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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王小娇想谈点个人感情方面的事,余元谋却顾左右而言他,大谈特谈起革命理想来。
王小娇气不打一处来:“干革命不是夸夸其谈!你我到延安干啥来了?默默无闻干大事,不言不语破密码来了!我可没见过谁靠好嘴皮子吹破了敌军密码。”
“干我们这一行的,要习惯人前人后捏着嗓子说话,你怎么就做不到呢?整天密码长密码短的挂在嘴边,你何时才能把保密意识培养成你的第二天性?”余元谋精准地抓住了王小娇的话把儿。
王小娇巧妙躲闪开:“少说别人,多做自己,比什么都强。感情是两颗心的真诚相待,而不是一颗心对另一颗心的敲打!”
“谁敲打你那颗糟心了?谁要跟你谈感情了?!”余元谋误入歧途,不小心弄丢了那个话把儿。
王小娇又往沟里带了他一把:“冷血动物才不会谈感情呢!”
“你居然还骂好人?你才是冷血鬼呢!”余元谋急了。
这种撕咬式交流,是余王二人之间的常态相处方式。别人难以忍受,他俩却习以为常。多年了,不咬不撕不舒服。
按说,他二人是不该动不动就撕咬的。因为,彼此是姑舅亲关系,打小的青梅竹马。
少时,王小娇父母感情不和,天天吵架;又各忙各的事,各交各的友,都没心思照顾幼女。王小娇便常年生活在外婆家。外婆家有两样东西她极稀罕,一是满楼的书本本;二是两天不打架就想得慌的小表哥。说起来,小表哥真正走进她心里,是因为他给她改了名字。她十五岁生日那天,他一口气说完一段话,转身跑掉了。
“我今天才发现,你这长相太扎人眼了。狐仙子脸,狐仙子腰,还有那细长腿,尤其那走路的样子,叫什么来着?对,狐步,猫步!我看你妖里妖气,妖媚鬼怪,是个典型的小妖精!以后呀,你就别叫王小娇了,我看呀,叫王小妖才合适!王小妖!王小妖!”
他以为她会生气,没想到,她却说:“你这是在夸我漂亮呀,你说的这全是大上海大明星的相貌和做派哟!好了,以后我就叫王小妖了!这个名字真好听,我喜欢!”
自此之后,他便不能再叫她王小娇,必须叫王小妖她才肯理他。再后来,这个称呼就成了习惯,一直没改掉。当然,这二人共同感兴趣的还是那些书。苏州文脉源远流长,余家藏书耕读之风历代繁衍不衰,至晚清总藏书量已达十七万卷。二人自小在古书堆里长大,看尽了自己想看的书。平时最爱干的事,是在藏书楼里做游戏。开始是藏起一本书让对方找;后是点出一首诗让对方找;再绕点,是挑出一句话让对方找。不给任何提示,随意点出一句古语,让人在十余万卷藏书里去查找,你说该有多难。但彼此都不服输,愈发在读书上用心。长大了,又常以出谜题、设谜字难为对方;还运用文字设置密码,把一件事、一件物藏于密码之中,让对方破解。后来有几年,二人又对迷宫般的古建筑产生了兴趣,院中院、套中套、屋之妙、径之曲、廊之幽,东钻西串,爬进爬出的,委实让人着迷。所不同的是,王小娇醉心于大观园,最喜欢对《红楼梦》建筑及其故事深钻细研;而余元谋则在苏州园林建筑里无节制地耗时费力,直发展到读尽了多地名园书籍,竟能把一部《六朝古园林晰札》倒背如流。渐渐发现,二人尤其对各类书中一些玄奥隐秘的信息格外痴迷,似乎天生就有解谜猜闷的癖好,经常不由自主地被诸多秘密吸引到某些陌生领域里去。
那一天,二人对书的雅兴被王小娇的一个问题所打断:“人们都知道,历朝历代严禁同姓通婚,那么,为何贾宝玉、林黛玉却能被准许近亲结婚?当然,宝黛终是没结成,那是另一回事儿。”
问题提出来了,二人都不作答,还疏远了往来。身边没人说姑舅亲不能通婚,是他俩自己在潜意识里,罕见一致地不想提姑舅亲这个概念。都是博览群书的人,从外国书中晓知了近亲结婚的危害。于是觉得,彼此防止心与心接近是一生中最大的难事。开始是各自在心里挣扎,后发展到想尽办法让对方讨厌自己,甚至故意冒犯、伤害对方。往往一件其乐融融的事,到头来却总是相互撕咬得遍体鳞伤。
这种尴尬状况持续了多年。后来感到,还是多看古书能消解这种尴尬人尴尬情尴尬事儿。于是,就愈加勤奋地读书,那苦功下得令人发指。化茧成蝶终有时。二人在同一年被燕京大学录取。这在不知其尴尬内情的人眼里,着实成就了一段“龙凤双璧”的佳话。
多年以后,在淮海战役前夕,国军某王牌军曾启用过一部密码,密钥便是“尴尬人难免尴尬事”。王小娇很快破译掉了这部密码。她并非受《红楼梦》第四十六回章目启发,而是自己和余元谋之间那种情感尴尬状态,痛触了她职业灵感,使她顿悟开窍。这部尴尬密的破译,导致战役开始后,国军一个建制军军部,被共军包了饺子。该军欧阳军长遭遇活捉时,人正在内室忙着调解一明一暗两个姨太的矛盾。这两个愤怒的绝色女人,被欧阳军长的手枪顶着额头,都没挡住彼此把对方挠成满脸花。面对解放军黑洞洞的枪口,欧阳军长居然把子弹射向了这两个姨太:“就你俩这德性,加在一块也比不上刘青红一颗脚指头。既然脸皮都不要了,那还留尔等何用?!”说完,才缴械投降。被审讯时,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寡人此生终是自绝于‘尴尬’二字上了!”接着,又说:“若是贱内刘青红已遭俘获,恳请贵军高抬贵手留她一条命。只要刘青红不死,本人便肝脑涂地效忠贵军。”那一瞬,王小娇彻底明白,这个欧阳军长为何要启用一个尴尬密钥了。
大学期间,余王这对尴尬人感到,最舒服的交流方式,还是相互撕咬。撕咬到一定程度便是谁也不理谁,有时一连数十日相互间不说一句话。这一天,从图书馆借书回来的余元谋发现,王小娇正在校园林荫道上款款前行。他想到,赌气已有多半个月,当哥的该主动点了。于是,他蹑手蹑脚地跟上去,把一捧柳絮儿撒在了她头发上。她正一挺一送走得欢,并未发觉。他则像没事人似的哼着歌子超过了她,然后猛地转身“嗨”了一声:“小妖,哪里逃?!”他愣住了。她并不是她,只是身条身段背影像极了她,而模样容貌并不相像。可细看就会发现,她眼睛眼神却酷似她——欢快的目光如两只迅疾的春燕,似两泓清澈的小溪,又像这无忧无虑的飞絮儿。但终究又不是王小娇。他尴尬至极,连连道歉。这女孩倒是不惊不恼,一边择着头发上的柳絮儿,一边轻盈盈地说:“你是学姐王小娇的同班吧?常见你俩出双入对的。我的背影都被你班同学认错好几次了,还被人家在背后拍过肩膀呢。王小娇为此也找过我。嘿嘿,后来,我俩就成好姐妹了。我当然知道,小妖是你对那学姐的爱称。可我母亲也是小妖小妖的把我叫大的。不过,我这个小妖本属汤姓。”余元谋一句话还没说,就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心直口快的小学妹。后来,他便常与两个小妖一起参加一些活动。这个汤姓小妖可是个积极分子哩,校内外凡有进步人士秘密组织的活动,她总是抢着去参加。久而久之仨人就处成了好朋友。有一次,王小娇又同余元谋互怼闹气。王小娇郑重约余元谋出来,煞有介事地把汤小妖介绍给了他,言明让他二人建立恋爱关系。余元谋自然不干。王小娇却锲而不舍,乱点了好些日子的鸳鸯谱:“既然你心底深处去除不掉姑舅亲的阴影,那就另找个非姑舅亲相好吧!这个小妖,后看背影像,前看眼睛像,这种感觉多好啊。你俩就放开了相好吧。我没意见。我真的没意见!”可余元谋有意见:“我对汤小妖这个人不感兴趣。我只是对世上为啥会有两双如此相像的眼睛感兴趣。说白了,我想探究清楚她汤小妖脸上,为何长了一双王小妖的眼睛?我当然知道,你给我介绍对象是在赌气。以后,决不允许再拿这种事儿胡闹!白白搅扰了人家汤洆涵的感情生活。人家小学妹还从没有谈过恋爱呢,这让我多难为情啊。”王小娇这才真怒了:“啊呸,原来你心里是当真了呀。人家汤洆涵才没当回事呢,是你居心叵测!好个姑舅亲,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跟你没完!”汤洆涵,是汤小妖的真名实姓。
那一年春节放假回苏州,余元谋决计只身去投奔延安。他知道家人都去了客运站围追堵截,便一人悄然去了货运站扒车。他上了一列空煤车,却一眼看见另一列装满煤炭的车上趴着王小娇。他冲她打手势,意思是说空车才是北上的,她坐错了方向。他本来是要赶她回家的,可她说,她破解了一个不同寻常的谜题——他余元谋身世之谜!她发现,平日里相敬如宾、从不像她父母那样天天吵架的舅父舅母,却各自有了外遇,只是碍于家族名声,都没声张。尤其,她无意中在藏书楼置顶书架隐秘处,发现了一本少有人读的古书,其内夹藏着一封情书。那是舅母的老情人写来的。信中提及,余元谋本是舅母和她老情人的血脉。她看罢,先是五雷轰顶,后是咬破嘴唇硬是把笑声咽了回去,然后,偷偷拿情书到照相馆拍了照片,又把情书原件放回了原处。在空煤车上,余元谋本来是要把那情书照片毁掉的,可转念一想,又收藏起来。(这一藏就是几十年。)
到了延安,二人不约而同地隐瞒了姑舅亲关系。平日里,彼此一想这事脑袋就大,常常乱得醒不过神来,都成心病了。
近亲不能通婚,是科学!在科学面前,情为何物?可是,可是,一个新名词说,实质上,二人本不是生物学上的姑舅亲!手里藏着那张情书照片,心里便驻扎下了一个随时都在说服自己的秘密。可是,可是,彼此心里硬是过不了这一关。终究是名义上的表亲!感情上的表亲!习惯上的表亲!习惯可不是个好东西,有时也能害死人!平时一照面,头脑里的第一感觉,还总是表哥表妹。看来,多年心理上缔结成的表亲关系坚如铁!怎么办?不知怎么办。那就还按习性来吧。咬!掐!怼!以弄疼对方为乐事!哎哟哟。都是出来闯天下的人了,怎么反倒连自身这点破事都理不清了呢?生物学?这新词儿,好神秘哟。
队伍上很快发现这二人文化修养不浅。恰巧,有单位正急需读书破万卷的人。于是,二人双双被招进了某机要单位。这里政治审查极其严格,可是,居然,最终,组织上没有注意到彼此这层姑舅亲关系。余元谋总是唤之“王小妖”,却引来了组织提醒:“在革命队伍里,怎么能这样称呼革命同志呢?革命同志怎么能喜欢别人这样称呼自己呢?整天小妖小妖的,像什么话?!”可二人就是改不掉这个毛病。这事反映到了大首长那里。大首长说:“叫什么名字,是每个同志的自由!共产党人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岂能被一声‘小妖’所吓倒?形象似小妖并不可怕,心里红满天便是革命人!”王小娇这下来了劲:“如果革命需要,我会带着这身妖媚,这张狐脸,高呼着‘王小妖’,去赴汤蹈火,英勇献身!我王小妖说到做到。”没错,是“王小妖”这个名字,在一定程度上掩护了这层姑舅亲关系。二人心里明白,其实,彼此并没有对组织撒谎。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嘛。本来就不是生物学上的姑舅亲嘛。承认了才是对党组织不忠呢!
这个单位工作性质属超级机密:侦听敌军电台讯号,破译敌军密码电报。嗬嗬,如鱼得水!经过严格习训专业基本功,又苦读相关军事书籍和敌情敌况资料,二人一出徒上岗,自身破译技术便有了长足进步。尤其,超强的文字语言能力,猜字捉字破题功夫,很快在实战中见到奇效。不久,二人双双被送进上级电讯班进行培训深造。结业后,组织上又专门配备三个高师淬火传帮带数月,他俩便开始独当一面。没想到,二人合作破译的首例密码,居然是个怪异的加表密码。他俩拿到抄获的足量密报,请那三个高师鉴别密码性质。高师们对密码基本面进行研究,终是给出了一个暧昧结论:四不像!诡密异码!还有一股臭烘烘、阴森森的古风渗出!
“这说明国军编码师里有通古之才。我们像是站在了一座古建筑门前。”
“我一向欣赏古建筑中的数学之美。像圆弧坦拱建造术,中国结固梁法,数列叠涩砌石法,黄金分割比,以及圆周率、抛物线、勾股定理在架构中的运用,对称矩阵与反对称矩阵的辩证借鉴,等等。这些东西活用在建筑中,都妙不可言。但与密码技术放在一起说事,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这不难理解!其一,密码术是造文字数字迷宫,古建术是造建筑物迷宫。既然二者都是迷宫,那必定会有些通理在其中;其二,古建筑中的数学之美,是你我都看在眼里的,实质上内藏了某些应用数学原理。而现在越来越多的中文密码,也都含有复杂的数理技巧。那么,能使一座古建筑千百年牢不可破的某些数学应用原理,为什么就不能借用过来,用以加固一部密码的强度呢?这可有出其不意之效哟!”
“说得好,四不像的主子,肯定占了古建筑术的便宜。这个人有可能是个古建筑通。你觉得呢?”
“别说那么多废话了。干!”主攻方向确定之后,实干苦干加巧干是决定因素。最终,四不像密码被一举拿下!
连续昼夜攻关,王小娇瘦弱成了一张纸,走路轻飘飘的,不再有一步三摇的身姿;余元谋胡子头发都长成了野人,也顾不上收拾一下。这一次,他二人受到了同行同事的普遍赞誉。显然,是身怀古建筑术这个独特因素,为他俩攀上四不像密码顶峰搭建了阶梯。
平日里,在密码破译分工中,王小娇大都是充当假想敌,为防者;自然余元谋为攻者。攻防双方每每一开战就直接上刺刀,厮杀强度一步到位,极其残酷!这取决于二人自小养成的那种对抗撕咬状态。彼此觉得,这是他俩之间最熟悉最顺手的合作方式了。
事物的恶性循环,往往使职业行为上的撕咬,演变成日常交往中的撕咬,大大影响了同志关系。组织上调解多次,毫无效果,二人撕咬愈加凶猛。恰巧,上面进行工作调整,中原军区急需密码破译骨干,余元谋被调离了延安。三个月后,组织上又不得不重新调整。因为,余王二人一旦分开,双方便都失去了灵感和破击力。居然,谁都破不开密码了!没办法,就把王小娇也调到了中原军区。
余王二人在中原军区相见,先是谁也不理谁。一周后,才不得不相互交流。因为,此时碰上了一个大钉子。这个钉子,比天高,比地牢!这是国军已启用数月的一个高难度密码。其用中文明码标注了密码名称:冣密!
嗬嗬,明码标注!这大有公然叫板共军破译师的味道。当然,这也是国军方面故意彰显冣密坚不可破的信心。同时,也有威慑共军破译师的意图。
二人不信这个邪,上来就是几番高强度猛烈攻击。算盘珠子连续骤响了七天七夜。结果,越打越乱套,越算越繁杂,每每被碰得头破血流!气得差点把算盘砸稀巴烂了。其实,这个阶段的中文密码,靠拨拉算盘珠子运算的活并不多。但是,二人觉得,这个冣密似乎不同寻常,有可能隐藏着大量的诡异运算。然而,他俩还是破算不尽,败下阵来。一通折腾过后,除闻到了之前那个古建筑通的一点气味外,没有找到任何缝隙。
诡异迷宫!古怪透顶!离经叛道!通古奇才!他奇在何处?才寓何方?世上遍地古厦,哪家藏其魂魄?
那个国军编码师真真是个变态狂啊!
冷静!冷静!再看看!再想想!再分析分析!还有啥子好分析的哟,事儿都明摆在这里呢。这该死的冣密,似乎躲开了国军过去所有建制密码的命门和弱点,一切共性特征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本无法判断这密码是怎么编制出来的。二人憋闷得发狂,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天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灵感、直觉、运气、妙招、巧法、绝技,似乎在一瞬间都统统向他俩关上了大门。
此时,假想敌王小娇凶巴巴地一阵吼叫:“你余元谋不是能看穿浮土下面的原石和乱石下面的金矿,以及附着在金疙瘩上的神秘密码吗?你把牛皮都吹到天上去了,现在遇到硬茬却没了主意。吹,你再吹呀?!”
余元谋像是没听见,只顾对着树林里那棵最粗的老树看蚁军激战。他惊奇地发现,一支红蚂蚁小分队,把黑蚂蚁主力诱引到树干上厮杀,而红蚂蚁主力却去树根下掏黑蚂蚁老巢中的蚁蛹。
王小娇愤怒到了极点。余元谋呀余元谋,你哭了半天,却不知道是谁死了。你这是没把我这个假想敌研究透啊。我预设了一个二次替代环节,并故意露出马脚,目的却是防止这个环节被你发现咬死。就这么一个小小诡计,还真迷住了你的双眼。你太坚信你那套靠不住的魔法了。你围绕我这个假想敌的一切特点,虚构出近百个让自己都难以忍受的诡异层面,然后一层层去剥,一个个去啃。你一心希望你这个魔法能应验,能显灵。可是,这是徒劳的。那个冣密最大的阴谋,就是让破译它的人无休止地探索下去,无穷无尽地寻找下去。因为它在外围浮面上,给你虚设了众多个使你认为走得通的开口,诱引你时时刻刻都感觉到,你迈进去的那个门里,埋伏着敌人千军万马,其火力兵力都在等着联手杀掉你一人。于是,你触白刃,冒流矢,义无反顾,计不旋踵,真以为找到了敌人老巢,可以大显身手,以少胜多了。这可是最为可怕的呀。敌人就站在高处,笑眯眯地看着你像一头瞎眼驴子转圈,活活把自己累死。你太自以为是了。我朝你翘起了二次替代的尾巴,你都不伸伸手揪撮毛闻闻味儿,只顾去全面撒网。这就像一个怀春的女子,朝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搔首弄姿,那王子却连正眼瞧一眼都不瞧。你说,你多伤人自尊!
突然,余元谋脱掉了鞋子,左右开弓地对着老树上的蚂蚁掌起了鞋底子,还凶狠地喊道:“为了破解冣密,我必须成为冣密制造者,为了成为冣密制造者,我必须无休止地去寻找。累死活该!”
王小娇怒火急旺,正想以更加凶狠的姿态回击他,却发现他两只光脚上爬满了红黑蚂蚁。她想都没想,也脱了两只鞋,狠劲朝他脚面拍打起来。红黑蚂蚁一旦受到异族攻击,便空前团结起来,另一支蚁军顺王小娇光脚攻上了她两条白腿。
余元谋被打得原地蹦高,忽地瞥见王小娇白腿上蚂蚁比树上还密。于是,高喊一声:“王小妖,你我那一吹八个滴溜乱转,一碰七个筋斗鹞翻,一走六个曲里拐弯的鬼机灵劲儿哪去啦?再不快跑,我俩和老树都得被蚁军被冣密活活吞噬掉!”他拉起王小娇拼命朝河边跑去。二人跳进河里好一阵扑腾,才摆脱了红黑蚁军的纠缠。
之后几天,二人俨然成了心中无望的人,谁都不再碰那堆密码资料。没法碰,一碰一头血。
“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密码却各有各的险恶。”
“其实,天下密码都隐藏着一个共性的谜:任何一个密符,都在叙说着战争的残酷、杀人者的战栗、失败者的沮丧、胜利者的狂吠、武伐者的毒计和再战者的阴谋。这句话应是揭示了战争密码的本质。”
“这就是战争密码的本质吗?事实上,心醉神迷的编码者和心醉神迷的破译者,心里都充满了神圣或亵渎。终有一天,编码者与破译者都会幡然醒悟:过去的一切,皆为尴尬人做尽了尴尬事!”
“是啊,战争中的尴尬人尴尬事尤其多,有心的无心的都能碰上。”
“前些天,我就听说了一件尴尬人闹出的尴尬事。说的是,一个敌军旅长,被我军人员炸死时,居然连连喊着‘可卿等我’而奄息垂绝地爬向了一个女人。可是那个‘可卿’,竟是翻滚着伤身,躲开男人临终索拥,怀抱一本古书,躲在一边去孤卧等死。所幸,那个女人并没有死掉,却伤了半片脸,被送进了国统区附近的于庄教会医院,现在还在那里疗伤呢。”
“没准这个女人背后,还另有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哩。唉。这世上,两情朝暮下,成就鸳鸯偶的美事多去了,为什么眼前的我与你,却天天互怼撕咬,血光四溅?不行,我得去会会那个可卿。”
“你说得对。与其天天在冣密里死磕无果,还不如跳出冣密去玩儿两天。我冥冥之中觉得,这个女人可卿,没准还真同《红楼梦》大观园有某些瓜葛呢。”
“我倒是期望能从这个女人那里,听到对宝黛爱情和二宝关系的独到解读。单单为这个,我也得跑一趟。”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密码破译师也是冒险家,甚至是大赌徒!”
“没错。战争密码有时也是隐藏在平民生活里的!”
余王二人进教会医院病房时,那个伤脸女人正在看一本古书。王小娇把一大包草药膏放在桌上,伤脸女人送上来满脸感激的神情。王小娇不由得吃了一惊。她拿了古书遮去女人左边伤脸,悄声对余元谋说:“你看看,仅半片好脸,也活脱脱一个书中秦可卿!”余元谋却盯住那本古书不撤眼。这可是绝版古书《金陵十二钗》哟!只可惜,不知何年被火烧掉了半张书皮。看来,这“可卿”之名,还真叫得有些来头。却问:“这部宝贝古书与现版《红楼梦》相比,在描述大观园建筑物上有何区别?”
伤脸女人想了片刻,说:“我发现,大概有十三处描述有所不同。”
余元谋眼里异光频现:“以前我是读过《红楼梦》的。我觉得,这书对大观园中院馆楼堂庵榭洲的描述,与《六朝古园林晰札》中某些建筑案记相比,虽用字有异,内涵却惊人一致,旨在提倡于静态建筑配置中,张扬随情适性的生活方式。我认为,‘随情适性’应是人类居所之魂!”
伤脸女人问:“你俩也是考察古建筑的学者吧?前两年,一对考察古建筑的学者夫妇,多次到金陵彭家庄园考察过。他俩西装革履,还自带着行李卷,背着测量仪器。当地很多人都认识他们。那女的可漂亮了,好像叫什么林徽因。哎。你们是一伙的吧?”
“对,我们是一伙的。男的叫梁思成。这对夫妇可是建筑学专家呢。”余元谋没犹豫,张口说来。
伤脸女人说:“那对夫妇见了彭家古园子,那个亲哟,像是亲到骨子里去了。说那古园子里,建筑奇迹比比皆是。”
“彭家庄园与《金陵十二钗》,还有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余元谋好奇心顿起。
伤脸女人目光远去:“这些年,每每看《金陵十二钗》,都感到书中有好几处建筑描述,与彭家庄园建筑神似!不知是彭家庄园依照《金陵十二钗》描述而建的,还是《金陵十二钗》依照彭家庄园来写的?当然,我天天以泪洗面看这古册子,并不是为看书里的古建筑,而是念怀书外的一个人儿。”
“你说,在蚂蚁眼里,老树与人腿的区别在哪里?”余元谋问得莫名其妙,拉了一把王小娇,“走,我俩得去干件大事了。”
王小娇也急急地说:“对,我俩得跑一趟金陵了!彭家庄园,好神奇哟!”
伤脸女人说:“我这伤还没好,不能陪你们去。你俩去找那对学者夫妇作向导吧。他俩每隔一年,在这个季节,就来小住一段日子。你们都是同行,好相处哟。”
伤脸女人帮王小娇梳理了一下头发,又摘下自己的玉凤银簪,别到王小娇头上:“你看你这头杂乱长发,这到庄园里爬梁走栋的,还不被挂摔下来。”
王小娇送上感激的目光:“嗬!这宝物,真货哟,好漂亮。回来再完璧归赵。”
“真金白银也不一定都是好东西!”伤脸女人苦笑一下,“你若真喜欢,就送你了。你若嫌肮脏,随手扔掉便是。按说,送人肮脏之物用,是不礼貌的。”
学者夫妇刚从重庆回到金陵,果然与余元谋王小娇一见如故。这年月,碰到痴迷古建筑的同行可不容易。四人极其默契地在彭家庄园足足泡了一周。
有庄园常客陪着,倒没人对余元谋王小娇的身份产生怀疑。看得出,当地国民政府公职人员对梁林夫妇很是尊重。最后两天,梁林夫妇却对余王研究方向产生了疑问。余王对庄园构建中幽冥迷局的偏爱,和依据建筑中数算原理而散发开来的无限想象,让人百思而不得其解。多问几句,却又有意回避建筑之外的任何话题。梁林夫妇就想,莫非碰上了世界级大考古学家?抑或碰上了某种领域里神秘莫测的高人?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对余王二人身份有所怀疑的,还有一干便衣武装。这干人并非当地驻军,而是远军一个旅长的私派人员。据说,这旅长纯粹是出于对彭家庄园古建筑群的痴迷喜爱,而主动出钱出兵行暗中保护之义务的。所以,对彭家庄园古建筑群构成威胁的任何不安全因素和不明身份人员,都逃不过这帮便衣人员的眼睛。
这帮人通过暗中观察,觉得余王二人言行举止太过神秘,对庄园古迹也太过迷醉。于是,决定行抓捕审讯之责。
就在感觉大难临头之时,由于慌乱躲闪,王小娇发辫被树枝挂住了。她猛一甩头,长发似乌云般飘散开来。哇!这头长发好漂亮呀。便衣队那个头头眼珠子瞪得山大,盯看的却是甩落在地上的一枚玉凤银簪。
王小娇百般警惕,脱口说道:“这是好姐妹赛可卿的东西。你想干什么?”
“好姐妹赛可卿?”那头儿先是一愣,随即一摆头,“这玉凤银簪我认得。放行!”
那帮人很快在眼前消失。余王二人转身跑掉了。
回去后,余王二人又去找了伤脸女人。那几天,仨人聊得极为投机。其实,伤脸女人同余元谋聊的,也只是彭家庄园有多好,彭家庄园在那个男人眼里有多好;而女人与女人之间聊的就更简单了,只聊那个男人有多好!聊到情浓处,伤脸女人直掉眼泪,王小娇就贴了那半片伤脸,陪着一起哭。哭够了,王小娇见余元谋离开,便说:“其实,我与你是一对同病相怜的痴情女!我对眼前这个男人,也是痴爱而不能得!我还不如那书里的宝黛和二宝,人家虽也爱而不得,可天理上是允许他们爱的呀。可我俩这姑舅亲,自个心里不允许,这理上也不允许。到头来,落了个爱得毫无道理。”
伤脸女人搂了王小娇瘦肩:“妹子,只要有心有情,终有一天会等到的。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才是天大的公理。等吧等吧!”
余元谋进屋来,提出想借看几天《金陵十二钗》。伤脸女人擦了把眼泪,说:“拿去吧拿去吧。连这个女人一起拿去吧!”
“拜托一件事儿。帮我寻寻书外的那个男人,好吗?”几天过后,再来还《金陵十二钗》时,伤脸女人说,“不急,你们留意着寻。我等,我等,一百年我都等!”
“你帮我俩考古,我俩帮你找人,这很公平。”余元谋郑重地说,“可这兵荒马乱的,我不能保证有朝一日,真能把那个男人送到你面前。不过,我们会努力的。”
伤脸女人下得床来,冲余元谋深深鞠了一躬。
让伤脸女人有所不知的是,余元谋对《金陵十二钗》做了整本复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又和王小娇一起,对照现版《红楼梦》《六朝古园林晰札》,以及彭家庄园考察札记,进行了持久而剧烈的撕咬,还比对之前已破开的那几个同类型密码,组织了再生发,再扩展,再猜想,再争论。
至此,条件基本具备,余王二人这才谨慎地向冣密实施了系列攻击。
冣密攻坚战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硬仗。
余王二人先是小心翼翼地进入了那架数字魔梯,一度感到似曾相识,却总是找不到梯口。王小娇额头隐隐作痛,猛然间想起曾在彭宅一架怪异楼梯上碰破过头皮。还是余元谋把她头皮血抹在墙壁上,依次做了多个特别标记,才得以走出梯口。此时,余元谋骂了句“妈的悬魂梯”,便扑进了数字魔梯里。当二人爬出黑洞,初战告捷时,王小娇也爆了粗口:“妈的陷阱数!”
来不及喘口气儿,二人又跌跌撞撞地试闯入门玄关。先撬揭外表固模,寻找入口端面,数经观测、旋摸、针探,才掐准了那个万恶的镜面宫玄机,总算得出了“以不破而破之”的思路。最终,通过倒剥剋口,侧击壳体,摘割连钩,整体移除了入门玄关,瓦解了敌之“逢破必绝,困竭而亡”的阴术,打开了直逼冣密内核的一条缝隙。余王同声骂道:“从钥匙孔里偷窥不算本事!老子要的就是拆掉你整块门板!哈哈。龟孙,你没想到吧!”
接着,余王二人又一次化装潜回彭家庄园,有针对性地再考察再联想再重构,在脑子里建造了一座完全不一样的彭家庄园,却是比眼前真实的园子复杂万倍。
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二人心满意足地悄然离去。这次进入彭家庄园,已轻车熟路,专挑没人出没的幽暗路线走,没有再遇到那支便衣武装。当然,也没再去麻烦那对学者夫妇。其实,余王二人最想见到的,是那个彭宅古建术一脉传承人彭冣!
在到达彭家庄园的第一天傍晚,王小娇无意之间爬进了一座古楼顶夹层中。
这里残阳无法照进,檩梁结构模糊一片,却隐约感觉奇特罕见。她兴奋不已,逐木逐板地摸着看着,嘴里还念念有词:“古人高明,古人高明呀。”
突然,正前方出现两点光亮。是两只眼睛。开始以为是猫头鹰,细看却是一张人脸。蓬发垢面,瘦脸长脖,破衣烂衫。
这是个女人。
女人挥动着一把寒光四射的木工斧,警觉万分,压着嗓门问道:“稀客为何深潜彭宅?何许人也?”
王小娇惊恐应对:“仙者息怒。我乃梁上考古之人,却非梁上君子!”
女人收起斧头,打开天窗,把一卷绳尺甩过来:“天下考古是一家,帮把手丈量下这架古梁。”
女人手忙嘴也不闲着,把彭宅特色做了一番介绍。王小娇更是急着把想问的都问了个遍。二人在夹层中钻来爬去,好不疲惫。渐渐地,王小娇倚在梁架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王小娇在朝阳中爬出屋顶。余元谋急火火走过来:“我找了你整整一夜,你居然钻进这老房顶里睡大觉!”
王小娇又爬回顶层,愣头愣脑地问:“女人呢?那个女人哪去了?”
余元谋不解:“哪有什么女人?我看你是睡糊涂了吧。”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王小娇爬了多处尖顶幽层,却再也没见到那个女人的影子。
王小娇犯愣沉思:“这个女人整夜只说古建筑,却只字不提其身份。可我隐隐觉得,她正是我心里想定的那个彭冣。”
余元谋说:“听彭家人讲,那彭冣早死在了五台山一座古刹梁架之上。彭家派人去认领的干尸,就地埋在了五台山脚下。”
“难道,我与那彭冣,是在梦里相见的?不可能!不可能是个梦呀!”王小娇如数家珍般复述了一遍昨夜听到的彭家古建筑术要义。
余元谋惊叹道:“是啊。仅靠一夜惊梦,不可能悟透彭家几百年造屋精髓。难道,你果真知遇了奇人彭冣?”
王小娇笑了:“我总算把你也带进了梦里。但是,确实不像是个梦,我觉得是真真见到了那个彭冣!”
余元谋一脸茫然,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是五台山脚下的野鬼孤魂夜归家园了。”
归队后,余王互怼撕咬得愈加激烈。二人先是对《金陵十二钗》中与彭家庄园神似的那几处建筑物进行剖析辩论;后是针对那个男人眼中的彭家庄园,展开一栋一梁、一砖一石、一草一木、一桌一椅、一门一窗、一字一画的细究深挖;最终,把重点落到了伤脸女人对那个男人自身情况的了解上。伤脸女人所知道的那个男人的大事小情、学识结构、优长劣短、处事态度、性格脾气、习惯做派等等,都统统列入了余王的掌握与算计当中。当然,也对王小娇与彭冣梦中相见过程及其所言之术,展开了再理论,再甄别,再比对,再深研。
这一天,二人就某一问题发生激烈争执,余元谋一怒之下摔了喝水碗;王小娇冲余元谋头顶拍了一算盘。靠算盘吃饭的人,最忌讳别人用算盘砸脑袋。余元谋气急败坏,猛出一爪子,王小娇一躲闪,被抓掉了两颗纽扣,还被狠狠地推了一掌。
王小娇啐了他一脸唾沫:“好你个姑舅亲,又不想结婚,为什么还要撕破人家衣服?看,看,还看!转过脸去!”
余元谋怔住了,眼珠子足足有半个时辰没动一下。这表情,显然不是被她胸前那片好景儿惊着了,倒像是脑子出了毛病!
王小娇吓坏了,顾不得掩下衣服,使劲摇晃他。可他岿然不动。
突然,他一把揪住王小娇衣领,把她死死抵在墙上。他额头顶了她额头,鼻息直喷得她脸酥痒难忍。
瞬间,她由惊恐转为激动,发自心底的战栗涌遍全身。她闭上双眼,等待着那份慌乱时刻的到来。果然,耳边罕见地飘过一阵柔声细语:“我终是看清了,看清了你王小妖!看清了你王小妖皮肤脂凝暗香;看清了你王小妖婀娜俊俏。哦,你的妖媚真是越来越具体了,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彰显着小妖二字。”忽地,却又变成了一阵恶语:“好你个小妖精!居然偷偷钻进庄园那龙脉相连的七口水井底下,到幽深的地下水道里去搞名堂。还把进入水道的唯一机关,藏在房顶上那座古怪烟筒里。这让我找死也找不到你的踪影呀。”
余元谋冒火的双眼逼视着王小娇。王小娇酥软如泥,瘫坐在地,一时难以从沁心如梦的境遇中走出来,更跟不上余元谋的脑筋急转弯,喃喃说:“怎么,你的脑子没有出毛病?怎么,这种时候,你还想和我谈密码?怎么,你在给我空耍流氓?”
余元谋转身离去。她尖叫一声:“来人哪,余元谋耍流氓了呀!”他一惊,停住了脚。她伸出手,软软地说:“过来,拉我起来好吗?怎么,你不想给我耍流氓?”
他又要走。她还是一声尖叫:“余元谋耍流氓了呀!”然后,还是软软的:“拉我起来嘛。我想看看你耍流氓时的模样。”
他蹲下身来,手猛抬她下巴,喝道:“变态狂,妖气十足的变态狂!”她狐脸尖下巴,像个还没长熟的嫩巴葫芦!他满把实掌地握着,一下一下往上抬着,两排洁白的牙齿居然碰出了“嗒嗒嗒嗒”的电码声,细听方知是:“一丘之貉!”
片刻,王小娇清醒过来,下巴还被他抬着,张口说话都困难,但还不得不说:“我有什么办法呢?那头人兽就是这么干的。我提早预测到,就他那性格,就他那偏好,就他那积累,就他那强项,就他那个人儿,他这么干的可能最大!我只是嗅其臭气,寻其遁迹,猜其思路,全盘仿造,大概其建构出了这样一个迷局,给你当活靶子打。我作为假想敌,能和敌人心脉有瞬间相通,在思路和技术上合二为一,已经相当不容易了!你还这么在感情上折磨我!你个胆小鬼。我饶不了你!”
她挣扎着站起来,朝他脚面狠狠跺去。他蹦跳开来,嘴上还在吆喝:“你俩狗男女!太卑鄙了!太下作了!太诡异了!太坑人了!别怪我弄死你俩!写!写!我说你写!”
余元谋说了整整一个晚上。
王小娇写了整整一个晚上。
天亮时,二人趴在桌上打了个盹,睁开眼又连续干了三天三夜;睡了一个囫囵觉,接着还是三天三夜没合眼。
这一天,冣密终于彻底达成破译!
待王小娇看清冣密的整体面目时,好一阵义愤填膺,怒不可遏。她突地把密报稿撒向空中,仰天大笑三声,急速旋转身子,抡圆了胳膊,左右开弓地给了余元谋两记响亮耳光。然后,她又哭又笑地喊叫起来。
叫你虚晃我空羞一场!
叫你撩得我难受心慌!
叫你悲秋不念思春肠!
叫你面冷心贼少胆量!
叫你傻呆呆不耍流氓!
叫你好端端想吃耳光!
妹子憋屈打了才亮堂!
君子报仇不在早晚,暴力穷尽脸皮真解气呀。王小娇见余元谋脸上显出手掌红印,而额头皮上还未打上手印子,就又跳起来狠狠补了一掌。然后,她瘫软在满地稿纸上,眼神里问题求解仍在继续,抑扬顿挫地说:“全脸皮覆盖才叫暴力穷尽,漏掉一掌一指、一字一码,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恰恰,就这一字一码,往往暗藏着无限战机,关乎着前线将士的生死!暴力穷尽,破尽天机。难哟!苦哟!累哟!”
“王小妖哟,你打人耳光都犯职业病!无字天书倒是破了,可我满脸没一处不火辣辣地疼。”余元谋拉起王小娇,飞跑而去。他俩又去找了那个伤脸女人。然而,伤脸女人却不见了。
教会医院里的人说,伤脸女人还没好利索,就在一天晚上,偷偷离开了病房。遂派人在周边寻找数日,终是没见人影儿。
他俩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儿一下破泄而出,浑身像散了架,很想倒头睡他三天三夜。可是,这颗心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脑海里依然闪烁着刀光剑影。
这场残酷的白刃战,天天血肉横飞哟。面目可憎的冣密,真真世上少见!
看看庄园里那七口水井,有序分散在某七院七宅之中,却是仿照春季北斗七星的位置布局的,依次命名为天枢井、天璇井、天玑井、天权井、玉衡井、开阳井和瑶光井。而其地下水道,则井井相通,龙脉相连。用天枢井的深度,乘以天枢井与天璇井之间地下水道的距离,所得一个数字;再以天璇井的深度,乘以天璇井与天玑井之间地下水道的距离,又得出一个数字;依次类推下去,到了瑶光井,共得出六个不同数字。然后,再从瑶光井依次反向往回乘,到了天枢井,又得出六个不同数字。如此循环往复,迭代生成,所得各个数字,便是冣密内核机体的主密钥系列。从天璇井经天枢井,向外延伸一条直线,大约延长5倍多距离,便是北极星的位置。而这个位置,正是房顶上一座由三棱柱、圆柱体、正十二面体构成的怪异烟筒。由三棱柱、圆柱体、正十二面体等各自体积,减去各自腹中烟道的空间容积,所得三个数字,便是冣密入门玄关的三个随机密钥。始作俑者!王八蛋!居然放着更为简便易行的方式不用,却费力耗神地从他老祖宗的水井里,挖出了主干密钥串;从他老祖宗的烟筒里,掏出了随机密钥。这损招儿,能活活把人憋死!
还有,那一眼难见真容的核心部位!在普通人眼里,这个核心,充其量就是把所有秘密,完全附着在千百万册书页间,随机隐匿于迷乱无序的时空里。而在那个变态狂那里,却是在地面上建起了百座庄园,架了千里幽廊,修了万镜迷宫,从而组成了冣密机体内核编制。这个编制,把密码编码与数理逻辑之结合,推向了技术极致,呈现出了超常强度和精细密度。到了这一步,王牌破译师也都会觉得,这是冣密之终端内核了,再也高不到哪里去了。然而,现实是,这仅仅是一个底座,更诡秘更高端的真核,却被一系列由深不可测的时空结构编织而成的建筑哲学逻辑网,给密匝匝地罩死了,并且还一再持续生成甲壳,无序倍增密障,随机叠加迷局,真真把那千百万册藏书,幻化成了翻阅不完的页码、难以穷尽的字符,尤其把多表多层的替代与易位技术演绎到了变态。说到底,是这个变态狂,在宏观理论上,把相关数理逻辑和建筑哲学逻辑,依次进行粉碎,碾磨,糅合,再粉碎,再碾磨,再糅合,直至变种成了一种全新的狗杂种逻辑。
这个狗杂种逻辑用于密码编纂,才是最最要人命的呀!然而,别怕!千万别怕!你魔高一尺,我还道高一丈呢。最终,还不是让心如明镜的我姑舅亲要了他的血命!
身有体悟,方能道破天机;微观察焉,才可说得具体。那就再换一个角度说说这事儿!没错。从逆向映射和细节剖解中可以看出,这个变态狂是用神道之手,拿九宫八卦阵法原理,同他老祖宗古筑秘术做了巧妙结合,构造起了冣密核心支柱。这正是,九宫算,五行参数,犹如循环。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基于初始,泛幻交甚。真可谓,九宫之法,用之多端,取的是一定之规与万变之妙的良性互动,把一将纵横、双雄决位、三星分轨等招法,运用到了极致,从而激活了河图洛书的原始魔力。其实,如此直白的描述,更容易让人五迷三道,倒不如用密码专业语言说得清楚。即,这个变态狂,从进口错乱,到多层多进,再到出口错乱,均通过报密钥、日密钥、月密钥、年密钥等多重控制来选取我需,作用加密,最终编制出了大体量目标密码。显然,像冣密这种大体量密码,与战场战术情报无缘。这本是一部适用于军队传递战略级情报和重大核心机密的密码!
那么,这个变态狂,是如何想到要启用九宫八卦阵法的呢?或者说,我姑舅亲是如何猜准这个变态狂,会启用九宫八卦阵法的呢?原来,我姑舅亲发现,在彭家庄园里,有多座古屋老房,都变通借鉴了汉代九宫算、九宫术。即便有了这一重要发现,我姑舅亲也没急着对九宫术算本身展开总攻,而是先借用了九宫中所蕴涵的扩散性思维来谋划攻略。即,把将要探究的核心目标置于中央,把同核心目标有关联的各种联想和推猜,分为八个研究方向,再由中央出发去分析思考,从而使每一个方向得出八种不同创见。然后,才稳妥地分别依循那六十四种不同创见,对纵、横、对角等三个方位的具体数阵,展开一一攻算。最终,经过一百九十二个回合的连续破击,总算拿下了顽堡。
“真的没有那么神秘。其实,冣密内核结构再简单不过了。”事后,王小娇对余元谋说,“在我眼里,它就是一个空间,或是一段时间,或是一本天书,或是一个梦幻。”
余元谋打断她:“说准确一点,他心中的冣密、我心中的冣密、你心中的冣密,实际上就是空间、时间、书本、梦幻等四者的融合物、叠加体!”
王小娇抢着说:“它就是把这四者砸碎了而重新融合的一团固化岩浆,一座水泥浇筑,一堆鲜美狗屎!”
余元谋皱了皱眉头:“它并非臭不可闻。用哲学思想来解释便是:在冣密内核中,存在着两种形影不离、相互叠加的模式。一个是嵌套模式制造了冣密之无限的形态链条;另一个是循环模式制造了冣密之无始无终的时间维度。尤其是,冣密里的嵌套和循环,并非单纯的镶嵌、套用和重复,其过程一直在受到一系列非正常逻辑、规律和因果关系的严密制约。也即,有一整套非常规的、常人无法理解的诡异体系,在背后强势支撑着冣密。”
王小娇愈加兴奋:“没错。从这个角度去理解时间+空间+书本+梦幻=冣密,就一通百通了。这正是,冣密无敌,谁人克捷?逢狭绝孤,敌手安措?!说到底,是我余王二杰神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