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华阳上了大学,脸上的五官才松散开来,人也慢慢变得不那么招人嫌了。范华阳读的是华南警官学院侦查系,刚入学的时候,同学们揶揄他是按照卧底招的生。
范华阳骂道:“我要是做了卧底,将来就把你们这群吃里爬外吃饱了骂厨子吃了原告吃被告的坏警察底儿兜出来。”
说归说,范华阳有学习天赋,他在华南警官学院的各科成绩都是拔尖的。理论课的侦查学、情报学、预审学、刑事法学、刑事技术学、犯罪心理学,警体课的体能、擒拿、格斗、抓捕、手步枪射击,全部科目都是A+。在华南警官学院侦查系里,能够与范华阳的成绩比肩的只有一位同学,叫宋博衍。
与范华阳的童年遭遇不同,宋博衍从小个子长得高,总是欺负别人。宋博衍八岁的时候,父母去省城贩卖服装,乘坐的大巴车中途起火,父母死于非命。宋博衍被姑姑收留后,姑父整天冲着他甩脸子,有时候还会以教化之名动手揍他。宋博衍童年世界里阴云密布,毫无幸福可言,上中学后,便跟一帮社会上的地痞流氓厮混到了一起。他经常逃课,跟着大哥们四处打秋风。有一回,踩盘子的盯上一个点子,说点子身上带着好几万花票子。瓢把子安排两个手下大哥去试水,顺道带上宋博衍,去开开眼界。蹚过两条街后,两个大哥断定这个点子不好对付,没准是哪条线上的老合,就扔了点子,喝酒去了。宋博衍不会喝酒,跟着点子一路走下去。点子玩《星际争霸》,他在网吧门口蹲着等。点子吃面,他在面馆门口蹲着等。点子把妹,他在发廊门口蹲着等。点子K歌,他在歌厅门口蹲着等。宋博衍背着书包,满县城跟着点子转悠两天。第三天深夜,点子在歌厅里喝多了,醉歪歪走出来,打上一辆三轮摩的。宋博衍跟着三轮摩的,一路狂奔,出了县城,过了郊区,进了村子。摩的司机叫不醒点子,自认倒霉,把醉成一摊泥的点子卸在村口,开着三轮摩的回城。宋博衍跑得通身冒汗,瘫坐在点子旁边捯气儿。等把气儿喘匀了,他从点子身上翻出一沓百元花票子,蘸着唾沫数了数,两万七千六百五十八块钱。宋博衍没有把钱全拿走,他把零头七千六百五十八块钱又塞回点子的兜里,带着两万块钱,连夜又跑回县城。宋博衍没有回家,径直去了瓢把子大哥落脚的窝子,准备把钱交给瓢把子。天还没放亮,他不敢惊扰瓢把子睡觉,便在门口找块纸壳箱子,枕着书包睡着了。刚刚睡着,宋博衍就被一声巨响惊醒,睁开眼后,他吓出一身冷汗:瓢把子和手下几个兄弟戴着手铐,被警察分别押上警车。
天色见亮,围观的群众围了好几层。宋博衍呆坐在墙根,一时间不知所措。一名警察走过来,把他当成淘气看热闹的孩子,轰赶进群众堆里面。看热闹的人群里突然发出一阵惊呼声,宋博衍回过头来,看见瓢把子被从警车里抬出来,浑身都是血。
一位懂行的群众解释说:“这家伙拒捕,被枪子打中要害,死㞗了。”
宋博衍连惊带吓,发了一个礼拜高烧。退烧后,他脑袋瓜清醒过来,觉得做坏人不保险,要做还得做警察。关于那两万块钱,宋博衍在一个雨夜去了天桥,天桥底下是这座城市里最大的乞丐集中地,他给每人发了五百块钱。最后剩下五百块钱,宋博衍给自己买了一双耐克鞋,因为那天晚上跟踪点子,他跑破了一双假耐克鞋。
打这儿之后,宋博衍把心思收回来,一头扎进书本里,把两年来耽误的功课补上,成了学校里知耻而后勇的榜样。高考时填写志愿,宋博衍的唯一志愿是华南警官学院。
宋博衍长得高也就罢了,偏偏还长得帅,学习成绩又拔尖,深得女生青睐。宋博衍爱去的健身房和图书馆,常常被女生挤得满满当当。有好事女生还给宋博衍列行踪表:健身房,周一、周三、周五;图书馆,周二、周四;周六、周日行踪不详。宋博衍去健身房,不为练块儿,是要保住他校自由搏击80公斤级的冠军。范华阳也去健身房,因为他是校自由搏击75公斤级的冠军。有好事男生撺掇范华阳和宋博衍打一场,看看谁才是侦查系翘楚。宋博衍放出话来,说80公斤打败75公斤,是胜之不武。
范华阳也回过话来,说80公斤输给75公斤,下不了台。
一场不同级别的冠军之战,悄悄传遍整个华南警官学院,大家似乎已经嗅到浓浓的荷尔蒙味道。时值1999年冬天,好事者们策划把比赛日期设在12月31日晚的跨年舞会上,并将其命名为“世纪决战”。比赛安排在这一天,倒不是为了应景“世纪之交”,主要是为了避开郑远桥。
郑远桥是华南警官学院侦查系主任,兼校长助理,素以严厉和自信著称。郑远桥进入华南警官学院任教之前,曾是国际刑警组织总秘书处的协调员,在法国里昂工作了五年。郑远桥的自信,源于他在国际刑警组织的工作经历,整整五年,经他之手协调的案子,没有出过任何纰漏。侦查系的同学们,背后议论郑远桥的时候,除了敬佩和赞赏,也不忘了诋毁系主任的政治野心。所谓政治野心,是郑远桥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你如果有能力,就不要扭捏作态,一扭捏成终生恨。
郑远桥结婚后,把家安在北京,因为他的妻子在国家安全局工作。因此,每逢节假日,他都要飞北京与家人团聚。好事者们把“世纪决战”安排在元旦前夜,充分考虑到了利用这个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