , 齐 、 楚则固助之矣 。” 衍曰 :“ 燕则为请以从矣 (76) 。 若乃梁者 , 即吾乃梁人也 , 先生恶能使梁助之 ?” 鲁连曰 :“ 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耳 。 使梁睹秦称帝之害 , 则必助赵矣 。” 衍曰 :“ 秦称帝之害何如 ?” 连曰 :“ 昔者 , 齐威王尝为仁义矣 , 率天下诸侯而朝周 。 周贫且微 , 诸侯莫朝 , 而齐独朝之 。 居岁余 , 周烈王崩 (77) , 齐后往 。 周怒 , 赴于齐曰 (78) :‘ 天崩地坼 (79) , 天子下席 (80) 。 东蕃之臣田婴后至 (81) , 则斫 (82) 。’ 齐威王勃然怒曰 :‘ 叱嗟 (83) ! 而母婢也 (84) 。’ 卒为天下笑 。 故生则朝周 , 死则叱之 , 诚不忍其求也 。 彼天子固然 , 其无足怪 。” 衍曰 :“ 先生独不见夫仆乎 ? 十人而从一人者 , 宁力不足而智不若耶 ? 畏之也 。” 鲁连曰 :“ 呜呼 ! 梁之比秦若仆耶 ?” 衍曰 :“ 然 。” 鲁连曰 :“ 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 (85) 。” 衍愕然曰 :“ 亦太甚矣 ! 先生之言也 。 先生又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 ?” 连曰 :“ 固也 , 待吾将言之 。 昔者九侯 、 鄂侯 、 文王 (86) , 纣之三公也 。 九侯有子而好 (87) , 故献之纣 。 纣以为丑 , 醢九侯 。 鄂侯争之强 (88) , 办之疾 (89) , 故脯鄂侯 (90) 。 文王闻之 , 喟然而叹 (91) , 故拘之牖里之库百日 (92) , 欲令之死 。 曷为人俱称王 , 卒就脯醢之地 (93) ? 齐愍王将之鲁 (94) , 夷维子为御 (95) , 执策而从 , 谓鲁人曰 :‘ 子将何以待吾君 ?’ 鲁人曰 :‘ 吾将以十大牢待子君 (96) 。’ 夷维子曰 :‘ 安以取礼而来 ? 彼吾君者 , 天子也 。 天子巡狩 (97) , 诸侯避舍 (98) , 纳管籥 (99) , 摄衽抱机 (100) , 视膳于堂下 (101) 。 天子已食 , 若退而听朝也 。’ 鲁人投其籥 (102) , 不果内 (103) 。 不得入于鲁 , 将之薛 , 假涂于邹 (104) 。 当是时 , 邹君死 , 愍王欲入吊 。 夷维子谓邹之孤曰 (105) :‘ 天子吊 , 主人必将倍殡 (106) , 设几北面于南方 (107) , 然后天子南面吊 。’ 邹之群臣曰 :‘ 必若此 , 将伏剑而死 。’ 故不敢入于邹 。 邹 、 鲁之大夫 , 生则不得事养 , 死则不得赙襚 (108) , 然且欲行天子之礼于邹 、 鲁 , 邹 、 鲁之臣不果内 。 今秦 , 万乘之国也 , 梁亦万乘之国也 , 俱据万乘之国 , 交有称王之名 。 睹其一战而胜 , 遂欲从而帝之 , 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 (109) 。 彼将夺其所不肖而与其所贤 , 夺其所憎而与其所爱 , 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 (110) , 处梁之宫 , 梁王安得晏然 ? 而将军又何得故宠乎 ?” 于是新垣衍起 , 再拜 , 谢曰 :“ 吾请出 , 不敢复言帝秦 。” 秦将闻之 , 为退军五十里 。
【注释】
(1)苏秦如赵:以下至“赵王曰‘善’”,出自《史记·苏秦列传》,有删节。
(2)赵之先与秦同祖:以下至“赵氏世为晋卿也”,抄撮自《史记·赵世家》。
(3)周缪王:即周穆王,名满,周昭王之子。造父:古之善御者,赵之先祖。曾得骅骝、 耳等八骏献于周穆王。周穆王使为御者,西巡狩,乐而忘归。徐偃王反叛,为周穆王驾车东归,日驰千里,回攻徐偃王,取得大胜,王乃赐造父以赵城,由此以赵为氏,成为赵氏先祖。
(4)赵城:古邑名。在今山西洪洞赵城镇东北。
(5)赵肃侯:名语,赵成侯之子,战国时期赵国国君。
(6)无庸:无须,不必。
(7)择交:选择邦交。
(8)毡裘(zhān qiú):指古代北方游牧民族以皮毛制成的衣服。
(9)汤沐:指汤沐邑,收取赋税的私邑。
(10)放弑:放逐、诛杀君主。商汤放逐了夏桀,周武王诛杀了商纣。
(11)高拱:两手相抱,高抬于胸前,安坐时的姿势。比喻不花什么力气。
(12)轵(zhǐ)道:又作“枳道”,古道路名。在今河南济源境内,为豫北平原进入山西高原的孔道,自古为兵家争夺要地。南阳:古地区名。即今河南济源至获嘉一带,因在太行山南、黄河之北而得名。春秋属晋,战国属魏。
(13)劫:威逼,胁迫。周:指周都洛阳。赵自操兵:“赵”疑当作“魏”。张琦《战国策释地》:“赵都邯郸去韩殊远,‘赵’疑当作‘魏’,‘劫韩’则逼魏。……下云‘秦欲己得行乎山东,则必举甲而向赵’,明此主韩、魏言,不主赵矣。秦兵自韩及齐,亦不容遗魏不数也。”
(14)淇:淇水。此处指黎阳。张琦《战国策释地》:“《汉志》:‘淇水至黎阳入河’,此云取淇,盖指黎阳也。黎阳故城在今浚县西二里。”黎阳位于今河南浚县东。卷:指卷邑,在今河南原阳原武故城西北。
(15)蕃吾:《史记·苏秦列传》作“番吾”,战国赵邑。在今河北磁县境。
(16)常山:即恒山,汉人避汉文帝讳改称“常山”,在今河北曲阳西北,即今大茂山。
(17)清河:古水名。战国时流经齐、赵两国之间。
(18)议:谋。
(19)秦无韩、魏之规:《战国策·赵策二》作“秦无韩、魏之隔”。
(20)三夫之分:指三百亩田。古代井田制,一夫受田百亩,故以百亩为夫。《周礼·地官·小司徒》:“九夫为井。”郑玄注:“《司马法》曰:‘六尺为步,步百为亩,亩百为夫。’”
(21)“汤、武之士不过三千”三句:王念孙《读书杂志·史记》:“《赵策》作‘汤、武之卒不过三千人,车不过三百乘’,无‘卒不过三万’句。念孙案,卒即士也,既云‘士不过三千’,不当又云‘卒不过三万’。”译文从之。
(22)冥冥:懵懂无知貌。
(23)衡人:指战国时倡导连横之说的人。
(24)秦成:指与秦国讲和。成,讲和。
(25)恐愒(hè):恫吓威胁。
(26)屏(bǐng):放逐,摒弃。
(27)洹(huán)水:水名。又名“安阳河”,在河南北部。源出林县,流经安阳至内黄,入卫河。
(28)通质:犹交质。古代列国互派人质,作为守信的保证。
(29)刑:杀。
(30)成皋:古邑名。在今河南荥阳汜水镇西,形势险要。
(31)魏塞其粮道:《史记·苏秦列传》作“魏塞其道”,司马贞《索隐》:“其道即河内之道。战国策‘其’作‘午’。”译文从之。
(32)博关:一名“博陵”,春秋时齐邑。在今山东茌平西北。
(33)武关:今陕西丹凤东南,战国秦置,为关中地区通往豫西南和湖北的咽喉。
(34)齐涉渤海:张守节《正义》:“齐从沧州渡河至瀛州。”
(35)沧州:北魏熙平二年(517)置,隋大业初废,唐武德元年(618)复置,治清池(今河北沧州东南四十里旧州镇)。
(36)宜阳:古邑名。在今河南宜阳西。
(37)河外:此处指今陕西、山西黄河南段以西地区。张守节《正义》:“河外,同、华等地也。”春秋战国时因各国所在地不同,“河外”所指地区亦不同。春秋晋人称黄河以北为“河内”,黄河以南为“河外”。《左传·僖公十五年》:“(晋)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杜预注:“河外,河南也。”战国魏人以河南、河西为河外。《史记·魏世家》:“所亡于秦者,山南、山北、河外、河内。”指今陕西华阴至河南三门峡西一带。赵亦以河南为河外。《史记·张仪列传》:“驱韩、梁军于河外。”张守节《正义》:“河外,谓郑、滑州(今河南郑州、滑县一带),北临河。”秦人以河东为河外。《资治通鉴·周赧王四年》:“梁效河外。”胡三省注:“秦盖以河东为河外,梁则以河西为河外。”
(38)贝州:北周宣政元年(578)分相州置,治武城,隋改为治清河(今河北清河城关乡西北)。
(39)遂围邯郸:长平之战后,秦军并未立即包围邯郸。
(40)乃使苏代厚币说秦相应侯曰:以下至“割地以和”,出自《史记·白起王翦列传》。厚币,丰厚的礼品。应侯,指范雎,战国时期魏国人,著名纵横家、谋略家。秦昭王时任秦国国相,封应侯。
(41)武安君:指白起,因战功被封为武安君。马服子:指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
(42)所谓:所以。谓,通“为”。
(43)鄢(yān):古邑名。楚国的别都,在今湖北宜城东南。郢:古邑名。春秋战国时楚国都城,在今湖北江陵纪南城。
(44)马服:《史记·白起王翦列传》作“赵括”。
(45)邢丘:古邑名。春秋晋邑,战国属魏,在今河南温县东。
(46)上党:指韩国上党郡,位于今山西东南部沁河以东一带。
(47)不乐为秦人之日久矣:《史记·白起王翦列传》作“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矣”,译文从之。
(48)秦王:指秦昭王。
(49)秦既罢军:以下至“楼缓闻之亡去”,出自《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有删节。
(50)赵王:指赵孝成王,名丹,战国时期赵国君主,赵惠文王之子。赵赦:《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作“赵郝”,赵国贵族。
(51)兆:《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作“挑”,译文从之。
(52)弱者善守:《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作“弱者不能守”,译文从之。
(53)益秦之强:《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作“益强之秦”,指愈发强大的秦国。
(54)楼缓:原赵国大臣,支持赵武灵王推行胡服,后入秦任秦国国相。
(55)齐之德王:《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作“齐之听王”,译文从之。
(56)秦围赵:以下至“楚于是遂出兵救赵”,出自《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有删节。
(57)楚王:指楚考烈王。
(58)毛遂:战国时赵国人,平原君门下食客。赵孝成王九年(前257),秦围赵都邯郸,平原君求救于楚,于门客中选文武具备之二十人为从。得十九人,毛遂乃自荐同往。平原君与楚王谈判,半天不决。他按剑历阶而上,陈说利害,使楚王同意出兵救赵。按剑:以手抚剑。历阶:越阶而上,即一步一级台阶。《礼记·檀弓下》:“杜蒉入寝,历阶而升。”孙希旦《集解》:“历阶,……谓升阶不聚足也。”
(59)胡:何,为什么。
(60)夷陵:战国楚邑。在今湖北宜昌东南。楚国先王葬地。
(61)赵孝成王时:以下至“为退军五十里”,出自《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有删节。
(62)魏王:指魏安釐王。晋鄙:战国时魏国人,安釐王时将军。秦围邯郸,赵求救于魏,魏王使晋鄙将兵救赵,屯兵观望。信陵君用侯生谋,通过如姬窃得虎符,使力士朱亥椎杀晋鄙,夺其兵权而救赵解围。
(63)汤阴:古邑名。今属河南。
(64)客将军:犹所谓“客卿”,别国人在魏为将军者。间(jiàn)入:秘密进入。
(65)帝秦:尊奉秦王为帝。
(66)鲁连:即鲁仲连,战国时齐国人。善于出谋划策,而不肯仕宦。常周游各国,为人济危解难。赵孝成王时,秦军围赵都邯郸,他向赵、魏大臣辨析利害,劝其毋尊秦昭王为帝,坚守待援,终退秦军。
(67)绍介:介绍。古代宾主之间传话的人称“介”。古礼,宾至,须介传话,介不止一人,相继传辞,故称“绍介”。
(68)玉貌:对人容颜的敬称。
(69)鲍焦:周代隐士,因不满当时社会,抱树绝食而死。《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张守节《正义》引《韩诗外传》曰:“姓鲍,名焦,周时隐者也。饰行非世,廉洁而守,荷担采樵,拾橡充食,故无子胤,不臣天子,不友诸侯。子贡遇之,谓之曰:‘吾闻非其政者不履其地,污其君者不受其利。今子履其地,食其利,其可乎?’鲍焦曰:‘吾闻廉士重进而轻退,贤人易愧而轻死。’遂抱木立枯焉。”无从容而死:指世人认为鲍焦因心胸狭隘而自杀。司马贞《索隐》:“世人见鲍焦之死,皆以为不能自宽容而取死。”
(70)众人不知,则为一身:《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司马贞《索隐》:“言众人不识鲍焦之意,焦以耻居浊世而避之,非是自为一身而忧死。”
(71)上首功:谓崇尚战功。上,通“尚”。《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司马贞《索隐》:“秦法,斩首多为上功。谓斩一人首赐爵一级,故谓秦为‘首功之国’也。”
(72)权使其士:用权术役使士人。
(73)虏使其人:把百姓当作奴隶来差使。
(74)即:假若。肆然:无所顾忌。
(75)过:甚至。王念孙《读书杂志·史记》:“高诱注《吕氏春秋·知士篇》曰‘过犹甚也’,言秦若肆然而为帝,甚而遂为政于天下,则吾有死而已,不忍为之民也。”
(76)燕则为请以从矣:意谓关于燕国,我姑且相信您所说的。徐仁甫《史记注解辨正》:“‘请’犹‘且’也,姑且,时间副词。……此谓燕则吾姑且以从矣。”从,听从,相信。
(77)周烈王:战国时期周天子,名喜,周安王之子。
(78)赴:后多作“讣”,讣告,报丧。
(79)天崩地坼(chè):指天子驾崩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80)下席:谓离开原来的居处,睡在守孝的草席上。
(81)东蕃:指齐国。蕃,通“藩”,藩国。田婴:《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作“因齐”,齐威王名。译文从之。
(82)斫(zhuó):砍,斩。
(83)叱嗟:怒斥声。
(84)而母婢也:你母亲是个婢女,是骂人的话。而,你,你的。
(85)烹醢(hǎi):古时的两种酷刑。“烹”是将人煮死,“醢”是把人剁成肉酱。
(86)九侯、鄂侯:商纣王时的诸侯。
(87)子:指女儿。
(88)争之强:强烈劝谏。争,通“诤”,诤谏,规劝。
(89)办:《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作“辩”。辩之疾,指极力为九侯辩护。译文从之。
(90)脯(fǔ):将其做成肉干。
(91)喟(kuì)然:感叹,叹惜貌。
(92)牖(yǒu)里:古地名。亦作“羑(yǒu)里”,在今河南汤阴北。库:监狱。
(93)曷(hé)为人俱称王,卒就脯醢之地:意谓魏国、秦国的君主都称“王”,为何魏国甘心居于被人宰割的地位。
(94)齐愍(mǐn)王将之鲁:指乐毅率军攻占齐都临淄后,齐愍王一度逃亡到鲁国。
(95)夷维子:齐愍王近臣,史失其名。夷维,齐邑名。今山东高密。
(96)十大牢:牛、羊、猪各十只。大牢,即“太牢”,古时祭祀或宴会,牛、羊、猪三样齐全称“太牢”。
(97)巡狩:谓天子出行,视察邦国州郡。
(98)避舍:犹退避,指诸侯让出自己居住的宫室。《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司马贞《索隐》:“避正寝。”
(99)管籥(yuè):钥匙。
(100)摄:提起。衽:衣襟。抱机:捧着托盘。机,通“几”,几案。
(101)视膳于堂下:语本《礼记·文王世子》:“食上,必在视寒暖之节;食下,问所膳。”指伺候天子用餐。视膳,古代臣下侍奉君主或子女侍奉双亲进餐的一种礼节。
(102)投其籥:《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张守节《正义》:“投钥匙于地。”
(103)内:同“纳”,接受。
(104)假涂:借路。涂,同“途”。
(105)孤:父死则子称为“孤”。此指去世邹君之子。
(106)主人必将倍殡:古代以坐北向南为正位,所以诸侯的灵柩停放在灵堂北面。但天子吊唁诸侯之丧,应当坐北朝南,所以夷维子要求邹人将灵柩移到南面,好让齐愍王吊唁时面向南方。倍,通“背”,倒过来。殡,灵柩。
(107)设几北面于南方:《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作“设北面于南方”,指把灵柩放在南面朝向北方,以接受齐愍王坐北朝南的吊唁。设,置,放。北面,向北。
(108)“邹、鲁之大夫”三句:意谓邹、鲁两国的大夫,国君活着的时候没法侍奉,国君死后没钱送礼,形容邹、鲁两国的贫困。赙襚(fù suì),送给丧家的钱财衣物。《战国策·赵策三》作“生则不得事养,死则不得饭含”。
(109)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以上有“且秦无已则帝”一句,指秦国的野心不会因为称帝而罢休,接下来必将撤换各诸侯国的执政大臣。
(110)子女:年轻女子。谗妾:好谗害人的姬妾。
【译文】
苏秦到了赵国, 赵国与秦国有共同的祖先。周穆王让造父驾车,攻破徐偃王,于是周穆王将赵城赐给造父,赵氏世代都担任晋国的卿。 游说赵肃侯说:“我私下为您考虑,没有比让百姓安居乐业更重要的了,而且不要多生事端烦扰他们。安定百姓的根本,在于选择邦交。邦交选择得当,则百姓安宁;邦交选择不当,则百姓终身不得安宁。请允许我分析一下赵国的外患。如果赵国与齐国、秦国为敌,则百姓不得安宁;依靠秦国攻打齐国,则百姓不得安宁;依靠齐国攻打秦国,则百姓不得安宁。如果您能听从我的意见,燕国必定献上出产毡裘与犬、马的土地,齐国必定献上出产鱼、盐的海域,楚国必定献上出产橘子、柚子的园林,也能够让韩国、魏国、中山国献上可以收取赋税的汤沐邑,而您的亲戚、父兄也都可以因此封侯。从别国分割土地获得财利,这是五霸不惜损兵折将也要追求的。让自己的亲戚获得封侯,这是商汤、周武王不惜放逐、诛杀君主也要争取的。如今您拱着手就能兼而有之,这就是我替您做的打算。秦国如果攻下轵道,则南阳就处于危险之中;如果威逼韩国,包围洛阳,那么赵国就要起兵自卫;如果占据卫地,取得黎阳、卷城,则齐国必定臣服于秦国。秦国的欲望在山东地区得到满足后,则必定举兵进攻赵国。秦国军队渡过黄河、漳水之后,占据蕃吾,则必然兵临邯郸城下。这正是我替您感到担忧的。如今,山东各国没有比赵国更强大的。赵国土地方圆二千余里,披甲的将士数十万,战车千乘,战马万匹,储存的粮食足够吃好几年。西面有常山,南面有黄河、漳水,东面有清河,北面有燕国。燕国本来就是一个弱国,无须畏惧。秦国在天下最害怕的就是赵国,但秦国却不敢举兵进攻赵国,这是什么原因?是因为害怕韩国、魏国谋划在背后乘虚而入。因此韩国、魏国,可以说是赵国南方的屏障。秦国进攻韩国、魏国,没有高山大河的阻隔,可以逐渐蚕食他们的土地,直到迫近两国的国都。韩国、魏国抵挡不住秦国,则必然向秦国称臣。秦国没有了韩国、魏国的阻隔,那么战祸必定降临赵国。这正是我替您感到忧虑的。我听说,尧连三百亩田地都没有,舜也没有咫尺的封地,却最终拥有了天下;大禹连一百人的村落都没有,却最终统治了诸侯;商汤、周武王的士兵不过三千人,战车不过三百乘,却最终成为天子,这是因为他们的确掌握了取得天下之道。所以贤明的君主对外能估计敌人的强弱,对内能衡量士兵素质的优劣,不必等到两军交锋,胜败存亡的关键早已经成竹在胸了。又怎么会被众人的言论所蒙蔽,而懵懂地去决定国家大事呢!我私下考察天下的地图,各诸侯国的土地面积五倍于秦国,料想各诸侯国的士兵数量十倍于秦国,山东六国如果齐心协力,向西攻打秦国,则秦国一定被击败。如今反而向西事奉秦国,向秦国称臣。打败别人与被别人打败,使别人臣服与臣服于别人,岂可同日而语!那些主张连横的人,都想割让各诸侯国的土地给秦国。与秦国讲和后,他们就可以高筑台榭,装饰宫室,欣赏笙竽所演奏的音乐,至于各国遭受秦国的侵害,他们却并不分担忧愁。所以这些主张连横的人日夜不停地以秦国的威势恐吓诸侯,以谋求割取诸侯的土地,希望大王好好考虑这个问题。我听说,贤明的君主断绝疑虑,排除谗言,摒弃流言蜚语的途径,堵塞结党营私的门路,所以那些主张尊奉君主、富国强兵的臣子,能够在君主面前陈述他们的忠心。我私下为大王您考虑,最好让韩、魏、齐、楚、燕、赵六国合纵亲善,一起反抗秦国。会合天下各国的将相,在洹水边上盟会,互相交换人质,杀白马歃血为盟,彼此约定:‘假如秦军进攻楚国,则齐国、魏国分别派遣精锐部队援助楚国,韩国切断秦军的粮道,赵军渡过黄河、漳水,燕国固守常山以北地区。假如秦军进攻韩国、魏国,则楚军截断秦军的后路,齐国派遣精锐部队援助韩、魏,赵军渡过黄河、漳水,燕国固守云中。假如秦军进攻齐国,则楚军截断秦军的后路,韩国固守成皋,魏军切断秦军的粮道,赵军渡过黄河、漳水,挺进博关,燕国派遣精锐部队援助齐国。假如秦军进攻燕国,则赵国固守常山,楚军驻扎武关,齐军渡过渤海, 指今沧州。 韩国、魏国都派遣精锐部队援助燕国。假如秦军进攻赵国,则韩军驻扎宜阳,楚军驻扎武关,魏军驻扎河外,齐军渡过清河, 指今贝州。 燕国派遣精锐部队援助赵国。诸侯中有不守盟约的,其余五国便共同讨伐它。’六国合纵相亲共同抵抗秦国,则秦军一定不敢出函谷关危害山东各国了。这样一来,您的霸业就成功了。”赵王说:“好。” 秦军在长平大败赵军之后,遂包围了邯郸城。赵国人震惊恐惧,纷纷向东迁徙,于是派遣苏代带着丰厚的礼物游说秦国相国应侯范雎,说:“武安君白起是不是击败了马服君之子赵括?”范雎说:“是的。”苏代问:“秦军是不是又将围攻邯郸?”范雎说:“是的。”苏代说:“赵国一旦灭亡,秦王就可以称王天下了。武安君为秦国战胜攻取的城池有七十多座,向南攻取了鄢、郢、汉中,向北击败了赵括的军队,即使是周公、召公、吕望的功绩,也不会比武安君的更大。一旦赵国灭亡,秦王称王于天下,势必以武安君为三公,您甘心位居他之下吗?到那个时候,就是您不想屈居武安君之下,也肯定做不到了。秦国攻打韩国,包围邢丘,围困上党,上党的百姓全部投靠赵国,天下的百姓不愿成为秦国子民已经很久了。如今赵国灭亡后,北方的土地会归于燕国,东面的土地会归于齐国,南面的土地会归于韩国、魏国,秦国能得到的土地并没有多少。因此不如让赵国割地求和,不要让武安君再立功劳。”于是范雎向秦昭王进言说:“秦国的士兵很疲惫了,请您答应韩国、赵国君主的请求,割地求和。”秦国撤军之后,赵王派赵赦前往秦国订立臣服秦国的和约,打算割让六座城邑给秦国。虞卿对赵王说:“秦国这次进攻赵国,是因为疲惫而退兵呢?还是仍有进攻的余力,因为爱惜大王您才停止进攻呢?”赵王说:“秦国攻打我们,当然不遗余力。必然是因为疲惫才退兵。”虞卿说:“秦国用尽全力进攻,来强夺他们所得不到的地盘,疲惫不堪地退兵了。而大王您又把秦国用尽力气还夺不到的地盘割让给他们,这是帮助秦国攻打自己啊。明年,秦国如果又要求割地,大王您会给他吗?如果不给,则前功尽弃并导致将来的祸患;如果给,则没有那么多土地可以割让。俗话说:‘强者善于进攻,弱者不能防守。’如今,如果听任秦国的摆布,则秦军没有疲敝就可以多得土地,使秦国愈发强大而赵国愈发弱小。让愈发强大的秦国分割愈发弱小的赵国,秦国的算计就会没完没了。况且大王您的土地有限,而秦国的索取却是无止境的,用有限的土地去满足无止境的索取,这样赵国势必会灭亡。”赵王犹豫不决的时候,楼缓从秦国来了,赵王询问他的意见。楼缓说:“不如把六座城邑割让给秦国。”虞卿说:“我说不要割地于秦,并不是坚持不给就算完事。秦国向大王您索要六座城邑,您可以把这六座城邑送给齐国。齐国,与秦国积怨甚深,得到您的六座城邑后,将与赵国同心协力向西攻打秦国。齐国听从您的话,不等您把话说完就会应允。那么您虽然失地于齐,却能在秦国那边得到补偿。而齐国、赵国也可以报仇雪耻,并且向天下展示赵国是能够有所作为的。大王您只要将这一决定昭告天下,不等齐、赵军队接近秦国的边境,秦国使者必定带着重礼来到赵国,反而向大王求和。秦国请和之后,韩国、魏国听到这个消息,必定都敬重大王;敬重大王,必然献上贵重的宝物,请求与您结盟,那么大王您一举就能与三个国家结好,而使秦国的形势愈发危险。”赵王说:“好。”于是派虞卿向东去见齐王,与齐王谋划共同对抗秦国。虞卿还没有出发,秦国的使者就已经来到赵国了。楼缓听说后,便逃跑了。秦国围攻赵都邯郸,赵王派平原君去楚国缔结合纵的盟约,请求楚国的救援。平原君到了楚国,见到楚王,向他陈说利害关系。从太阳初升一直谈到正午时分,还是定不下来。于是毛遂手按剑柄一步一级登上大殿,对平原君说:“合纵是利是害,两句话就可以说清楚。如今从日出时开始说,直到中午还决定不了,这是为什么?”楚王呵斥到:“还不退下!我和你的主人谈话,你来做什么!”毛遂手按剑柄上前说:“大王之所以敢这样对待我,是仗着楚国人多势众。但如今在这十步之内,您无法倚仗楚国人多,您的性命掌握在我手中。我的主人就在面前,您凭什么呵斥我?况且我听说,商汤凭着方圆七十里的地盘成为天子,周文王凭着方圆百里的地盘使天下诸侯臣服。如今楚地方圆五千里,军队上百万,这是可以成为霸王的资本。以楚国的强大,天下没有哪个诸侯比得上,没有哪个诸侯是楚国的对手。白起,就那么个小子,率领数万军队与楚国作战,第一战就攻克了鄢、郢,第二战又焚烧了夷陵,第三战侮辱了楚国的先王。这是百世不解的深仇大恨,赵国都替你们感到羞耻,而大王您却不以为耻。如今合纵抗秦,主要是为了楚国,而不是为了赵国。”楚王说:“确实如您所言,我愿意竭诚以整个国家追随您。”于是楚国出兵救赵。赵孝成王时,秦军围困邯郸,各诸侯国的救兵都不敢进攻秦军。魏王派晋鄙率军救赵,由于畏惧秦国,停留于汤阴不敢进军。魏王派客将军新垣衍秘密进入邯郸,劝赵王尊奉秦王为帝。此时,鲁仲连刚好在赵国游历,碰到秦军围困邯郸,听说魏王想让赵国尊奉秦王为帝,于是去拜见平原君说:“魏国来客新垣衍在哪里?请让我替您谴责他,赶他回国。”平原君说:“请让我做介绍。”鲁仲连见到新垣衍后,却不同他说话。新垣衍说:“我观察还留在这座围城中的,都是有求于平原君的人。今天我观察先生您的容貌,并非有求于平原君,为什么久留在这座围城中而不离开呢?”鲁仲连说:“世人都认为鲍焦因为心胸狭隘而自杀,他们都搞错了。众人不理解他的内心,以为他是为了个人私事而死的。那个秦国,是个废弃礼义而崇尚战功的国家,用权术役使士人,把百姓当作奴隶来差使。秦国假若无所顾忌地称帝,甚至进而统治天下,那么我宁可跳东海去死,也不甘心做秦国的子民。我之所以来见将军您,是想要帮助赵国。”新垣衍说:“您打算怎么帮助赵国?”鲁仲连说:“我将要让魏国与燕国帮助赵国,齐国、楚国本来已经在帮助赵国了。”新垣衍说:“关于燕国,我姑且相信您所说的。至于魏国,我就是魏国人,您有什么办法让魏国帮助赵国呢?”鲁仲连说:“魏国还没有看到秦国称帝的危害。如果让魏国看到秦国称帝的坏处,就一定会帮助赵国了。”新垣衍说:“秦国称帝有什么坏处?”鲁仲连说:“从前,齐威王曾经施行仁义,想率领天下诸侯朝见周天子。那时周王室贫穷而微弱,诸侯都不来朝拜,只有齐国独自朝见周天子。过了一年多,周烈王驾崩,齐国没能及时前往吊丧。周王室大怒,在发给齐国的讣告中说:‘天子驾崩,新即位的天子离开了原来的居处。东方藩国之臣因齐竟然不按时前来吊丧,应该斩首。’齐威王勃然大怒说:‘呸!你妈是个婢女!’最终被天下人嘲笑。周天子活着的时候去朝见,死后又大骂他,这是因为实在忍受不了周王室的苛求。做天子的本来就是这样,用不着奇怪。”新垣衍说:“先生难道没见过那些奴仆吗?十个奴仆服侍一个主人,难道是力气比不过,才智比不上吗?是因为惧怕他们的主人。”鲁仲连说:“啊!魏国和秦国相比,就像奴仆和主人一样吗?”新垣衍说:“是的。”鲁仲连说:“那么我将让秦王将魏王烹杀并剁成肉酱。”新垣衍吃惊地说:“您的话也太过分了!您又怎么能让秦王把魏王烹杀并剁成肉酱呢?”鲁仲连说:“当然可以,请听我说。从前,九侯、鄂侯、周文王,是商纣王的三公。九侯有位女儿长得很漂亮,所以九侯把她献给纣王。可是纣王却嫌她丑,把九侯剁成了肉酱。鄂侯强烈劝谏,极力为九侯辩护,所以纣王把他杀了做成肉干。周文王听说了这件事,不由得叹气,所以纣王把他囚禁在牖里的监狱,关了一百天,想要杀死他。为什么有些人与别人同样称王,却甘心居于被人宰割的地位呢?齐愍王将逃亡到鲁国,夷维子负责驾车,手持马鞭跟随齐愍王,对鲁国人说:‘你们准备怎样接待我们的国君?’鲁国人说:‘我们准备用牛、羊、猪各十头的礼节来款待您的国君。’夷维子说:‘这是从哪儿找来的礼节?我们的国君,是天子。天子出来巡视邦国,诸侯应该让出自己居住的宫室,交出钥匙,提起衣襟,捧着托盘,伺候天子用餐。等天子用餐完毕,诸侯才能退下处理朝政。’鲁国人气得把钥匙扔在地上,拒绝齐愍王进入鲁国。齐愍王没能进入鲁国,便想到薛国去,中途从邹国借路。当时,邹国的国君刚刚去世,齐愍王想去吊唁。夷维子对邹国太子说:‘天子前来吊唁,主人应当调转灵柩的方向,使之朝北,然后接受天子坐北朝南的吊唁。’邹国的群臣说:‘如果非要这样做不可,我们宁可伏剑自杀。’所以齐愍王也不敢进入邹国。邹、鲁两国的臣子,国君活着的时候没法侍奉,国君死后没钱送礼,然而齐愍王想要在邹、鲁行天子之礼,邹、鲁两国的臣子都不肯接受。如今秦国是万乘之国,魏国也是万乘之国,都是万乘之国,都有‘王’的名号。而魏国看到秦国打了一场胜仗,就想尊秦为帝,秦国的野心不会因为称帝而罢休,接下来必将撤换各诸侯国的执政大臣。秦国会撤掉他们认为不好的人,任用他们认为能干的人;免掉他们所厌恶的人,任用他们所喜欢的人;还会把秦国的年轻女子与喜欢谗害人的女人,嫁给诸侯们做姬妾,住进魏王的宫中,魏王怎么可能安稳的生活?而将军您又怎么可能保住原有的恩宠呢?”于是新垣衍起身,拜了两拜,谢罪道:“请让我告辞,再也不敢提尊秦为帝了。”秦军将领听说此事,为此退兵五十里。
苏秦如韩 (1) , 韩之先与周同姓 (2) , 事晋 , 得封于韩 (3) , 为韩氏 。 后周烈王赐韩侯 , 得列为诸侯也 。说韩宣王曰 (4) :“韩北有巩、成皋之固 (5) ,西有宜阳、商阪之塞 (6) ,东有宛、穰、洧水 (7) ,南有陉山 (8) ,地方九百余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韩卒超足而射 (9) ,百发不暇止,远者栝洞胸 (10) ,近者镝掩心 (11) 。韩之剑戟则龙泉、太阿 (12) ,皆陆断牛马,水截鹄雁。夫以韩卒之劲与大王之贤,乃西面而事秦,交臂而服焉 (13) ,羞社稷而为天下笑,无大于此者也。是故,愿大王熟计之。大王无事秦!事秦必求宜阳、成皋。今兹效之 (14) ,明年又复求割地。与之则无地以给之,不与则弃前功而受后祸。且夫大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以有尽之地而逆无已之求 (15) ,此所谓市怨结祸者,不战而地已削矣。臣闻鄙谚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 (16) 。’今王西面交臂而臣事秦,何异于牛后乎?夫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而有牛后之名,窃为大王羞之。”韩王勃然作色 (17) ,按剑太息曰:“寡人虽不肖,不能事秦。”从之。 韩攻宋 (18) , 秦大怒曰 :“ 吾爱宋 。 韩氏与我交而攻我所 甚爱 , 何也 ?” 苏秦为韩说秦王曰 (19) :“ 韩氏之攻宋 , 所以为王也 。 以 韩之强 (20) , 辅之以宋 , 楚 、 魏必恐 , 恐必西面而事秦 。 王不折一兵 , 不 杀一人 , 无事而割安邑 (21) , 此韩氏之所以祷于秦也 。” 韩惠王闻秦好 事 (22) , 欲罢其人 (23) , 无令东伐 , 乃使水工郑国来间秦 (24) , 说秦王令凿泾 水以溉田 (25) 。 中作而觉 , 欲诛郑国 。 郑国曰 :“ 始 , 臣为间 。 然渠成 , 亦秦之利 。 臣为韩延数年命 , 为秦开万代之利也 。” 王从之 。
【注释】
(1)苏秦如韩:以下至“从之”,出自《史记·苏秦列传》,有删节。
(2)韩之先与周同姓:以下至“得列为诸侯也”,抄撮自《史记·韩世家》。
(3)韩:指韩原,在今陕西韩城南。
(4)韩宣王:即韩宣惠王,战国时期韩国国君,韩昭侯之子。
(5)巩:古邑名。在今河南巩义西南。
(6)商阪:《史记·苏秦列传》张守节《正义》:“商阪即商山也,在商洛县南一里,亦曰楚山,武关在焉。”在今陕西商洛商州区东南。
(7)宛:今河南南阳。穰:今河南邓州。洧(wěi)水:古水名。即今河南双洎河。汉、唐故道,源出今河南登封东阳城山,东流至西华县西入颍水。
(8)陉(xíng)山:在今河南新郑西南。
(9)超足:指以脚踏强弩,手拉弩弦,使之张开。《史记·苏秦列传》张守节《正义》:“超足,齐足也。夫欲放弩,皆坐,举足踏弩,两手引揍机,然始发之。”
(10)远者栝(kuò)洞胸:《史记·苏秦列传》作“远者括蔽洞胸”。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苏秦列传》:“‘括’当作‘铦’,镞之似铍者。”洞胸,射穿胸口。
(11)镝(dí):箭头,箭。掩心:穿透心胸。
(12)龙泉、太阿:宝剑名。
(13)交臂:叉手,拱手。表示降服,恭敬。
(14)今兹:今年。效:贡献,进献。
(15)逆:迎受,接受。
(16)宁为鸡口,无为牛后:《史记·苏秦列传》张守节《正义》:“鸡口虽小,犹进食;牛后虽大,乃出粪也。”谓宁居小者之首,不为大者之后。
(17)勃然:因愤怒或心情紧张而变色之貌。
(18)韩攻宋:以下至“此韩氏之所以祷于秦也”,出自《战国策·韩策三·韩人攻宋》,相关记载又见于《史记·田敬仲完世家》。韩,《战国策·韩策三》作“韩人”,疑为“韩珉”之讹。吴师道《战国策校注》:“《韩策》云‘韩珉相齐’,盖韩珉为齐伐宋也。首句不云‘韩攻宋’,而云‘韩人’,疑‘人’即‘珉’之讹。”韩珉,战国时期韩国将领,曾任齐国国相。《史记·田敬仲完世家》作“韩聂”。
(19)韩:应为“齐”之误。金正炜《战国策补释》:“篇中‘韩’字皆当为‘齐’,此由不辨‘韩人攻宋’之讹。”
(20)韩:应为“齐”之误。
(21)安邑:都邑名。战国初为魏都,在今山西夏县西北禹王城。
(22)韩惠王闻秦好事:以下至“王从之”,出自《史记·河渠书》。韩惠王,即韩桓惠王,战国时期韩国国君,韩釐王之子。好事,《史记·河渠书》作“好兴事”,指喜好兴建工程。译文从之。
(23)罢(pí):使疲劳。
(24)水工:治水工程人员。郑国:战国末水利家,韩国人。
(25)凿泾水以溉田:指郑国渠,秦王政十年(前237)采纳韩国水工郑国建议开凿。自中山西瓠口(谷口,今陕西泾阳西北)引泾水东流,至今三原县北合浊水、石川河,东流经今富平、蒲城南,注入洛水。渠长三百多里,溉田四万多顷。
【译文】
苏秦到了韩国, 韩国的先祖与周同姓,曾奉事晋国,被封在韩原,以韩为姓。后来周烈王册封韩侯,韩国得以成为诸侯国之一。 游说韩宣王说:“韩国北面有坚固的巩邑、成皋,西面有宜阳、商阪这样的要塞,东面有宛、穰、洧水,南面有陉山,土地方圆九百多里,披甲的将士数十万,天下的强弓劲弩都是韩国制造的。韩国的士兵脚踏强弩、手引弩弦而射,可以连射一百多次不需休息,远处的敌人可以射穿他的胸膛,近处的敌人可以射穿他的心脏。韩国的剑戟都是龙泉、太阿这样的宝剑,在陆地上可以斩断牛、马,在水上可以截击天鹅、大雁。凭着韩国士兵的勇敢与大王您的贤明,却向西事奉秦国,拱手而臣服,使国家蒙羞而被天下人耻笑,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了。所以,希望您仔细考虑。请大王不要事奉秦国!如果事奉秦国,秦国必定向您索取宜阳、成皋。今年把土地献出去,明年秦国又会要求割地。如果答应,则已经无地可给;如果不答应,则前功尽弃而遭受后患。况且大王您的土地是有限的,而秦国的索取是没有止境的。用有限的土地去迎对无止境的索取,这就叫作购买怨恨而招来祸患,没有打战,土地就被割去了。我听说有这样的俗话:‘宁愿做鸡口,不要做牛的肛门。’如今大王您向西拱手事奉秦国,与牛的肛门有什么区别?凭借大王您的贤明,拥有韩国强劲的大军,却蒙受牛肛门的名声,我私下为大王感到羞愧。”于是韩王一下变了脸色,手握剑柄叹息道:“我虽然没有出息,却决不事奉秦国。”听从了苏秦的主张。 韩珉攻打宋国,秦王大怒说:“我喜爱宋国。韩珉与我交好,却进攻我所爱的国家,这是为什么?”苏秦为齐国游说秦王说:“韩珉之所以进攻宋国,正是为了大王您。凭借齐国的强大,再得到宋国,楚、魏两国必然恐惧,楚、魏两国一恐惧,必然向西侍奉秦国。大王不损一兵一卒,不杀一人,不经过战争就可以割取安邑,这就是韩珉为秦国祈求的事。”韩惠王听说秦国喜好兴建工程,想借此使秦国民力疲劳,不再向东方侵略,于是派水利家郑国来秦国做间谍,游说秦王凿渠引泾水灌溉农田。工程还在进行中,韩国的阴谋被察觉,秦王想杀掉郑国。郑国说:“开始,我是作为间谍来到秦国的。但渠道修成后,对秦国也是有利的。我为韩国延长了几年的寿命,却为秦国开辟千秋万代之利。”秦王听从了郑国的话。
苏秦如魏 (1) , 魏之先 (2) , 毕公高之后 (3) , 与周同姓 。 武王伐纣 , 封高公于毕 (4) , 以为姓 。 毕万事晋献公 (5) , 献公封万于魏 (6) , 以为大夫 。 后周烈王赐魏俱得为诸侯 。说魏襄王曰 (7) :“大王之地,南有鸿沟、陈、汝南 (8) ,东有淮、颍、煮枣 (9) ,西有长城之界 (10) ,北有河水、卷、衍 (11) ,地方千里。地名虽小,然而田舍庐庑曾无刍牧之地 (12) 。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绝, 殷殷 (13) ,若有三军之众。魏,天下之强国也。王,天下之贤主也。今乃有意西面而事秦,称东藩,筑帝宫 (14) ,受冠带 (15) ,祠春秋 (16) ,臣窃为大王耻之。臣闻,越王勾践战,弊卒三千,擒夫差于干遂 (17) ;武王卒三千,革车三百乘,制纣于牧野。岂其卒众哉?诚能奋其威也 (18) 。今窃闻大王之卒,武士二十万,仓头二十万 (19) ,奋击二十万 (20) ,厮徒十万 (21) ,车六百乘,骑六千匹,此过越王勾践、武王远矣。今乃听于群臣之说而欲臣事秦。夫事秦必割地以效实 (22) ,故兵未用而国已亏矣。夫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外交 (23) ,偷取一旦之功而不顾其后 (24) ,破公家而成私门 (25) ,外挟强秦之势以内劫其主 (26) ,以求割地,愿大王熟察之。《周书》曰:‘绵绵不绝,蔓蔓奈何?毫氂不伐,将用斧柯 (27) 。’前虑未定 (28) ,后有大患,将奈之何!大王诚能听臣,六国从亲,专心并力,则必无强秦之患。故弊邑赵王使臣效愚计 (29) ,奉明约 (30) ,在大王诏之 (31) 。”魏王曰:“谨奉教。” 虞卿说春 申君伐燕 (32) , 以定身封 (33) 。 春申君曰 :“ 所道攻燕 (34) , 非齐即魏 。 魏 、 齐 新恶楚 , 楚虽欲攻燕 , 将何道哉 ?” 对曰 :“ 请令魏王可君 (35) 。” 虞卿遂 如魏 , 谓王曰 :“ 夫楚亦强大矣 , 天下无敌 , 乃且攻燕 。” 魏王曰 :“ 向也子云天下无敌 , 今也子云乃且攻燕者 , 何也 ?” 对曰 :“ 今谓马力多则 有矣 , 若曰胜千钧则不然者 , 何也 ? 夫千钧非马之任也 。 今谓楚强 大则有矣 , 若夫越赵 、 魏而斗兵于燕 , 则岂楚之任哉 ? 非楚之任而楚为之 , 是弊楚也 。 弊楚即强魏 , 其于王孰便 ?” 魏王曰 :“ 善 。” 从之 。
【注释】
(1)苏秦如魏:以下至“谨奉教”,出自《史记·苏秦列传》,有删节。
(2)魏之先:以下至“后周烈王赐魏俱得为诸侯”,抄撮自《史记·魏世家》。
(3)毕公高:毕公,名高,周文王之子。
(4)毕:今陕西咸阳东北。
(5)毕万:春秋时晋国大夫。
(6)魏:西周封国。姬姓,在今山西芮城北。前661年,为晋献公所灭,成为毕万封邑。
(7)魏襄王:名嗣,魏惠王之子,战国时期魏国国君。
(8)鸿沟:古运河名。魏惠王十年(前360)开凿。故道自今河南荥阳北引黄河水东流,经中牟北、开封东南,南流经通许东、太康西,至淮阳东南入颍水。联结濮、济、丹、睢、颍、菏、泗等水,形成了黄、淮平原上庞大的水道交通网。陈:在今河南淮阳及安徽亳州一带。汝南:地区名。在汝水之南,楚方城之北。今河南鲁山以东、宝丰以南、叶县西北一带地区。
(9)淮:指淮河。颍:指颍水,淮河最大支流。跨河南、安徽两省,源出河南登封嵩山南麓,东南流到周口,纳沙河、贾鲁河,至安徽颍上沫河口注入淮河。煮枣:古邑名。战国魏邑,在今山东东明南。
(10)长城之界:指魏国西面的长城,主要为防御秦国而筑。《史记·魏世家》:“(魏惠王)十九年……筑长城,塞固阳。”张守节《正义》:“魏筑长城,自郑滨洛,北达银州,至胜州固阳县为塞也。”仓修良先生认为“固阳”(今内蒙古包头东)应作“合阳”(今陕西合阳东南)。该段长城起于今陕西华阴华山北,跨过渭河,沿洛河东岸北上,经大荔西,折向东北,入合阳县境,东行经韩城南,止于黄河西岸。
(11)衍:又称“衍氏”,战国魏邑。在今河南郑州北。
(12)田舍:田地和房屋。庐庑:房屋。刍牧:割草放牧。
(13) (hōng)殷殷:《史记·苏秦列传》作“ (hōng)殷殷”,群车并行的响声。译文从之。
(14)帝宫:指秦王的行宫。《史记·苏秦列传》司马贞《索隐》:“谓为秦筑宫,备其巡狩而舍之,故谓之‘帝宫’。”
(15)受冠带:接受秦国的冠带服饰制度。《史记·苏秦列传》司马贞《索隐》:“谓冠带制度皆受秦法。”
(16)祠春秋:《史记·苏秦列传》司马贞《索隐》:“言春秋贡奉,以助秦祭祀。”
(17)干遂:古邑名。在今江苏苏州西北阳山下。
(18)诚能:确实能够。
(19)仓头:《史记·苏秦列传》作“苍头”,以青巾裹头的军队。司马贞《索隐》:“谓以青巾裹头,以异于众。”
(20)奋击:能奋力击敌的士卒。指精兵。
(21)厮徒:厮役,奴仆。
(22)效实:表示诚意。
(23)外交:指与外国私相交往、勾结。
(24)偷:苟且,只顾眼前。
(25)破公家:损害国家。
(26)劫:威逼,胁迫。
(27)“绵绵不绝”四句:见于《逸周书·和寤》。绵绵,细小微弱的样子。蔓蔓,蔓延长大的样子。毫氂(lí),同“毫厘”,喻极细微。斧柯,斧柄。
(28)前虑:事前的谋虑。
(29)弊邑:对自己国家的谦称。愚计:愚拙之计。自谦之辞。
(30)明约:盟约。明,通“盟”。
(31)在大王诏之:意谓一切听您的吩咐。
(32)虞卿说春申君伐燕:以下至“从之”,出自《战国策·楚策四·虞卿谓春申君》,有删节。
(33)以定身封:虞卿劝春申君帮助赵国伐燕,从而在赵国获得封地。定身封,确定自己的封地。
(34)所道攻燕:攻燕所经道路。
(35)魏王:指魏安釐(xī)王。可:同意,许可。
【译文】
苏秦到了魏国, 魏国的祖先,是毕公高的后人,与周同姓。周武王讨伐商纣王,把高公封在毕邑,于是以毕为姓。毕万事奉晋献公,晋献公封毕万于魏地,任命他为大夫。后来周烈王册封魏侯,魏国得以成为诸侯国之一。 游说魏襄王说:“大王您的国土,南面有鸿沟、陈、汝南,东面有淮水、颍水、煮枣,西面有长城作为国界,北面有黄河、卷、衍,土地方圆千里。魏国的国土虽然不大,但田地房屋密集,连割草放牧的地方都没有。人口稠密,车马众多,日夜往来不绝,轰轰隆隆的声响,好似三军人马的声势。魏国,是天下的强国。大王您,是天下的明君。如今却打算向西事奉秦国,自称是秦国的东方属国,为秦王修筑行宫,接受秦国的冠带服饰制度,春秋两季到秦国贡奉助祭,我私下替大王您感到羞愧。我听说,越王勾践作战,以三千疲惫的士兵,在干遂活捉了吴王夫差;周武王以三千士兵,三百辆战车的兵力,在牧野之战中制服了商纣王。难道是他们兵力众多吗?只是因为他们确实能振奋自己的军威。如今我私下听说大王您的兵力,有武士二十万,青巾裹头的部队二十万,精锐部队二十万,厮役二十万,战车六百乘,战马六千匹,这远远超过了越王勾践、周武王的兵力。如今您却听信群臣的意见,打算以臣子的身份事奉秦国。事奉秦国,必然要割让土地以表示诚意,如此一来,军队尚未动用,国家就已经遭受了损失。作为臣子,割让自己国君的土地以交好他国,苟且取得一时的功绩而不顾后患,损害国家而获取私人利益,对外倚仗强秦的势力来胁迫自己的君主,以求把土地割让给秦国,希望大王您仔细地审查这种情况。《周书》说:‘草木细小微弱的时候不根除,蔓延长大之后怎么办?草木细微的时候不及时砍掉,等到长得粗壮了,就得动用斧头了。’事前的谋虑不成熟,之后就会大祸临头,到那时该怎么办!大王您如果能听从我的意见,山东六国合纵相亲,齐心协力,就一定不会有强秦侵犯的忧患。所以赵王派我前来进献愚拙之计,奉上盟约,一切听从您的吩咐。”魏王说:“恭敬地听从您的教诲。” 虞卿劝说春申君帮助赵国讨伐燕国,从而在赵国获得封地。春申君说:“进攻燕国所要经过的道路,不是齐国就是魏国。魏国、齐国最近与楚国结怨,楚军即便想进攻燕国,又能走哪条路线呢?”虞卿回答说:“请让我游说魏王,令他同意您的借道请求。”于是虞卿到了魏国,对魏王说:“楚国也算是强大了,天下无敌,却要去攻打燕国。”魏王说:“先前您说楚国天下无敌,如今您又说楚国却要去攻打燕国,这是为什么呢?”虞卿回答说:“如今,人们都说马的力气很大,这是事实,但如果说马能负重千钧,却是不可能的。为什么?因为负重千钧,不是马所能胜任的。如今人们都说楚国很强大,这是事实,但如果说楚国可以越过赵国、魏国而对燕国用兵,则哪里是楚国所能胜任的呢?不能胜任却要去做,这将导致楚国的疲敝。楚国的疲敝,意味着魏国的强大,对大王您来说岂不是很有利吗?”魏王说:“好。”听从了虞卿的意见。
苏秦如齐 (1) , 齐太公望吕尚者 (2) , 事周为文 、 武师 , 谋伐纣 。 武 王已平商 , 封尚父于齐营丘也 (3) 。说齐宣王曰:“齐南有泰山,东有琅琊 (4) ,西有清河,北有勃海,此四塞之国也 (5) 。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蹴踘者也 (6) 。临淄之途,车毂击 (7) ,人摩肩,连衽成帷 (8) ,举袂成幕 (9) ,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阳 (10) 。夫以大王之贤与齐之强,天下莫能当也。今乃西面事秦,窃为大王羞之。且夫韩、魏之所以畏秦者,为与秦接境壤界也 (11) 。兵出相当 (12) ,不出十日,而战胜存亡之机决定矣。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战而不胜,则国已危,亡随其后也;是故韩、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轻为之臣也。今秦之攻齐则不然。陪韩、魏之地 (13) ,过卫晋阳之道 (14) ,经于亢父之险 (15) ,车不得方轨 (16) ,骑不得比行 (17) ,百人守险,千人不敢过也。秦虽欲深入则狼顾 (18) ,恐韩、魏之议其后。是故洞疑虚喝 (19) ,骄矜而不敢进 (20) 。夫不深料秦之无奈齐何也,而欲西面事之,是群臣之计过也。今无事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实,故愿大王少留意计之 (21) 。”齐王曰:“善。” 苏秦说闵王曰 (22) :“ 臣闻 , 用兵而喜先天下者忧 , 约结而喜生怨者孤 (23) 。 夫后起者藉也 (24) , 而远怨者时也 , 故语曰 :‘ 骐骥之衰也 , 驽马先之 ; 孟贲之倦也 (25) , 女子胜之 。’ 夫驽马 、 女子之筋骨力劲非贤于骐骥 、 孟贲也 , 何则 ? 后起之籍也 (26) 。 臣闻 , 战攻之道非师者 , 虽有百万之军 , 北之堂上 (27) ; 虽有阖闾 、 吴起之将 , 擒之户内 ; 千丈之城 , 拔之樽俎之间 (28) ; 百尺之冲 (29) , 折之于席上 。 故钟鼓竽瑟之音不绝 , 地可广而欲可成 ; 和乐倡优之笑不乏 (30) , 诸侯可同日而致也 。 故夫善为王业者 , 在劳天下而自佚 (31) , 乱天下而自安 。 诸侯无成谋 (32) , 则国无宿忧也 (33) 。 何以知其然耶 ? 昔魏王拥土千里 (34) , 带甲三十万 , 从十二诸侯朝天子以西谋秦 。 秦恐 , 寝不安席 , 食不甘味 。 卫鞅谋于秦王曰 (35) :‘ 王何不使臣见魏王 ? 则臣必请北魏矣 (36) 。’ 秦王许诺 。 卫鞅见魏王曰 :‘ 大王之功大矣 , 令行于天下矣 。 所从十二诸侯 , 非宋 、 卫则邹 、 鲁 、 陈 、 蔡 , 此固大王之所以鞭棰使也 (37) , 不足以王天下 。 不若北取燕 , 东伐齐 , 则赵必从矣 ; 西取秦 , 南伐楚 , 则韩必从矣 。 大王有伐齐 、 楚之心 , 而从天下之志 (38) , 则王业见矣 。 大王不如先行王服 (39) , 然后图齐 、 楚 。’ 魏王善之 。 故身广公宫 (40) , 制丹衣 (41) , 柱建九游 (42) , 从七星之旗 (43) 。 此天子之位也 , 而魏王处之 。 于是齐 、 楚怒 , 诸侯奔齐 , 齐人伐魏 , 杀太子 , 覆其十万之军 。 是时秦王拱手受河西之外 (44) 。 故卫鞅始与秦王计也 , 谋约不下席而魏将已擒于齐 矣 (45) ; 冲橹未施而西河之外已入于秦矣 (46) 。 此臣之所谓北之堂上 , 擒将户内 , 拔城于樽俎之间 , 折冲于席上者也 。” 楚怀王使柱国昭阳将 兵伐魏 (47) , 得八城 。 又移兵而攻齐 , 齐愍王患之 。 陈轸曰 (48) :“ 王勿忧 也 , 请令罢之 。” 即往见昭阳于军 , 再拜贺战胜之功 。 起而请曰 :“ 敢问楚之法 , 覆军杀将 , 其官爵何也 ?” 昭阳曰 :“ 官为上柱国 , 爵为上执 珪 (49) 。” 陈轸曰 :“ 贵于此者何等也 ?” 曰 :“ 唯有令尹耳 (50) 。” 轸曰 :“ 令 尹贵耳 , 王非置两令尹也 。 臣窃为君譬之 , 可乎 ? 楚有祠者 , 赐其同舍人酒一卮 (51) 。 舍人相谓曰 :‘ 数人饮之不足 , 一人饮之有余 。 请 画地为蛇 , 先成者饮酒 。’ 一人蛇先成 , 引酒且饮之 , 乃左手持卮 , 右 手画地 , 曰 :‘ 吾能为之足 。’ 足未成 , 一人蛇复成 , 夺其卮曰 :‘ 蛇固无足 , 子安能为之足乎 ?’ 遂饮其酒 。 为蛇足者终亡其酒 。 今公攻 魏 , 破军杀将 , 得八城 , 而又移兵攻齐 , 齐畏公甚 , 以此名君足矣 。 冠 之上非可重也 (52) 。 战无不胜而不知止 , 身且死 , 爵且归 , 犹为蛇足者也 。” 昭阳以为然 , 引军而去 。
【注释】
(1)苏秦如齐:以下至“齐王曰‘善’”,出自《史记·苏秦列传》,有删节。
(2)齐太公望吕尚者:以下至“封尚父于齐营丘也”,抄撮自《史记·齐太公世家》。
(3)尚父:对于吕尚的尊称。营丘:亦名“营城”,在今山东淄博临淄区东北临淄故城。周武王封吕尚于齐,建都于此,后改名临淄。
(4)琅琊(yá):山名。在今山东胶南琅琊东南。
(5)四塞之国:指四境皆有天险,可做屏障。
(6)筑:古弦乐器名。有五弦、十三弦、二十一弦三种说法。其形似筝,颈细而肩圆,弦下设柱。演奏时,左手按弦的一端,右手执竹尺击弦发音。战国时已流行。走狗:谓纵狗行猎。六博:即“六簙”,古代一种掷采下棋的比赛游戏。《楚辞·招魂》:“菎蔽象棋,有六簙些。”王逸注:“投六箸,行六棋,故为六簙也。”蹴踘(cù jū):我国古代的一种足球运动。
(7)毂(gǔ):车轮的中心部位,周围与车辐的一端相接,中有圆孔,用以插轴。
(8)衽(rèn):衣襟。帷:以布帛制作的环绕四周的遮蔽物。
(9)袂(mèi):衣袖。幕:悬空平遮在上面的帷幔。《周礼·天官·幕人》:“掌帷、幕、幄、帟、绶之事。”郑玄注:“在旁曰帷,在上曰幕。”
(10)阳:通“扬”。
(11)壤界:犹交界。
(12)相当:相抵挡。
(13)陪:通“背”。
(14)晋阳:《史记·苏秦列传》作“阳晋”,战国卫邑。在今山东郓城西。译文从之。
(15)亢父:战国齐邑。在今山东济宁西南喻屯乡南张村北遗址。
(16)方轨:车辆并行。
(17)比行:并排行进。
(18)狼顾:狼行走时,常转过头看,以防袭击。比喻人有所畏惧。
(19)洞疑:恐惧。虚喝:虚张声势。
(20)骄矜而不敢进:指表面做出不可一世的姿态,其实却不敢对齐国用兵。骄矜,骄傲自负。
(21)少(shāo):稍稍。
(22)苏秦说闵王曰:以下至“折冲于席上者也”,出自《战国策·齐策五·苏秦说齐闵王》,有删节。
(23)约结而喜生怨者孤:约结,结盟,订约。生怨,《战国策·齐策五》作“主怨”,指众怨所归。郭人民《战国策校注系年补正》:“为约以结与国而伐人,人必怨之,又为之主,故为主怨者。”指组织联盟,导致众怨所归的,就会使自己孤立。译文从之。
(24)后起:指后发制人。藉:同“借”,凭借。
(25)孟贲:战国时勇士。
(26)籍:通“藉”,借。
(27)虽有百万之军,北之堂上:指对方虽有百万大军,但谋划于庙堂之上,便可击败他们,即《孙子兵法·计》所说的“庙算”。北,败,败逃。郭人民《战国策校注系年补正》:“与下文‘禽之户内’‘拔之尊俎之间’‘折之衽席之上’义同,皆战胜于庙堂之义。”
(28)樽俎(zǔ):指宴席。
(29)冲:古战车名。用以攻城。
(30)和乐:和谐的音乐。
(31)天下:指诸侯。
(32)诸侯无成谋:使诸侯之谋不能实现。
(33)宿忧:积久难除的忧患。
(34)魏王:指魏惠王。
(35)卫鞅:即商鞅。商鞅为卫国国君的后裔,故称“卫鞅”。
(36)北魏:让魏国失败。北,败。
(37)鞭棰(chuí):鞭子。
(38)从:使跟从,使跟随。谓带领。
(39)王服:王者的服饰。
(40)广公宫:指按照王者之制,扩建宫室。
(41)丹衣:于鬯《战国策注》:“丹衣,王者之衣。”
(42)柱建九游(liú):王念孙《读书杂志·战国策》:“‘柱’当为‘旌’字之误也,‘旌’字当在‘建’字下,‘制丹衣’为句,‘建旌九斿’为句。……旌、旗对文则异,散文则通。”金正炜《战国策补释》:“‘柱’为‘旌’之讹是也;原文当作‘建九斿之旌’,与‘从七星之 ’为对文。”译文从之。九游,亦作“九斿”“九旒”,古代旌旗上的九条丝织垂饰。《礼记·乐记》:“龙旂九旒,天子之旌也。”
(43)从七星之旗:使用描绘着七星的旗帜。从,《广雅·释诂一》:“行也。”
(44)河西之外:指黄河以西、北洛水东和以北地区,在今陕西东北部。
(45)谋约不下席:指在坐席之上定好计谋。已:同“以”,因,因为。《战国策·齐策五》作“以”。
(46)冲橹:冲车和巢车。亦泛指战车。
(47)楚怀王使柱国昭阳将兵伐魏:以下至“引军而去”,出自《战国策·齐策二·昭阳为楚伐魏》,有删节。柱国,官名。战国时楚国设置,原为保卫国都之官,后为楚的最高武官。昭阳,楚怀王将领。
(48)陈轸(zhěn):战国时期纵横家,与张仪同时。
(49)执珪(guī):楚国的爵位名。为最高爵位。
(50)令尹:楚国最高官职。是军政首脑,地位相当于别国的相。
(51)舍人:战国及汉初王公贵人私门之官。卮(zhī):古代的一种酒器。
(52)冠:《战国策·齐策二》作“官”。官之上非可重也,指在令尹之上,没有可供升迁的官职了。译文从之。
【译文】
苏秦到了齐国, 齐太公望吕尚,辅佐周朝,是周文王、周武王的老师,为他们谋划讨伐商纣王。周武王讨平商朝之后,将吕尚封在齐地的营丘。 游说齐宣王说:“齐国南面有泰山,东面有琅琊山,西面有清河,北面有渤海,这是四面都有天险可做屏障的国家。临淄相当富有而殷实,临淄百姓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下棋踢球。临淄城的街道上,车辆的轮毂互相碰撞,人们摩肩接踵,张开衣襟可以形成帷,举起衣袖可以形成幕,挥洒汗水就如同下雨,家家殷实人人富足,人们志气昂扬。凭着大王的贤明与齐国的强大,天下没有谁可以抵挡。如今却向西事奉秦国,我私下替您感到羞愧。况且韩国、魏国之所以畏惧秦国,是因为与秦国接壤。双方派出军队交战,不出十天,胜败存亡的局势就已确定了。如果韩国、魏国战胜了秦国,则自己的兵力将折损一半,四面的边境无法守卫;如果作战不能取胜,则国家处于危险之中,亡国的命运随即到来;所以韩国、魏国对于与秦国作战非常慎重,而臣服秦国却非常轻易。至于秦国进攻齐国,情况就不一样了。秦军必须背对韩国、魏国的土地,经过卫国阳晋的通道,穿过亢父之险,此处车辆无法并驶,骑兵无法并行,一百人守住险关,一千人都无法通过。秦军虽然想要深入,却不免像狼一样左顾右盼,唯恐韩、魏两国谋划从后方袭击它。所以秦国恐惧疑虑,却又虚张声势,表面做出不可一世的姿态,其实却不敢对齐国用兵。不能充分认识到秦国对于齐国无可奈何,而打算向西事奉秦国,这是齐国群臣在策略上的失误。如今齐国没有事奉秦国的丑名,而有着强大的实力,所以我希望大王您稍加留意,仔细考虑对策。”齐王说:“好。” 苏秦劝齐闵王说:“我听说,用兵作战而喜欢首先发难的,会招来忧患;组织联盟而导致众怨所归的,会使自己孤立。有所凭借,就可以后发制人;掌握时机,就可以远离怨恨。所以俗话说:‘千里马衰弱了,劣马也可以超过它;大力士孟贲疲倦了,女子也可以胜过它。’劣马、女子的筋骨、力量并非强于千里马、孟贲,为何能胜出呢?这是因为凭借了后发制人的优势。我听说,攻战之道不在于用兵,虽然对方有百万大军,可以在庙堂之上击败它;虽然对方有阖闾、吴起这样的名将,可以在户内擒拿他们;千丈高的大城,可以在宴席之上攻下;百尺高的冲车,可以在坐席之上摧毁。所以钟鼓竽瑟的音乐不绝于耳,而土地可以扩充,欲望可以达成;音乐、倡优的表演从不停歇,而在一天之内,可以让诸侯们前来归顺。所以说善于建立王业的人,让天下诸侯劳顿而自身安闲,让天下诸侯混乱而自身安定。诸侯的图谋无法实现,则国家也就没有积久难除的忧患了。怎么知道是这样呢?从前,魏王拥有方圆千里的国土,三十万披甲的将士,率领十二诸侯朝拜周天子,谋划向西对付秦国。秦王很恐惧,睡不好,吃不香。商鞅向秦王献计说:‘大王您何不派我去见魏王?我一定能让魏国失败。’秦王答应了。商鞅见到魏王说:“大王您的功劳很大,足以号令天下了。现在追随您的十二诸侯,不是宋国、卫国,就是邹国、鲁国、陈国、蔡国这样的小国,这些国家本来就受大王您的驱遣,不足以让您成就王业。您不如向北攻打燕国,向东攻打齐国,则赵国必然归附;向西攻打秦国,向南攻打楚国,则韩国必然归附。大王您有讨伐齐国、楚国的决心,并有带领天下的大志向,则魏国的王业就可以实现了。大王您不如先穿上王者的服饰,然后讨伐齐国、楚国。’魏王认为商鞅的主意很好。因而扩建宫室,缝制丹衣,竖起九旒之旌,使用七星之旗。这些是天子才能享受的待遇,而魏王都用上了。于是齐国、楚国大怒,诸侯都归附齐国,齐国出兵讨伐魏国,杀死了魏国太子,击溃了魏国十万大军。这个时候,秦王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魏国西河之外的土地。所以这是商鞅一开始就与秦王定好的计策,在坐席之上定好计谋,就让魏国将领被齐军俘虏;攻城的战车不曾动用,西河之外的土地就归了秦国。这就是我所谓的在庙堂之上击败敌国,在户内擒拿敌将,在宴席之上攻陷城池,在坐席之上摧毁冲车。”楚怀王派柱国昭阳率军讨伐魏国,夺取了八座城池。接着又调转兵锋进攻齐国,齐愍王很担心。陈轸对齐王说:“大王您不必忧虑,请让我说服他罢兵。”于是陈轸立即前往楚军营地去见昭阳,拜了两拜,祝贺他打了胜仗。起身之后,陈轸问道:“请问根据楚国的法令,击溃敌军,杀死敌将,会得到什么官爵?”昭阳说:“可以得到上柱国的官职,上执珪的爵位。”陈轸说:“比这更尊贵的官爵是什么?”昭阳说:“只有令尹了。”陈轸说:“令尹是最尊贵的了,楚王不会设置两个令尹。请让我给您打个比方,可以吗?楚国有个人举行祭祀,赐给他的侍从们一卮酒。侍从们互相商量说:‘这点酒,几个人一起喝不够,一个人喝还有富余。不如我们在地面上化蛇,先画好的人喝酒。’有一个人先画好了,拿起酒准备喝,于是左手拿着酒卮,右手仍在地上作画,说:‘我还能为蛇添上脚。’蛇脚还没画好,另一个人也把蛇画好了,抢过酒卮说:‘蛇本来没有脚,你怎么能给它添上脚呢?’于是就把酒喝掉了。那位给蛇添上脚的人,最终没有喝到酒。如今您进攻魏国,击溃魏军,杀死敌将,得到了八座城池,而如今又调转兵锋进攻齐国,齐国非常害怕您,您因此威震天下,已经足够了。令尹之上,已经没有可供升迁的官职了。战无不胜却不知适可而止的人,将会丢掉性命,丧失官爵,这就像给蛇添上脚一样。”昭阳认为陈轸说得对,于是领兵回国。
苏秦如楚 (1) , 楚之先出自帝颛顼 (2) 。 帝喾高辛时为火正 (3) , 命 曰祝融 (4) 。 其后苗裔事周文王 (5) 。 当周成王时 , 举文 、 武勤劳之后嗣 , 而封熊绎于楚蛮以子男之田 (6) , 姓芈氏 , 甚得江 、 汉间人和 。 至熊通 (7) , 使使随人之周 (8) , 请尊其号 。 周不听 , 熊通怒 , 乃自立为武王 。说威王曰 (9) :“楚,天下之强国也。王,天下之贤主也。西有黔中、巫郡 (10) ,东有夏州、海阳 (11) ,南有洞庭、苍梧 (12) ,北有陉塞、郇阳 (13) 。地方五千余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夫以楚之强、大王之贤,天下莫能当也。今乃西面而事秦,则诸侯莫不西面而朝章台之下矣 (14) 。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其势不两立,故为大王计,莫如从亲以孤秦。大王不从亲,秦必起两军,一军出武关,一军下黔中,则鄢、郢动矣。臣闻,治之其未乱也,为之其未有也 (15) 。患至而后忧之,则无及也。故愿大王早熟计之。大王诚能听臣,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诏,委社稷,奉宗庙,陈士励兵 (16) ,在大王所用之。故纵合则楚王,衡成则秦帝。今释霸王之业,而有事人之名,窃为大王不取也。夫秦,虎狼之国也,有吞天下之心。秦,天下之仇雠也。衡人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事秦,此所谓养仇而奉仇。大逆不忠,无过此者。故从亲则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则楚割地以事秦。此两策者,相去远矣。二者,大王何居焉?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在大王之诏诏之。”楚王曰:“善。谨奉社稷以从。” 楚襄王既与秦 和 (17) , 虑无秦患 , 乃与四子专为淫侈 (18) 。 庄辛谏 (19) , 不听 , 辛去之赵 。 后秦果举鄢 、 郢 。 襄王乃征辛而谢之 。 庄辛曰 :“ 臣闻鄙谚曰 :‘ 见兔而顾犬 , 未为晚也 ; 亡羊而补牢 , 未为迟也 。’ 臣闻汤 、 武以百里王 , 桀 、 纣以天下亡 。 今楚国虽小 , 绝长补短犹以千里 , 岂特百里哉 (20) ! 王独不见夫蜻蛉乎 (21) ? 六足四翼 , 飞翔乎天地之间 , 俯啄 䖟 而食之 (22) , 仰承白露而饮之 , 自以为无患 , 与人无事也 (23) , 不知夫五尺童子方将调饴胶丝 (24) , 加己乎四仞之上 (25) , 而下为蝼蚁之食 (26) 。 蜻蛉其小者也 , 黄雀因是以 (27) , 俯啄白粒 , 仰栖茂树 , 鼓翅奋翼 , 自以为无患 , 与人无事 , 不知夫公子王孙左挟弹 (28) , 右摄丸 , 以其颊为镝 (29) 。 昼栖乎茂树 , 夕调乎酸醎 (30) 。 黄雀其小者也 , 蔡圣侯因是以 (31) , 南游乎高陂 (32) , 北陵乎巫山 (33) , 饮茹溪之流 (34) , 食湘波之鱼 , 左枕幼妾 , 右拥嬖女 , 与之驰骋乎高蔡之中 (35) , 而不以国家为事 , 不知夫子发方受令乎宣王 (36) , 系己以朱丝而见之也 。 蔡圣侯事其小者也 , 君王因是以 , 左州侯 (37) , 右夏侯 (38) , 饭封禄之粟 (39) , 而载方府之金 (40) , 与之驰骋乎云梦之中 , 而不以天下国家为事 , 不知夫穰侯方受命乎秦王 (41) , 填渑塞之内 (42) , 而投己于渑塞之外 (43) 。” 襄王闻之 , 身体战栗 , 乃执珪而授庄辛 , 与之谋秦 , 复取淮北之地 。 楚人有以弱弓微缴加归雁之上 (44) , 楚襄王召问之 , 乃对以秦 、 燕 、 赵 、 魏为鸟以激怒王 , 曰 :“ 夫先王为秦所欺而客死于外 (45) , 怨莫大焉 。 今以匹夫尚有报万乘 , 子胥 、 白公是也 (46) 。 今以楚之地方五千里 , 带甲百万 , 犹足以踊跃于中野 (47) , 而坐受伏焉 (48) , 臣窃为大王弗取 。” 襄王遂复为纵约伐秦 。
【注释】
(1)苏秦如楚:以下至“谨奉社稷以从”,出自《史记·苏秦列传》,有删节。
(2)楚之先出自帝颛顼(zhuān xū):以下至“乃自立为武王”,抄撮自《史记·楚世家》。
(3)帝喾(kù)高辛时为火正:据《史记·楚世家》,帝喾高辛氏时,楚人先祖重黎担任火正之官。帝喾高辛,“五帝”之一,名喾,号高辛氏。火正,古代掌火之官。庞朴先生认为,“火正”之官负责大火(心宿二)的观测,以制定历法。
(4)祝融:火官的封号。《国语·郑语》:“夫黎为高辛氏火正,以淳耀敦大,天明地德,光照四海,故命之曰‘祝融’,其功大矣。”
(5)其后苗裔事周文王:指楚人先祖鬻熊。《史记·楚世家》:“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苗裔,子孙后代。
(6)熊绎(yì):楚人先祖,鬻熊曾孙。楚蛮:泛指南方蛮荒之地。子男:子爵和男爵,古代诸侯五等爵位的第四等和第五等。
(7)熊通:即楚武王,名通,春秋时楚国国君。曾讨伐随国,让随国替楚国向周王室请求尊号。周天子不许,熊通怒而自立为武王。
(8)随:古国名。西周初分封,姬姓,在今湖北随州。
(9)威王:名商,楚宣王之子,楚怀王之父,战国时期楚国国君。
(10)黔中:楚郡名。辖境约当今湖南西部和贵州东部。巫郡:战国楚置,因巫山得名。辖有今湖北清江中、上游及重庆地区。
(11)夏州:春秋楚地,在今湖北武汉汉阳城区北。《史记·苏秦列传》裴骃《集解》:“车胤撰《桓温集》云:‘夏口城上数里有洲,名夏州。’”韩兆琦《史记笺证》:“此亦谓其在楚国郢都之东而已,非必谓东境。”海阳:今江苏扬州以东直至海滨的长江北岸一带地区,古称“海阳”。
(12)洞庭:即今洞庭湖。苍梧:古地区名。其地约当今湖南九嶷山以南至广西贺江、桂江、郁江区域。
(13)陉(jìng)塞:其地一说在今河南郾城东,一说在今河南新郑西南。郇(xún)阳:古邑名。战国楚邑,后属秦。在今陕西旬阳北洵河北岸。
(14)章台:战国时秦宫中台名。此处代指秦国。
(15)治之其未乱也,为之其未有也:语本今本《老子》第六十四章:“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
(16)陈士励兵:《史记·苏秦列传》作“练士厉兵”,训练士卒,磨砺兵器。译文从之。
(17)楚襄王既与秦和:以下至“复取淮北之地”,出自《战国策·楚策四·庄辛谏楚襄王》,有删节,文字有所不同。
(18)四子:据《战国策·楚策四》,指楚襄王的四位宠臣州侯、夏侯、鄢陵君与寿陵君。
(19)庄辛:战国时期楚国大臣。
(20)特:但,仅,只是。
(21)独:岂,难道。蜻蛉:蜻蜓的别称。
(22) :同“蚊”。䖟(méng):同“虻”。蚊虻,一种危害牲畜的虫类,以口尖利器刺入牛马等皮肤,使之流血,并产卵其中。亦指蚊子。
(23)与人无事:《战国策·楚策四》作“与人无争”,译文从之。
(24)调饴(yí)胶丝:将糖浆涂在丝网上。饴,糖浆。
(25)仞(rèn):古代长度单位。七尺为一仞。一说八尺为一仞。
(26)蝼蚁:蝼蛄和蚂蚁。
(27)因是以:也是这样。
(28)弹:弹弓。
(29)以其颊为镝:《战国策·楚策四》作“以其颈为招”,译文从之。招,靶子。
(30)调乎酸醎(xián):用酸咸调味。指被做成菜肴。醎,同“咸”。
(31)蔡圣侯:即蔡灵侯,春秋时期蔡国国君。在位时,蔡国为楚国所灭。
(32)陂(bēi):山坡。
(33)巫山:山名。在四川、湖北两省边境,北与大巴山相连,形如“巫”字,故名。长江穿流其中,形成三峡。
(34)茹溪:古水名。战国楚水。在今湖南慈利西南,东北流注入澧水。
(35)高蔡:古邑名。在今湖南常德一带。战国时为蔡国都城。
(36)子发:楚宣王之将。宣王:名良夫,楚悼王之子,楚肃王之弟,战国时期楚国国君。
(37)州侯:楚国封君,封邑在州。州,楚邑。在今湖北监利。
(38)夏侯:楚国封君,封邑在夏。夏,楚邑。在今湖北汉口。
(39)封禄之粟:指从采邑取得的粮食。
(40)方府:国库,因纳四方所贡,故称。
(41)穰侯:指魏冉,秦昭王母宣太后异父弟。原为楚人,姓芈。秦武王死,诸公子争位,他拥立昭王,被任为将军,平定内乱。此后四任秦相,封于穰,号穰侯。在执政期间,举白起为将,攻伐韩、魏、赵、楚等国,夺取大片土地。加封陶邑,富于王室。
(42)填:通“镇”,镇守,驻守。渑(miǎn)塞:《战国策·楚策四》作“黾(méng)塞”,今河南信阳西南平靖关。译文从之。
(43)己:指楚襄王。
(44)楚人有以弱弓微缴(zhuó)加归雁之上:以下至“襄王遂复为纵约伐秦”,出自《史记·楚世家》,有删节。弱弓,软弓,弹射力差的弓。微缴,系在箭上的细生丝绳。归雁,大雁春天北飞,秋天南飞,候时去来,故称“归雁”。
(45)先王为秦所欺而客死于外:指楚怀王被秦国欺骗扣留,最终客死于秦。
(46)白公:名胜,楚平王孙。其父太子建被陷害,出走郑国被杀,胜随伍子胥逃吴。楚惠王二年(前487)召胜归楚为大夫,号白公。白公欲伐郑报仇而未能,遂怨恨楚之君臣,发动叛乱,杀死令尹子西、劫持楚惠王。后为叶公子高打败,自缢死。
(47)踊跃:跳跃。此处指争雄。中野:指中原。
(48)伏:《史记·楚世家》作“困”,译文从之。
【译文】
苏秦到了楚国, 楚国的先祖出自五帝中的颛顼。在帝喾高辛氏时担任火正,被封为祝融。此后,其后代曾事奉周文王。到了周成王时,举用文王、武王时期功臣的后代,将熊绎分封于楚蛮,分封给他子、男爵位的土地,姓芈氏,熊绎很得长江、汉水之间百姓的拥戴。到了熊通时,让随人前往周都,向周王室请求赐予尊号。周天子不听,熊通大怒,于是自立为楚武王。 游说楚威王说:“楚国,是天下的强国。大王您,是天下贤明的君主。楚国西面有黔中、巫郡,东面有夏州、海阳,南面有洞庭、苍梧,北面有陉塞、郇阳。土地方圆五千多里,披甲的将士上百万,战车千乘,战马万匹,储存的粮食足够吃十年。这是称霸天下的资本。凭着楚国的强大与大王的贤明,天下没有谁能抵挡。如今楚国却向西事奉秦国,那么天下诸侯都将西向臣服而朝拜于秦国的章台之下了。秦国最害怕的莫过于楚国,楚国强大秦国就会衰弱,秦国强大楚国就会衰弱,秦、楚两国势不两立,所以我为大王您考虑,不如与东方诸侯合纵相亲以孤立秦国。大王您如果不合纵,秦国必将出动两支军队,一支从武关出击,一支进攻黔中,那么楚国鄢、郢地区的局势就动摇了。我听说,要在祸乱没有产生以前就处理妥当,要在事情没有发生以前就早做准备。等到祸患临头才去忧虑,那就来不及了。所以我希望大王您及早考虑。大王您如果能听从我的建议,我可以让山东诸侯一年四季向您进贡,接受您明确的诏令,把社稷托付给您,尊奉宗庙,训练士卒,磨砺兵器,听从您的指挥。所以说,如果合纵成功,楚国就能称王;如果连横成功,秦国就能称帝。如今您放弃霸王的事业,而有侍奉他人的屈辱名声,我私下认为您的做法不可取。秦国,是一个如虎狼一般凶恶的国家,有着吞并天下的野心。秦国,是天下共同的仇敌。主张连横的人,都打算割让诸侯的土地去事奉秦国,这就是所谓的供养仇人而事奉仇敌。大逆不忠的罪过,没有比这个更严重的了。如果合纵相亲,那么诸侯就会割让土地以事奉楚国;如果连横成功,那么楚国就要割让土地以事奉秦国。这两种策略,相差实在太远了。两种策略,大王您选择哪一种?所以赵王派我前来进献愚拙之计,奉上盟约,一切听从您的吩咐。”楚王说:“好。我愿把国家社稷托付给您,听从您的安排。” 楚襄王与秦国议和后,认为来自秦国的忧患已经解决,于是与四个宠臣一起沉溺于奢侈享乐。庄辛劝谏,楚襄王不听,庄辛便离开楚国前往赵国。之后,秦军果然攻下了鄢、郢。于是楚襄王召庄辛回国,并向他道歉。庄辛说:“我听俗话说:‘见到兔子再召唤猎犬,不算太晚;走失了羊再修补羊圈,不算太迟。’我听说商汤、周武王凭借方圆百里的地盘,最终称王于天下;夏桀、商纣虽拥有天下,却最终灭亡。如今楚国虽小,国土截长补短,方圆也有上千里,岂止是百里呢!大王您难道没见过蜻蜓吗?有六个脚,四个翅膀,在天地之间飞翔,俯身捕食蚊虻,抬头吸吮甘露,自以为不会有祸患,与人没有争端,却不知五尺高的小孩子,正将糖浆涂在丝网上,要把自己从四仞高的地方粘下来,丢给蝼蛄和蚂蚁吃。蜻蜓还算是小的,黄雀也是如此啊,它俯身啄食米粒,仰头飞到茂密的树间栖息,扑打翅膀飞翔,自以为不会有祸患,与他人没有争端,却不知那些公子王孙,左手拿着弹弓,右手拿着弹丸,正瞄准它的颈脖。它白天还在茂密的树间栖息,晚上就被做成了菜肴。黄雀还算是小的,蔡圣侯也是如此啊,他南游高坡,北登巫山,饮茹溪之水,品湘江之鱼,左手枕着年轻的妃子,右手抱着宠爱的美人,同她们驱车在高蔡一带驰骋游乐,不把国事放在心上,却不知将军子发正接受楚宣王的命令,要用红色的绳子绑自己去见楚宣王了。蔡圣侯还算是小的,君王您也是如此啊,您左边是州侯,右边是夏侯,吃着封地的粮食,车上载着国库的钱财,与他们驰骋游乐于云梦泽中,不把天下与国家之事放在心上,却不知道穰侯正接受秦王的命令,将要攻进楚国黾塞以南,而把大王赶到黾塞以北去。”楚襄王听了这番话,浑身发抖,于是授予庄辛执珪的爵位,与他谋划对付秦国,夺回了淮北的失地。楚国有个人,能够以软弓与细丝绳射下南归的大雁,楚襄王把他招来询问。他就将秦、燕、赵、魏各国比喻为鸟,以激怒楚王,说道:“先王被秦国欺骗客死于外,没有比这更大的仇怨。平民百姓有仇怨,尚且要向万乘之君报仇,伍子胥、白公就是这样。如今楚国的土地方圆五千里,披甲的将士上百万,足以争雄于中原,如今却坐而受困,我私下认为大王您的做法不可取。”于是楚襄王再次与诸侯合纵,共同讨伐秦国。
六国既合纵 (1) ,苏秦为纵约长。北报赵,赵肃侯封秦为武安君,乃投纵约书于秦,秦不敢窥兵函谷十五余年 (2) 。
【注释】
(1)六国既合纵:以下至“秦不敢窥兵函谷十五余年”,出自《史记·苏秦列传》。
(2)窥兵:用兵进犯。
【译文】
六国结成了合纵同盟,苏秦担任合纵同盟的盟长。他北上回到赵国报告,赵肃侯封他为武安君,于是把合纵盟约书送交秦国,秦国不敢对函谷关外用兵长达十五年。
张仪为秦连衡 (1) , 秦欲攻魏 (2) , 先败韩申差军 (3) , 斩首八万 。 诸侯震恐 , 而仪乃来说魏王 (4) 。说魏王曰: 秦孝公时 (5) , 公孙鞅请伐魏 (6) , 曰 :“ 魏居岭厄之间 (7) , 西都安邑 , 与秦界河 , 而独擅山东之利 (8) 。 利则西侵秦 , 病即东收地 (9) 。 今以君贤圣 , 国赖以盛 , 宜及此时伐魏 。 魏不支秦 , 必东徙 。 东徙则据山河之固 (10) , 东向以制诸侯 , 此帝业也 。” 自是之后 , 魏果去安邑 , 徙都大梁 (11) 。“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过三十万。地四平,诸侯四通,条达辐凑 (12) ,无名山大川之限。从郑至梁二百余里 (13) ,车驰人走,不待倦而至。梁南与楚境 (14) ,西与韩境,北与赵境,东与齐境。卒戍四方,守亭障者不下十万 (15) 。梁之地势,固战场也。 大梁 , 今汴州是也 (16) 。梁南与楚不与齐,齐攻其东;东与齐不与赵,赵攻其北;不合于韩则韩攻其西,不亲于楚则楚攻其南。此所谓四分五裂之道也。且诸侯之为纵者,将以安社稷、尊主、强兵、显名也。今为纵者,一天下 (17) ,约为昆弟,刑白马以盟洹水之上,以相坚也。而亲昆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而欲恃诈伪反覆苏秦之谋,其不可成亦以明矣。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 (18) ,据卷、衍、酸枣 (19) ,劫卫取晋阳则赵不南 (20) ,赵不南则梁不北,梁不北则纵道绝,纵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无危不可得也。秦折韩而攻梁 (21) ,韩恃于秦 (22) ,秦、韩为一,梁之亡立可须也。此臣之所为大王患也。为大王计,莫如事秦。事秦则楚、韩必不敢动。无楚、韩之患,则大王高枕而卧,国必无忧矣。大王不听秦,秦下甲士而东伐,虽欲事秦,不可得也。且夫从人多奋辞而少可信 (23) ,说一诸侯而成封侯之业,是故天下之游谈士莫不日夜扼腕瞋目切齿以言纵之便 (24) ,以说人主。人主贤其辩而牵其说 (25) ,岂得无眩哉!臣闻之,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故愿大王审计定议。”魏王于是倍纵约而请成于秦 (26) 。 范雎说秦昭王曰 (27) :“ 夫穰侯越韩 、 魏而攻齐刚 、 寿 (28) , 非计也 (29) 。 少出师不足以伤齐 , 多出师则害于秦也 , 其于计疏矣 (30) 。 且齐愍王南攻楚 (31) , 破军杀将 , 再辟地千里 (32) , 而齐尺寸之地无得者 , 岂齐不欲得地哉 ? 形所不能有也 (33) 。 诸侯见齐之罢落 (34) , 兴师伐之 , 士辱兵顿 (35) 。 故齐所以大破者 , 以其破楚肥韩 、 魏也 。 此所谓借贼兵而资盗粮也 (36) 。 王不若远交而近攻 (37) , 得寸则王之寸 , 得尺则王之尺 。 今释近而攻远 , 不亦谬乎 ! 昔者 , 中山之国五百里 , 赵独吞之 , 功成名立而利附焉 , 天下莫之能争 (38) 。 今夫韩 、 魏 , 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 (39) 。 王若欲霸 , 必亲中国而为天下枢 (40) , 以威楚 、 赵 。 楚强则附赵 , 赵强则附楚 。 楚 、 赵皆附 , 齐亦惧矣 。 齐惧 , 必卑辞重币以事秦 (41) 。 齐已附 , 则韩 、 魏因可虏也 (42) 。” 王曰 :“ 善 。” 乃拜雎为客卿 (43) , 谋兵事 。 伐魏 , 拔怀及邢丘 (44) 。 齐 、 楚来伐魏 (45) , 魏王使人求救于秦 , 冠盖相望而秦救不至 (46) 。 魏人有唐雎者 (47) , 年九十余矣 , 谓王曰 :“ 老臣请西说秦王 , 令兵先臣出 (48) 。” 王再拜 , 遣之 。 唐雎到秦 , 入见秦王 。 秦王曰 :“ 丈人芒然而远至此 (49) , 甚苦矣 ! 夫魏之来求救数矣 , 寡人知魏之急也 。” 唐雎曰 :“ 大王知魏之急而救兵不发 , 臣窃以为用策之臣无任矣 (50) 。 夫魏 , 万乘之国也 。 然所以西面而事秦 , 称东藩 、 筑帝宫 、 受冠带 、 祠春秋者 , 以为秦之强足以与也 (51) 。 今齐 、 楚之兵已合于魏郊 , 而秦救不发 , 亦将赖其未急也 。 使之而急 (52) , 彼且割地而约纵 , 王当奚救焉 ? 必待其急而救之 , 是失一东藩之魏 , 而强二敌之齐 、 楚 , 则王何利焉 ?” 于是秦王遽发兵救魏 (53) 。
【注释】
(1)张仪为秦连衡:以下至“魏王于是倍纵约而请成于秦”,出自《史记·张仪列传》,有删节。
(2)秦欲攻魏:以下至“而仪乃来说魏王”,出自《史记·张仪列传》。
(3)申差:战国时期韩国将领。
(4)魏王:《史记·张仪列传》作“魏哀王”,误,应为魏襄王。
(5)秦孝公时:以下至“徙都大梁”,出自《史记·商君列传》,有删节。
(6)公孙鞅:即商鞅。商鞅姓公孙氏。
(7)岭厄:山岭险要之地。指今山西南部之中条山。《史记·商君列传》作“领厄之西”,司马贞《索隐》:“盖即安邑之东,山领险厄之地,即今蒲州之中条已东,连汾、晋之崄嶝也。”
(8)山东:指崤山以东。
(9)病:不利。此指攻秦不利。东收地:向东攻取地盘。
(10)山河之固:指黄河与崤山。
(11)大梁:战国魏都城,在今河南开封西北。
(12)条达:通达,畅通。辐(fú)凑:车轮辐条集中于车毂上。比喻人或物集中于一处。
(13)从郑至梁二百余里:《战国策·魏策一》作“从郑至梁,不过百里;从陈至梁,二百余里”。郑,战国时期韩国都城,今河南新郑。梁,即大梁。
(14)境:接壤。
(15)亭障:古代边塞要地设置的堡垒。
(16)汴州:北周宣帝改梁州置,治浚仪(今河南开封),因州城临汴水而得名。辖境相当于今河南开封、封丘、尉氏、杞县、兰考等市县地。
(17)一:齐一,联合。
(18)河外:此处指当时黄河以南的今郑州、延津、濮阳等一带沿河地区。
(19)酸枣:古邑名。春秋郑邑,战国时属魏,在今河南延津西南。
(20)晋阳:《史记·张仪列传》作“阳晋”,译文从之。
(21)折:《战国策·魏策一》作“挟”,挟持。
(22)恃:《史记·张仪列传》作“怯”,译文从之。
(23)奋辞:大话,夸大不实之辞。
(24)扼(è)腕:握住手腕。瞋(chēn)目:瞪着眼睛。切齿:牙齿相磨。都是形容激愤的神情。
(25)牵其说:被其言辞所牵制、所诱惑。
(26)倍:通“背”。请成:请和,求和。
(27)范雎说秦昭王曰:以下至“拔怀及邢丘”,出自《史记·范雎蔡泽列传》,有删节。
(28)刚:又作“纲”,战国齐邑。在今山东宁阳东北。寿:战国齐邑。在今山东东平西南。
(29)非计:非良策,失策。
(30)疏:疏漏。
(31)齐愍王南攻楚:前286年,齐灭宋,接着攻占了楚的淮北地区。
(32)再:两次,两度。
(33)形所不能有也:韩兆琦《史记笺证》:“客观形势决定了它不可能占有楚国的领土,因为相隔悬远。”
(34)罢(pí)落:《史记·范雎蔡泽列传》作“罢弊”,疲劳困敝。
(35)兵:兵器。顿:毁坏。
(36)兵:兵器。
(37)远交而近攻:结交远邦,进攻近国。
(38)天下莫之能争:《史记·范雎蔡泽列传》作“天下莫之能害”。
(39)中国之处:位于华夏的中心。
(40)亲中国:与地处中心的韩国、魏国保持友好关系。为天下枢:掌握天下的中心。
(41)卑辞重币:谓言辞谦恭,礼物丰厚。
(42)虏:谓虏其王而灭其国。
(43)客卿:秦有客卿之官。请其他诸侯国的人来秦国做官,其位为卿,而以客礼待之,故称。
(44)怀:古邑名。春秋郑邑,战国属魏,在今河南武陟西南。
(45)齐、楚来伐魏:以下至“于是秦王遽发兵救魏”,出自《史记·魏世家》。
(46)冠盖相望:指使者一路上往来不绝。
(47)唐雎:战国时期魏国人,纵横游说之士。
(48)令兵先臣出:让秦国的救兵在我离开秦国之前就出发。极言其把握之大。
(49)丈人:古时对老人的尊称。芒然:疲惫的样子。
(50)无任:不能胜任,无能。
(51)秦之强足以与:《史记·魏世家》作“秦之强足以为与”,指强大的秦国,足以作为可依赖的盟国。与,同盟国,党与。
(52)使之而急:《史记·魏世家》作“使之大急”。
(53)遽(jù):赶快,疾速。
【译文】
张仪为秦国推行连横的主张, 秦国想要攻打魏国,先击败了韩国将领申差的部队,斩杀八万人。诸侯震恐,于是张仪前来游说魏王。 游说魏王说: 秦孝公时,商鞅请求讨伐魏国,说:“魏国处于地势险要之地,定都于中条山之西的安邑,与秦国以黄河为界,而独占崤山以东地区的有利地势。如果形势有利,就向西侵略秦国;形势不利,就向东攻取地盘。如今,由于您的贤明,秦国强盛起来了,应该趁着这个时候讨伐魏国。魏国不能抵挡秦国,就必定向东迁徙。魏国迁往东方,秦国就可以依靠黄河与崤山的险要地势,东向控制诸侯,这是帝王之业。”从此之后,魏国果然离开安邑,迁都大梁。 “魏国的国土方圆不到一千里,士兵不超过三十万。四面地势平坦,与各国四通八达,就像车轮辐条集中于车毂上,没有高山大河作为阻隔。从新郑到大梁二百多里,不论是战车还是步兵,不费多大力气就能到达。魏国南面与楚国接壤,西面与韩国接壤,北面与赵国接壤,东面与齐国接壤。士兵戍守四方边境,光是守备堡垒的人就不下十万。魏国的地势,本来就是战场。 大梁,就是今天的汴州。 魏国如果南面与楚国交好而不与齐国交好,则齐国就会进攻魏国的东面;如果东面与齐国交好而不与赵国交好,则赵国就会进攻魏国的北面;与韩国不和,韩国就会进攻魏国的西面;不亲近楚国,楚国就会进攻魏国的南面。这就是所谓的四分五裂的地理形势。况且诸侯之所以合纵结盟,是为了安定社稷、尊崇君主、增强军队实力、使国家声名显赫。如今参加合纵的诸侯,联合天下,结为兄弟,在洹水岸边杀白马盟誓,以坚定彼此联盟的意志。然而,同一父母所生的亲兄弟尚且会争夺钱财,而诸侯们想依靠巧诈虚伪、反复无常的苏秦的谋略来结成联盟,不可能成功是很明显的。大王您如果不事奉秦国,秦国就会出兵攻打河外,占据卷、衍、酸枣,胁迫卫国夺取阳晋,则赵国的军队无法南下救援;赵国的军队无法南下,魏国的军队也就无法北上;魏国的军队无法北上,则合纵联盟的交通就会断绝;合纵联盟的交通断绝,则您的国家想要没有危险,是不可能的。秦国挟持韩国而进攻魏国,韩国畏惧秦国,秦国、韩国连为一体,魏国就立刻灭亡了。这就是我为大王您担心的事。为您考虑,不如奉事秦国。魏国奉事秦国,则楚国、韩国必然不敢轻举妄动。没有了楚国、韩国的外患,则大王您可以高枕而卧,国家肯定没有什么忧患了。大王您如果不臣服秦国,秦国将出兵东伐,到那时即便想奉事秦国,也不可能了。况且那些主张合纵的人大多只会说大话,很少有靠得住的,只要说动了某位诸侯,就能成就封侯的事业,所以天下的游说之士无不整日攥着手腕、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地宣扬合纵的好处,以此劝说君主。君主欣赏他们的说辞,被他们牵着走,怎么可能不迷惑呢!我听说,羽毛堆积多了能把船压沉,轻的东西堆积多了能把车轴压断,众人的言论能够熔化金属,所以我希望大王您能仔细考虑何去何从。”魏王于是背弃了合纵盟约,向秦国求和。 范雎劝秦昭王说:“穰侯越过韩国、魏国而去攻打齐国的刚、寿,不是好主意。如果出兵数量少,不能打败齐国;如果出兵数量多,又会伤害到秦国,这样的考虑是不周密的。况且齐愍王南攻楚国,击溃楚军,杀死楚将,再次开拓了上千里的土地,但齐国最终连尺寸之地都没有得到,难道是齐国不想得到这些土地吗?是因为形势不允许。诸侯见到齐国疲劳困敝,便起兵讨伐它,使齐国将士受辱、军备毁坏。所以齐国之所以大败,是因为它攻破楚国,却让韩国、魏国获得了好处。这就是所谓的把兵器借给强盗,把粮食送给贼寇。大王您不如结交远邦,进攻近国,这样攻取一寸土地就成为您的一寸土地,攻取一尺土地就成为您的一尺土地。如今放弃近国而攻击远邦,不也太荒谬了吗!从前,中山国方圆五百里,赵国独自吞并了它,成就了功业与名声,并获得了实利,天下没有谁能与赵国争夺。如今的韩国、魏国,处于华夏的中心,是天下的枢纽。大王您如果想成就霸业,必须与地处中心的韩国、魏国保持友好,从而掌握天下的枢纽,以此威胁楚国、赵国。楚国强大,就让赵国前来依附;赵国强大,就让楚国前来依附。楚国、赵国都依附秦国,则齐国也就恐惧了。齐国恐惧,必然以谦恭的言辞、丰厚的礼物来事奉秦国。齐国一旦归附,就可以借此吞并韩国、魏国了。”秦王说:“好!”于是拜范雎为客卿,与他谋划出兵之事。之后讨伐魏国,攻下了怀与邢丘。齐国、楚国一起攻打魏国,魏王派人向秦国求救,派出的使者络绎不绝而秦国的救兵不到。魏国有位名叫唐雎的人,已经九十多岁了,对魏王说:“老臣请求西行劝说秦王,让秦国的救兵在我离开秦国之前就出发。”魏王拜了两拜,派他出使秦国。唐雎到了秦国,入宫拜见秦王。秦王说:“老人家您远道而来,太辛苦啦!魏国已经多次派人前来求救了,我知道魏国的形势危急。”唐雎说:“大王您知道魏国形势危急却不派救兵,我私下认为这是为您出谋划策的大臣的失职。魏国,是万乘之国。之所以向西事奉秦国,自称是秦国东方的藩属,为秦王修筑离宫,接受秦国的冠带服饰制度,春秋两季到秦国贡奉助祭,是认为强大的秦国足以作为可依赖的盟国。如今,齐国、楚国的军队已经在魏都郊外会师,而秦国的救兵却还不出发,这是指望魏国的形势还不太危急吧。如果魏国的形势真的到了特别危急的时候,它将向齐、楚两国割地求和并加入合纵同盟,那时大王您还去救什么呢?若一定要等到魏国十万火急了才去救援,就会失去一个作为东方藩属的魏国,而使齐、楚两个敌国更加强大,这对大王您有什么好处呢?”于是秦王马上发兵援救魏国。
张仪说楚怀王曰 (1) :“秦地半天下,兵敌四国 (2) ,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 范雎说秦昭王曰 (3) :“ 大王之国 , 四塞以为固 , 北有甘泉 、 谷口 (4) , 南有泾 、 渭 , 右陇 、 蜀 (5) , 左关 、 阪 (6) , 奋击百万 , 战车千 乘 , 利则出攻 , 不利则入守 , 此王者之地 。 民怯于私斗 , 勇于公战 (7) , 此王者之人 。 王并此二者而有之 , 以当诸侯 , 譬如放韩卢而捕蹇兔 也 (8) 。”虎贲之士百有余万 (9) ,车千乘,骑万匹,粟如丘山。法令既明,士卒安乐 (10) ,主明以严,将智以武。虽无出甲 (11) ,席卷常山之险 (12) ,必折天下之脊 (13) ,天下后服者先亡矣。且夫为纵者,无以异驱群羊而攻猛虎,虎之与羊不格明矣 (14) 。今王不与虎而与群羊,臣窃以为大王之计过也。凡天下强国 (15) ,非秦而楚,非楚而秦。两国交争,其势不两立。大王不与秦,秦下甲据宜阳,韩之上地不通 (16) 。下兵河东、成皋 (17) ,韩必入臣,则梁亦从风而动。秦攻楚之西,韩攻其北,社稷安得无危?臣闻,兵不如者勿与挑战,粟不如者勿与持久。秦西有巴、蜀,大船积粟起于汶山 (18) ,浮江而下,至楚三千余里。舫舟载卒 (19) ,一载五千人 (20) ,日行三百里。里数虽多,然不费牛马之力,不至十日而拒扞关矣 (21) 。扞关惊,则从境以东尽城守矣 (22) ,黔中、巫郡非王之有也 (23) 。秦举甲出武关,南面而伐,则北地绝 (24) 。秦兵之攻楚也,危虽在三月之内,而楚待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此其势不相及也。夫待弱国之救,忘强秦之祸,此臣为大王患也。大王尝与吴人战,五战而三胜,阵卒尽矣 (25) 。偏守新城 (26) ,存民苦矣 (27) 。臣闻,功大者易危,而人弊者怨上 (28) 。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强秦之心,臣窃为大王危之。凡天下而信约纵亲者苏秦,封为武安君也。苏秦相燕,即阴与燕王谋伐齐,破齐而分其地。乃佯为有罪,出走入齐,齐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觉,齐王大怒,车裂苏秦于市。夫以一诈伪之苏秦,而欲经营天下,混一诸侯,其不可成亦明矣。今秦与楚接壤界,固形亲之国也 (29) 。大王诚能听臣,臣请使秦太子入质于楚,楚太子入质于秦,请以秦女为大王箕帚之妾 (30) ,效万室之都以为汤沐之邑。长为昆弟之国,终身无相攻。臣以为,计无便于此者。”楚王乃与秦从亲。 白起将兵来伐楚 (31) , 楚襄王使黄歇说秦昭王曰 (32) :“ 天下莫强于秦 、 楚 , 今则闻大王欲伐楚 , 此犹两虎相与斗而驽犬受其弊 (33) , 不如善楚 。 臣请言其说 。 臣闻之 , 物至则反 (34) , 冬夏是也 。 致至则危 , 累碁是也 (35) 。 今大国之地半天下 , 有三垂 (36) , 此从生人已来万乘之地未尝有也 (37) 。 王若能持功守威 (38) , 黜攻伐之心 (39) , 肥仁义之德 (40) , 则三王不足四 (41) , 五霸不足六也 。 王若负人徒之众 , 挟兵革之强 , 欲以力臣天下之主 , 臣恐其有患也 。 《诗 》 云 :‘ 靡不有初 , 鲜克有终 (42) 。’ 《易 》 曰 :‘ 狐涉水 , 濡其尾 (43) 。’ 此言始之易而终之难也 。 何以知其然 耶 ? 智伯见伐赵之利 , 而不知榆次之祸 (44) ; 吴王见伐齐之便 , 而不知干遂之败 (45) 。 此二国者 , 非无大功也 , 没利于前而易患于后也 (46) 。 今王妒楚之不毁也 , 而忘毁楚之强韩 、 魏也 , 臣为王虑而不取也 。 王无重世之德于韩 、 魏 , 而有累世之怨焉 。 夫韩 、 魏父兄子弟接踵而死于秦者 , 将十世矣 。 身首分离 、 暴骸草泽者相望于境 , 系颈束手为群虏者相望于路 (47) 。 故韩 、 魏之不亡 , 秦社稷之忧也 。 今王信之 , 与兵攻楚 , 不亦过乎 ? 臣为王虑 , 莫若善楚 。 楚 、 秦合为一以临韩 , 韩必敛手 (48) 。 王施以山东之险 (49) , 带以河曲之利 (50) , 韩必为关内侯 (51) 。 若是而王以十万戍郑 , 梁之人寒心 (52) , 许 、 鄢 、 夷陵婴城 (53) , 而上蔡 、 召陵不往来也 (54) 。 如是 , 魏亦为关内侯矣 。 王善楚 , 而关内侯两万乘之主 (55) , 注地于齐 (56) , 齐右壤可拱手而取也 。 然后危动燕 、 赵 (57) , 摇荡齐 、 楚 , 此四国者不待痛而服也 (58) 。” 秦王曰 :“ 善 。” 止不伐楚 。 楚顷襄王谋与齐 、 韩连和 (59) , 因欲图周 , 周赧王使臣武公说楚相昭子 (60) 。 昭子曰 :“ 乃图周则无之 。 虽然 , 周何故不可图 ?” 对曰 :“ 夫西周之地 (61) , 绝长补短不过百里 , 名为天下共主 。 裂其地不足以肥国 , 得其众不足以劲兵 , 虽攻之不足以尊名 , 然而好事之君 、 喜攻之臣 , 发号用兵 , 未尝不以周为终始 (62) 。 是何也 ? 则祭器在焉 (63) , 欲器之至而忘杀君之乱 。 今韩以器之在楚 (64) , 臣恐天下以器仇楚 。” 于是楚计辍不行 。 秦武王使樗里疾以车百乘入周 (65) , 周君迎之甚敬 (66) 。 楚王让周 , 以其重秦客也 。 游胜为周谓楚王曰 (67) :“ 昔者 , 智伯欲伐仇犹 (68) , 遗大钟 , 载以广车 (69) , 因随之以兵 。 仇犹卒亡 , 无备故也 。 齐桓公之伐蔡也 , 号曰诛楚 , 其实袭蔡 。 今秦者 , 虎狼之国 , 有独吞天下之心 。 使樗里子疾以车百乘入周 , 周君惧焉 , 以蔡 、 仇犹为戒 , 故使长兵居前 (70) , 强弩居后 , 名曰卫疾 , 而实囚之 。 周君岂能无爱国哉 ? 恐一旦国亡 , 而忧大王也 。” 楚王乃悦 。 楚襄王有疾 (71) , 太子质于 秦 (72) , 不得归 。 黄歇说秦相应侯曰 :“ 今楚王疾 , 恐不起 (73) , 秦不如归太子 。 太子即位 , 其事秦必谨 。 若不归 , 则咸阳一布衣耳 。 楚更立太子 , 必不事秦 。 夫失与国而绝万乘之和 , 非计也 。 愿相国虑之 。” 应侯为言于秦王 , 王不肯 , 乃遁也 。
【注释】
(1)张仪说楚怀王曰:以下至“楚王乃与秦从亲”,出自《史记·张仪列传》,有删节。
(2)四国:四方诸国。泛指众诸侯国。
(3)范雎说秦昭王曰:以下至“譬如放韩卢而捕蹇兔也”,出自《史记·范雎蔡泽列传》。
(4)甘泉:山名。在今陕西淳化西北。《史记·范雎蔡泽列传》张守节《正义》:“甘泉山,一名‘鼓原’,俗名‘磨石岭’,在雍州云阳县西北九十里。”谷口:即瓠口,战国秦邑,在今陕西礼泉东北。其地当泾水出山谷之口,故名。
(5)陇:指陇山,即今六盘山脉南段。蜀:指蜀山,今陕西南部与四川邻界的大山。
(6)关:指函谷关。阪:指商阪,即商山,在今陕西商洛商州区东南。
(7)公战:为国家作战。
(8)韩卢:战国时韩国良犬。蹇(jiǎn)兔:跛足之兔。蹇,瘸腿。
(9)虎贲之士:勇士。
(10)安乐:《史记·张仪列传》作“安难乐死”,指不畏艰难,勇于牺牲。译文从之。
(11)虽无出甲:王念孙《读书杂志·史记》:“‘虽’读曰‘唯’,‘唯’与‘虽’古字通。此承上文言秦兵之强如是,是唯无出甲,出甲则席卷常山而折天下之脊也。不更言出甲者,蒙上而省也。”出甲,出兵。
(12)席卷常山之险:指翻越常山,击溃赵国。
(13)折天下之脊:《史记·张仪列传》司马贞《索隐》:“常山于天下在北,有若人之背脊也。”韩兆琦《史记笺证》:“赵国是当时东方合纵诸国的首领,其北还有燕国,秦如出兵袭赵,一是打击其首领,同时也斩断了合纵诸国的南北联络,故云‘折天下之脊’。”
(14)不格:不敌。
(15)凡:最括之辞,举其凡。
(16)上地:指韩国上党地区。不通:指秦军占据宜阳后,将隔断韩国上党地区与韩都新郑之间的交通。
(17)河东:古地区名。战国、秦、汉时指今山西西南部,因黄河经此作南北流向,本区域处于黄河以东,故名。
(18)汶山:即岷山,在今四川北部,绵延四川、甘肃两省边境。
(19)舫舟:即方舟,两船相并之称。泛指船。
(20)一载五千人:《史记·张仪列传》作“一舫载五十人”,译文从之。
(21)扞(hàn)关:即瞿塘关,又作“江关”,春秋楚筑。在今重庆奉节东长江北岸赤甲山上。
(22)从境以东尽城守矣:《战国策·楚策一》作“从竟陵已东尽城守矣”,译文从之。竟陵,战国楚邑。在今湖北潜江西北。
(23)黔中、巫郡非王之有也:韩兆琦《史记笺证》:“秦兵若抵扞关,则巫郡已被其越过,黔中已落其右后方,故曰两地‘非王之有’。”
(24)北地:指楚国与韩、魏接壤的北部地区。《资治通鉴·周纪三·赧王四年》胡三省注:“北地,楚北境之地,陈、蔡、汝、颍是也。”
(25)阵卒:战士。
(26)偏守:犹言“远守”,远离楚国腹地之防守。新城:新攻下的城池。
(27)存民:残存之民。
(28)人:《史记·张仪列传》作“民”。弊:疲困。
(29)固形亲之国:指按照地理形势,秦、楚两国接壤,本来就应当亲近。
(30)箕帚之妾:持箕帚的奴婢。借作妻妾之谦称。
(31)白起将兵来伐楚:以下至“止不伐楚”,出自《史记·春申君列传》,有删节。
(32)黄歇:即春申君。
(33)两虎相与斗而驽犬受其弊:《史记·春申君列传》司马贞《索隐》:“谓两虎斗乃受弊于驽犬也。刘氏云:‘受’犹‘承’也。”驽犬,劣犬。
(34)至:达到极点。《史记·春申君列传》张守节《正义》:“至,极也,极则反也。冬至,阴之极;夏至,阳之极。”
(35)致至则危,累碁(qí)是也:指堆叠棋子,堆得越高越危险。致,重叠。累碁,堆叠棋子。碁,棋子。
(36)有三垂:《史记·春申君列传》作“有其二垂”,《资治通鉴·周纪四·赧王四十二年》胡三省注:“秦国之地,有天下西、北之二垂也。”译文从之。垂,通“陲”,边疆,边地。
(37)生人:《史记·春申君列传》作“生民”,犹言人类诞生。万乘:指能出兵车万乘的大国。
(38)持功守威:保持现有的功业与威势。
(39)黜(chù):摒弃。
(40)肥:使丰富,充足。
(41)不足:不难。
(42)靡不有初,鲜(xiǎn)克有终:出自《诗经·大雅·荡》。指事情无不有好的开端,但很少能善始善终。
(43)狐涉水,濡其尾:出自《周易·未济卦》卦辞。原文作:“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张守节《正义》:“言狐惜其尾,每涉水,举尾不令湿,比至极困,则濡之。譬不可力臣之。”
(44)智伯见伐赵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祸:春秋末期,晋国大夫智伯瑶势力最大,率领韩、魏两家围攻赵氏于晋阳(今山西太原)。结果韩、魏二家为了自保,反而与赵氏合谋灭了智氏,功分其地。事见《史记·赵世家》。榆次,古邑名。在今山西晋中北郊。智伯瑶在此处兵败被杀。
(45)吴王见伐齐之便,而不知干遂之败:春秋末期,吴王夫差多次出兵伐齐,与中原诸侯争霸,最终却被越国偷袭,兵败身死。事见《史记·吴太伯世家》《越王勾践世家》。干遂,今江苏苏州西北阳山下,相传吴王夫差自杀于此。
(46)没利:贪利。易:轻视。
(47)系颈:把绳套在颈上。表示伏罪投降。束手:捆绑双手。
(48)敛手:缩手。表示不敢妄为。
(49)山东之险:《史记·春申君列传》作“东山之险”,指秦国东境的华山、崤山等山。
(50)河曲:指今山西芮城西风陵渡一带。因黄河自北向南流,至此折而向东流成一曲,故名。
(51)韩必为关内侯:指韩国将成为秦国国内的小封君,不再是独立的国家。关内侯,秦爵二十级的第十九级,其封君只有封号而无封地。
(52)寒心:战栗,恐惧。
(53)许、鄢、夷陵:《史记·春申君列传》作“许、鄢陵”。许,魏邑名。在今河南许昌东。鄢陵,又作“安陵”,在今河南鄢陵西北。婴城:环城而守。
(54)上蔡、召陵不往来:指楚国北境与魏都大梁之间的交通被切断。上蔡,在今河南上蔡西南。召陵,在今河南漯河召陵区。
(55)关内侯两万乘之主:《史记·春申君列传》作“关内两万乘之主”,指韩、魏两国。译文从之。
(56)注地于齐:指与齐国接壤。
(57)危动:谓使之危殆动摇。
(58)不待痛而服:不等痛击而自然臣服。
(59)楚顷襄王谋与齐、韩连和:以下至“于是楚计辍不行”,出自《史记·楚世家》,有删节。
(60)周赧(nǎn)王:战国时期周王,名延,周慎靓王之子。在位时周王室微弱,已分裂为西周、东周两个小国。武公:指西周武公,周定王曾孙,西周惠公之子。昭子:指昭雎,楚国大臣,当时为令尹。
(61)西周:国名。战国初,周考王都成周(今河南洛阳东北),封其弟于河南(今河南洛阳市西、涧水东),因在成周之西,故称为“西周桓公”。后又封桓公曾孙于巩(今河南巩义西南),称“东周惠公”。此东、西二周乃周畿内国。周赧王时,东、西二周分治周王畿,赧王徙都西周,依附西周公。
(62)未尝:用于否定词前,构成双重否定,使语气委婉,犹没有。
(63)祭器:《资治通鉴·周纪四·赧王三十四年》胡三省注:“谓三代所传之祭器,如九鼎之类是也。”
(64)今韩以器之在楚: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楚世家》:“中井积德曰:句有错误。”大意似为,韩国打算与楚国联合攻占西周后,将这些祭器送给楚国。
(65)秦武王使樗(chū)里疾以车百乘入周:以下至“楚王乃悦”,出自《史记·樗里子甘茂列传》。秦武王,战国时期秦国国君,名荡,秦惠王之子。樗里疾,战国时秦国大臣,秦惠王异母弟,因居于渭南樗里,故称“樗里子”。为人滑稽多智,秦人称为“智囊”。秦武王时,担任右丞相。
(66)周君:指西周君。
(67)游胜:《史记·樗里子甘茂列传》作“游腾”,游说之士。
(68)仇犹:即仇由,春秋时国名。故地在今山西盂县东北。智伯:指智伯瑶,春秋末期晋国执政的六卿之一。智伯要讨伐仇由,苦于道路崎岖,于是铸了一口大钟送给仇由之君。仇由之君不听赤章曼枝的劝谏,修通道路接受大钟,智伯随之灭亡仇由。事见《韩非子·说林下》。
(69)广车:大车。
(70)长兵:长兵器,戈矛之类。
(71)楚襄王有疾:以下至“乃遁也”,出自《史记·春申君列传》。
(72)太子:即楚考烈王。
(73)不起:病不能愈。
【译文】
张仪劝楚怀王说:“秦国的土地占了天下一半,兵力足以抗衡四方诸国,周围有山险,东边有黄河,四面险要,防守牢固。 范雎劝秦昭王说:“大王您的国家,四面险要,防守牢固,北面有甘泉山、谷口,南面有泾水、渭水,西面有陇山、蜀山,东面有函谷关、商山,精锐部队上百万,战车千乘,形势有利就进攻,不利就退守,这是可以成就王业的土地。秦国的民众不敢因私事争斗,却勇于为国家作战,这是可以成就王业的百姓。您同时拥有这两者,以此对付诸侯,就好比放出韩国的良犬去追逐跛脚的兔子。” 勇猛的士兵一百多万,战车千乘,战马万匹,储备的粮食堆积如山。法令严明,士卒不畏艰难,勇于牺牲,国君贤明而威严,将领智慧而勇武。秦国虽未出兵,只要秦国出兵,就能轻易夺取常山天险,折断天下的脊梁,天下后归附的诸侯将首先灭亡。况且那些主张合纵的人,无异于驱赶群羊进攻猛虎,群羊敌不过猛虎是十分明显的。如今大王您不与猛虎结交,却与群羊结盟,我私下认为您的谋略是错误的。总计天下的强国,不是秦国就是楚国,不是楚国就是秦国。两国互相争战,势不两立。大王您如果不结交秦国,秦国将出兵攻占宜阳,断绝上党地区与韩国都城的交通。接着出兵河东、成皋,则韩国必定向秦国称臣,而魏国也将随之投靠秦国。秦国攻打楚国的西面,韩国攻打楚国的北面,国家怎么可能不危险?我听说,兵力不如对方,就不要向对方发起挑战;粮食储备不如对方,就不要同对方打持久战。秦国西面有巴、蜀之地,用大船装运粮食,从岷山启程,沿着长江顺流而下,到楚国共三千多里。用方舟装载士兵,一艘船可以载五十人,每天可行三百里。行的路程虽多,但并不耗费牛马牵引的劳力,不到十天就可以抵达扞关。扞关形势紧张,则楚国竟陵以东的城邑都要据城防守,黔中、巫郡也不再为大王所有了。秦国出兵武关,向南进攻,则楚国的北部地区就会被切断。秦军进攻楚国,不出三个月,楚国将岌岌可危,而楚国等待其他诸侯的救援,需要半年以上的时间,就形势而言,肯定赶不上。等待弱国的救援,忽略强秦的威胁,这正是我替大王您担心的。大王您曾与吴人作战,五战三胜,战士死伤殆尽。为了防守新攻占的偏远城邑,残存的百姓苦不堪言。我听说,功业大的君主容易招致危险,疲困的百姓将会怨恨君主。守着岌岌可危的功业,而违逆强秦的意志,我私下替大王您感到危险。组织天下诸侯合纵相亲的人是苏秦,被封为武安君。苏秦担任燕国国相,随即暗中与燕王谋划讨伐齐国,攻破齐国后瓜分其领土。于是苏秦假装获罪,逃亡到齐国,齐王因而收留苏秦并任命他为相国。两年之后事情被发觉,齐王大怒,将苏秦在市集上车裂了。凭着这样一个狡诈虚伪的苏秦,却想要经营天下,联合诸侯,不可能成功是很明显的。如今秦国与楚国接壤,形势上本来就是亲近的国家。大王您如果能听我的意见,我请求秦王派太子来楚国做人质,您也派楚太子到秦国做人质,我请求秦王把女儿嫁给大王做妻子,再献上有着万户人家的大城,作为大王的汤沐邑。秦、楚长为兄弟之国,永远不互相攻打。我认为,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策略了。”楚王于是与秦国结成了同盟。 白起率军讨伐楚国,楚襄王派黄歇劝秦昭王说:“天下诸侯,没有谁比秦国、楚国更强大,如今听说大王您打算讨伐楚国,这好比两虎相斗,而让旁观的劣狗趁着双方疲敝之时得到了好处,所以不如与楚国亲善。请让我说说我的意见。我听说,物极必反,冬季与夏季的变化就是这样。垒得越高越危险,堆叠棋子的游戏就是这样。如今大王您的国土占了天下一半,又占据着西、北两面的边陲,自从有人类以来,没有哪个国家的土地如此宽广。大王您如果能保持现有的功业与威势,摒弃攻伐他国的心思,扩充仁义的德行,则不难与三王、五霸比肩。大王您如果自恃人口众多,倚仗兵力强大,想要用武力让天下诸侯臣服,我担心会带来后患。《诗经》说:‘事情无不有个好的开端,但很少能善始善终。’《周易》说:‘狐狸涉水过河,沾湿了它的尾巴。’说的都是事情开头容易,要善始善终就困难了。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从前,智伯看到了讨伐赵襄子的好处,却没有预料到在榆次的灾祸;吴王夫差看到了讨伐齐国的好处,却没有预料到在干遂的失败。这两个国家,并不是没有大的功绩,但都贪图眼前的利益,而轻视了之后的祸患。如今,大王您忌恨楚国尚未毁灭,却忘了毁灭楚国,将让韩国、魏国变得强大,我替大王您考虑,不应该这样做。大王您对于韩国、魏国没有多年的恩德,却有着几代的仇怨。韩、魏两国的父子兄弟接连被秦国杀死,已经将近十代人了。身首分离,曝尸荒野的人,境内到处都能看得到;绳索系颈,捆绑双手的俘虏,路上到处都是。所以韩国、魏国不灭亡,是秦国最大的忧患。现在大王您信任韩国、魏国,与它们一起攻打楚国,岂不大错特错?我为大王您考虑,不如与楚国亲善。楚国、秦国联合起来对付韩国,韩国必定不敢轻举妄动。大王您再凭借东山的险阻,依靠河曲一带的有利地形,则韩国必然成为秦国的关内侯。如果这样,大王您再派十万军队戍守新郑,那么魏国人就会胆寒,许、鄢陵将环城而守,而上蔡、召陵与魏都大梁之间的交通将被切断。如此一来,魏国也将成为秦国的关内侯。您如果与楚国亲善,两个万乘之君将成为秦国的关内侯,国土将与齐国接壤,齐国西部的土地便可以轻易得到。然后威胁燕国、赵国,动摇齐国、楚国,这四个国家不等痛击就会臣服。”秦王说:“好。”停止了伐楚。楚顷襄王谋划与齐国、韩国联合,趁机谋取周王室,周赧王派大臣武公劝说楚相昭子。昭子说:“没有谋取周王室这件事。不过,周王室为什么不能谋取?”武公回答说:“西周的地盘,截长补短,方圆不过百里,名义上却是天下人的共主。分割它的土地不足以使国家富足,得到它的民众不足以使兵力强劲,攻占它不足以使名声尊崇,然而那些好生事端的君主,喜欢攻伐他国的大臣,发号施令出动军队,没有不把周王室作为目标的。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九鼎等祭器在那里,他们只想夺取珍贵的祭器,却忘了弑君的祸患。如今韩国想将这些祭器送给楚国,我担心天下都因此而仇视楚国。”于是楚王中止了这一计划。秦武王派樗里疾率领一百辆战车进入西周,西周君很恭敬地迎接他。楚王因此责备西周君,认为他对秦国的使臣太过尊崇。游胜替西周君向楚王解释说:“从前,智伯想要讨伐仇由国,便送给仇由国君一口大钟,用大车载着向仇由国进发,而智伯的军队便跟随在大车后面。仇由国很快就灭亡了,这是因为他们毫无防备。齐桓公讨伐蔡国,号称要攻打楚国,其实是偷袭蔡国。如今的秦国,是虎狼一般凶恶的国家,有独吞天下的野心。秦王派樗里疾率领一百辆战车进入西周,西周君很害怕,吸取了蔡国与仇由国的前车之鉴,所以安排手持长兵器的士兵排列在前,手持强弩的士兵在后压阵,名义上是护卫樗里疾,而实际上是监视他。西周君哪能不爱自己的国家呢?他担心一旦亡国,会让大王您担忧。”楚王才高兴起来。楚襄王生了病,楚太子在秦国做人质,无法回国。黄歇劝秦国相国范雎说:“如今楚王生病,恐怕没法痊愈,秦国不如让楚太子归国。太子即位后,一定会恭敬地事奉秦国。如果不让他回去,则不过是生活在咸阳的一介平民。楚国如果另立太子,一定不会事奉秦国。失去盟国,又断绝了与大国国君的友好关系,不是好主意。请相国您慎重考虑。”范雎以此劝说秦王,秦王不答应,于是楚太子悄悄逃回了楚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