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张地后退,凉生上前,一把把我护在怀里,说:“这是什么?”
程天佑脸色冷漠,语气却很淡然,说:“为她饯行的茶。”
我在凉生的怀里,摇头道:“我不喝!我不会喝的!”
凉生安抚着我,抬头,用冰冷的眸子看着程天佑,说:“她不想喝,你别为难她。”
程天佑笑了笑,说:“为难她?”
凉生低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说:“你们之间有再多的爱恨纠缠,都已经过去了,放彼此一条生路吧。”
程天佑说:“唉,三弟真是温柔多情天下无双。难道你看不出来,我这是在成全你们?唉,我真是白费苦心了。”
凉生愣了愣,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程天佑摆弄着手里的合约,叹气道:“她如果不喝这药……那么,我可不敢保证,不久之后,你会不会莫名其妙地当爹,这可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情!”
凉生脸色一沉,说:“你什么意思?”
程天佑轻薄一笑,语调故意拖得悠然而漫长。他说:“意思就是,三亚的这些夜晚,我和她很快乐。”
凉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程天佑——他是这样肆无忌惮地在凉生的面前凌迟着我的自尊。
我无地自容,却无处可逃。
钱伯似乎不希望他们两兄弟为此反目,亲手将茶端到我和凉生的面前,说:“这茶,是万安茶……程家祖传的。男女同房,七日之内,女子若饮此茶,保证不会怀孕,可断后顾之忧。”
凉生愤怒极了,脸色陡然铁青。他挥手,一把将茶杯打翻在地,指着程天佑说:“我们不需要!”
程天佑说:“可我需要!”
他唇角勾起一丝嘲弄的笑,说:“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我的孩子流落在外,就像当年的你一样。落魄、狼狈,像一条狗,夹着尾巴的狗!”
这是凉生的痛处,他却丝毫不留情面。
我从凉生的怀里挣脱,迎面看着程天佑,以及他身边站着的那些铜墙铁壁一般的人。
他是这样高高在上,操控着我的悲欢。
他说:“这杯茶,你喝下,算是我们之间一个了结。茶里面是滑胎的秘药,我不想那一夜欢乐给你留下什么,这对你我都好。”
我仿佛被雷劈了一样,看着他,低头又看看那杯茶。
我绝望而悲伤地看着他,不顾一切地冲他大吼:“你明明知道,这辈子我都不能再有孩子了!你何苦这么羞辱我啊!”
说着,我就蹲了下来,号啕大哭。
周围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凉生喊着我的名字,上前想要扶起我。
程天佑一个手势,他手下的人就蜂拥上前,将凉生生生拖开了。这举动,让钱伯都吓了一跳,似乎这一切超出了钱伯的预料。
我惊恐地看着他:“你要干吗?”
程天佑仿佛没事人似的,语气依旧淡淡,有些疲乏的意味,说:“难道还要我玩几年前的那场游戏吗?”
痛苦的往事如同闪电一样袭击了我的记忆。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说:“他可是……你亲姑姑的儿子啊!”
他冷笑,说:“你可能带走的还会是我的亲儿子呢!”
我浑身发抖,说:“程天佑,你当我是什么?”
程天佑说:“钱伯不是已经都告诉你了吗?”
我看着凉生,我知道,这辈子,我再也不能让他因我而再受伤害。他是我的软肋,而程天佑永远捏得住。
我含泪,说:“好!我喝!”
凉生痛苦地阻止,头上青筋暴起,他挣扎着大喊:“姜生!不要!”
我端起那碗药,泪流满面——我从来不会想到,有一天,这个叫程天佑的男子会狠心至此。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喝下去的,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程天佑在一旁,冷眼相看。
我一饮而尽,将碗狠狠地扔在地上。
程天佑的脸色一黑,他说:“再给姜小姐倒一碗。”
钱助理在一旁坐不住了:“大少爷……”
程天佑并不理睬。
钱助理就眼睁睁看着别人给我倒了第二碗。
我看着程天佑,我知道,这万安茶不是断却什么后顾之忧,不过是他对我回绝他的报复。我悲从中来,说:“你哪里是给我喝万安茶,你是给我喝诛心的毒、忘情的水。”
程天佑说:“情?呵呵!难为你肯承认对我有‘情’!怎么,我还需要谢谢你曾爱过我吗?”
我不哭不闹,冷静地想喝下去,以便逃离这地狱般的地方,最终却呛住了嗓子,碗掉在地上,药汁洒了一地,我忍了又忍,号啕大哭。
程天佑对他手下的人说:“姜小姐喝不下去,你们帮帮她吧!”
我说:“不——”
凉生挣脱不开,眼睛血红,悲愤不已,大叫:“你这是想杀了她吗?”
程天佑沉默。
凉生发疯一样痛骂程天佑:“她是你爱的女人啊,你怎么这么对她?”
程天佑转过头面向窗外,外面的天已经阴得不成样子,台风已至。他冷冷地笑,我对她的爱,早已淹死在深海里了。
他又挥了挥手。
他的手下愣了愣,见他始终没有动摇,最终,三五个人上前,按住我的手脚,不顾我的哭喊挣扎,将这些药一碗一碗地灌了下去。
我躺在地上,全身冰凉,再也无力气哭,也无力气闹,我就那么躺着,像死去了一样,一同死去的,还有我对他这么多年以来逃避躲闪的爱情。
程天佑在钱助理的帮助下走了过来,他俯下身,看着我,暗若黑洞的眼眸,是最绝情的捕猎场。
他的手指轻轻地试探着拂过我的唇角,用那么冷漠的语调说:“你是不是还不明白,这次我怎么能对你如此心狠?其实,你该知道的,对于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得到了也就不过如此了。”
他的语气如轻薄的刀,游刃有余地凌迟了我的心。
我却仿佛已听不到了。
我就这么躺在地上,仿佛凋零在这冰凉、冷硬的地面上的花。他那么清俊摄人的容颜,再也投射不到我的瞳孔之中。
那曾是温柔得化不开的容颜啊。
我的手搁在肚子上,眼前闪过一片一片五彩斑斓的光。
那些曾经的画面一幅幅在我的眼前闪现。
曾经有一个美好的男子,年华正盛,容颜俊美,惜我如珍宝,爱我如生命。
他正专注而笨拙地钉着一张小小的婴儿床,额前的发一丝一丝地落在他深情的眼眸前,嘴里还轻轻地哼着自己胡编乱造的歌:“小姜生,在竹篮里睡着了。在竹篮里睡着了的小姜生,不要哭,不要闹,不要吵醒了大姜生……”
这首他曾经哼过的歌曲啊,在那么长的时光里,一直回响在我的梦境里,为那个曾在我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那个他明明知道不是他自己的,却又认下的孩子……
我望着天花板,突然就笑了,笑得那么温柔,那么明亮,仿佛那个男子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躺在地上,喃喃着:“你听,他在钉婴儿床;你听,他在唱童谣啊。”
然后,我就轻轻地哼了起来,那首一直回荡在午夜梦境里的歌:“小姜生,在竹篮里睡着了。在竹篮里睡着了的小姜生,不要哭,不要闹,不要吵醒了大姜生……”
我抱着自己的肩膀,像哄着一个婴儿入睡一样,轻轻地,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哼唱着。
凉生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小心翼翼地扶起我,露出心疼的表情,仿佛我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他说:“姜生,姜生……”
我看着他,眼神晶亮:“咦,你怎么长得和他那么像啊?好奇怪。”
他轻轻地为我擦去唇角残留的药汁:“姜生,你别这样。”
我就笑着说:“你焦急的样子,也和他好像啊。”
然后,我就伸手去触碰他的眉毛,试图让它舒展开:“我从来都没告诉他的,每次,他皱眉头的时候,我也会很揪心……”
我说:“我不说,他就不知道的。”
我说:“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好多啊。”
我说:“我明明那么揪心他,却总是伤害到他……因为我爱着一个我永远不能爱的人!我伤害了他的小姜生,我将他的小姜生弄丢了。他那么爱她……我弄丢了他的孩子……”
我突然愣了愣,又诡异地笑了,像说一个秘密一样,偷偷地在凉生的耳边说:“那不是他的孩子。”
我失落地看着自己的小腹,说:“可是,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凉生痛苦地看着我,说:“你别说了!姜生。”
凉生回头看着他,双眸通红:“你把她害成这样,现在你满意了吗?”
程天佑一直呆呆地看着我,看着我哭,看着我笑,看着我唱着他曾经哼唱的歌,可当凉生诘问他的时候,他却很冷淡地说:“这是她欠我的,理应还给我。”
凉生抱着我,像抱着一个破碎的洋娃娃。我看着他,愣了很久,端详了很久,突然温柔地笑了,说:“你回来了。”
我说:“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我说:“冬菇饿了。我也饿了。”
我抬手轻轻地触碰凉生的脸,有些痴迷地说:“我好想听你弹钢琴,我好想你带我去放焰火,我好想回小鱼山……”
凉生愣了愣,悲伤地点点头,说:“我带你去。”
说完,他就轻轻地抱起我来,慢慢地向门外走去。
我在他的怀里,呆呆地望着他,说:“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对吗?你的大姜生再也生不了宝宝了,你还要我啊?”
他说:“我要你。一辈子都要你,只要你。无论你怎样了,老了、丑了、变胖了,我都要你。”
我放心地点点头,将脑袋轻轻地靠在他的胸前。
我说:“你答应过我了,会等我四年时间的。你说,这四年里,你不再做坏事,不再欺负人,不再有别的女人……现在,我毕业了,回来了。”
我抬头看着他,眼神那么明亮。我说:“天佑,我回来了。”
凉生紧紧地抱着我,眼泪滴落在我的发丝间。
程天佑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么多年,你用他谋杀了我对你的爱,以后别再重蹈覆辙,用我去谋杀掉他对你的爱了。”
凉生抬眼看着程天佑,冷冷地说:“能被谋杀掉的,就不是爱情。”
凉生抱着我刚走到门口,宁信和天恩就走了进来。
我看到宁信,有些惊起,不再迷糊。我轻轻地抬手,去摸宁信的肚子。宁信下意识地后退。我说:“嘘!别让他知道,他会给你杀掉的!”
然后我摸着摸着,就哭了,对凉生说:“你肯给她,却不肯给我。”
然后,我就捶打凉生:“你怎么肯给她的,就不肯给我?呜呜呜……天佑,你怎么这么狠心?怎么这么狠心?”
凉生紧紧地抱着我,说:“姜生,从今天起,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都给你。”
凉生转头,一字一顿地说:“姓程的!我发誓,这辈子你欠她的,我要你百倍!千倍!来还!”
程天佑正在上楼,闻言回头,星眸淡淡,唇角一勾,说:“也罚我喝万安茶吗?”
然后,他正色道:“放马过来吧!”
凉生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将我交给宁信,不顾一切冲上前,却被程天佑的人给死死拦住。
他如同被囚禁的兽,拔却了爪牙,鲜血淋漓,却无力奉还笼外那个得意扬扬地把玩着他的沾血带肉的爪与牙的人。
最终,他平息,转身,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天气里,将我抱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出门,狂风哀号,大雨倾盆浇下。
风雨飘摇的城市里,他是我唯一的怀抱。
这一年的三亚,有台风来袭。一个叫程天佑的男人用区区一杯茶,屠了我心的城。
血流成河,哀鸿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