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陆凌泷刚跳进那个院子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因为庭中种了一棵高高的梧桐树。
武林中,为免有刺客藏身于树上,世家是不兴在院中栽树的。
当然,梧桐算是个例外,古人云,“家有梧桐树,引得凤凰来”,世家的男主人或是小公子,大都偏好在院中栽个梧桐树。
所以她这是……进了哪个主人的院子?
陆凌泷本转身欲走,却听见一阵脚步声自院外响起,遂纵身而上,将身子隐在了树上。
她猜得不错,此处正是少庄主祝长舟的院子,来的是方才那位服侍祝云的小弟子。
小弟子健步如飞,犹如一匹追风马,动静大的出奇,隔着老远,就把祝长舟给吵醒了。
祝长舟推开门后,还等了片刻,那弟子才跑到他面前,向他报告了方才的事情。
“还有吗?”祝长舟的神色未变,轻轻摸着眉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有……他叫您小崽子,还说您和老庄主一样滑头。”
“……”陆凌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憋住没笑出声来,心想这弟子怎么这么不着四六,这也用说吗,不是存心膈应人嘛。
那小弟子到底是年轻,虽然有做卧底的胆子,但尚未练出揣摩他人心思的本事,如果不是祝云戒心颇重、更信任年轻愚钝的人,祝长舟也是不大愿意用他的。
面色一下子青了,祝长舟挥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许是陆凌泷憋笑憋得太过辛苦,引得周围的树枝微微抖了一抖,也登时便引来了祝长舟的目光。
见他狐疑地向这棵树缓缓走来,陆凌泷暗叫不好,同时又夸了夸自己有先见之明,她抬起手来,沿着祝长舟看不见的方向,将几个小弹丸扔了下去。
那些弹丸落在了山庄的曲水中,一遇着水就迅速散了开来,最初只是引得水面微微颤抖,也瞧不出什么气候,可当它碰到好几个院子外的那袋霹雳弹时,就引起了巨大的动静。
惊人的响声直冲云霄,甚至盖过了诸小门派集体咒骂妙手神偷的声音,吓得祝云虎躯一震。
紧接着,山庄内所有的弟子都高喊着“抓刺客啊,有刺客啊!”一同向离陆凌泷较远的那个院子跑去。
祝长舟一脸惊异,急忙向院外跑去。
如处无人之境,陆凌泷轻笑出声,又觉得这山庄里似有大变,此时也不宜与舅舅联系,便纵身向出庄的方向赶去。
嗯,她还得把那些东西都还给各个门派呢。
一想到还得……再碰那个裹脚布,陆凌泷就感觉自己像是吃了黄莲,心里头苦的不行。
刚刚翻进旁头的院子,陆凌泷还未来得及调整落地的姿势呢,便听见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竟是从祝长舟离去的方向传来的。
明白是祝长舟心有疑虑、去而复返,陆凌泷一边凝神听着他的脚步声,一边缓缓蹲下身去,将身形隐在了矮树之后,亦不忘以龟息之法掩去了呼吸。
很快,祝长舟的声息便出现在了陆凌泷的附近,随着或轻或重的脚步声,陆凌泷推断出他正在凝神聚气地查找着什么,当然,找的正是陆凌泷本人。
在转了两个来回后,脚步声停了下来,就停在陆凌泷的五步之远。
原来,祝长舟虽未发现些什么,却仍是没有打消心头的疑虑,遂打算就留在此处,一边等着查探弟子的回报,一边看看那龟缩在暗处的小贼会不会出来。
陆凌泷天生就不是块拼耐性的好材料,见他如此,在心里骂了几声后,立刻打算拔剑往外冲。
忽听一阵更加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陆凌泷的身子微微一僵后,急忙换了重心,将手放到腰间的毒针包裹之上,神色警觉地瞧向不明脚步声的来处。
这阵脚步声太过轻微,若非像陆凌泷这般从小服用药剂来改善五识之人,饶是内功再高、听觉再好也是发现不了,是以陆凌泷不由地心下一惊,飞快思索着来者会是哪位庄中的高手。
层层叠叠的矮树之间,缓缓走出来一位穿着白色中衣、披着件深蓝色披风的俊朗少年,或许是因为眉眼生得过分好看,此时的他虽然无甚表情,却仍像是在笑着,引得陆凌泷一阵愣神,更重要的是,来人并不在她方才思索出的庄中高手之列,是个没甚名头的少年郎。
陆凌泷的心里突然不着边际地冒出一个念头来:“这般神色舒朗的美少年,居然也会出于紫云山庄这种专门养老狐狸的地方?”
回过神后,陆凌泷用眼神询问他为何来此。
少年没有说话,亦冲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温柔又坚定地伸出手来,似是想要带她离开这里。
想着左右也不会有比眼下更加糟糕的局面了,陆凌泷伸出手去,将少年的手轻轻握住,然后继续隐着声息与形迹,由少年牵着自己往树丛的深处走去。
看似拥挤的树丛间,居然藏了一条极其隐蔽的小道,两人穿行其间,在一排排的老树越变越高之后,来到了另一所小院里。
依照山庄的草图与方才的行进方向,陆凌泷意识到这里是位于坤卦位置的一座小院,却不知其主人或功用,遂眨巴着眼睛,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坐在石桌旁的少年。
这位少年倒是自得,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这么盯着,还能气定神闲地擦了擦院中的两个石凳,然后将其中一个指给了陆凌泷。
陆凌泷应邀坐下,也不说话,只是眨巴着一双充满好奇的大眼睛打量着他。
轻咳一声,少年无奈地抬眼看向她,开口道:“附近此时没有旁人,你有什么话就问吧。”
“哦”了一声,陆凌泷眯着眼睛狡黠一笑,思索片刻后,将心头的疑惑排了个序,挑出最感兴趣的一个问道:“你是什么人?”
“祝风,紫云山庄的一个小领主,附近几所院子的掌院之一。”
在心里往地图内三所院子之上写了个风字后,陆凌泷又问:“为何救我?”
“救你?你是犯了什么事儿吗?别是惹着了其他的掌院吧?那我可不知道,与我没有什么干系,我是不会对此负责的。”
陆凌泷惊了,干巴巴地追问道:“那你以为……我方才缩在树后头,是在干嘛呢?”
将一双笑眼投向她,顾离风气定神闲道:“我以为你是迷了路,蹲在那里等人来寻呢,遂带你回院,有毛病吗?”
“……不是,其实我只是有些腹痛,蹲在那里想要歇会儿。”陆凌泷呵呵一笑,满面冷漠,觉得此人要么有病,要么就是在瞎装蒜。
闻言,顾离风竟挺认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姑娘可需要请大夫来瞧瞧?”
“不用了谢谢……”陆凌泷摆摆手,觉得他应该是在装蒜吧,毕竟没有哪个已经当上了领主的人能病到如此程度,像这种二愣子,应该早就被山庄内部干掉了。
“这位领主啊,你瞧瞧我身上的衣服,是不是需要去领几件庄内弟子的呢?”不知此人将自己认作了何种身份,陆凌泷也不好随意扯闲,只得试探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着。
“不必,你既是住在这所院里的俗家弟子,是不用穿庄内弟子的衣服的。哦对了,近来,有待正式拜入师门、领得师承的俗家弟子们正在逐渐搬进庄里来,但暂时只有你一位姑娘。你独自住在此处,若是有何不大适应的,可以同左边小院里的小厮们说。”
“哦,原来如此。”陆凌泷挑了挑眉,立刻改了想要出庄的主意,打算住下来再做一番查探。
反正这院子里只有自己一个,行事也算方便,况且,自己刚刚把山庄给炸了,四下怕是都在戒严,此时出庄也怪麻烦的。
不过……眼前这人实在是奇怪,瞧他的举止,竟像是识得自己,似乎是特地来救人然后给自己安排个身份待在山庄里的,毕竟,他刚才的一番话说的像是在给自己传递庄内的消息,难不成……他是聆雨阁潜进来的探子?
这确实是很有可能啊,看看他这一派的漫不经心,也不像是个在刀口讨生活的寻常门派客啊?
心念及此,她轻咳一声,试探道:“俗家弟子应当是有个造册、或是皈依偈之类的吧,前者……而且后者我也忘了带。”
“不打紧。”顾离风将手伸进斗篷里,掏出一打神奇的物什,一一摆到陆凌泷的面前,介绍起来,“这个,你的皈依帖。我记得你是叫凌江月,对吧?”
呵,果然,他应该是聆雨阁安插进来的人,要不就是其他门派的卧底,反正对紫云山庄是没甚忠心的,那就意味着自己可以借他之力先留下来呗。
“对,我本来就叫这个名字。”陆凌泷翻看着皈依偈,从善如流地应了。
瞧这小丫头一眼,顾离风不着痕迹地笑了笑,从盒中拿出一支半干的笔,在名册里添上了所定之名,又嘱咐道:“你是关中人士,一年前来到杭州城投亲的,与亲戚住在左街上的花冈陵,武义尚可,不算高超。”
“好。”陆凌泷一一瞧过之后,欢快地应了。
事情已办完,顾离风本该离开的,可他却有些挪不开脚,到底还是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