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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章太炎語源學理論的研究意義

研究章太炎語源學理論的意義是多方面的,很難從某幾個方面明確地進行定位。雖然複雜,但如果我們把章太炎放在那個特定的歷史時期,即舊時期的終結、新時期的開始這個階段,這樣就對章太炎及其學術會有一個較好的定位。正如陸宗達、王寧對章太炎的總結“章太炎是清代樸學的最後一人,又是近代學者的第一人” 那樣,他代表著對傳統小學、經學、史學的繼承與發展,而且這種繼承與發展往往對新的學術又有開創之功。把握住了這點,就把握住了章太炎學術的特點,而這特點運用在我們所要研究的語源學理論上則表現爲兩點:一對傳統同源詞研究的意義;二對現代語源學研究的意義。下面進行論述。

一 對傳統同源詞研究的意義

章太炎語源學理論對傳統同源詞研究的意義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對《説文》《段注》的繼承和發展,創新以及大膽質疑;二是對同源詞材料的搜集更加廣泛。下面就從這兩個方面來研究章太炎的語源學理論對傳統同源詞研究的意義。

(一)對《説文》《段注》的繼承和發展,創新以及大膽質疑

在日本講學時,章太炎其實是以徐鉉所校《説文》和《段注》一起作爲講本的(而且很大程度上是以《段注》爲講本,因爲在《章太炎説文解字授課筆記》中朱希祖、錢玄同、魯迅所引《説文》的白文基本是同於《段注》而異於徐鉉所校《説文》的)。可以説没有對《説文》和《段注》的深入研究,章太炎就不可能在小學上獲得如此高的成就,更不用説以《文始》爲代表的一系列著作的寫成。本部份將以《筆記》爲例,一窺章太炎在傳統同源詞系聯和考證方面對《説文》、《段注》的繼承和發展以及大膽的質疑。

1.對於《説文》《段注》的繼承和發展:

(1)鳥

《説文·鳥部》:鳥,長尾禽總名也。象形。鳥之足似匕,从匕。凡鳥之屬皆从鳥。

《段注·鳥部》:鳥,長尾禽總名也。……象形。鳥之足似匕,从匕。(鳥足以一該二,能、鹿足以二該四。)

:能从 ,鹿从 ,皆象其四足。鳥、烏皆二足,故从匕,乃俗于下皆作四點,于象形之誼,大相剌謬矣。(《筆記·部首》,2頁)

按:鳥小篆作 ,象形,匕爲鳥足,後隸變爲“灬”。許慎根據小篆,已得出鳥从匕的結論;段玉裁在此基礎上提出“鳥足以一該二,能、鹿足以二該四”;而章太炎在此基礎上又提出了鳥“乃俗于下皆作四點,于象形之誼,大相剌謬”的觀點,他認爲鳥字下的四點(灬),與鳥爪的象形相差甚遠,以致“大相剌謬”。此則材料可以看出章太炎對許慎和段玉裁學説的繼承和發展。筆者認爲鳥隸變後的“灬”,絶非“火”,恐是鳥字下半部“ ”(鳥足“匕”加羽毛“ ”)的訛變。當然,如果鳥足不是“以一該二”,而是就作兩足,則更容易變成“灬”。

(2)奞

《説文·奞部》:奞,鳥張毛羽自奮也。从大从隹。凡奞之屬皆从奞。讀若睢。

《段注·奞部》:奞,鳥張毛羽自奮奞也。(“奞”依《篇》《韻》補,奮奞雙聲字。)从大隹。(大其隹也,張毛羽故从大。)

:奞,《説文》云“奞,鳥張毛羽自奮也。讀若睢。”按恣睢之睢,正當作奞。(《筆記·部首》,2頁)

按:《筆記》言“恣睢之睢,正當做奞”,甚是。睢,有睁大眼睛看之義。《史記·伯夷列傳》:“肝人之肉,暴戾恣睢。”張守節《正義》:“睢,仰白目,怒貌也。”怒貌即怒視,怒視則眼睛大睁。《文選·馬融〈長笛賦〉》:“僬眇睢維,涕洟流漫。”李善注:“《聲類》曰:‘睢,大視也。’”大視亦爲眼睛大睁之義。眼睛睁大與《説文》所言“奞,鳥張毛羽自奮”在意義上有相通之處,即都有奮力做某事之意,如果引入義素分析法 的話,則睢、奞的核義素皆爲“奮力”,用義素分析法的公式表達則爲:睢=/睁眼/+/奮力/,奞=/打開羽毛/+/奮力/。而在音韻 方面,睢、奞音近。首先,許慎言“奞,……讀若睢”是其證。其次,聲母上睢上古爲曉母、奞上古爲心母,曉母、心母關係緊密(如从“血”聲的字,以曉母爲多,如血、桖、洫、侐,而恤、卹,亦从“血”,但爲心母);韻部上,睢、奞上古皆爲微部。通過以上證明,發現睢、奞在意義上相關,在音韻上相近,故可視它們是以“奮力”爲核義素的一組同源詞。由《筆記》可見,章太炎從許氏、段氏對“奞”的解釋上出發,更進一步指出“恣睢”之“睢”的正字即“奞”;如果我們再從章太炎的觀點出發,就會發現睢、奞同源。這是章太炎對許、段的繼承,也是對許、段的發展。

(3)多

《説文·多部》:多,重也。从重夕。夕者,相繹也,故爲多。重夕爲多,重日爲疊。

《段注·多部》:多,緟也。(緟者,增益也,故爲多。多者勝少者,故引伸爲勝之稱。戰功曰多,言勝於人也。)从緟夕。……夕者,相繹也,故爲多。(相繹者,相引於無窮也。抽絲曰“繹”,夕、繹迭韻。《説》从重夕之意。)緟夕爲多,緟日爲曡。凡多之屬皆从多。

:凡夕有邪。凡从多聲亦有邪,如哆、侈是也。(《筆記·部首》,7頁)

:夕有邪義,多从重夕,故亦有邪義。而如哆、侈等从多之字,亦皆有邪義。(《筆記·部首》,7頁)

按:夕者,《説文》言“莫也”;莫者,《説文》言“日且冥也”;冥者,《説文》言“幽也”,即本義爲昏暗。幽冥、昏暗往往和邪(不好的事或物)聯繫在一起。通過遞訓(夕→莫→冥→幽→邪)逆推(夕←莫←冥←幽←邪),則夕亦和邪相關;而多又从重夕,故多亦有邪義。至此,章太炎已經發展了許氏、段氏對夕和多的解釋。接著,章太炎更進一步,認爲从多之字,亦有邪義,如哆、侈。哆,有放縱義,《法言·吾子》:“述正道而稍邪哆者有矣,未有述邪哆而稍正也。”這裏“邪哆”連用。侈,亦有放縱義,《孟子·梁惠王上》:“苟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爲已。”這裏“邪侈”連用。《荀子·正論》:“暴國獨侈,安能誅之。”楊倞注:“侈,謂奢汰放縱。”《吕氏春秋·侈樂》:“故樂愈侈,而民愈鬱,國愈亂。”高誘注:“侈,淫。”淫者,邪也,所謂淫邪。除了章太炎提及的哆、侈有邪義,其他從多的字亦和邪有關。如奓,本義奢張。《詛楚文》:“今楚王熊相,庸回無道,淫佚湛亂,宣奓競縱,變渝盟制。”這裏“奓縱”連用,可知奓有放縱義,與哆、侈相同。再如陊,有敗壞、破壞義。《廣雅·釋詁一》:“陊,壞也。”陸機《豪士賦序》:“眾心日陊,危機將發。”皮日休《奉和魯望讀陰符經見寄》:“時代更復改,刑政崩且陊。”可見,章太炎從《説文》出發來探求从夕、从多之字,並發現它們有邪義是正確的 [1]

2.對《説文》《段注》的創新:

在繼承和發展許氏、段氏《説文》學説的同時,章太炎還往往能根據自己的閲讀與治學經驗,發許、段所未發,而他所闡發的内容也常爲漢語言文字的研究指引新的思路,下僅舉兩例:

(1)

《説文· 部》: ,度也,民所度居也。从回,象城 之重,兩亭相對也。或但从囗。

《段注· 部》: ,度也。……民所度居也。(《釋名》曰:“郭、廓也。廓落在城外也。”按:城 字今作郭。郭行而 廢矣。……)从回,象城 之重,(内城外 。)兩亭相對也。(謂上 也。内城外 ,兩亭相對。……)或但从囗。

:《説文》云:“ ,度也,民所度居也。”按:度爲宅字之借。度居者,宅居也。今文《尚書·堯典》“宅南交”、“宅西”諸宅字,皆作度。是二字通用之證。 ○《漢書》往往借度爲宅。 (《筆記·部首》,3頁)

:民所度居也。古往借度爲宅,《尚書》古、今文“宅西”、“度西”可證。(《筆記· 部》,225頁)

按:從音韻學上分析,度、宅,上古時聲音相近或相同。聲母方面:兩字上古雙聲,度,中古定母,舌頭音;宅,中古澄母,舌上音。根據古無舌上音的原則,澄母上古歸入定母。韻部方面:度、宅上古皆爲鐸部。同時,章太炎又舉了古文、今文《尚書》中“宅西”“度西”對用的例子,可知度、宅通用。許説、段説於此没有涉及,而章太炎卻在繼承前人學説的基礎上,另闢蹊徑,從音韻和文獻的角度出發,闡明了“度”“宅”的關係。

(2)藩

《説文·艸部》:藩,屏也。从艸、潘聲。

《段注·艸部》:藩,屏也。(屏蔽也。)从艸、潘聲。(甫煩切,十四部。)

:藩、屏雙聲,音轉爲疊韻。《詩·采菽》:“平平左右”,《左傳·襄公十一年》:“便蕃左右”。(《筆記·艸部》,49頁)

:古重唇音,讀爲蹯。浙人有“藩【叛】在那里”,即屏蔽之義,乃藩之古音耳。(《筆記·艸部》,49頁)

按:章太炎對“藩”的解釋,從古音、方言的角度闡發了藩、屏的關係,如果沿此路繼續研究下去,可以發現藩、屏實爲同源關係 。在音韻關係上,聲母方面:藩、屏上古皆爲並母;韻母方面:藩上古爲元部,屏爲耕部,元耕旁對轉。在意義關係上,藩,本義爲籬笆。《玉篇·艸部》:“藩,屏也,籬也。”即遮擋之物。後引申爲屏障、護衛。《詩經·大雅·板》:“价人維藩,大師維垣。”毛傳:“藩,屏也。”屏,本義爲當門的小墻,照壁。後引申爲屏障之物。《説文·尸部》:“屏,屏蔽也。从尸,并聲。”《詩經·大雅·板》:“大邦維屏,大宗維翰。”可見藩、屏皆有屏障義,且藩、屏互訓。用義素分析法公式可以表達爲:藩=/籬笆/+/遮擋/,屏=/小墻、照壁/+/遮擋/。通過上述分析,可知藩、屏是一組以“遮擋”爲核義素的同源詞。

從方言上考察,《漢語方言大詞典》“藩”字條 :“〈動〉躲藏。吴語。浙江嘉興、湖州。章炳麟《新方言·釋言》:‘《説文》:藩,屏也。屏爲屏蔽,亦爲屏臧。……今浙西嘉興、湖州謂逃隱屏臧爲~,音如畔。’”可見藩、屏皆有屏障義,且藩、屏互訓。其實在其他方言中,比如在閩方言中藩亦有“屏敝”義。《漢語方言大詞典》“藩”字條 :“【藩屏】〈名〉屏藩。閩語。福建廈門[p‘uan44 pin24]。”藩、屏兩字同義連用,皆爲遮蔽義。

3.對《説文》《段注》的大膽質疑:

“盡信書不如無書”,章太炎在繼承和發展許、段《説文》學説之時,並没有一味地迷信前人,而是提出了自己的見解,這的確是可貴的。朱希祖在留日日記中對章太炎不盡信許説也曾有過記録:

(1908年)四月八日 下午至帝國教育會聆章先生講《説文》序,先生之講轉注、假借,與許稍異,因舉例數多。燈下,閲章先生所著《論語言文字學》一篇。

章太炎的這些質疑許、段的材料爲後人的研究提供了新思路、新方法,同時爲我們現在研究《説文》而又不拘泥於《説文》做了一個很好的榜樣。在《筆記》中,經常能看見“《説文》誤”“段説誤”“段説牽强”“段注無理”“段説大謬”等語,如:

:局,《説文》“从口在尺下復局之”亦誤。(《筆記·口部》,70頁)

:舌,从干不可解。段説亦牽强。 ○案:是倒入意。(《筆記·舌部》,99頁)

:殊,尋常殺曰殊,法律殺人曰誅。漢令所謂“蠻夷長”猶今屬國土司,故有罪當殊。段説誤,誅乃討耳,服誅乃殺,殊亦然,殛亦然。(《筆記·歺部》,172頁)

:膏,肥也,凡有膏油皆可稱肥。段云肥當作脂,非。(《筆記·肉部》,178頁)

:楷,段氏以稽字解之,甚牽强。戛、楷雙聲相轉。戛,法式也。楷即戛之假借字。(《筆記·木部》,236頁)

:剌,“刀束者,剌之也”,不可解,段説大謬。此字从束,可解:曲者直之,直者曲之也。(《筆記·束部》,266頁)

:剌,段氏注無理。本曲者曰剌,矯之正亦曰剌,故許曰“剌之”也。(《筆記·束部》,266頁)

:宏,屋深響也。段删響字,誤。空谷傳聲本有響應也。凡从厷聲字皆有深意。(《筆記·宀部》,308頁)

再詳舉一例,此則材料雖没有“《説文》誤”“《段注》誤”等語,但細研究之,仍能發現章太炎對許、段的質疑:

《説文·史部》:史,記事者也。从又持中。中,正也。

《段注·史部》:史,記事者也。(《玉藻》“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不云“記言”者,以“記事”包之也。)从又持中。中,正也。(君舉必書,良史書法不隱。)

:史上从中。中,古作 ,即 字之渻文。《國語》“左執鬼中”,《禮記·禮器》“升中于天”,《周禮·秋官·小司寇》“登中于天府”,《論語·子張》“允執厥中”,諸“中”字皆册也。又漢有“治中”之官(即秘書官),治中者,亦治册也。○治中即今“主薄”。(《筆記·部首》,1頁。)

按:《説文》、《段注》皆解釋“中,正也”,觀“史”之古字,甲骨文作 (粹一二四四),金文作 (毛公鼎),小篆作 (《説文·史部》),可知史爲“中”和“又”的合字,“又”爲手,手持中,這裏的“中”顯然爲一實在的物體,而非許氏、段氏所説抽象的“正”。“中”到底爲何物,章太炎給出了一個創造性的解釋——“諸‘中’字皆册也”。許、段所謂“記事者”,即後世之書記官,此爲史字之本義,歷史之“史”,乃引申義。又,手; ,册也,手持册,隨時準備記録,形象的表現了書記官的職能。古文册作 ,篆文作 ,省作 ,後世誤以爲中正之“中”。抽象之“中正”,如何手持?許氏之説非是,段氏也没有發現。章太炎發現了,也訂正了 [2]

(二)對同源詞材料的搜集更加廣泛

材料方面,章太炎雖以《説文》爲主,但不囿於《説文》,而延伸到其他先秦著作中,如《莊子解故》就有很多這方面的材料:

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章太炎解故:《説文》:福,備也。《祭統》:福者,備也。備者,百順之名也,無所不順之謂備。此福即謂無所不順,御風者當得順風乃可行。 (《莊子解故·逍遥遊》,127頁)

按:福、備當爲同源詞。備,本義爲人拿或背爲盛箭之器。觀備之古文,金文作 簋), (齊侯壺)。《漢語大字典·人部》備字條言:“按:甲金文爲‘箙’的象形字,盛矢器。”箙,《説文·竹部》:“箙,弩矢箙也。”金文作 (羖簋蓋),即爲用竹、木或獸皮等做成的盛箭器具。盛器引申爲滿義。《國語·楚語上》:“四封不備一同。”韋昭注:“備,滿也。”《荀子·王制》:“上察於天,下錯於地,塞備天地之閒。”福,王力先生《同源字典·職部》:“‘富’‘福’都是古入聲字。‘福’屬長入,後來變爲去聲。古人以富爲福,故‘富’‘福’同源。” 《詩經·大雅·瞻卬》:“何神不富?”毛傳:“富,福。”《禮記·郊特牲》:“富也者,福也。”福,从示,可視作祭祀之物滿、完備。在音韻上,聲母方面,備、福上古皆爲重脣音;韻部方面,備上古之部,福上古職部,之、職對轉。

又如:

翹足而陸。《釋文》:司馬云:陸,跳也。章太炎解故:陸訓跳者,古衹作 。《説文》云:鼀,其行 ;又云:夌,越也。從夊從 亦跳也。(《莊子解故·馬蹏》,139頁。)

按:夌、 、陸當爲同源詞。夌,本義爲超越。《説文·夊部》:“夌,越也。”徐鍇曰:“越,超越也。”《段注》:“凡夌越字當作此。今字或作淩,或作凌,而夌廢矣。《檀弓》:‘喪事雖遽不陵節。’鄭曰:‘陵,躐也。’躐與越義同。”《玉篇·夊部》:“夌,力蒸切,越也,遲也,今作陵。” ,本義爲地蕈。觀其古字, (古鉨), (説文籀文),象形,爲蟾蜍之形。《説文·黽部》云:“圥鼀,詹諸也。其鳴詹諸,其皮鼀鼀,其行圥圥。”圥即 ,《字彙補·土部》:“圥,力古切,音陸。《雜字韻寶》:‘地蕈曰菌圥。’”蟾蜍跳行,故知 (圥)當有跳義,此亦與字形之蟾蜍形暗合。陸,本義爲陸地。《説文·阜部》:“陸,高平地。”《爾雅·釋地》:“高平曰陸。”觀陸之古字,甲骨文作 (續三·三〇·七),金文作 (父乙卣),形如蟾蜍在山中跳躍。故從字形上看,陸當有跳躍義。實“陸”有跳義,《莊子·馬蹄》:“齕草飲水,翹足而陸,此馬之真性也。”陸德明《經典釋文》引司馬彪注:“陸,跳也。”晉桓玄《王孝伯誄》:“犬馬反噬,豺狼翹陸。”在音韻上,聲母方面,三字上古皆爲來母;韻部方面,夌上古爲蒸部, 、陸上古爲覺部,蒸、覺旁對轉。

像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又如:

(1)其名爲弔詭。章太炎解故:弔詭即《天下篇》之諔詭,與俶儻之俶同字。弔、俶古音相近,彝器伯叔字多作弔,不弔亦即不淑,皆其例。郭訓弔當,《釋文》訓至,皆失之。若郭言卓詭者,亦即弔詭之異文。卓字古音在舌頭,與弔同呼,凡言卓犖、恢卓,並與弔詭之弔同字。(《莊子解故·齊物論》,129—130頁)

(2)何謂和之以天倪。(《釋文》:天倪,李音崖,云:分也;崔云:或作霓,際也;班固曰:天硏。)章太炎解故:段玉裁曰:天倪、端倪,皆借爲題。《説文》:耑,物初生之題也。案:《天下篇》言端崖,則倪當借爲崖,李音崔訓是也。作天硏者,倪、崖、硏皆雙聲,《知北游篇》言崖略,崖者圻堮,略者經界,皆際義也。(《莊子解故·齊物論》,130頁)

(3)直寓六骸,象耳目。章太炎解故:上言官天地,府萬物,官、府同物也,則寓、象亦同物。《郊祀志》:木寓龍一駟,木寓車馬一駟,寓即今偶像字。偶六骸,像耳目,所謂使形如槁木也。郭説寓爲逆旅,望文生訓。(《莊子解故·徳充符》,133頁)

(4)通而不失於兑。章太炎解故:兑者,通之處。《老子》:塞其兑,《檀弓》:亦以兑爲隧,《詩·大雅傳》:兑,成蹊也。又轉爲閲,堀閲、容閲,皆是也。(《莊子解故·徳充符》,133—134頁)

(5)不拘一世之利以爲己私分。章太炎解故:拘與鉤同。《天運篇》:一君無所鉤用,《釋文》云:鉤,取也。此拘亦訓取。(《莊子解故·天地》,142頁)

除了《莊子解故》以外,在他的《管子餘義》《膏蘭室札記》《小學答問》以及與他人的一些論學信札中也都能看到很豐富的同源詞材料,這裏就不一一例舉了。


[1] 其實,許慎對“多”的解釋是錯誤的,而段玉裁、章太炎都沿襲了許慎的這一錯誤。許慎認爲“多,从重夕”,其實這裏的夕不爲“夕陽”之夕,而爲“肉塊”,王國維認爲:“多从二肉,會意。”(引自《甲骨文字集釋》,2287頁)徐中舒認爲:“多,從二 象塊肉形。……古時祭祀分胙肉,分兩塊則多義自見。《説文》以爲從二夕,實誤。”(引自徐中舒主編,《甲骨文字典》,四川辭書出版社,2006年,752頁),王國維、徐中舒所言甚是。而肉,甲骨文作 (《甲骨文字集釋》1503頁,《甲骨文字典》468頁),“多”可視作刀從肉中切開,一分爲二,成爲兩個肉塊。此例也可以看出章太炎從傳統的《説文》學入手得出的本義和引申義有時是值得商榷的。

[2] 關於“史”字的論述,朱希祖已有詳細論述,見朱希祖,《朱希祖先生文集》,(臺北)九思出版有限公司,1979年,633頁;朱希祖,《中國史學通論》,中華書局,2012年,5頁。兹不贅述。另,關於“史”字,有人認爲史、吏、使、事爲同源關係,王國維認爲:“龜板金文不見吏字,吏即事字。事古作 ,即由史字中之直畫引長而成 形。史作叓,故譌爲吏。尋字之孳乳次序則 一、 二、 三、 四也。”(《劉盼遂記説文練習筆記》)徐中舒亦持此種觀點:“ ,實爲事字之初文,後世復分化孳乳爲史、吏,使等字。《説文》‘史,記事者。’‘吏,治人者。’治人亦是治事,‘使,令也。’謂以事任人也,故事、史、吏、使等字應爲同源之字。”(徐中舒主編,《甲骨文字典》,四川辭書出版社,2006年,316—317頁)而持這一觀點的還有李孝定,他認爲:“殷人卜辭皆以史爲事,是商無事字。”(李孝定編述,《甲骨文字集釋》,臺北“中研院”史語所,1965年,960頁)同時李還舉出大量文獻進行佐證。可以説,徐、李的觀點是正確的,章太炎的觀點雖然没有從甲骨文出發,但我們也不能認爲他是錯誤或牽强的,如果把兩者結合起來,那麽對“史”字的理解將更加深入。 rdq40P/qBRj3/+ft//kWfj3Ps1IydhaX3QmPhyM+qNUd1xB0hTxlTj6eBB4QiQ2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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