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有没有方向,人类可以不在意,但人类有没有方向,我们不能不认真。
为了寻找食物,我们的祖先走出非洲,遍布了全世界。开始时,猎物就是他们的方向。哪里有猎物,他们就往哪里移动。后来,他们懂得了采集,山林里的猎物和枝头上的果实共同变成了他们的方向,于是哪里有众多的猎物和丰富的果实,他们就往哪里集结。再后来,情况开始复杂。落脚到地球高纬度地区的先民们,因发现将猎物驯养成牲畜的方式更便于生存的秘密后,逐步从深山密林走向了草原。而落脚到低纬度地区先民中的一些人,发现并复制种子泄露的秘密之后,经多代人的血汗劳作,把地球上的几块大地打造成了最便于生存的人间乐园。在《圣经》的想象中,这样的地方就是伊甸园。
那么,这样的地方还能成为人类一个新的发展方向吗?回答是肯定的。远古年代的苏美尔人、埃及人、印度达罗毗荼人和中国人,已用自己的行为做出了回答。因为,对为生存而奔波的人类来说,生命所需的一切都是生存资源,而生存资源就是他们无法拒绝的方向。所以,他们走出部落领地、走向交汇共生时就开始了对农耕土地这一生存资源的争夺。
史家们注意到,古代的争斗是野蛮而激烈的,所以,它在摧残生命的同时,也加快了很多人造物的设计与创造。这种创造从打斗器具到作战武器,进而又启发生产用具的设计和创造。一旦冲突间歇或停止,它就给生产和生活带来发展。这种现象虽然不能认定为冲突促进法则,但它在远古年代确实使那些冲突激烈的地区,比其他地区有了更快更好的发展。结果,这个地区对外界的吸引力更加增强,而不会因为发展的高度让他人望而却步。
历史恰好就是这样。闪米特人进入苏美尔,以阿卡德帝国的形式经略两个世纪左右,不仅使这支闪米特人变成了苏美尔的居民之一,也使他们像所有的苏美尔人一样,希望不再有人侵扰他们。可是事与愿违,生活在他们东面扎格罗斯山区的古梯人已经积蓄足够的冲击力,就像当年的闪米特人一样,摧枯拉朽地进入了正被日益拓展的苏美尔地区,开始分享由两河之水和先人血汗结合生成的生存资源。
据史家发现,约20年之后,古梯人又被逐出了苏美尔。不知道是他们的冲击力损耗得太快,还是抗击力过于顽强,古梯人未能完成融入苏美尔的进程。但是,还有一支闪米特人,他们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支闪米特人与已经融入苏美尔的闪米特人同种,约在他们建立阿卡德城邦时,这支闪米特人也进入巴比伦,建立起城邦政权。到公元前2100年时,在一位叫汉谟拉比的王者的统治下快速强盛,聚集起强大的冲击力,不仅占有了苏美尔,还把整个美索不达米亚统合到了自己的版图之内。人类史家们很欣赏这位汉谟拉比王,因为他编出了一部法典并把它刻到一根石柱上,有人认为这是人类史上第一部成文的法律。可能这是显而易见的部分,而隐形的且对人类更有贡献的,并应让我们表示敬意的是,闪米特人对美索不达米亚的一而再的统合,实际上推进了把苏美尔这个小片的生存乐园拓展为整个美索不达米亚大片地区的进程。
当这支闪米特人成功进入苏美尔百余年之后,又有一部人群向这边挤占而来。这部人群就是加喜特人,原住扎格罗斯山区,雄赳赳地举族而来,推翻汉谟拉比后人的王朝,建起一个叫加喜特的王朝,获取了融入这个生存乐园的一份权利。
接着又一支闪米特人也毫不迟疑地走过来了。人类史家称他们为亚述人,因为早在公元前3000多年前他们在美索不达米亚的最北部建起一个叫亚述的城,故在后来就被叫成了亚述人。虽然亚述人较早就开始了农耕的定居生活,而且底格里斯河畔的土地也较为适合农耕生产的发展,但南方的苏美尔对他们仍然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于是,他们踏上了征程,向加喜特人所建的王朝发起了攻击。公元前1225年,亚述人攻占加喜特王朝都城巴比伦,其王图库尔蒂-尼努尔塔让书记官写下了这样的文字:“我掳获了巴比伦国王,用脚踩在他高傲的脖子上,就像踩在脚凳上那样。……就这样我成了整个苏美尔和阿卡德的主人,以下海为国界。”
看来亚述人积蓄了足够强大的力量,他们不仅把苏美尔占为己有,而且还把从叙利亚到地中海东岸及安纳托利亚东南部地区都统合到了自己的统治之下,并把帝国权力延续了150多年。亚述帝国让史家们频频回头的有两大景致:一是在尼尼微建造的图书馆,共收藏得自苏美尔的泥简22000余块,较完整地保存了早期人类的开化智慧;二是出了一位女王,这对人类的启示意义可能不小。此外,常被史家们忽略的是,他们以一体化的统治放大和拓展苏美尔生存资源功能区的无意识贡献。
与曾经的进住者们一样,当亚述人高傲而蛮横地主宰着这个生存乐园的花开花落时,有人来猛烈地敲门了。来者就是被后代人类称作迦勒底人的另一支闪米特人。他们原生活在苏美尔及美索不达米亚生存乐园功能区外的东南,见亚述帝国抗击力日渐衰落,他们就在两部雅利安语族人的帮助下,成了苏美尔-美索不达米亚新的主人。他们从公元前600年左右到公元前538年,风光短暂,但有个叫尼布甲尼撒的王者被人类记住了。
当一支支闪米特人一浪高过一浪地涌向苏美尔-美索不达米亚时,那片可用猪蹄踩种就能丰收的尼罗河三角洲也吸引着外面人贪婪的目光。传说时代的美尼斯统合上下埃及后,农业使这个灵性的民族和肥沃的土地,变成了当时那个世界最耀眼的地方。但是,埃及与苏美尔-美索不达米亚的开放型地理环境不同,深受大自然的袒护。所以,垂涎者不积蓄相当的冲击力是进不来的。这样,古代埃及人得天独厚地独享这个生存乐园几千年。终于,到公元前17世纪时,一个被称为喜克索斯的民族,从叙利亚巴勒斯坦地区气势汹汹地破门而来,推翻本土上的王朝,建立了被称为十五、十六王朝的王朝。史家们认为,叫喜克索斯的这个民族可能不是血统单一的人群,他们可能由塞姆族的一些部落、部分胡里特人和其他一些印欧人混合而成。而且,极有可能是因未能挤入苏美尔而转向尼罗河三角洲这块肥沃至极的生存资源产地的。喜克索斯人留给历史的东西不多,只是给我们再次宣示了向生存资源移动是古代人类难以克制的行为。
海洋和沙漠是上天造给古埃及的防御工事,而东西两侧的陆地则是留给它走向世界的通道。可谁知,它首先成了向生存资源移动者纷至沓来的坦途。当喜克索斯人的埃及化进程接近尾声时,生活在西边的利比亚人也不失时机地挤了进来。利比亚人控制三角洲地区,建立“利比亚王朝”,即第二十一王朝,约公元前10世纪到公元前8世纪执掌北埃及200余年。
与古埃及很相似的是,一片辽阔的大海和一座高耸的山脉是古代印度的护堤。但由达罗毗荼人开发而成的印度河流域生存乐园的芳香,常常飘过喜马拉雅山脉,飘向北方的亚欧世界。当闪米特人一个集群一个集群地挤向苏美尔-美索不达米亚时,一部游牧的雅利安人在心灵的暗示下,从北方一路南下,约在公元前1500年左右强势进入了这块生存乐园。关于这些雅利安人,威尔·杜兰特有这样的记述:“这些雅利安族与其说是征服者,还不如说是移民。他们都具有强壮的体格,又能喝能吃,残忍成性,好勇斗狠,很快就统治了印度的北部。他们善用弓箭作战,战士穿铠甲,坐兵车,或舞战斧,或挥起长矛。他们一点都不装模作样:‘天真无邪’地降伏了印度,并没有假借要提高他们文明的口实。他们要的是土地与草原来饲养牛羊。在他们看来,战争这个词与国家的荣誉无关,意思很简单,就是‘需要更多的牛羊’。他们渐渐地沿印度河与恒河向东进发,直到全部的印度斯坦纳入其控制之下。” 如果,威尔·杜兰特先生的话是这样的那该多好:人类对生存资源的需求是多么地强烈和难以拒绝呀,任它万水千山和出生入死,脚步总是向着它!
对印度来说,来者简直是天外之人。但对中国黄河流域的中原地区来说,挤过来的人都是相近周边的左邻右舍与北村南落。传说年代的那个有熊部落打败神农部落和九黎部落后,占据中部地区,标定自己为该地的主人,将周边的其他人称作东夷、南蛮和西戎、北狄等。但人们对生存资源的需求,不会因为方位标定而消失,而照样按其规律引动人们的行为,尤其是在古代条件下。所以,自传说年代开始,同根部族对中原大地控制权的争夺和周边部族拥向中原的冲击从未停止过。有时,控制权的争夺让人目不暇接;有时,冲击与抗击的战事让人眼花缭乱。其中,让人不由得苦笑的是发生在公元前8世纪时的一个故事。
那时,作为生存资源产地和周边族群向往之地的中国的中原地区由一个被称作周王朝的王朝来统治和控制。在周王朝控制区的西部生活着被称作犬戎的族群。这个族群觊觎富饶中原已久,所以,为防范他们侵入,周王朝在西部的一个叫骊山的地方构筑了一个报警系统。他们在这个地方垒起20多个相互能够照应的高台,派人值守,并配备必要的物资。前沿上的值守一旦发现有人来犯,就在高台上点燃狼烟开始报警,随后沿线高台的值守们一个接一个地燃起狼烟,把警报传到指挥部。
各地诸侯看到狼烟后,带着各自人马集结,以便按指挥官的指令抗击来敌。公元前8世纪80年代,周幽王为王朝君主。这个君主非常喜欢美女,所以有下臣送给他一个叫褒姒的美人。这个美人可能是我们人类最严肃的人之一,她到周幽王身边后一直没有笑过一次。周幽王很想看看这个美人笑逐颜开的面容,便发动手下官员想办法、出创意。于是,有个下官对周幽王说:“现在天下太平,烽火台长久没有使用了。大王跟娘娘不如上骊山去玩。到了晚上把烽火点起来,让附近的诸侯见了赶来,上个大当。娘娘见了这许多兵马扑了个空,保管会笑起来。”
周幽王听到这个妙计,不禁拍手叫好,马上带美人到骊山,当晚就点燃了骊山一带的报警系统。邻近的诸侯看到烽火,都以为犬戎部族打过来了,急忙带着兵马前来集合。结果,诸侯们发现犬戎部族并没有打过来,而是周幽王来这里听歌看舞。周幽王见大家到来,解释说:“谢谢各位,没有外寇,我只不过用烽火解闷罢了。请你们原路回去,等候犒赏。”这样,诸侯们百般无奈地回去了。美人见此,果然笑了一下。
后来,犬戎部族真的打过来了,周幽王下令赶紧点起烽火,可上过一次当的诸侯们仍以为在游戏,所以谁也没有来。这样,犬戎部族轻而易举地进入中原地区的西部地带,分享这片土地上出产的生存资源。
史家们观察到,中国的中原大地是世界东方最大的一块开发较早,又是连成一片的生存资源富产区。从开始到较晚的年代,它一直被周边部族视为目标和方向,出现过各种各样的挤入与进住的故事……
回望较早的那些年代,使我们可以拨开历史的迷雾,可以看到人类的大移动、大迁徙。对早期历史的这一大移动、大迁徙情况,威尔·杜兰特先生说:“当时的几个文明古国,看起来颇像几座小岛。在这些小岛的四周,尽是蛮族之海。文明代表财富和舒适,野蛮代表饥饿和嫉妒。饥饿和嫉妒像海浪不断冲向小岛,小岛虽筑有堤防,但一旦堤防破裂,小岛即被淹没。” 为文明袒护的心情是多么强烈。与之相比,斯塔夫里阿诺斯先生则另有一番感慨:“欧亚大陆边缘地区那些古老的文明中心对周围的游牧部落来说,有如一块块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的磁铁。丰富的农作物,堆满谷物的粮仓,城市里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奢侈品,所有这一切都吸引着大草原和沙漠地区饥饿的游牧民。因此,诸古老的文明中心不时遭到侵掠,尤其是美索不达米亚的城市,它们比克里特岛、尼罗河或印度河流域的城市更易受到侵掠。不用说,所有文明的定居民族都将游牧民视为令人厌恶的东西。中国的一位朝廷大臣同样辱骂蒙古人说:‘他们胸藏虎狼之心……自古以来,就没人把他们当人看过。’”
需要讨论一下的是,威尔·杜兰特和斯塔夫里阿诺斯先生虽然在谈论同样一个历史现象,但提炼出的归结点各不相同。由此可以得知,历史只有一部,而看法却有高低深浅不同。至于那位中国朝廷大臣的一席话,我们有理由相信,当蓝天和白云、空气和水、处女般的草地生物和工业制成物成为人类主要的生存资源时,他们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
其实,让我们百般揣摩而不得其解的游牧族群的大移动、大迁徙现象,并没有难以破解的密码,他们早就用自己一次次头破血流而不回头的脚步,在大地上画出了人类永远向生存资源移动的红色箭头。当猎物为生存资源时这样,当猎物和果实共同作为生存资源时也这样,当生产粮食和各种物品的土地作为生存资源的情况下还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