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及此,顾离风倏然欺身上前,一手猛地将陆凌泷拉向自己的怀里,一手扣住她的腰肢,将她略显凶狠地按在了身后的墙上。
陆凌泷亦动作如电,右手在霎那间从腰间抽出一把淬了毒的银针,将它们刺到距顾离风的脖颈仅一指之远的距离,与顾离风横在她胸口的匕首相映成趣。
月光将匕首照得寒光凛凛,顾离风轻笑一声,卸了往日的一派沉稳、淡然,目光灼灼地凑近陆凌泷,警告道:“我答应你了,但是,才不是受了你的威胁,只是觉得此事若是做得巧了,于我也有利罢了。今后,你最好还是不要太过锋芒毕露,也不要随便威胁他人,否则,旁人的刀可不会停得这般快。”
陆凌泷的后背顶到了墙壁,反倒因此更能感受到斗篷的绵软,她维持着面上的冷静,皮笑肉不笑地回看向顾离风,心跳却不由自主地有些乱了。
自打和这人差不多混熟了以后,陆凌泷便看出来他并非像表现出来的那般清矜持重、悠闲自得,说白了,就是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危险人士,只是他做事太无章法,陆凌泷尚未瞧出他到底在图些什么。
他就像是……自家荷花池里的那尾金鲤,在一群红鲤之中显得格外耀眼,却也格外狡猾。
自知易引人注目,它从不在有人喂食之时游上湖面,总是潜在最深处,可一旦确定那些人走了,便迅速游入早就瞧好的、最易抢食的位置,将自己喂得饱饱的,真是太滑头了。
陆凌泷觉得,这位掌院大人就是最为华丽且滑溜的那条鱼,也是令自己看不清楚的极少数人之一,许是这样棋逢对手的同龄人太过少见,引得她竟莫名地对他生出一种……好感。
他此番说出这样的话,是为自己好吗?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她都不知道,可不知为何,陆凌泷没由来地笃信着他是不会伤害自己的,是以她拿着毒针的手指都没用上几分力。
打小从聆雨阁里长大,陆凌泷也算是听着江湖中的风月诸事长大的,觉得武功再高深、心智再坚定的大侠、高人们一旦沦到风月里,都不过是俗人一个,有人为它大打出手,有人为它散尽家财,有人为它丢尽颜面,是以“情”字是很难逃过去的一个劫。
陆凌泷出身特殊,聆雨阁依仗武林盟的支持,做着买卖江湖消息的营生,万人敬畏便有万人憎恶,她看似恣睢,实则心里还是有数的,自觉责任重大,从不敢轻信于人,也不敢……倾心于人。
有一回,她借着酒劲儿,将此种想法同叙哥道出时,陆问叙默默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开口宽慰道:“小丫头长大了,懂得风月里的苦了,但你也不用怕,若是真的遇到了喜欢的人,先根据我们教你的识人之法,判判他的立场与为人,若是无甚大的问题,便可在一起试试。因为风月里的甜,都是长在细枝末节处的,可没被写进阁中的记载里,偏要你自己领略一番才能懂得其中玄妙。”
“其他的你也别怕,我想以你的见识与心性,是捅不出天大的篓子来的,都是些小破烦心事儿,我们还是有法子解决的。”
陆凌泷眨眨眼睛:“若是我识错人了呢?”
轻笑一声,陆问叙随手摊开一本书册,指着上头不过方寸之大的载文,扫着其上记着的武当掌门的年少情事,说道:“那你就亲手把那段往事写进这些册子里吧,待写完最后一句,它就成了万卷书册中的一小点,和其他人的琐事收在一起,都成过去之事了。左右你才多大一点儿,还怕有什么事过不去吗?”
陆问叙说这些话时,神情高远,还真有几分麒麟才子的气度,唬得彼时尚且年幼的陆凌泷一愣一愣的,将这番怕是带毒的赠言深深地记到了心里。
那她……先试试他的身份吧?
心念及此,陆凌泷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今后一定会注意的。不过,我既然敢来,自有一身本事,就算我跟这把针似的锋芒毕露又如何,旁人的刀也绝伤不到我。”
话及此处,陆凌泷话音一软,低头半掩住自己的神色,又补了句:“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以往游历在外之时,萍水相逢之人从未待我像你这般真心,好言相劝以使我免遭祸事。”
陆凌泷总觉得与他并非初识,但想破天去也没想出来在哪里见过他,便暗暗地这么一问。
“萍水相逢……”看不清陆凌泷的神色,顾离风不可抑制地心头一滞,下意识地重复道。
察觉到这句话中的他意,陆凌泷不动声色地思索片刻,而后继续引导道:“嗯,我对杭州城并不熟悉,明日许是要多多仰仗你了,你应该挺熟悉的吧?”
“城中细节,我并不是特别熟悉,但是对主街道还算了解。”
“不是很熟悉?你不是杭州人?”
神色一凛,意识到今夜自己的话有些多了,顾离风沉吟片刻,轻轻松开了陆凌泷,然后挥手同她告辞。
也不想把他逼得太紧,陆凌泷深深地瞧他一眼后,亦颔首同他告辞,然后抬起手来,想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来交还于他。
“不用了,霜寒露重,你穿回去吧,别让旁人瞧见就行。”顾离风神色有些恍惚,拦了她的动作,转身便走了。
陆凌泷:……饶是旁人瞧不见,韩承悦那个嘴碎子还能瞧不见吗?今夜自己还要不要睡了?
“阿嚏!”被她念叨着的韩承悦狠狠打了个喷嚏,茫然地揉揉鼻子后,提笔继续写给韩承双的信。
信曰:“韩承双亲启:
兄长啊,你帮我打听一下那个祝风的身份吧。
陆凌泷对他可真是喜欢得紧,我实在是不放心她对一个来历未知的人动情如此啊,所以你快去查查,然后悄悄地告诉我,可好?
你若是敢说不好,你院子里的那树梧桐树和你未来的娘子,就都甭想要了!”
刚把这封颠三倒四的信送了出去,便听见有人回来了,韩承悦被吓得心跳如鼓,胡乱将桌上余下的纸张塞到了怀里,然后尴尴尬尬地笑了笑,打招呼道:“回来啦?嗯……想吃夜宵吗,我去给你做……额不,我溜进厨房去给你偷。”
同样心怀鬼胎的陆凌泷也是尴尬一笑,背对着她直接扑到了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额,悦儿,你此次出门,该带的都带了吗,有没有拿哭笑不得散之类的?”
“啊哈哈哈,有啊有啊,你想要吗?”悄悄地抹擦着桌上的墨迹,韩承悦也随口应付道。
“对啊对啊,给我一点吧。”陆凌泷一边将斗篷往怀里拢,一边瞄着自己的床边,看着满床的小盒子无语凝噎。
天呐,床上怎么塞得这么满,这斗篷该藏到哪里去呢?
收拾完桌子的韩承悦突然察觉到了陆凌泷的不对劲,她缓缓地凑到了床边,然后便见到了陆凌泷看着一个斗篷痴痴发呆的一幕。
“这是男人的斗篷吧?”
突如其来的、近在咫尺的声音吓得陆凌泷嚎叫一声,猛地把自己缩到了墙角里,神色古怪地看着韩承悦,还微微颤了一下身子。
“……行行行,我不问,我不问,你长大了,我不管还不行吗。”
此时的陆凌泷令韩承悦不禁想起来她小时候每次惹完事后偷偷躲在自己家里的样子。
陆凌泷当时已经非常善于搞事情了,但胆子却还没这么大,因为担心被爹娘修理就老往自己家里跑,瑟缩在床边,谁来拉都死活不出去。
突然梦回儿时,韩承悦也被她给吓到了,同手同脚、左拐右拐地走回自己那边,软着腿扑到了床上。
兄长啊,你可千万快些回信,这丫头真的……要沦陷了好像。
夜班三更之时,那只脚程颇快的鸽子便飞了回来,将屋内两人双双惊醒。
陆凌泷揉揉眼睛,睡意朦胧地问了句:“是你哥的信吗?”
“嗯?嗯!”心猛地一跳,韩承悦清醒过来,猫着身子爬下了床,“有可能,我来看看吧。”
“你看吧,看完告诉我。”陆凌泷懒懒地翻了个身,懒得起来。
韩承悦深吸一口气,从鸽子腿上取下来那封信。
信曰:“悦儿亲启:
哎,河蚌精精不愿意告诉我祝风的真实身份呢。
不过,问叙明确告诉我,此人的身份特殊,不宜多加接触,要我们千万盯住了凌泷,别让她那么快的就陷进去。
他还说……如若必要,后日武试之时,就算是把凌泷拍晕了也得将她带回杭州。
听闻,你们的武试可以方便行事,那你带两位帮手来料想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我与问叙会在城中的悦来客栈内等着你们。
你记着,切莫将此事提前告知于凌泷,免得她又偷偷溜了,到时候我们见机行事。”
倒吸一口气后,韩承悦成功让自己激动的心冷静了下来,默默为总算找到了个好理由去拍陆凌泷而开心。
缓了一会儿后,她思忖着同陆凌泷说道:“额,我哥说,聆雨阁初步的看法是,那人也许是其他门派的探子,救你纯粹就是因为看紫云山庄不大顺眼,真和阁里没什么关系。我哥还说,让你记着你俩的娃娃亲,不要再和别的男子多加接触了。”
“……嘁,那不都是定给别人看的。”陆凌泷毫不在意地嗤笑一声,眼皮重得再也撑不起来,沉沉睡去了。
当然,她也忘了将与顾离风定好之事告知于韩承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