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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开始下雨了。
钱立还在往东门走。他注意到自己走得很慢，慢过他学会走路后的任何一次步行。
现在谈恐惧或逃避都为时已晚，毫无意义。他是在竭力回忆，可接着就发现他此前对于苏姗的印象真是少得可怜。怎么会呢？如果事情真的在朝着如此荒谬的地步发展，那么他怎么会从来没发现过任何异常呢，在作为同学的整整六年里？他一直记得苏姗这个名字，因为听起来像音译。他也记得她是个漂亮姑娘，记得她的样子。但他想了很久，只想起了他们之间的唯一一次交集，那是在上个学期，或者大上个学期，他已经说不清了——说来奇怪，他们互相知道已经很久了，因为从初中开始他们始终是同一个班；但那次竟然是这几年来他们第一次说话，那是苏姗来找他借笔记。
“物理大佬。”她笑眯眯地敲他的桌子，“笔记可不可以借我补一下？”
当下他没认出她，因为他根本没注意过苏姗的声音。钱立抬起头来想看看她是谁，身边的窗外却又刚好吹来一阵风，把窗帘鼓到了他面前，挡住了苏姗的脸。钱立伸手把窗帘拉回去，苏姗还在那里浅淡地笑，等着他。就是那个时候，他第一眼看见了她的双眸，那双眼睛是……
他早就不记得是什么颜色的了。
但那一定不是紫色。绝不是紫色。
***
紫色双眸的苏姗盘腿坐在她搬来他床边的椅子上，冷冰冰地望着钱立。
“别喊。”她轻声说。
***
钱立不耐烦地用力抓了抓头发。他习惯思考而疲于回忆。尤其是现在，回忆只能给他徒增不适，仿佛一部劣质小说正努力挥舞着自己的前情提要。
但他无法清空自己的大脑。他很害怕。而且现在他每朝着苏姗和她代表的一切走一步，恐惧就向上更翻一层。
雨点落下来，打在他的头发上，凉意开始在空气中弥散。
天气越来越凉了，时常冷到人的骨头里去。尽管现在还没到深秋。
***
“你……？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他困得头疼，用手掌揉着眼睛，“好久不见啊。几点了？”
“听着。”苏姗说，“我有几件事要告诉你。你可以躺着，但是别睡着了。”
“你不会把笔记弄丢了吧？”钱立睡意朦胧道，“我给乔成打印的攻略全夹在里面。”
苏姗愣了愣。
“我可太希望我是为笔记来的了。”她古怪地笑了一声，说，“但是我早就还你了，对吧？”
***
乌云向凯昱中学滚滚而来。东门近了，东门门口的一长排树被风吹着，泛黄的叶子有气无力地抖动着。不远处，一个失去了两条腿的乞丐跪在路边，长久地匍匐着，面前的地上用粉笔写着：灾难无情，人生不幸……
钱立拍了拍衣兜，新换的衣服没有零钱。他于是抬头看向马路对面，那边的一排小店照常开着，前面照常停了一长串车。苏姗提起的小咖啡馆在最里面的位置，以对学生出售串味蛋糕、速溶咖啡和小资情怀为生。
马路上没有车。周围也没有什么人。钱立对此习以为常，凯昱中学是一个挺安静的地方。
他又甩了甩包，准备过马路。
***
“提几点要求。”苏姗平静地说，“第一，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去学校。”
“什么？”他睡眼惺忪地问，“校长爆炸了吗？”
“第二，不要再出门——意思是你不要再走出家门。最好一步都别跨出去。什么时候觉得不对劲了就随时联系我，这是我的电话。”
钱立睁开眼睛，转过头望着她。他的枕边已经放了一张名片，上面印着一串电话号码。但是苏姗并没有伸过手。
“第三……钱立，你可能生病了。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感觉到，但是如果这几天你出现了一些症状，别急着去医院。别让任何人看到你的症状，这是为了你好。”
钱立终于清醒了，坐了起来，认真地看着她。
“我懵了。”他温和地说。
“第四。”苏姗说，“从现在开始，对你的家人和朋友要守口如瓶。你还要扮演今天以前的那个钱立，以前什么样你现在还什么样。为了保险起见，也不要在任何地方写下你的事情，比如你遇到过我，或者你生了病。如果你写了，立刻销毁文件，把那些东西烧了，烧完了把灰拿出去埋掉，怎么隐蔽怎么来。你如果守不住秘密，他们就全完了。”
“什么……？”
“可以做到吗？”
“苏姗，你先等等——”
“你最好做到。”苏姗说，“你最好一个字不落地照我说的去做，我是不会害你的。”
***
现在，钱立正踏进咖啡馆的门。
门铃被摘掉了。屋子里没有人，没有顾客也没有侍者。通向二楼的小阶梯被层层封条贴住，从那些封条的后面若有若无地飘来几丝冷气。
他反手关上门，站在原地，轻声唤道：“苏姗？”
片刻的寂静后，他兜里的手机再次响了。
“在二楼呢。上来。”
***
“等一下，苏姗！你告诉我的这都是什么啊？我为什么要照做？”
“啊，我的天。”苏姗叹了口气，“你是在怀疑我吗？”
“我没怀疑你，因为我根本没听明白你想说什么。”钱立难以置信道，“出什么事了吗？你……你是苏姗吗？”
“我是苏姗，但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苏姗说，“你出事了，以后我会找时间告诉你，现在我过来说这些话是在帮你忙，因为没有我帮忙你活不过今天。我说得够清楚了吧？”
钱立盯着她。“为什么？”
“……我没跟人类男性接触过，你们是都这么难交流吗？”
“不，我是说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苏姗，你突然到我家跟我提这些要求，我找不到理由答应你啊。”
“噢。”苏姗说，“你直接说想要证据不就完了？证明我不是疯了是真的想帮你，或者证明你现在确实处境不怎么样？要知道坏人才需要证据，好人是不需要的。”她顿了顿。“不过——”
苏姗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东西，钱立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她已经拿着它挥舞了几下，又收了回去。
“这次我就好人做到底吧，老同学。”她说，“现在回头。为了你的精神健康，慢一点。”
钱立回了头，又立刻转了回来。
他一时没有发出声音，而苏姗看起来一直在等着听他惨叫。过了几秒钟，钱立清晰地，发自内心地爆了句粗。他第一次觉得除了它，没有语言能形容自己的感受。
“那他妈是什么？”他牙齿都在发颤，“它……它挺大啊？”
“那是盲魂。”苏姗说，“我不想吓唬你，只是它最能代表你不知道的一切。现在信了吧？你遇上麻烦了。”
“我，我，”钱立捂着脸，“太恶心了，我缓缓。”
“唉，没必要。它除了长得不好看，短时间内根本不会威胁到你。而且盲魂在中界早就到处都是了，只是没有汶术你们看不到而已……我还是把你的汶术解除好了。不用紧张，它不会伤害你的。”
“不会吗？苏姗，我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
“它不会伤害任何人，除非你违背了我说的话。你遇到的麻烦我也会解释，但不是现在。在搞清楚情况之前，你照我说的话做就好。一定要配合我，好吗？我不习惯当救世主，如果你再不配合，情况就更糟糕了。”
钱立恐慌地指了指身后。“这……这真的没关系？”
苏姗叹了口气。“没关系，你把它当做宠物就行。和我的祖国比起来，盲魂算什么？记住我说的话，起码这几天你会平安度过。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毕竟你借过我笔记呢，老同学。”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对他淡淡一笑。
“七天以后，学校见。”
苏姗消失了。
而钱立之后又在床上呆坐了很久。
***
他不常来这个咖啡馆，更没上过二楼。所以他拿不准二楼是一直都这么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还是苏姗为了这次见面特意搬空了这里。
钱立在那张桌子前坐下。
就在他的对面，如同流水落入池塘一般，苏姗渐渐浮现在空气中。
“准时呀你。”她笑嘻嘻地说，双手合拢又舒展开，便捧出两杯咖啡，把其中一杯递给了他。“我记不清了，你好像从来没上学迟到过？”
钱立单手摘下包挂到椅背上，说：“别再割裂我的现实感了。”
“一杯咖啡而已。”苏姗耸肩道，“这儿没人伺候我了嘛，我清场了。”
“咖啡馆？难怪。”
“我把整个东门都清了啊——嗯？那个乞丐？”苏姗突然直勾勾地盯着钱立，眼神却聚焦在更远的地方，就像穿过他的身体望见了街道一般。“他又回来了？真服了他，地上那几个字还比他的命重要不成？算了。”她把目光撤回来，“开始吧。”
钱立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