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1925年1月，武昌师范大学继1921年、1924年8月之后，第三次给郭沫若寄来聘书，还寄来二百元路费。这次是聘请他前往担任文科主任，当时郁达夫和张资平都在武昌师范大学，大家对郭沫若寄予了厚望，甚至连北京大学的陈西滢都写信来劝驾。但是郭沫若已经答应出任私立的学艺大学的文学系主任，于是谢却了武昌师大的邀请。

学艺大学是王兆荣、范允臧等人办起来的。两位都在日本留过学，王兆荣还是郭沫若的四川老乡，他本来已经被任命为四川省教育厅厅长了，但却辞职自己来办学校。学艺大学在招生简章上写明：不收女生，入学后不准参加政治活动。这在当时有些逆流而行。郭沫若个人虽然不赞成这些做法，但佩服老同学们逆流而动的勇气，于是积极参与了办学。学校招了近三十名学生，邀请了曾琦、方光焘等人来授课。曾琦是国家主义派的领袖，他在国文课上将自己在《醒狮》上的论文发给学生作为课文。有一派学生信奉他，另一派学生却反对他。不谈政治的校规无形中被打破了。

3月份，漆树芬搬来做郭沫若的邻居。漆树芬，号南薰，四川江津人，跟郭沫若同岁。在四川成都时，他是比郭沫若低一级的校友，后来又晚一年去日本留学，就读于京都帝大经济科，师从河上肇。本来他们以前就有所交往，现在成了邻居，更是常常坐在一起聊天。漆树芬正在从事中国近代经济的研究，而郭沫若对此也十分感兴趣。郭沫若从这个经济学者那里，获得了很多知识。“关于社会经济方面的见解，我们大抵是一致的。我是半途出家，论事仅凭直觉，要叫我举出实证，尤其象统计图表之类，我既不拿手，而且身边没有材料，也有手难拿。南薰却不同，他是专修这一部门的，所有一切的资料，真是取诸左右而逢其源了。” ^[11] 漆树芬的书要出版了，漆树棻用了一个冗长的名字。郭沫若觉得名字不好，改成了“帝国主义铁蹄下的中国”。适逢马寅初到了上海，漆树芬抱着书稿去找他写序，马寅初太忙，没工夫写，但是嫌郭沫若取的名字太刺目，于是在该书封面上题下了“经济侵略下的中国”。

郭沫若本来没有写序的习惯，但这次却很高兴地为漆树芬的著作写了序言。郭沫若在序言中认为：

要拯救中国，不能不提高实业，要提高实业，不能不积聚资本，要积聚资本，而在我们的现状之下，这积聚资本的条件，通通被他们限制完了，我们这种希望简直没有几分可能性。然而为这根本上的原动力，就是帝国主义压迫我们缔结了种种不平等条约。由是他们便能够束缚我们的关税，能够设定无制限的治外法权，能够在我国自由投资，能够自由贸易与航业，于不知不觉间便把我们的市场独占了。

我们目前可走的路惟有一条，就是要把国际资本家从我们的市场赶出。而赶出的方法：第一是在废除不平等条约；第二是以国家之力集中资本。如把不平等条约废除后，这国际资本家，在我国便失其发展根据，不得不从我国退出，这资本如以国家之力集中，这竞争能力便增大数倍，在经济战争上，实可与之决一雌雄，是目前我国民最大之责任！除废除不平等条约，与励行国家资本主义外，实无他道，这便是我对于中国经济问题解决上所怀抱的管见。

令郭沫若开心的是，“我自己这一种直观的见解，完全被漆君把真凭实据来替我证明了” ^[12] 。

可惜的是，这样一位知己朋友，不久就因为贫穷回到了四川。郭沫若后来担任广东大学文科学长时，还曾经电召漆树芬来担任教授，但漆树芬犹豫着没有去。大革命失败后，漆树芬在重庆死于“三三一”惨案。郭沫若为此惋惜不已。

1925年5月15日，上海日商纱厂的日籍员工枪杀工人顾正红。顾正红是共产党员，他的死激起了上海市工人学生的愤怒。5月30日，上海几千名学生涌进租界声援工人罢工，下午，南京路英国巡捕开枪打死群众十余人，伤数十人，酿成“五卅惨案”。郭沫若当时正和周全平在这一带步行，被人流簇拥着。他跑到先施公司三层，从西南角往下看：

楼下是一个十字路口，有几个红头巡捕和山东大汉在那儿堵塞着行人。有的端起步枪来威骇，有的举起木棍来乱打。其中最活跃的是有几位没穿制服的外国巡捕，两手都握着手枪，鹰瞵鹗视地东奔西突。手枪柄上是有丝绳套在颈上的，那大约是怕第一防线的手被人突破时，还有颈子作为第二防线以维护武器罢？然而那样的推臆，却不免是一种杞忧。猛烈的人潮尽可以荡掉脚上的鞋子，尽可以冲破公司的铁门，而对于那些木棍、步枪、手枪的尖子，却如象演奏会上的各种演员和乐器之受着指挥棒的指挥。尖头的一举一收便是潮头的一涨一落。 ^[13]

“五卅惨案”给了郭沫若深刻的影响，民众在惨案中的表现让他对民族的未来更有信心了。他在几个月之后写道：

第二天全上海的罢市罢工罢学的形势逐渐实现，我国空前的民气澎湃了起来，逐渐地波动及于全国了。啊！那个空前的民气哟！那个伟大的波动哟！后来的结果虽然终归失败了，然而使我们全国的民众知道了帝国主义的野心，知道了外部的高压的淫威，内部的软化的鬼祟，都是资本主义的罪恶，我想第二次更有根基更有具体计划的掀天撼地的更伟大的波动，不久总会又要澎湃起来的了！我们中华民族是没有病没有睡没有老没有死的，全世界大革命的机键握在我们的手中，我们生在这个时代，生在这个地位的青年，是多么可以有为，是多么应该彻底自觉自勉，努力奋进的哟！青年，青年，我们二十世纪的中国青年！我们应该一致觉悟起来，一致联合起来，全世界是在我们的手中的呢！ ^[14] CVWfnd/ekW1NCcFXx0sWzndd4aADslilpYpGr5OzEUEym1qxeKmpDLsgFVOknr+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