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平静了多久,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一步一步,忍着身体的不适,摸去了重症加强护理病房。
在重症加强护理病房外见到程天恩,我愣了一下。
他面容略显憔悴,似乎是一直守在病房外,并没去休息。隔着玻璃窗,他一直沉默地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天佑。
程天恩身边的那个雄壮威武的亲信先看到了我,上前俯身对着程天恩耳语了几句。
程天恩转动轮椅,转过脸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恨,还是不屑。
我看着他,面无表情。
然后他又转动轮椅,让开位置。
走廊尽头的窗外,夜色无尽隆重,星光荧荧,他如黑暗之子。
我缓缓地走过去,隔着玻璃,再次看到了那个男人,他就这么苍白着脸,躺在床上。
玻璃那侧,一切都那么静默,那个叫程天佑的男子安静地合着双目,吝啬地不肯张开,不肯给这世界一道温柔的目光。
整个房间里只有呼吸机、多参数监护仪等冰冷的机械的光忽闪着,像无声的讯号,告诉我们,里面的那个他一息尚存。
一场灾难,因我而起。我全身而退,他飞蛾扑火。
这一刻,我心中不知是何种滋味。
中心监护站的护士大抵怕再生事端,连忙走来,看了看我,问:“你也是……他的家人吧?”
“家人?”我沉吟了一下。
护士见我一身病号服,连忙扶住我,又见我满脸悲切之色,于是安慰我说:“他一定会醒来的。你是……他的太太?”
“太太?”我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在一旁的程天恩竟笑了,他斜眼看了我一眼,说,“她配吗?”
我看着程天恩,懒得争辩。
那个护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对我说:“生病多休息,早些康复。”
我点头谢过,护士跟我普及了一下重症加强护理病房的知识,告诉我如果是探视需要得到医生的批准。
说到“批准”两个字时,她特意看了天恩一眼,大抵是程天恩昨日“闯宫”的英雄事迹,在护士站里广为“传颂”。
程天恩面无表情。
为我们普及完知识,护士就走了。
就这样,我守在玻璃窗前,静静地看着病床上那个和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男子。
纵然我心急如焚,也只能静静地等,等他醒来,就像是从一场睡梦中起床,伸个懒腰,微笑着走过来,说一声“早啊”。
我的手指轻轻地触碰着微微冰凉的玻璃,像是触碰着他的脸。
刘护士不知何时赶了过来,瞟了一眼程天恩,细声细语地对我说:“姜小姐,注意你自己的身体!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我摇摇头:“我想在这里陪陪他。”
天恩在一旁冷笑:“陪他?这可真好笑!他健健康康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你要陪他?”
我没应声,内心却已翻江倒海。
刘护士劝说无用,因有其他工作要忙,就匆匆离开了。
深夜里,她的脚步声那么清晰,渐渐地消失在走廊深处,让我想起小鱼山的很多个夜晚。
在那些夜晚里,在偌大的房子里,他的脚步声伴着我醒来,亦伴着我入眠。这个叫程天佑的男子是我心底深处一方不可触摸的柔软。
他是我青春盛年里的一场烟火,纵然繁华落尽,也声势浩大到胜过这万千星辉。
他赠我一场此生再也无法复制的盛大爱情,此后,无论我同谁过完这一生,他都会张狂地存在于我记忆深处,狂妄地撒野。
我怎会不知道?
他拿命为爱祭旗,我成了败军的将,溃不成军后,终这一生,再也无法回防。
不知过了多久,程天恩转脸看着我,有些嘲弄的意味,说:“看样子,你还是很关心我哥嘛。”
我没回答。
程天恩低头一笑,说:“我还以为我哥死了你会很开心,你就可以和我那亲爱的凉生表弟双宿双飞了。看样子,我错了?”
然后,他又说:“其实也不怪你,一个是青梅竹马,一个是命里劫数,要我选,我也左右为难。”
他故作唏嘘,却掩不住奚落的语气。
我转脸,盯着他,平静地说:“谁心里有鬼,谁自个儿知道!程天佑他要是真的出事了,谁受益最多谁心里清楚。”
“你什么意思?”一瞬间,程天恩的眼睛里隐藏着腾腾的火苗。
我转身看着他,摆出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是!我是从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女孩儿,不清楚你们大家族里面的事,但我再蠢也知道,程家的继承人只有你和程天佑。这些年,你不是一直都恨他吗?你恨他毁了你,恨他可以获得幸福你却不能,恨他完整你却不能,恨他成功你却不能!就连我和他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说到伤心处,我顿住了,嗓子被硬生生地卡住了一般。
我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得以将言语完整地说出来:“好吧,我和他走到这步田地,是我自作自受!是我不配!是我罪有应得!可程天恩,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你半分‘功劳’吗?要我说,你居功至伟!这一次,程天佑要是死了,你可就是得偿所愿了,对不对?”
程天恩转脸盯着我,目眦欲裂,那表情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了。他说:“你再说一遍!”
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冷笑道:“我说您得偿所愿了!”
我说:“难道不对吗?你为什么封锁他昏迷不醒的消息?你为什么不告诉程家长辈他危在旦夕?你为什么不把他送往首都更好的医院……你就是想他不治而亡!”
说到这里,我望了病床上的天佑一眼,竟再也忍不住,悲泣起来:“他是你的亲哥哥啊……你怎么……怎么可以将他囚禁在这里等死?”
我说:“天恩,你放过他吧。”
如果说,此刻我豁出去了,这个世界我都不在乎了,任何事情我都不在乎了,但这个男人的生死,我却还是在乎的。
这是我欠下的。
“你这个蠢……”他嘶吼着,话没说完,就已紧紧地捂住胸口,仿佛不知道被多大的怒意冲撞了心肺一般,又仿佛自己一片苦心被错看,艰难地喘息着。
他清俊绝美的脸上露出痛苦无比的表情。
就在这时,恼人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他那屠夫一般的亲信迅速上前,将手机递给他,声音有些颤抖地说:“二少爷,是……老爷子那边的电话……”
程天恩呆了一下,似乎毫无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