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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姜生,你是个妖精吗?

她看到我和凉生,微微一愕,仰起白净的脸,看了看身边的天佑。

他停步在楼梯处,双目审视般看着楼下。大病初愈之后,他苍白,沉默,双唇紧闭,如同一座黑夜中孤独的山。

宁信见他并不说话,便独自走了下来,走向我,私密却又下意识地护着小腹。

我愣愣地看着她,似乎明白了,钱伯为什么告诉我没有去见他的必要了。

这好像……真的没必要了。

宁信轻轻地扶住我,仔细打量,很关切地说:“听说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凉生,对我说:“你让他担心坏了。”

然后,她仿佛向凉生解释一般,说:“昨天你走之后,未央找不到你,就跑去你家乱砸东西,我过去阻止她……所以,你放在客厅里的那张报纸,我不小心也看到了,上面有血迹,我也看到了……我担心得不得了,也就飞了过来。所幸啊,他们俩都没事。”

凉生看着她,不说话。

宁信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楼梯处的天佑。

我恍然,终究讪讪,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我只是不放心……我……以为他出事了……”

宁信看了看我和凉生,然后,她语气委屈,眼红含泪,忍了又忍,埋怨说:“他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说。”

我挤出一丝笑容。

宁信轻轻地抚摩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探身靠近我,仿佛自言自语一样:“他没事,我和孩子也就没事了。”

她的声音极小,只有我和凉生能够听到。

“孩子?”凉生猛然抬头,看着我。

我讪笑,不知如何同他解释。

我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凉生狠狠地瞪了楼梯处的程天佑一眼,一把拉起我的手,说:“跟我走!”

我一惊,说:“你这是带我去哪儿?”

凉生说:“不管去哪儿,你这辈子再也不能同他在一起了!”

凉生看着我的眼睛,精致的面容严肃而峻然。他说:“我不能让你跟别的女人去分享同一个男人!我不要你还没嫁进门去就已经有孩子喊你后妈!我不要你之后都生活在幽怨之中,郁郁寡欢,每日以泪洗面,像我们的母亲一样!不管你爱他爱得要死还是要活,我都不允许你再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

他这突来的霸道,我竟不知该欢喜还是忧伤。

“谁说我哥有别的女人?谁说我哥让她当后妈?谁说我哥会让她一辈子郁郁寡欢?我哥那是巴不得把她当菩萨供着,晨昏叩首,早晚烧香……不对,是咱哥。”这时,程天恩从转角处幽幽地拐进来,坐在轮椅上,挑衅般望着凉生。

汪四平在一旁憋着劲儿,看着钱伯不说话。

这些年,青面兽同学虽然总落下风,但始终瞧不上笑面虎。据说是因为钱伯的旧主人曾是一位有着倾国倾城之貌的压寨夫人。

那时的程方正二十四岁,只身入湘西。血气方刚的年纪,与这被掠入土匪窝的女子一见钟情,月下私奔了。钱伯那时只有十二三岁,是土匪头子名为仆人实为监视女子的小喽啰。女子仁善,怕自己失踪连累了他,拼了性命,将他也带出了大山……正因这段往事,汪四平总瞧不上钱伯。

程天恩身边的人见汪大总管又在拿捏自个儿的身份,很是无奈,只能恭敬地对钱伯解释道:“有台风,航班改签了。”

凉生没放开我的手,将我挡在身后,看着天恩,突然一笑,说:“对,是咱哥。不过,这个‘咱’也承蒙二哥您成全,没有您的肢体不全,我也入不了你们程家,做不了这风光的三少爷。”

程天恩被戳到了痛处,脸色顿时酱紫,唇色都发白了。

我看着凉生,从来没有想到他也会这么刻薄、狠毒,会这么毫不掩饰地直戳天恩的痛处。

凉生已不许我再犹豫,拉住我的手,说:“走!”

“站住!”楼梯处的程天佑终于缓缓地走下来,缓缓地开口,声音很轻,却极度霸道,掷地有声。

钱助理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扶着他。

他一开金口,手下人就纷纷上前堵住门,将我和凉生围堵住。

凉生回头看着他,说:“你还想怎样?”

钱助理搬来一把椅子,程天佑落座,声音气息极低,如同病中的豹子,优雅却不失猎杀本性:“这是我和她的事,与你何干?”

他沉身坐着,双目暗黑如黑洞,一脸绝情的模样,如暗夜之神,这是我最害怕的模样——他的这种表情,我只看到过两次。

一次是在小九的出租屋里时,那是初相遇;另一次是他为难凉生的时候,导致我们终别离。

往事让人恐惧,我从凉生的怀里挣脱出来,护在他的身前,抬眼望着程天佑,那么近的距离,却又那么远。

我看了看他旁边的宁信,突然笑了,说:“我们之间的事?”

程天佑的目光顺着我的声音寻来,他对钱助理说:“让无关的人离开。”

一旁的程天恩看了看程天佑,又看了看宁信,对汪四平使了个眼色。汪四平会意,向自己人使了使眼色,推着程天恩离开了。

程天恩对宁信说:“一起?”

宁信看了看我,满目秋水,便也转身跟着离开了。

我看了看凉生,他关切的眼神让我如此难过。我说:“你先走吧,我自己的事,自己处理。”

程天佑说:“他不必走。”

我一愣,轻轻地护在凉生的身前。

钱伯将那份合约递给程天佑,说:“姜小姐已经把合约签了。”

程天佑接过,睨着我,不解道:“既然如此……不是皆大欢喜了吗?”

我走上前,试图夺过合约:“我根本就没同意过!他们不让我见你,我以为你出事了,我害怕……”

他的手紧紧地按住了我的手,冰冷,有力,阻止我去撕毁合约。

我近在他的眼前,他却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看着我被他压在膝盖上的手和那叠合约。

他说:“你害怕我死了?”

他这么一说,我的眼泪就想往下掉。

是的,我害怕他死了,害怕是我害死了他,所以刚刚才会发疯一样哭喊、寻找,才会这样失魂落魄地站在他的眼前。

三亚的这些天漫长得可怕,惊恐、负疚,种种情绪如影随形,早已压得我无力喘息、几近崩溃。

他抬手,轻轻地摸索到我的脸颊上,用微凉修长的指尖轻擦我的泪,说:“你哭了?”

他叹了一口气,说:“你总是这么轻易让我改变自己的决心。姜生,你是个妖精吗?”

只因他一句温柔悲悯的话,我就哭倒在他的身前,顷刻间,仿佛委屈了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哭泣的理由。

我不想哭,不想情绪失控,却在他那句温柔的话语里再也把持不住情绪,号啕大哭起来。我说:“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我把你害死了……”

他紧紧地将我拥入怀里,大手轻轻地摩挲着我的长发,无声地叹气。他说:“以后,不要再这么傻了。”

我不知这话里深意,只是不住地哭泣。

钱伯在一旁无比焦急,说:“大少爷,你不能改变主意啊……”

程天佑摆摆手,不让他多言。

钱伯只能无奈地叹气。

不知哭了多久,只记得他一直在我耳边软语温言。

他说:“姜生,你知道吗?你在我床边说的那句话,我一辈子都记得。你说,若我先百年,你披麻葬我;若你先百年,你魂魄必来相守。你说,如果我真醒不了,你就永远陪着我。你说,你给我讲每天发生的事情,你替我看每一天的风景,春天的雨,冬天的雪,夏季的花,秋天的叶……”

他轻轻的声音如同憧憬着童话。

他喃喃着:“你说,你会守着我,给我擦每天落在眉毛上的尘,你会看着我生出第一条皱纹,看着我满头白发。你说,你会活着守着我,直到我,或者你的百年。”

他静静地重复着,如同一个小孩儿回味着糖果的香甜,却又不无炫耀。

凉生愣愣地站在那里。

我的心里,千般滋味。

程天佑低着头,轻轻地摩挲着我的长发,仿佛倾尽了一生的温柔,说:“姜生,那一刻,我躺在床上,真希望就这样一直躺下去,直到百年。”

说到这里,他无比落寞地叹了口气:“可是,姜生,你大抵不知道,现在的程家已处于风雨飘摇之际。当年程家合纵连横,收购恒泰,何等意气风发。现如今,程家却也面临被收购的境地……你以为,这次只是个简单的模特大赛吗?不,这是在向那些二世祖们筹钱……”

我的身体一僵。

他叹气,摩挲着我的脸,说:“祖父年老,族人虎视眈眈,如果我再像父亲那样游戏人间,不管不顾……那么,整个程家就要在我的手里毁掉了!”

我抬头,看着他。

半晌,他看着手中的合约,说:“我以为这是对我们俩最好的成全,没想到会让你如此伤心愤怒……”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他刚刚那句“以后,不要再这么傻了”是什么意思。

你不要傻到因为别人的一句温柔的示好,就觉得他背后有苦衷。他怎么会有苦衷呢?他的苦衷只是让你不肯接受!

那些你以为是别人背着他搞的伎俩,却原来真的是他所授意!你以为他不能!他不会!他不舍得!原来他都能!他都会!他都舍得!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程天佑,我错看你了!”

程天佑叹气道:“你以为只有凉生会妥协吗?唉,所有的男人都会!只要他付不起这代价,只要他付出的代价会让他落魄!”

我的心仿佛坠入了严寒冰窖。

突然间,我仿佛失忆了一般,再也记不得曾经是否真的有一个男人霸道地对我说过“若我是他,若是我爱你,就是天王老子拉着你的手,我也会带你走”。

如今想起,再多的信誓旦旦、生死盟约,到头来,不过是甜言蜜语说过头后的一句天大的笑话。

我从地上爬起来,擦干眼泪,冲着他笑,仿佛刚才那些相拥而泣、温柔缱绻,都是烟云一般。

我仰着尖尖的下巴,冷笑道:“我以为你会死掉,你永远醒不了了,我才会在你床前说那些话!你不要太当真!”

他不说话,低着头,若无其事地整理着那些合约。

我说:“程天佑,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对于你,我永远都是愧疚!永远都不会是爱!你把我留在身边干吗?有意思吗?留一个不爱你的女人,留一个心里永远只有别的男人的女人,有意思吗?你是受虐狂吗?”

他依旧不说话。

钱伯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了,劝道:“姜小姐,对大少爷说话,你多留点儿口德吧!”

我横了钱伯一眼,无比悲凉:“口德?我若有‘德’,也早让你们给活活弄没了!”

我指着程天佑说:“姓程的!你听到了吗?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从我见到你第一眼起,我就是在利用你。我知道你有钱,你是公子哥儿,能满足我所有的欲望!我拜金!我贪图享受!我配你不起……”

程天佑没看我,笑了笑,带着微微悲伤的味道,却又那么无情:“你爱不爱我,心里有没有我,我心里清楚。你的身体比你的嘴巴诚实。”

他在那么多人面前调情,不如说是侮辱。

我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我冲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程大公子救我!一次深海,一次火海,救命之恩,没齿不忘,容他日再报,这里就别过了!”

说完,我转身,狠狠地擦掉眼角的泪,快步离开。

他说:“你要走?”

我没回头,说:“是。”

他指着我身边的凉生:“为了这个人?”

我冷冷一笑,说:“是!”

他叹气道:“也罢,也罢,到了今天,你们俩,我成全得起。”

这一次,不似以往,没有剑拔弩张的情绪,只有淡到不能再淡的语气。

说完,他拍拍手,有人应声,端了满满一大碗药汁过来,碗旁边还有一个大大的药罐——仿佛早有准备一样。

刹那间,空气之中弥漫起一股令人恐惧的气息。 rDlw1r7tgOZeqiPwuvz1fPRrB7mNz2pne/dX7rbv5bzOOnmk8wvKZzqVXnzMonE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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