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凉生走到了茶室里,钱伯早已在茶室里等候,翻着一卷书。
案几前,茶香袅袅,仿若明前。
他看到我,忙起身,一看旁边的凉生,倒有些奇怪:“你也来了?”
凉生微愕,便也泰然,语气淡淡,说:“派去的人说,他想见我。”
钱伯愣了愣,瞥了一眼带我们过来的人,那人忙表示,大少爷确实有此吩咐。钱伯点点头,冲我们一笑,表示了然。
钱伯对凉生说:“我有几句话想和令妹单独谈一下。”
凉生冷冷地回绝:“医生说她这些日子情绪极其不稳定,病痛抑郁,言语也古怪,怕受不了刺激。”
钱伯笑笑:“三少爷不必担心,只是家常事,更何况她是大少爷的心头好……”
我打断钱伯的话,转头对凉生说:“等我。”
凉生看了看我,目光里是诸多不放心,但还是去了偏厅。
我看着他离开,转头看向钱伯。我说:“你要说什么,我想我已经知道了。其实,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我之所以留在这里,只不过想看到他真的没事,我就离开。我保证,从今往后,我和他再也不会有半点儿关系……”
钱伯看着我,笑笑:“你能保证,大少爷也能保证吗?”
我说:“你想我怎么办?杀了我?”
钱伯说:“姜小姐言重了。”
我凄然地笑笑,说:“难道不是吗?斩草除根。”
钱伯说:“姜小姐是个聪明人,我也就不绕弯子了,这么做,也是老爷子疼爱长孙心切,我希望姜小姐能理解……”
我说:“理解什么?理解我命如草芥吗?好吧,我已来领死了。”
钱伯说:“我要真这么做了,将来大少爷不会善罢甘休的。不为自己,为了钱至的前途我也不能这么做。”
我冷笑道:“你可以死不承认。”
钱伯说:“与姜小姐有关的事情,‘莫须有’就足以将我打入黑名单。我在程家辛苦一生,何必呢?”
我说:“我还以为您为程家赤胆忠心、春蚕到死呢。”
钱伯笑道:“别人如何评价我不在意,我只想姜小姐能明白,我自认对程家上下忠心耿耿,但‘忠心’不等于愚蠢。人生一辈子很长,不能忠心于一件事、一句话、一个眼神上。我的忠心体现在程家的长久之计上。我希望的是用更好的方式,让老爷、少爷都满意。”
我看着他,冷笑道:“更好的方式?”
钱伯试图缓和气氛:“姜小姐不妨先喝杯淡茶。”
他缓缓地走到案几前,递给我一杯茶,说:“姜小姐,请。”
我没接:“你有话就直说。”
他说:“你可以留在大少爷的身边。”
我愣了愣。
他顿了顿说:“但是,大少爷依旧可以和其他女人恋爱、结婚、生子,过他在公众面前的日子。”
我冷笑:“那我算什么?”
钱伯说:“他的女人。”
我紧紧地看着他,说:“只是永远得不到名分?只是要同别人分享?他的情人?”
钱伯说:“虽然没有名分,但是你可以得到很多。”
他缓缓地说,似乎带着蛊惑的意味:“美宅名车、锦衣玉食……每一季最新的衣服、鞋子、手袋……最光鲜的一切,巴黎米兰橱窗里第一天出现的也会在同一时刻出现在你的衣帽间里……所有你能想到的以及想不到的。”
我心里不住地冷笑,问他:“你觉得这些对我很重要?”
钱伯含笑,亮出撒手锏,说:“甚至,你可以是他最爱的女人。”
我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一样,看着他,说:“最爱的女人?真是抬举我啊。我需要跪谢您吗?”
钱伯笑了笑:“您不必谢我,要谢也谢大少爷。”
我一愣。
他缓缓地倒了一杯水,说:“我欣赏姜小姐的倔强,不过,您倔强的资本无非就是认为大少爷对您用情至深吧?您一定觉得大少爷会为了您不惜与整个世界为敌,何况一个程家,对吧?”
我仰着下巴,看着他,不屑说话。
他轻轻地啜了一口茶,自言自语一般:“也是啊,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几番舍命。呵呵,只是,这茶泡久了,味也就淡了。感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我怔了怔。
他说:“我不过是一个外人,程家的事,本轮不到我指手画脚。既然此刻,我甘冒不韪,跟姜小姐谈……就表示这事,我已经跟大少爷提前说过了。”
我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说:“你什么意思?”
钱伯说:“我的意思您再明白不过了。”
他顿了顿,说:“大少爷也知道他和你不可能见容于程家,更明白程老爷子派我过来的意图,无非是让姜小姐消失。这一点,姜小姐也应该明白吧。难道一定要为一个‘在一起’争个鱼死网破?我也是这么问大少爷的……”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说:“我只是告诉大少爷,何苦鱼死网破,其实还有一个代价更小的方式,既可以让他和你‘在一起’,又可以对程家有交代,两全其美。只不过是,姜小姐要委屈一些……”
说完,他看着我,目光里是洞察世事一般的怜悯。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说……他知道你跟我谈这些?”
钱伯说:“我觉得,姜小姐的话应该这样说更合适——他要我来跟你谈这些。有件事情,姜小姐怕还不知道,其实,大少爷在我到来那天就醒来了,但一直到今天他才肯见你,我想,这样的决定,他也是深思熟虑了。”
一瞬间,天塌地陷,我久久地回不过神来,整个世界仿佛悬空在一片茫茫之中,然后光速跌落,四分五裂,宛若盛世瓷器碎裂,再无巧工复修。
我摇头,无措极了,说:“怎么可能……?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钱伯叹气,却仿佛赢得了一场胜利:“他们懂得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包括爱情。”
我拼命摇头,说:“不会的!他不会的!”
突然之间,我就仿佛痴呆了一样,不知该坐该立,不知该哭该笑,不知脸上该有怎样的表情,更不知自己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是的,我明明是要离开的,要成全他此生的碧海蓝天。
可是,当这个男人,为我舍生、许我以命的男人,终落了俗套——他要他的锦绣前程、家族体面,而我成了午夜罂粟,在暗夜里绽放一生……当这一刻到来之时,我却怎样也无法接受。
他在我心里,因爱如神,如今碎裂了,就仿佛爱情信仰碎裂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