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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人生有八苦

就这样,六月底,我回到了国内。

最初的三天,我都用来与时差斗争了。我不想在出席柯小柔的婚礼时,顶着两只硕大的黑眼圈。

在梳妆台前,我盯着自己的脸,仔细地看。

我低头,手指所触及的是凉生在机场的时候放入我手中的信封。我拿起它,反复看、仔细看。我抬头,看到的是这间偌大的房。

佛祖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这些我都一一体味过,而我觉得佛祖少说了一样苦,那就是被老陈这样一个奶妈一样的管家唠叨之苦。

回国这三天,老陈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太太,您还是劝劝先生,让他也回来吧”。

他说:“你们俩既已成婚,总得拜见一下程家老爷子吧?本来这婚事就没提前征得……”他说到这里语气弱下去,忙改口说,“先生回到国内也能多陪陪太太您……”

这个时候,我就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老陈,然后转身上楼。

这三天,除了睡觉的时候,我无时无刻不在遭受着老陈的“荼毒”。他言语恳切,眼神真挚,手段已登峰造极。

我开始烦躁,眼神之怨毒几乎达到瞪谁谁怀孕的地步。在我彻底变成神经病之前,我决定将老陈赶回法国。

凉生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快给他打电话。

电话里,他迟疑了很久很久,最终同意了。

他说:“那么大的一个房子你一个人不害怕吗?”

我说:“你忘了?我有一堆狐朋狗友!”

他叹气,让步道:“好吧。”

老陈下午走的时候,我将他送出门,说:“你要是有本事呢,就亲自将凉生押回程宅!不过,陈叔,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说,人不是神,做不到让谁都喜欢!你不能让他既讨程老爷子开心,又讨周家喜欢,左右逢源,自己还本领通天!”

老陈愣了愣,说:“是,太太。”

我说:“无论是不是,都与我无关。以后不要让我去掺和这些我不想掺和也没能力掺和的事。还有……”

老陈看着我。

我补充道:“以后对我好一点儿!别总话里有话!别再做不该做的事!更别大晚上喂我喝浓茶!我不仅比你想象的笨,也比你想象的记仇!”

老陈直接傻掉了。

我知道,在老陈眼里,我这属于“翻身小妾”把歌唱。他只等着将来看我哭,但将来那么远,我只想今朝快活。

送走“蜜蜂陈”,我走到客厅大大的玻璃幕墙边,想象着在曾经那些孤单的日子里,凉生就是这样站在这里,握一杯红酒,孤单地望着一城的繁华。

红尘再热闹,那也是别人的,寂寞才永远是自己的。

但我知道,这一生,即使有再多的孤独,这座城市里总还是有那么几个人,如果知道我回来了,便会纷纷开车、打车、搭地铁……不顾一切地向着我而来。我身上有种东西突然开始复活。

我仿佛有了依靠,有了安心之处。大约友情最好的状态就是相见亦无事,不来常思君。

我窝在沙发上,想象着在这座城市中,我的她们和他们,正以怎样的姿态工作生活着。我的金陵正一面网购,一面八卦吧?北小武正热情地当着卖绿茶的小男孩儿吧?八宝忙着转型做文艺女青年吧?柯小柔正在为婚礼而忧伤吧?……那我的小九呢?

不!她是小九,只是已不再是我的。

我该醒醒了!我的二十三岁就要来了。

我叹了口气。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我心下绝望,脸跟被蜇肿了似的——不会是“蜜蜂陈”又回来了吧?

我一开门,傻了。

“钱伯?!”我呆在那里。

他冲着我微微一笑,用很恭敬谦卑的姿态说:“太太。”

然后,他转身对钱至说:“还不见过三少奶奶?”

我微微一愣,觉得这称呼太受用了,太爽了!

不久之前他还逼着我委曲求全,现如今尊我为“太太”,喊我“少奶奶”。我只觉得气顺了太多太多。

舒坦!

我原本想关门的手在那一刻也停住了。

我见过了太多这类人,便也学会了如何拿捏他们。于是我仰着头,冷着脸,端着姿态,唇角轻轻地一扯,点点头。

满分!

只是钱至在一旁一直看着我,眸子里盛满了说不出的伤感。良久,他低头,吃力地喊了我一声:“太太。”

既已受用,我就不想再多解释。

钱伯躬了一下身,很恭谨,全不似以往的用和蔼包裹着的倨傲。他说:“老爷子要我来请您回老宅。”

“我不去。”我说。

钱伯一愣,笑着说:“老爷子身体不好,想来太太也是知道的。”

我心下想:我当然知道!他养病可是已有多年。当年凉生差点儿被陆文隽害死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养病了呢!

钱伯说:“老爷子得知您和三少爷新婚,心下高兴。”

我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心想:他高兴个什么?他恨不得往巴黎发一颗原子弹吧?!

钱伯看到我脸上复杂的表情,笑着说:“当然,三少爷人年轻,先斩后奏了,可到底有自家父亲证婚,老爷子也是开心的!毕竟咱们程宅多久也没桩喜事了。”

我笑,心下想:这抱怨倒是真委婉。

钱伯说:“老爷子也有思念孙儿孙媳的心,听闻您回来了,要我请您回老宅一坐。老爷子到底是人老了。”

他又说:“本来您下飞机那天我们就该去接机的,只是怕您旅途劳顿,回了老宅去见各位亲戚会累,就想着让您多休息几日再回老宅与亲人相见。”

我脸色一变,说:“你们监视我?!”

钱伯立刻笑着解释:“太太您误会了。程家所有人在进出关口的时候都会有人报备的,这也是为了保护咱们程家人的安全。”

我冷笑,说:“保护?我受不起!”

说完,我抬手,准备关门谢客。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钱至突然抵住了门,望着我,开口:“您就真的一点儿都不想知道他怎样了吗?”

我定定地站在那里,低头,把手缓缓地从门上移开。

半晌,我转脸问钱伯:“他,好吗?”

钱伯狠狠地瞪了钱至一眼,回头对我笑,说:“让您和三少爷牵挂了。大少爷一切都好,他的手术很成功。”

他的话那么得体,分寸把握得正好。

我又怎么不知“避嫌”二字呢? wjlNdHKko7uc8AiA8mTQpR1cm3FEW2RSGoscbpKuUk4NZKnnBV4EOPfV2l43k3Y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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