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陆文隽将我从天恩那个魔鬼的身边带离。
在车上,他问我:“姜生,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或者,我通知程先生,让他过来接你。”
我摇了摇头,看到汽车的后视镜中有我迷茫的眼神。我咬了咬干裂的嘴唇,对陆文隽说:“他很忙,估计已经把我忘记了。我没有家……不过我有个花店,你可以将我送到那里去。我不回家的话,冬菇会不会饿傻了呢?还有,我要给金陵打电话,让她想想办法为北小武说说话。”
可能是我语无伦次的话让陆文隽感觉我的精神状态极其低迷,所以他也不再同我提“程先生”。
车一直在行驶,我也一直呆呆地看着车窗外。在车水马龙的路上,我突然又产生了很久之前那种可怕的错觉——我又看到了那辆白色的林肯从陆文隽的车边驶过,车上的男子眉目分明,精致的五官上蒙着淡淡的忧伤。
陆文隽的车还在疾驰,而我仿佛被那张熟悉的容颜蛊惑了,竟然要推开车门下去——凉生!那千真万确是凉生啊!
陆文隽被我这异常的举动给吓坏了,迅速踩了刹车,将车斜靠向路边。就这样,那辆白色的林肯再次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他一把抓住我推开车门的手,说:“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
我迷茫地看着他,说:“我看到凉生了,看到我哥哥了。我要去找他!你快开车啊!我要找他!”
“凉生?”陆文隽迟疑地看着我,春水一般的眼睛中泛起一层淡淡的波光。
他沉吟了一下,说:“就是四年前,程家老先生程方正刚刚找回又走失的外孙?”
陆文隽的话将我从迷离之中拉回现实。刚才的一切,那辆白色的林肯,那张熟悉的容颜,又是幻觉吗?我仰脸,看着陆文隽——为什么他知道得这么详细?
陆文隽看到我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正常,淡淡一笑,说:“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四年前,我见证了他的病情。”
“你是他的医生?”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突然,我发现,我和陆文隽之间居然有这层渊源。
“可以这么说。”陆文隽看着我,淡淡地说。
当时的我特别希望陆文隽能多告诉我一些关于凉生走失前的事情。比如他的病情,又比如他有没有提起过“姜生”这个名字……总之,所有与他相关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认可了陆文隽是我的心理医生这个事实,对他产生了无限的依赖和信任,仅仅是因为他曾经是与凉生相关的人。
我的眼泪突然在陆文隽的面前毫无掩饰地流了下来,我说:“凉生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知道。”陆文隽毫不迟疑地回答,干净利落。
我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春风般的男子。可能是出于职业敏感性,他总能很锐利地探测到对方的心事。
陆文隽看着我说:“你不必这么好奇地看着我,催眠时,你已经将你的心事全部告诉我了。虽然我不曾亲身经历过你的曾经。但是,根据你的梦境,我知道你的心事,也知道你同周遭人的关系。
“北小武是你曾经无意伤害过的人,所以在你的梦里扮演的是武大郎的角色。程天佑曾经给过你伤害,也给过凉生伤害。所以尽管现实生活中他对你宠爱之至,但是因为曾给你带来很大的阴影,让你在睡梦之中都无法摆脱,所以在梦中他的角色是武松,是那个会对你和凉生举起屠刀的人。最后是凉生,你最亲的人。”
陆文隽看着我,带着一种专业的、让人心安的冷静:“所以,你时时刻刻处于这种矛盾、焦虑的心理中,背负着这样深重的罪恶感。即使回到梦里,你和他的关系仍然被你的潜意识贴上那样令人不齿的标签。”
陆文隽说的这些话掷地有声,说完,抬眼淡淡地看着我,眼神中有怜悯,也有无奈。
我深深地低下头,眼泪不住地流——有些心事总是这么不堪一击。更何况,我面对的是自己的心理医生。
陆文隽看着我,轻轻摩挲着我的头发,眼神里透出光亮。他说:“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陆文隽的话就像那些镇定神经的药物一样,我突然变得踏实起来。
突然之间,有这么一个人,与你没有利害关系,却可以无私地分担你的心事。在这一刻,我对这个陌生的男子萌生了最初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