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欧洲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启蒙运动。由于它将理性奉为最高权威,因而这一时期又被称为“理性时代”。崇拜理性成为时代精神的主旋律,进步、发展、理性、文明成为人们坚定不移的新信仰。在改造自然和征服世界的狂热中,人们虔诚地企盼着“理性王国”的到来。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记》以其讽刺的锋芒无情地戳穿了这一美妙神话。《格列佛游记》通过主人公外科医生格列佛在“小人国”“大人国”“飞岛国”“‘慧骃国’”等虚构国度的离奇经历,集中反映了18世纪英国资本主义社会的种种矛盾。
作为一代讽刺大师,斯威夫特以其尖刻而犀利的笔锋刺向了启蒙主义日渐膨胀的理性,特定的政治阅历和敏锐的洞察力使他对英国统治阶层的罪恶洞烛幽微。通过剖析政治、科学、伦理、法律、思想等领域的非理性现象,对人类的理性本质提出了深刻的质疑。比如通过格列佛在小人国的经历,生动地揭露了英国统治集团的腐化堕落、争权夺利、穷兵黩武、嫉妒贤能等罪恶行径。朝廷官员因为所穿皮靴后跟的高低不同而分为两党,长年势不两立,明争暗斗;两个国家之间因为吃鸡蛋时应该先打破大端还是小端的意见分歧而连年血战,视如仇敌;国王选拔官员不是靠其才德,而是根据他们在绳上跳舞时间的长短。作者就这样以漫画般的方式揭露和嘲讽了英国政府内政外交中黑暗而荒唐的内幕。
既揭穿了这个自诩为“道德、虔诚、荣誉、真理的中心,世界的骄子,全世界敬仰的国家”所具有的虚伪本质,也令读者窥视到理性力量的虚妄与脆弱。
对于当时甚嚣尘上的科学崇拜,斯威夫特也泼了一盆冷水。格列佛在参观拉格多大科学院时,发现那些“了不起的科学家”在研究如何从黄瓜里提取阳光,如何将粪便还原为食物,如何用猪来耕地以及如何用蜘蛛来纺织,甚至有的在试图发明一种能够改变人类思辨知识的机器。通过对这些奇思怪行的描述,斯威夫特不仅批评了科学研究中脱离实际的弊病,而且对人们崇信科学造福人类的思想也表示了怀疑。他通过格列佛“炫耀”的人类理性的“伟大发明”,极大地消解了科学至上的正当性。正因如此,有学者认为斯威夫特是“最早表达对现代科技以及所谓‘进步’的忧虑的人之一”。对当时帝国主义方兴未艾的殖民活动,斯威夫特也给予了迎头痛击。小说中的那个“飞岛”其实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宗主国的化身。它镇压叛乱所使用的办法正是当时帝国主义实施霸权统治所采取的诸如经济封锁和军事打击等行为的生动写照。
《格列佛游记》既是一幅社会罪恶的讽刺画,也是一幅人性丑态的写真图。这在小说第四卷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在文雅、礼貌、充满“友谊和仁慈”的“慧骃”面前,格列佛逐渐丧失了作为“唯一有理性的动物”的自豪感,以致最终“无法保持人类的尊严”。有人因此认为斯威夫特“憎恶人类”,是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这恐怕有些失之偏颇。他这样写并非出于对人类的厌恶,只不过是以偏激、彻底的方式揭示出人性中的病痛,以显微镜和扩音器刺痛人们的视听,以期“引起疗救者的注意”。正如我国学者黄梅所说的,斯威夫特“敏锐地洞察了正在生成的‘现代文化’的令人目瞪口呆的愚蠢乖谬”。警醒“沉溺于罪孽中”的人类并重塑完整而和谐的人性,这也许才是斯威夫特最终极的目的。
斯威夫特的幻想世界是以现实为基础的,而现实的矛盾在幻想世界中则表现得更为集中突出。情节的幻想性与现实的真实性有机结合,给小说增添了独特的艺术魅力。由于作者精确、细腻、贴切的描述,使人感觉不到它是虚构的幻景,似乎一切都是真情实事。这样,就使人物局部细节的真实、和谐、匀称,转化为整个画面、场景的真实、和谐、统一,极大地增强了作品的真实感和感染力。
在《格列佛游记》轻松热闹的故事背后,我们仿佛感到了那份冷静与沉重。格列佛所游的各国都有寓意。小人国的宫廷影射英国朝廷,大人国与小人国形成鲜明的对比,飞岛国是人间专制的象征,“慧骃”国痛斥了人类的弱点。作者在对当时英国的议会政治和反动的宗教势力进行无情、辛辣的讽刺、抨击时,有的直言相讥,有的利用异邦人的唇舌,有的隐喻挖苦,有的以兽讥讽人,凡此种种,风趣滑稽,形神兼备。
作者的文笔朴素而简练。例如文中写到格列佛在小人国抄录了一段官方文告,它赞颂国王是“举世拥戴”的“万王之王”,“脚踏地心、头顶太阳”,等等。格列佛还在括号里不动声色地解释道:“周界约十二英里。”随着这句解释,那“直抵地球四极”的无边领土陡然缩为周边不过十余英里的弹丸之地,这种反差令人捧腹。括号里的话显示出作者朴素又实事求是的叙述风格。他似乎无意对此评论,只是在客观忠实地为我们解释小人国的尺度。尽管情景各异,主人公的境遇也不相同,但整部小说的布局、风格前后一致,格列佛每次出海的前因后果都有详尽的交代,复杂纷繁的情节均按时间、空间顺序依次描述,文字简洁生动,故事性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