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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远诛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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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情十万火急!从冣密破译中获取的第一份情报,便震惊了中原军区高层。

这份情报,居然是蒋介石铁壁合围我中原军区的绝密命令。其中的码子,个个像把飞刀,把筋疲力尽的余王二人扎成了筛子。余元谋攥着几张密报,坐在凳子上昏睡过去。王小娇把他揽在怀里:“傻哥笨蛋哟。我临死就不能听你一句‘可卿等我’?妹子还不如那个伤脸女人呢。”她先是“嘤嘤”,再是“呜呜”,最后号啕大哭起来。一口气儿没上来,哑声卧在了余元谋脚下。

余元谋已是鼾声如雷。梦乡里,出现了针尖,线头,蚁穴,细缝,芝麻,发梢等。这些东西,都隐藏在了沙子里、杂草中、米桶里。他一丛一丛翻找杂草,一粒一粒筛过沙子和米粒,把自己都累瘫了,找了七七四十九遍,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原来,这些针头线脑、碎发缝穴,根本就不存在。全是他自己的想象和怀疑。

想象无限!怀疑一切!这本是密码破译师的职业习性,也是两把最锐利的武器。没有它们,任谁连一字一码也破不出来。

然而,把职业习性带进日常生活中,就会麻烦连连,忧愁不断。今天,这一帘幽梦,余元谋竟然梦到了那个假汉奸张治山。那家伙一会儿变成了针尖线头,一会儿又变成了芝麻发梢,在蚁穴里,在细缝中钻来串去,就是抓不住他。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早些时候,余元谋、王小娇听说了张治山的传奇经历,甚是兴奋。好啊。当下,中原军区正需要此类忠诚卫士。安保人才难得呀。然而,第一次与这个张治山正面接触,他俩便悄然给人家上了个措施。

在这样一个无可争议的好同志、老地下面前,余王二人居然犯了职业病,且犯得毫无由头!那纯粹是瞎幻想,疑心病!一见面,二人便心照不宣地向张治山彰显了一番军需官的素质——以一窝数字的形式,诉说了中原军区物资装备的困窘。

很早之前,鉴于中原军区安全环境的严峻形势,上级做出了一个秘密决定:从事绝密工作的密码破译师,在军区广大官兵面前,务必改名换姓,隐藏其真实身份,从事日常工作以掩护职业;参加常规军事行动,切不可让周围官兵看出端倪;密码破译工作,要在保证绝对安全的情况下,以多种掩人耳目的方式实施展开。

最终,余元谋、王小娇的掩护身份,被上级确定为后勤机关军需官,姓名改为江春水、关悦然。但是,就他二人来说,在破译工作中,已经形成了铁打难分的合作关系。破密码经常是不分昼夜的。作为正常的同事关系,男女军需官白天在一起工作没什么,若是夜间经常厮守在一起,必定令人生疑:军需官的差事,哪有那么多班要加?这男男女女黑灯瞎火的在干什么?

组织上想了个办法:还能干什么?在谈恋爱呗!热恋中的男女,有事没事,总想找借口泡在一起,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所以,余王二人要恋爱。必须恋爱!至于彼此爱与不爱、能爱不爱、真爱假爱、规定上允许爱不允许爱,领导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而具体采用何种方式去恋爱,当事者自己妥善处理去吧。连这点破事儿都搞不机密,还当什么绝密级破译师?!

绝密级破译师自有绝密级破译师的素质!余王二人在张治山面前,苦诉中原军区物资供给困难,那是有阴暗目的的。不经意中,他俩给张治山下了一个套——说出的那两组物资供给斤两数量,那可不是一般数字。依序组合便是:1322 2771 1402 0150 1010 0658 7643 6402 0102 0305 0725 1198。其实,这是用闽南一带地下党常用密码加密而成的十二个字:潜伪攻法装师伏默者者者者。

显而易见的是,闽南地下党这部常用密码,用过的人听到这组数字,可能会有所反应。而毫无接触者,则会把它当作一般的钱物数字来听了。

那为什么不把这十二个字设计成一句完整的话呢?余王二人是不想让张治山察觉出有人在用密码试探他。这十二个字不成话,没构成什么实际内容,便能让张治山觉得没有陷阱。

实际上,余王二人要的就是张治山听到熟码后的瞬间反应。有反应,肯定是闽南来的真地下工作者;没反应,也可能不是真地下工作者,也可能是个粗心的真地下工作者。不是地下工作者却装作是,这可能就是坏人。当然,也可能是好人。其实,这一试探,从根本上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但可以当作一个综合分析考虑问题的因素。

由此可见,密码破译师的严苛谨慎作风,以及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或叫职业病,是多么地可怕。他们对任何一个初次接触的人,都会自然反应出百倍警觉和万般疑心。

而这一次,这个张治山对余王那十二个字的试探,表现出在短暂一瞬毫无反应。王小娇又用提醒的口吻做了强调:“这些钱物数字是数字,却又不仅仅是数字。这些数字,可不一般哟!愁煞人心呀。”他还是没反应。

这是余王二人,最初对张治山没有怀疑的怀疑,不是疑点的疑点。如果接下来没有发生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这个不是疑点的疑点,就真的不是疑点了。

那天傍晚,余王二人正在拢账,听到枪响走出来,碰到了跑过来的张治山。张治山要去礼堂向大首长报告,说是一个叫李向西的战士要去投敌被击毙。

一个优秀破译师,基于一个针鼻大小的事实,往往能在瞬间爆发出高强的想象力和破解力。就在这一刻,余元谋凭着超乎寻常的职业素质,把以前那个不是疑点的疑点,与眼前的两个事实迅速联系在了一起。

一个事实是,那个叫李向西的战士,名义上是个炊事员,实际上,一打起仗来,便成了密码破译师们的机要运输工。李向西这个隐秘身份,是通过了组织严格政审的,周围普通官兵并不知晓。这就决定了他政治上是可靠的,一般不会叛变革命。他被人打死,可能事出有因,或是遭人诬陷。

第二个事实是,我军获取详尽情报后,决定主力向西突围。在这个危急时刻,部队上下戒备森严,安保措施极其严密,如果有潜伏特务要急于送出这个情报,却又找不到机会,他会怎么办?最直接的办法,他会把情报透露给军调小组中的国民党军特。

想到这些,“李向西”这个名字敏感地刺激了余元谋:“李向西”,代表的不正是“李部主力向西去”的意思吗?!

在这个基础上,余元谋接着联想幻推。

那一天,王小娇不经意间让张治山看他在花名册上的签名少了一个点,写成了“张冶山”。天赐良机,张治山一边改他的名字,一边看清了刚换防过来的部队番号,当即想到,原来,中原军区主力已经有一部分被悄悄调防了。看来,自己观察判断出的情况是准确的。偶然间,他又在花名册上发现了“李向西”这个名字。嗬!在这要命的时刻,天上掉下来个“李向西”。老天对咱不薄呀!对一个训练有素的特工来说,事情到了这一步,不难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余元谋这一番奇特想象,促使他灵机一动,决定接替张治山去礼堂报告首长。他的想法是,自己的想象和判断准与不准,先防患于未然再说。在跑向礼堂的路上,他便想好,当着军调小组成员的面,一定要把“李向西”故意误说成“李向东”。

解放后,曾在国民党军潜伏过的我方人员谈到了这么一个细节:当时,中原军区的“空城计”和“声东击西”战术,并未被军调小组中军统人员识破。在礼堂看戏过程中,有人报告警卫连副连长张治山,击毙了要潜逃投敌的战士“李向东”。这个暗语,军统特务当场也没反应过来。是第四天我军宣布中原军区主力已撤离宣化店后,军调小组紧急撤回,见到其上峰,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张治山杀死“李向东”的良苦用心。再加之,我军以一个旅伪装成主力向东猛打,声东击西战术奏效,军统方面则立刻上报了“李部主力已向东突围”的情报,实实入了我军的圈套。

李向西被杀现场是那片镇边树林。从礼堂回到现场后,余元谋看到从李向西身上搜出来一根银条、一本密码本、两个野菜团子、几把炒米,就更加相信李向西不是特务了。李向西作为机要运输工,这几年身上是添了根针,还是少了根线头,都是有人检查登记在案的。他怎么能藏有这么多要命的东西!尤其,当余元谋一眼看清,那个密码本居然是曾经的日伪军密码,上面标有“菊密”二字时,心想,对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李向西来说,日伪军密码简直就是天书,他哪能用得了这个!

余元谋悄悄与王小娇交流了看法,二人判断惊人一致。细心的王小娇还说,印象中,花名册上李向西是福建清风镇人。而作为破译师,她能记牢中国很多城镇位置,知道清风镇与沽源镇是邻镇。这又与张治山接近了一步。她想到,昨天张治山翻过花名册,想必连李向西籍贯都入了他的法眼。于是,她也凭借一个破译师从千万个可能中猜破一种可能的职业积习,依靠有没有蛛丝马迹,也要怀疑一切的思维定式及其暴力穷尽疑点的惯性,把张治山身上多种因素想了个遍。心说:“对不对的,就怀疑他一次吧。且慢,他可是传说中的假汉奸真英雄哟!是你亲耳所闻抓国民党特务的高手、炸死敌军旅长的功臣呀!是你亲眼所见挺身试吃毒野菜,而差点丢了性命的无私无畏之人哪!这样的先进分子岂能遭到怀疑?太过分了吧,太无中生有了吧,太鸡蛋里挑骨头了吧。对呀,他鸡蛋里若没有骨头,他怕个啥?就怀疑他了!怎么着吧?谁还能把我的鼻头咬下来。”

张治山从花名册上看到李向西的情况后,便瞅了个机会,以清风沽源老乡的身份,把李向西拉到没人处,苦苦哀求说自己有胃病,好多天没有正经吃东西了,能不能从炊事班弄点吃食出来。现如今,吃食金贵,炊事员偷粮如偷钱,那是要犯纪律的。李向西自然不干。张治山就跪下了,还吐出一汪血水来。大小也是一个副连长,人被饿到这份上,脸面都顾不得了。要怪就怪那蒋介石困死人不心疼!李向西偏偏是个心地善良的兵,平日里又特别注重老乡感情。曾经有一个五十多岁的乡党老兵得了病,李向西行军打仗走到哪里就背他到哪里,足足照顾了半年。俩人都亲成了父子。在一次攻取日本鬼子城门战斗中,这对父子兵装扮成淘粪工混进城去,炸死了城门内八个鬼子,打开了城门,立下了功劳。为这事,李向西才被选调进了军区机关当兵。此时,李向西见副连长老乡病饿成这个样子,心就软了。张治山怕小老乡偷粮被发现,便仔细交代晚饭后趁大家都去看戏时偷出食物,送到树林里来。晚饭一过,李向西就悄悄进了树林。张治山带两个战士在林边巡逻,见林子里有躲躲闪闪的人影,便命令两个战士前堵后截。李向西本来心里有鬼,又是第一次偷粮,被人一追,自然吓晕了头,拼命往林子深处跑。张治山则下令开了枪。逃跑者被击毙。他让两个战士继续搜林,看看还有没有逃者同党。他则趁机把一根银条、一本密码本悄悄塞进了死者李向西的衣袋。为什么非要塞一本密码进去?张治山做了仔细构想:仅偷盗一根银条两个菜团几把炒米是罪不至死的,谁打死他谁便脱不了干系;如果身上再添件能证明是特务身份的物件,那他就死有余辜了。而张治山身上唯一有的,就是这本密码本了,却是日伪军用版的。若装进李向西的衣袋里,这容易让人想到他可能是遗潜下来的日伪特务。顾不了那么多了。总归能证明被乱枪打死的人是个特务就行。

关于这本日伪版菊密,余元谋分析,周围的官兵,包括李向西在内,并没有谁曾在日占区长期待过,也没有谁有机会深层次接触日伪人员。只有英雄“假汉奸”张治山长年在日占区生活过,有这种密码本的可能性最大。但张治山即便是国民党特务,身上为什么会揣一本日伪军用密码呢?余元谋推测,冣密太过庞大也太核心太机密,不适合潜伏特务随身使用。而国军不少密码又都难逃我军破译师法眼,保证不了绝对安全。把旧时日伪军密码拿出来用,倒是个出其不意之招。我军不会想到,鬼子都投降了,还会有人用日伪军密码。且这种口袋型密码本便于携带隐藏。还有,他这种形式的潜伏,能偷用到我军电台发报的机会极少,藏个密码本只是备缓急之用。

这里还有一个秘密,不动声色地扎在余王二人心里。这部菊密早在抗战时期,就被余王二人破译开了。那么,菊密又是如何到了国军手里的呢?不外乎,要么是国军也破译了菊密,要么是国军从投降日伪军手里收缴而来的。余王暗笑,无论怎么说,那张治山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揣进怀里一个祸害。这部菊密,注定是他张治山敲开地狱之门的砖头,用之必绝!

此时,余元谋不再多想,急忙把张治山是特务重大嫌疑的事报告给了首长。开始时,首长对余元谋这种臆想式推断不太认可。余元谋就又提供了一个细节:“李向西身上共中三弹,其中,有一颗子弹穿过李向西右衣袋射入了身体,而装在这个衣袋里的密码本上却没有弹孔。这说明,密码本是李向西被打死之后才装进去的。显然,黑夜里,那张治山并没有看清死者衣袋上的弹孔。”

首长带保卫局的同志亲自重验尸体,还让余王再次鉴别了菊密本真伪,这才重重拍了余元谋的肩膀。

这样一来,余王一切直觉、想象、怀疑和猜断,就有了事实依据。

张治山是特务的可能性极大!那么,这张治山到底是国民党哪个系统派来的特务?他潜伏到中原军区有何任务?尤其接下来,他还要干些什么?

首长提出了问题。王小娇做出了分析。一是张治山可能就是一个普通特务,潜伏过来搜集情报,碰上大情偷大情,碰上小报也捎带。二是敌人费了如此大周折安插进来一个特务,可能还有更深层的战略目的,要么是针对我大首长来的,要么是针对我核心机要人员来的,包括屡破国军密码而激怒了老蒋的我军密码破译师。如若真是这种情况,那他张治山抛出一个密码本,是否也是想密诱出我军密码破译专家?想象得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可能会孤注一掷。他舍弃应急用密码本菊密,便意味着割断了与其上级组织的唯一联系,使自己成了一枚死棋。由此可见,这个狗特务是下定了赴死决心的。他这是在等待时机,梦想干出一件铲除心腹大患之行动。

余元谋的分析似乎更有道理。现在,我首脑主力已去无踪,抓无影。另外,因了众多绝对保密措施实施得好,我核心机要人员相关情况,在张治山眼里还是迷局一团,漆黑一片,他想做点什么也极其困难。而他的潜伏身份,还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已暴露,甚至在他心里,他这个名声赫赫的假汉奸,功劳等身的大英雄,还自我感觉良好呢。所以,他目前的心理状态是:伪装潜伏到如此地步实属不易,身负党国大任还未完成,自己尚需继续潜伏。鉴于此,我方最好的办法,就是从长计议!将计就计!

余元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总之,要悄无声息地万无一失地高妙周密地全心全意地——逆用张治山!请注意!我方在制定计策时,要给足他诱饵,目的是要让他感到自身还安全,感到组织还信任;更要让他感到,还能至深潜伏下去,还有成就使命任务的希望。”

王小娇赶紧打断余元谋:“别自作聪明,在首长面前显摆你高明了。你这点小计小谋,还是留着同我搞假恋爱时再用吧。”

首长笑了:“你俩的假恋爱着实演得好!如果将来这副司令外甥、大主任侄女能假戏成真,那我们不就亲上加亲了。”

王小娇瞪一眼余元谋:“就他那小样,没戏!不过,首长别老拿干部子女的话题开玩笑好不好?也不照顾点群众情绪。”

此时此刻,首长对两位破译师职业上的超然想象力和缜密判断力,在破案识谍方面的从实运用,已欣然认可。于是,就先基于余王判断和分析,制定了万全之策,细布了下一步行动。

让王小娇没有想到的是,在中原军区被围歼的绝境之中,大首长愈急愈乱愈加把干部子女的暧昧话题,拿到桌面上说起事来。

当晚,大首长亲自把一干人召集在一起,紧急训话,部署任务。

“鉴于当前危急形势,大部队集中突围已无法达到隐蔽性,整个军区实施的大都是化整为零、分散突围策略,当然还有化装突围的。各种方式不同,但最终目的只有一个,突围出去,生存第一,胜利第一。这是党中央下达的明确指示。刚刚,军区紧急决定,把在后勤机关工作的十三名干部子女,由警卫连护送突出包围圈,长途辗转潜回延安。你们这十三株革命的秧苗子,都是在马背上摇篮里长大的,能活下来不容易,一路上要格外小心。这次负责专项护送任务的,是外勤警卫连。连长李文华同志和副连长张治山同志,都是战斗英雄,尤其张副连长在对付敌特方面能力非凡,大家都要好好配合行动。连长、副连长给我听好,把这十三名干部子女安全护送到延安,你俩便是中国革命的功臣,便是那些首长父母的恩人,至少会有两代革命军人永远记着你俩的功绩。我代表革命者,代表父母亲,拜托两位连长了!”

这一番话下来,两位连长眼里噙满了泪水。也有干部子女流下泪来,抓了两位连长的手,大有海誓山盟的味道:“到了延安,组织给你俩立多大功,那是组织上的事。但自此一生,咱们哥几个就是亲兄弟了。这种生死交情,终身难忘!”两位连长擦了把眼泪,连连说:“都是为了革命大局,我们将誓死完成护送任务!请组织放心!”张治山显得尤为激动,涨红着脸,眺望着西北方向,好好地憧憬了一番。

连长李文华、副连长张治山,率领一支特殊小分队,在这天深夜悄然离开了宣化店。这一众人,利用敌军围追堵截主力部队而造成的地带缝隙,昼伏夜出,避实就虚,巧妙迂回,很快潜出了敌内层防地。小分队越走越疲惫,又数次与小股敌军遭遇,硬打悄绕造假势,眼见着就要钻出中原敌军外层包围圈了。就在这个时候,小分队遇到了军区部门一个严姓部长,他急需兵力去执行重大军事任务,警卫连被调走另用了,仅剩下副连长张治山及两个战士留下来护卫十三名干部子女。路途险恶,兵单力薄,下面的路该如何走,大家一时没了主意。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当时一个情况帮了大家的忙。那两年,正巧因黄河决口而流离长江沿岸的难民需要返乡,国民政府为难民专门开辟了一条北返的通道。张治山决定把这十六人都化装成老百姓,见机混进难民流。化装术是他这个老地下的强项。他根据这十几人的年龄、相貌、口音和气质,精心设计每个人化装后的身份,编造了各自经历。加之,早在突围之前,上面通过联合国救济总署在宣化店设的办事处,为一些同志办了相关证明。部队机关还制造了一些惟妙惟肖的假证件,包括外国通讯社的记者证、国统区百姓的身份证,甚至还有国民党军队的军官证。这就为化装突围创造了良好条件。但在后续行动期间,还是先后遇到了三次险情。

第一次是行进到田埂山关卡时,一个国民党军官发现关悦然细皮嫩肉,不像个逃难的乡下人,怀疑是共军便衣,非要扣下来详查。江春水掏出美国通讯社记者证,一通英语说下来也没用。关悦然也把记者证拍得山响,并用英语骂了人也无济于事。不得已,张治山亮出了国军军调小组官员的军官证。可那个国民党军官不认他这一壶,依旧要带走关悦然。大家都看出来了,这是个淫心重的官油子。他是看上了关悦然这个人。后来,还是张治山把这个家伙叫到一边,悄声说了一句话,居然就被放行了。下来后,大家问张治山用了什么招。张治山坏笑:“我说,别看关悦然细皮嫩肉,可她有那个什么什么病。”关悦然一听,把行李狠狠砸向张治山。其实,关键时刻,是张治山偷偷亮了下自己军统局的真证件,说了句“坏了毛老板的事,我让刘麻子要你的命”,才震住了局面。刘麻子是那个淫官所在部队的军长。

第二次险情是这样出现的。在行动中,有几个身单体弱的女同志,一路上总是疲惫拖拉,影响了行进速度。张治山便让几个身体好的男同志,与其假扮成夫妻帮带搀扶。这既方便了行走,又起到了掩护作用。到了沿途难民点夜宿,人多铺盖少,需要每两人同卧一张破被单子。对男女同卧这种把戏,江春水很不情愿。张治山悄声提醒:“本就是恋人,再深入一步,有啥难为情的?”可说下天来,江春水死也不钻关悦然的被窝。张治山低吼一声:“你要脸还是要命?干部子女玩假正经的,可不多见!”一听此言,江春水赶紧钻进了关悦然的破被单子下,心说:“哼,闹得我好像不是个干部子女似的。”

这天半夜,进来几个兵搞夜查。一个兵见一条破被单子下有异动,就一下抽走了被单子,却见这对和衣躺着的男女之间,居然放着一根干枣刺枝。一见这种怪现象,那帮兵认定是假夫妻,有共军嫌疑,便绑走了这男女二人。这对男女正是江春水和关悦然。这次,大家装扮的是几家子难民,都破衣烂衫肤黑皮污的,那些假证件便不敢再用。这下都傻了眼。张治山说了句死马当活马医吧,就去了。一顿饭的工夫,他把二人都带了回来。张治山告诉大家,这次用招很简单,把身上用于生活的银票塞给了那几个兵。关悦然没心思理会这些,正悄声骂江春水:“一个大男人家,心像针鼻儿大,昨天惹你不高兴,今天就用枣刺枝对付我。不就钻一个被窝吗?难道,我还能把你的鼻头咬下来?”此时,张治山正在回想刚才给驻军高师长打电话的情景。心说,仅凭贿赂那几个小钱儿,哪能解决得了放人的问题。

笫三次是进入河北邢台地界时,路过一座古刹,不知那张治山着了什么魔,非要进去看看,一看便被吸引住了。江春水关悦然进去想把他拉出来,却见他正骑在屋顶古梁架上,专注辨认一块古木牌匾上的字迹。急催了两次,他便不耐烦了,吼道:“催什么催!每次出状况的还不是你俩?自己一天天假正经样,还来管别人。”

这时,从东门进来一个人称“欧阳军长”的高官,左右陪有绝色女子,正由一众兵士护卫着游看古刹。看到叫花子居然对古建筑感兴趣,还爬梁上栋去考古,便起了疑心,非要带走这一众破衣。

张治山急出一头大汗,一指江春水关悦然说:“俺同这两个叫花头打赌,俺要是敢上梁抓住那条大花蛇,他俩就把讨要来的两个圪蛋蛋全让给俺吃。”说着,冷不防冲到欧阳军长身边,“算俺倒霉,蛇没抓着,胸脯子反被蛇咬了。你看看俺这伤口,好深哩。”

兵士们一下围上去护卫军长。张治山趁机掀衣亮了下军统局证件,小声说:“我是毛局长的人,正在执行特殊公务。”见欧阳军长直发愣,就又说:“老旅长,你不是被共军的手榴弹炸死了吗?”然后高声叫道:“我就是死也要抢到那两个圪蛋蛋吃。”

欧阳军长明白过来,低声说:“当年,老子在阎王殿门口溜达了一个多月才醒过来。老子大难不死有念想,游遍天下名胜为后福。看多了才知道,世间处处大观园,无处不有秦可卿呀!”然后,又捂鼻子躲开,大声叫道:“一群臭叫花子,还被毒蛇咬了,快快赶将出去!滚!都给我滚!”

出来后,大家看到张治山胸脯上有两处血印子,急说:“快去找治蛇伤的药呀。”张治山狡黠一笑:“哪有什么大花蛇,是我自己掐破的。”

一个假汉奸,一个地下工作者,一个国民党特务,居然能从骨子里流露出对古建筑痴迷不尽,这让江春水又想了许多。

江春水早就从古书上对华北一带古建筑群分布情况了如指掌。于是,在之后西行的路上,他先后两次默不作声地把小分队往有古建筑的方向领,目的是继续考察张治山对古建筑的态度。果然,那张治山远远一见塔檐刹顶,就乱了方寸,全然顾不了自己言行,毫无察觉江春水的计谋,还给江春水指指点点哪儿是宋代结扣,哪儿是明朝回廊。一路上,江春水似是东一句西一句乱问些古建筑的话题,张治山每每打开话匣子便收不拢嘴,行话术语连着篇往外蹦。这使得过去那个没文化的莽汉副连长形象荡然无存。一次,他居然还深情地说:“这古建筑哇,就像男人觅知己,无论你遇见谁,她都是你生命中该出现的那个人,绝非偶然,她一定能教会你点什么。”直听得关悦然眼神飘忽,内心忧伤,不由得附和说:“绝非偶然又能怎样呢?说到底,这些砖头瓦块堆积起来的物件儿,没血少肉缺温度,它又如何能与正常人产生感情共鸣?!哼,只不过是个不乱于心,不动于情,不念过往,不羡将来的冷血鬼罢了。”江春水自然听出了其中暗含,于是说:“心静则智生,心乱多愚起。本是无情物,何处染风尘。”关悦然“哼”了一声:“好个无情物,古庙石头生,和尚蠢脑壳,傻狗一身孤。”张治山听出了名堂,笑说:“你俩这是在打哑语,说情话吗?!少安毋躁,躁悲伤身,抑或伤情,甚乎心死,莫为也。”关悦然抹身走掉了:“谁会和一个呆子打情骂俏!”心里却说:“今天,我和江春水满口的文词妙句倒是颇具诱惑,弄得这个自称没文化的副连长有些忘乎所以,文绉绉的小词儿也跟着我俩蹦得欢实。”

这一天,在山西老塔河一带,听说附近有一座张家庄园,面积大过一镇两乡。张治山眼睛都绿了。关悦然想拦着他别进去,被江春水悄声制止:“不要拦,由他去。正好咱俩也和他交交手。”

在张家大院转了半天,才仅看了一个东北角。不难看出这二百多座古宅园院,是历朝历代逐步建起来的,却是按着统一规划沿袭的,既有鲜明的张家特色,又具多朝代风格。江春水与关悦然一对眼神:浑然天成,各有千秋!这山西张家大院与金陵彭家庄园有一拼!

第一天,基本上是跟着张治山转。穿行于院套院屋连屋曲径叠廊之中,大家走得天昏地暗,觉得方向转瞬即变,已分不清东西南北,以致在时间和空间上错觉频出。一眼即见,唯有那个张治山独醒。当然,江春水和关悦然是装糊涂!晚上,借宿张家大院一隅。张治山几乎一夜都在屋脊巡更道上走墙飞顶。显然,是夜色下的老屋古韵把他激荡成了狂人。他真真是痴迷沉醉了。江关二人也是一夜悄跟其后,察其行踪。

第二天一早,小分队该上路了。张治山却联系镇上一管事,商定好要帮镇上清理大院修缮遗留垃圾。队伍暂且不走。关悦然不干了。张治山很强硬,说这一干人他说了算:“不揽点活儿挣下些干粮,下面的路吃什么?难道吃你关悦然的细皮嫩肉?”江春水悄然帮嘴:“张副连长言之有理,糊口第一,生存第一。”

接下来,江春水和关悦然悄悄配合着,一边收拾垃圾,一边在千门百廊中,有选择性地关闭了一些宅户,虚掩了一些后窗,巧开了一些巷道廊口院门,还横搭了一些廊梯。这样,就改变了张家大院现有行走路线。他俩心里明白,南北同古老宅,本有相似之处,一经这番变更,就更像极了彭家庄园某种特定状态下的布局走势。而这种在开关之间所形成的特定状态非常有讲究,其中所隐含的建筑奇巧竟能呼风唤雨。这些本是以前那个貌似彭冣的女人,在彭家庄园那个似梦非梦的夜里告知关悦然的。说的是:彭家祖上在建造庄园时,便按照某种祖传构筑原理和方法,巧妙设计了街道房屋、山水花园、小河流水等所筑位置、间距和高度,利用相互之间风向风速变化产生的压力梯度和势力差,依凭再生风载荷机理和巷道风洞效应,制造出高湍流度风场涡流区,以图在急需时通过开关某些预设好的街廊、巷口、门窗,形成特定风口风道而借势聚能起风吸水,达到消防灭火之效用。那是1937年12月,听说日军从上海一路打过来,实施的是“三光”政策。彭冣想到,再也无人能够阻止得了侵略军的兽行,大概只有圣天仙神和祖上留下的建筑奇迹,才可能会免除灾难。于是,她让家人把庄园东西南北几个显要处古建筑,紧急伪装成了老君台、孔子庙、徐福殿等,并把整个庄园香火烧得异常旺盛。她还让彭家上百个大姑娘小媳妇,都趴藏到深宅高屋顶上去。那彭秦氏则在那座怪异烟筒背后躲了七天七夜;而彭冣自己则天天怀抱一把锋利的斧头,后背插一杆深红摇旗,在老君台内梁架上端坐着,通过天窗口瞭望着外面动向,指挥着庄园上下各种应对。那些日子,她做好了背水一战,与家园共存亡的准备。那一天,一支日军小分队闯入了彭家庄园,果然就被这浓烈的神宅鬼府气氛所震慑。鬼子们胆战心惊,很快在曲街套院中迷失了方向。怒急之下,堆薪举木,想放把火烧它个三宅两院,却见街道巷口百门千窗突然敞开若干处,经由微弱风流引动,瞬间狂风大作,三园湖面和小河流水之上旋风乍起,挟裹着条条水龙直冲云霄,千百张水帘倾泼于房屋之上;与此同时,又见雨水中有无数只水神鸱吻四处跳跃,喷水播雾。这阵势,一下子吓呆了鬼子兵。遂想行凶杀人却又不见人,浓烟厚雾中鬼形魅迹、白衣灵幡飘忽闪动,阴暗处不时传出鬼哭神泣,煞是瘆人,便胡乱放了一阵枪,夺门而逃。

那一夜,关悦然对彭冣所言这一建筑奇迹很感兴趣,却没有机会付诸实验,甚是遗憾。没承想,今天,总算得以在山西张家同古老园里实施一番。

晚饭过后,两声枪响划破夜空。江春水慌里慌张地跑进屋,急冲冲地喊道:“镇南足有一个营的国军,正在挨院搜查一干叫花子。”张治山还沉浸在古建筑里,想了想说:“这枪声是在我们房前屋后打的。是你们谁走火了吗?一有枪声,这纸里可就包不住火了。还傻愣着干啥?快跑呀!”

此时一刻,关悦然想象中的狂风挟水化雨之神威并没有出现。她想,这是南北两座古园性质大体一致,而构造规模、布局细节及精度多有差异所造成的。或也是天公不作美,风神不为,机缘不到所致。不过,还是实实有了一点聚势起能之态,小风乍起,阵风忽现,一时满街尘土飞扬,几处花池流水也见泛波起雾。

在夜幕风尘之中,一干十六人由张治山跑前引导,穿门破窗,爬梯走墙,溜廊闪道,在各宅院及街巷间一路飞奔。张治山极像熟走彭家庄园,很快把大家平安地带出了张家大院建筑群。在镇北树林里,他见后面悄无枪声,也无追兵,就说:“呵呵,天助神宅,呼风唤雨,大家莫要怕!这一来,国军就是转到天亮也转不出张家大院。你等少安毋躁,喘息休整,我去去就回。”话音未落,他人不见了。江春水凑到关悦然耳边:“刚才那两枪,是我在后院偷偷打的。嘿嘿,哪有什么国军追兵哟。”关悦然颇为得意:“你猜这个时候,他老张干什么去了?我知道。”江春水说:“我也知道。”

江关二人来到一座古宅前,攀墙爬上屋顶,果然看到有人影在院中北屋窗前静立。

屋内亮起了油灯。一个女人的身影映在窗纸上。窗外男人一哆嗦,又靠前挪了一步,继续呆立。直到灯灭影没,窗外人才缓缓后退,翻墙而去。

江关二人站在屋顶烟筒前,久久未动。这烟筒,底部是个正十二面体,中间衔接圆柱体,上端立着一个三棱柱。

“与彭家庄园那座怪异烟筒相比,尽管这烟筒底部与上端位置颠倒了,但并不影响整座老宅风格的神似度。想必这处老宅,白天路过时也是惹了那老张眼的。”

“今夜,在你我暗自制造的突发事件面前,老张竟然下意识表现出轻车熟路。看来,我俩的计谋见到了实效。那肯定就是他了!”

关悦然望着北屋凝思,说:“一宅老屋,一个女人,足以把一个游子唤进故里梦乡。”说着,她搂住了江春水。

江春水躲了躲,说:“细想想,这一生,你我只能藏在各自的心里了!以后,甭这样!”

“此话当真?”

“老天都没办法把我姑舅亲从小到大的日日夜夜消蚀掉。所以,我俩没有明天。你想呀,若有明天,谁还会等到今天?!”

“该死的姑舅亲!该死的心不死!那只有我去死了!”关悦然扬起双臂,纵身向老屋下跳去。

江春水拦腰把她抱住,冷冷地说:“你若爬上这座高高的烟筒,再往屋下跳,可能摔得更狠,死得更快。”

“再见了,亲爱的表哥。”关悦然痛苦万分,果真就爬上了那三棱柱烟筒顶。

月光下,江春水仰脸看着,督促说:“跳呀,跳呀,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了!”

关悦然转过身去,背对他,又扬起了双臂:“你我若有缘,来世再相见。”

江春水并不慌,缓缓地说:“看来,你这是真要舍下这姑舅亲了。可我告诉你,你若真死了,日后再破敌军密码,我找谁搭档去?!你是知道的,技术上离了你的配合,我那密码灵感便会消失,好多活儿都得抓瞎。一个革命破译师,居然殉情而死,你让组织上怎么想?!”

关悦然沉默片刻,说:“仅凭这姑舅亲,真没什么好牵挂的。倒是这身上的革命任务,还能留人一时。那我就再暂活几日。”

她又跳回到屋顶,“哗啦”一声踩碎了两片老瓦。她苦苦一笑,悄声说:“你以为,我真会为这姑舅亲尴尬情去死呀。值得吗?你说为你值得吗?!”

这时,老屋门“吱扭”一声开了,传出女人一番脆声声的怨气:“好你个孬种头!在我房上屋下,门前窗下,夜夜闹鬼,都闹了整整三年了。你又没那个豹子胆,连累得我跟你一起干耗光阴。你真真不是个男人!”

月光下,老屋里飞出几件衣衫裤褂。

江关二人屏住呼吸,半天不敢动弹。

一溜白光索性蹿出屋门,随即一声尖叫:“孬种头!孬种头!你给我下来!”说着,两物件“嗖嗖”飞上屋顶,差点打到江春水脸上。

是一双绣花鞋。

“今晚,你若是再不下来,今晚,你若是再不迈进我这门槛,明天!明天这老屋就摆灵堂!有种你就别来哭我。我说到做到!”

白光溜溜,亭亭玉立。炽燃着火焰,升腾着热气,直逼得月亮躲进了云层。

天色一暗,白光又闪回老屋。

关悦然悄声说:“看这双鞋,不是小裹脚。天足哟。”

“好一个开化的爽仙女子。”江春水声调有些怪异,“看来,那个男人,真真是个孬种头!”

“啊呸!你哪有资格说这话!”关悦然从墙头上跳下去,独自咯噔噔地走了。

此刻,就听到脚下老屋门“咣当”一声被重重摔上,震得屋顶直颤抖,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叫又传扬上来:“胆小鬼!孬种头!”

江春水两腿一软,差点滑下屋檐,心里暗叫:“尴尬冤家何其多,无猜情缘难风流。”

他眼望明月,呆坐到半夜。临走前,他故意咳嗽了几声,意在让屋里的女人听清,今夜屋顶闹鬼的,不是她那个胆小鬼孬种头般的男人。

明天这老屋可别真摆了灵堂哟。

这一夜,他那心被揉搓得稀碎。

一干十六个叫花子进延安防地时,遭遇了众兵埋伏,随即被带到了一座窑洞前。屋里吼声震天响:“把国民党潜伏特务张治山押走严审!”

张治山大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冲出来的两个兵绑了。他挣脱着,叫道:“我护送十三个干部子女安全归来,功不可没!为何诬陷我是特务?”

一个大首长笑呵呵地走出窑洞。“我实话告诉你!这一干十三人,无一人是干部子女。干部子女都在前线浴血奋战呢;也没有哪一位与首长沾亲带故,什么司令外甥主任侄女的,那都是为这个局设而假造的。他们全是普通百姓家的普通一兵。不!他们并不普通,都是给我一个兵团,也舍不得换走一人的大破译师和侦听高手!都是艺高不自大、功高不说话的无名英雄!都是对党绝对忠诚、信仰特别坚定、纪律无比严明、作风十分刚强的宝贝疙瘩!这些千里眼,顺风耳,密码脑袋,我一个也少不得!之前,中原军区刚实施突围时,除留下一部分密码破译师、侦听员要随行主力保障作战任务之外,其他一些破译师和侦听人员都得分散突围撤回延安。这下,怎样才能把这些宝贝人才安全转移出中原,成了我最大的担忧。后来,还是江春水同志建议,巧借潜伏特务张治山来完成护送任务。不得不说,这一招风险不小,可又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这些日子,众英雄音信全无,我在延安坐卧不宁,吃睡不香。今天,你们总算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张治山被死死扭着,脸上布满疑惑,眼睛瞪得山大。

江春水盯看着他,快速读了一段数字:1322 2771 1402 0150 1010 0658 7643 6402 0102 0305 0725 1198。接着说:“其实,这是当年地下党在电报新编明码基础上的一部变种密码。”然后,他粗略讲了一遍加密原理。张治山听罢,明白了一切,觉得没有再掩饰下去的必要,就张口译出了这段数字的相关明文:潜伪攻法装师伏默者者者者。随即叫道:“在那些物资供应标准数字里,藏的却是潜伏者、伪装者、师法者、默攻者。当时我怎么就没听出来呢。这四者,说的都是我的秘密身份及其任务呀。不过,师法者算是对我美言了。我知道,你俩心里实际想要说的是,抄袭者!我猜透了你们那浅薄之心,你们以为我那宝贝冣密是抄袭之作。你们,浅薄!浅薄!都是浅薄之徒!”

“治山呀冶山呀,是你想多了哟。当时,我们可没想这么多,也不知道这么多,对你还没有更多怀疑,只是想用那些物资斤两数字,随便试探你一下而已。”江春水用力扯着张治山耳朵说,“兄弟,你指给我看看,哪个是浅薄之徒呀?”

大首长把江春水的手从那个怪状耳朵上挪开,说:“张副连长,护驾辛苦!谢谢啦!这一路上,卡卡逢凶化吉,处处遇难成祥。看来,国军各部真是给足了你张副连长面子。”

江春水冷冷一笑:“眼前,我倒是很想知道,他是怎样秘密杀害并冒名顶替闽南沽源镇假汉奸,而混进革命队伍的?他们为何就单单选准了那个假汉奸下手?看来,闽南沽源镇我地下党组织中,肯定有国民党的奸细。还有,他右耳残缺掉的这一块垂肉,是用枪打掉的,还是用刀剜掉的呢?军统这帮孙子偷梁换柱的把戏做得真够细致的呀。”

大首长说:“暗杀并冒名顶替我方人员混进解放区,那可是军统的拿手好戏。1943年,戴笠策划军统特务冒充我八旅田守尧旅长潜入延安,企图刺杀毛主席的勾当,就差一点让他们得逞,真险哪。行了,不说这些了。张治山潜伏案前传,那会是一场残酷而真实的谍战戏,还是交给我政治保卫局去审吧。把人带走!”

张治山像是刚回过神来,脖子一梗,昂首挺胸地走了。

“看他这劲头,哪像被俘敌特,倒真像护驾有功的胜利者。”江春水说。

关悦然说:“此人乃彭寂也!”

大首长一愣,问:“彭寂是谁?”

江春水说:“国民党军王牌编码师!大名鼎鼎的冣密,便是出自他手!”

“可当时中原军区上报说,张治山就是一个普通潜伏特务。没说他是个编码师呀?”大首长不解。

江春水说:“那时候都还不知道他张治山的深层底细,没人把他与冣密联系起来。”

大首长说:“吃瓜在先,认出瓜农在后。难道那瓜农身上留有瓜的余香?”

江春水知道大首长不是密码行业出身,就想把事情说得通俗易懂些。“在中原,我们破译了冣密,知道其内核原理具有深奥的古建筑性;在突围前后,从种种迹象中,也怀疑张治山至少具有普通特务身份。后来,在奔袭延安途中,我们碰到多处古建筑。张治山对此过度痴迷,刺激了我等破译师的独特思维,发现他的行为不能再用正常逻辑和规律来解释。那么,冣密内核结构的古建筑性,与一个对古建筑极度痴迷的特务之间,有没有必然关联呢?这个时候,破译师的职业灵感又闪现出了威力,我俩这才逐步破解了张治山的真实身份。当然,山西张家大院那座长着怪异烟筒的老宅及屋里的女人,也因其酷似性而无意间帮了我们的忙。”

“这张治山编制冣密是故意打破常规,而他对古建筑过度痴迷,是无意间自然流露。这二者好像有些区别。”大首长似懂非懂,说的却也不无道理,“不管怎么说,一个被层层假象包裹着的人,的确很难被识破真面目。有此眼力者,应为高人。”

“密码破译师的本能,就是善于撕破假象。”江春水没有顺着首长语意往上爬,他愈发亢奋,只顾说着自己的得意之处,“肢解过冣密,再遇到冣密的主人,我等心里还是有些职业感应的。其实,彭寂潜伏过来的目的,很可能就是要干掉我军密码破译师。这一路上,他却没有嗅出我等破译师的气味。可见他职业修行还不到家。”

“嚯!原来这一路上,那彭寂上演了一场骑驴找驴的好戏!”大首长一挥手,“江关神通!江关威武!走!在食堂添菜加餐,我为十三神威之士,接风洗尘!”

“神通不敢当!这巧用张治山的计谋,有点鬼机灵不假,却也高深不到哪里去;也别把自己的职业灵感说得神乎其神。本质上,不就一句话吗?刚才首长都一语点破了。吃瓜在先,认出瓜农在后。我们是嗅着瓜的余香,才找到了瓜农身上。首长说得多专业呀,你江春水还啰里啰嗦瞎显摆个啥。还有,你也别把敌人看得那么愚钝无比。过于贬低对手,便是贬低你自己。其实,那彭寂仅失之于一点,就是对古建筑太过痴迷。这与密码职业修行高低毫无关系!”关悦然打不起精神来,“至于这添菜加餐嘛,我没胃口。首长,我请假!好菜,让那个密码职业修行高的江某人去吃吧。”说完,她独自离去。

江春水也消沉下来,有气无力地说:“事情是这样的。关悦然充当假想敌,一直以冣密编码者面目与我对抗。说白了,在很长一个时期,她与那个彭寂的某些编码思想不谋而合,心心相通了。这虽是个技术问题,但也难免在精神上,甚至在感情上留下点什么。那彭寂以如此方式被拿下,她关悦然自然会有些不舒服。”

大首长说:“密码破译师,果真神秘!” yoiKouhICgEdaY/rfXVu77uFxpmReK5bmvC5WlgyE+79Ye/Metir5HUbdKbig4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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