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聂怀盛是省政协委员，在政商两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华南提起聂家的财富，连卖菜的小商贩都知道聂家的阿姨是开丰田轿车来买菜的。聂家经营木材起家，木材生意垄断西南三省。聂怀盛跨足政界之后，开始涉足房地产，接连拿下省会城市三块最好的地盘，准备打造华南的标杆性高档社区。聂怀盛在华南是一个传奇人物，传说他自小家境贫寒，原本兄妹五人，困难时期饿死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没过几年，两个哥哥又意外离世，聂家最后只留下他一根独苗。早年间，聂怀盛跟着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瞎混，后来自己开始倒腾木材，渐渐把生意越做越大。

除了聂鹏之外，聂怀盛还有一个女儿，叫聂冉。聂冉是聂鹏的姐姐，在美国读大学，今年刚刚大学毕业回国。聂冉是自己坚持要去美国读书的，聂怀盛本舍不得女儿走那么远，可是架不住女儿犯了倔劲儿，一个礼拜没有跟他说话，当爹的便受不了了。聂怀盛最终亲自把女儿送到美国，留下女儿的同时，他还给女儿留下一张六位数的美金银行卡，生怕聂冉受委屈。知情人都说，聂怀盛不怕省长，但是怕女儿。

聂冉四岁的时候，妈妈刚刚生下弟弟，便得了抑郁症，跳楼自杀了。爸爸担心后妈会慢待两个孩子，一直没有续弦，只是从老家请来一位远亲做保姆，照料姐弟二人衣食住行。

聂冉是个书卷气十足的女孩，身上兼具传统和时尚之美，这些气质的养成得益于聂怀盛的发迹。聂怀盛倒腾木材赚钱后，开始买房子搞装修，为了装点门面，他在家里弄了一个很大的书房。书房装修竣工是秋天，正好赶上秋季书市最后两天，大多数书籍论斤卖。聂怀盛用公司拉木材的货车，拉回家三千多斤中外名著。三千多斤中外名著，码满了书房三面墙壁。三千多斤书，聂怀盛一斤没有读过，倒是让酷爱读书的女儿受益，聂冉把书房里三千多斤中外名著读了一个遍。读书多了，聂冉越发看重精神世界的丰足，对于父亲是不是有钱倒也无所谓。聂冉是个善良的女孩，读高中的时候就悄悄地资助班里两个家境贫困的同学，从学费到生活费，从零食到衣服，自己有的，两位同学也都有。资助就资助吧，聂冉生怕两位同学面子受损，她在学校里异常低调，在两位同学面前，更是谨言慎行，生怕哪句话伤害到她们的自尊心。高中三年，没有同学知道聂冉的爸爸是谁，都以为她是一个家境尚可的善良女孩。从高二开始，她的生命几乎全部用于高考倒计时，学校拼命渲染和放大高考的压力，剥夺了她读课外书的时间。高三的下半学期，聂冉已经厌倦了学校里营造的备战高考的气氛，她向父亲正式提出去美国读大学。去美国读大学的大多数理由，是父亲听不明白的。聂冉觉得国内教育体系里缺乏对人的关爱，例如所有中国小朋友都会的一首儿歌：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在家，打到小松鼠……她觉得这样的儿歌充斥着鲁莽和暴戾，既没有教会小朋友躲避比自己强大的老虎，也没有教会小朋友保护比自己弱小的小松鼠。

聂冉在美国大学读书期间，认识了一个白人小伙子，叫麦克，她戏称他为麦克白。麦克白喜欢打篮球，也喜欢性爱。喜欢打篮球，是因为大学里的篮球男生最吸引女孩。喜欢性爱，是因为不肯辜负打篮球吸引来的女孩。麦克白把聂冉吸引来后，没有超过一个礼拜，就想跟她上床。聂冉读了三千多斤阳春白雪的中外名著，把爱情看得无比神圣，她义愤填膺地拒绝了麦克白的要求。头一回遭遇拒绝的麦克白，非但没有死心，反而在情场上燃起了球场上的进取斗志，开始对中国女孩死缠烂打。出身上流社会，从小受到贵族精神熏陶，使得麦克白在追求聂冉的过程中，始终保持着绅士的理智，没有霸王硬上弓。

希望一情定终身的聂冉，觉得自己的第一次一定要留给自己的丈夫。麦克白只是相互有好感的同学，到恋人，到丈夫，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一个想要，一个不给，这样的拍拖状态持续一年半之后，麦克白终于失去了耐心，提出分手。已经矜持成性的聂冉，虽然觉得失落，但也没有妥协。分手就分手吧，偏偏麦克白的同学多事，让他谈谈跟中国女孩上床的感受。麦克白倒也诚实，说自己压根就没有碰过聂冉。同学们开始取笑麦克白，说他有可能被中国女孩搞“弯”了。悲愤之下，麦克白也道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虑：他怀疑聂冉是同性恋。

自此，学校里开始盛传，静若处子的中国女孩聂冉是同性恋。接下来的两年，聂冉在世界各地不同肤色女同学的不断骚扰中，完成了她的学业。

自美国回来之后，聂怀盛也觉察到女儿的状态不对劲儿，便让聂冉不要急于规划下一步，先在家里静养一段时间。为了哄女儿开心，聂怀盛托人从欧洲重金购买了一辆玛莎拉蒂限量版跑车，送给女儿作为生日礼物。聂冉不忍心拂了爸爸一番好意，苦笑着接过车钥匙，心中不免暗自感慨：世间男子竟无一人懂我。

聂冉闲来无事，每日里只好开着玛莎拉蒂去滇湖边发发呆，每周去两次儿童福利院，帮忙照看一下残疾孤儿。一个周末晚上，聂怀盛很晚才回家，身后带着两个身着西装的彪形大汉。聂怀盛神情有些严肃，他让保姆上楼把聂冉和聂鹏叫下来，当着姐弟两个人的面，把两个彪形大汉介绍了一下，长脸的叫岩罕，方脸的叫阿灿，让岩罕跟着姐姐，阿灿跟着弟弟，自即日起，寸步不离。聂冉和聂鹏双双反对，都说自己不需要保镖。

聂怀盛突然声色俱厉：“不带保镖，谁都不许离开这个家半步！”

姐弟二人吓蒙了，两个人从未见过父亲发这么大脾气，只有乖乖听命的份儿。接下来的日子里，岩罕和阿灿与聂家姐弟俩形影不离。聂冉不喜欢身后跟着一保镖四处乱逛，她几乎不出门，除了去儿童福利院之外。聂鹏倒是挺上瘾，他本来在大学里就有一帮吃他喝他的同学围绕着，现在后面又跟着一个大块头保镖，煞是威风。聂鹏初以为，阿灿是爸爸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监视自己不要玩得过火。但是爸爸那天晚上突然发飙，让他隐隐觉得有某种潜在的危险。尤其是踏实本分的姐姐，爸爸也要硬塞一个保镖在身边，让他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聂鹏原先是住校生，自那晚之后，爸爸叮嘱阿灿，每天晚上都要把聂鹏接回家来住。保镖陪伴上学，每天早晚接送，这样的日子过了大半年，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聂鹏原先绷紧的那根弦儿放松下来。就在这个当口，发生了大排档群殴事件，聂鹏的左耳被人打得耳膜穿孔。聂怀盛得知儿子被打，急忙把阿灿叫来，他没有一句话是责怪阿灿的，只是详细询问了对方的情形。得知对方只有两个人，而且是华南警官学院的学生，聂怀盛才放下心来。他先是找来律师，让律师出面，狠狠整治华南警官学院两名打架的学生，底线是不要任何经济赔偿，只要对方承担刑事责任并开除学籍。随后，聂怀盛叫来总经理乔梁，让他安排人，卸掉阿灿的一条腿，免得他以后还做保镖误事。

聂冉只知道弟弟在外面打架，耳膜被打成穿孔，并不知晓背后还有这么多血腥故事。她依旧每周去两次儿童福利院，带着保镖一起给孩子们洗澡，陪孩子们玩游戏。生活中唯一有点变化的是福利院多了一位帅哥义工，他也是每周一周四来福利院。院长介绍过他和聂冉认识，小伙子英文名字叫皮特，人如其名，潇洒劲儿一点不输好莱坞影星布拉德·皮特。皮特不仅人帅个高，对孩子们也极有耐心，总是主动为几个高残不能自理的孩子洗澡。更让聂冉开心的是，皮特知道她的生日，还送了她一份礼物，一个奎特娃娃玩偶。

聂冉问皮特：“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皮特说：“院长那里有每位义工的登记资料。”

聂冉脸色一红，低头摆弄奎特娃娃，心中早已翻倒了蜜罐子。不得不承认，她心里很喜欢富有爱心的皮特。而且，皮特很有礼貌，不像她身边的那些粗鲁男人。皮特看高残孩子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如果心里没有爱，那种神色是装不出来的。聂冉的内心正在上演芳心萌动的戏码，皮特便及时发出邀请，说是北京路上刚刚开了一家傣菜馆，问她有没有兴趣共进晚餐。

这世界上，哪个女人能够禁得住高大帅气又有爱心的男人的邀请呢。

两个人走出儿童福利院大门，岩罕赶忙迎上来。聂冉脸色有些不自在，她让岩罕自己先回去，说她要在外面用晚餐。

岩罕一脸紧张，说要跟着聂冉。

聂冉面带愠色：“请你尊重一下我的个人隐私好不好？”

突然，岩罕噗通一声跪在聂冉面前，带着哭腔道：“聂大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了，我是家里的独生子，还有爸爸妈妈需要我照顾，我可不想成为第二个阿灿呀。”

聂冉窘迫地看一眼身边的皮特，脸色涨得通红，她弯下腰把岩罕搀扶起来，问道：“阿灿怎么了？”

岩罕吭哧半天，嗫嚅着：“阿灿……有些事情，我真的不敢说，请您体谅我们做下属的。”

看到一脸诚惶诚恐的岩罕，聂冉不忍心再去逼问，却又不甘心他跟着自己和皮特去晚餐，只好尴尬地站在儿童福利院门口。皮特倒也善解人意，他对聂冉说不碍事，人多吃饭热闹。

岩罕急忙摆手：“我不敢跟你们一起吃饭，你们尽管吃你们的，我会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候着，你们就当我不存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