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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汶季快要结束了,但今天仍然是一个可以和季中媲美的日子。天空中焕发着人鱼般的色彩,穹顶之下游走着柔和的光。昨天夜里,云影街20号的天花板突然长出了一层老树那样的纹路,在那些纹路中藏着某些可爱的东西,它们不停地发出微弱的啾啾声。所有的花朵仍绽放着,屋里的两只阿波还安安稳稳地住着,一只住在一楼客厅,另一只就把小窝筑在了她门外。饶纤羽醒来的时候,门外的那只正叼着她前一天晚上做好的饼干从她脚下跳过去,把它扔在她身边。
“嗨。”她睡眼朦胧地说,阿波用尾巴跳着过来,看看纤羽又看看饼干,发出期待的声音。“呃,不行。现在不能吃饼干,对不起,我还没刷牙呢。”
纤羽摸了摸胸口,又短暂地召出圣赋杖,确定自己的汶力仍然正常。她抚摩着杖头鹅蛋形的、温润的共鸣玉,又想起了她小时候常有的恐惧。那时候她总认为自己的圣赋杖比其他人的短一截,或是小了一圈。但那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因为全息汶的圣赋杖都一模一样,四十五厘米长,直径六十五毫米——自从知道了这个数据,她就常常偷着测量自己的圣赋杖。
这完全没有必要,就像现在她也没必要检查汶力一样。在言林的劝说下,她渐渐不再测量圣赋杖了。但检查汶力的习惯她还是留到了现在,尽管她知道汶力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不正常”。
她坐起来了,心情愉快地伸手拿过床头的那台老式收音机。这台收音机是中界中国在大概四十年前生产的,被抹掉了品牌和型号的信息,然后接受了汶力催化来提升它的音质。原产地那边应该早就淘汰掉这种收音机了,但用汶力改造过后的机器只要不被暴力拆解破坏就能一直使用下去,不会老化。这是汶界拥有的天然优势。
纤羽摆弄了几下,收音机放出立体细腻的乐声来。短暂的前奏过后,年轻男子开始轻声用古神语唱歌。纤羽一直不大擅长古神语,她几乎听不懂那首歌的意思。但歌词并不是全部重点,歌者的声音清澈又充满温情,已经足以使人感到幸福。
有一阵,她盘腿坐在床上,安静地听着歌。又过了一会儿,纤羽似乎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她把声音调小了一点,仔细分辨着。这次很清晰了——是言林一边上楼一边大声地喊她:“小狼!”
纤羽立刻关掉收音机,从床上跳了下来。言林在外面敲了敲门,问:“我可以进来吗?”
“进呀!”纤羽一边用手匆匆地理顺短发一边叫道。
言林进了房间,反手带上门。纤羽一抬眼,看见他一脸沮丧。
“哇,你怎么了?”
“军事部的通知。”言林烦躁地说,“渝鑫‘碰巧’人手不够,‘碰巧’挑中了我们部门去支援,最后正正好好选中了我去出任务。渝鑫可真是巧合大王啊?”
“他做得也太明显了。”纤羽说着跑出房间,片刻后端着牙杯回来了,一边刷牙一边听他说话。
“你猜这次任务是什么?”言林说,低头摆弄了几下手里的手机。“让我到中界去找人。就我一个人去,你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有多少人吗?”他把手机伸到纤羽面前,纤羽凑过去,看见屏幕上显示了一个中界城市的资料,地图旁边标着一个硕大的“437.4万”。“你知道他们给了我多长时间吗?两个星期!”言林啪地把手机扔到了一旁的床头柜上。“绝了,能不能有人管管渝鑫?就让他这么下去吗?”
“人家堂堂军事部部长,都敢跟祭使会吹胡子瞪眼了,估计是不太好管。”纤羽翻了个白眼,含混不清地说,“他们给你资料以后应该会容易一些?”
“没给资料。”
“没给?!”
“这就是玩我。”言林一摊手,“没有年龄,没有性别,没有任何外貌特征,只说他们会给我汶力特征,让我善用汶术。我一个人,在四百万人的城市里找一个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的东西,还善用汶术?我都活不过第一天。”
“息汶帝国只有渝鑫一个人能做出这种事。”纤羽愤愤不平地说,“他明摆着就是刁难你。言林,要不你跟琉烟说一声,把这任务推了算了。”
言林摇了摇头。
“琉烟有那么多正经工作要做,我不愿意麻烦她……唉,而且他们说话渝鑫也不听啊。”
“他得听!”纤羽皱眉道,“我记得琉烟说过,祭使会和J.W的部门平级,所以优先级高过渝鑫——”
“琉烟还说过她有机会就能单枪匹马杀掉克汶七主教……”言林挠了挠头,“我的意思是,理论和实际还是有差距的。神殿如果真能按照理想水平运作,咱们早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这时,虽然两人没有注意到,言林扔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辐射出汶力流来。如果言林还记得并且遵守了使用指南上“尽可能保证手机贴身”的要求,他会感受到明汶力带来的强烈暖流。这股汶力流包含了言林的个人信息,保证这样的暖流只有言林自己才能察觉,然后查看手机。
但是言林并没有让它贴身。汶力流落空几秒钟后,手机绝望而刺耳地发出了普通的铃声。
“太难听了。”纤羽在铃声中叫道,跑出去漱口了。言林一步跨上前,把手机捡了起来。屏幕上一堆冗杂繁琐的古神语和阿拉伯数字编码,“琉烟”两个大字粗暴地夹在它们中间。
言林接起电话。
“手机又没贴身放?”琉烟上来就劈头盖脸地砸出问句,“言林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偶尔遵守一下规章制度不好吗?手机丢了你就没工作了知道吗?”
言林由于心虚没有嬉皮笑脸,只是听话地回答:“知道,我还知道我会留下不良记录……”
“永久记录。所有信息都永久固定在里面,如果你把它弄丢了,我完全没法保证你个人信息的安全!你所有的信息都只在这一部手机里,我已经告诉过你不知道多少遍了!”
“老大。”言林低声下气地说,“我错了,错得离谱。你消消气。”
“我没有生气。”琉烟生气地说,“我只是着急你怎么总是这么我行我素的!现在和在学院不一样了,你都毕业两年了,必须赶快调整过来!”
“我——我知道,”言林说,“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男子了。那个,琉烟,我……”
琉烟叹了口气。
“我有件事跟你说。”言林咽了口唾沫,十分用力地强调,“但是这事发生的时候,我还不是一个成熟男子——”
“那你熟得挺快啊?一夜变男人?”琉烟嘲笑他。
言林越来越低声下气:“你——你——你知道了?”
“我会不知道?”琉烟说,“为什么被渝鑫刁难,你自己心里有点数没有?”
“因为我和纤羽在例行会议上往他脸上扣翁梨酱。”言林细声细气。他感觉琉烟在那头气息一弱,似乎马上就要笑出来了,但马上又严厉起来:
“为什么这么干?”
“我看他不顺眼。”言林说,如果琉烟在他面前,他现在应该蹲下去缩成一团了。
“你多大了?”
“二十一。”言林微弱地嗡嗡着。
“行了你。”琉烟气得笑了,“少在那给我装可怜。”
“算了琉烟你还是救救我吧!”言林马上开始扯着嗓子嚎,“渝鑫肯定是想谋杀我,我一个协调部废物怎么帮他出任务?他这种明显有问题的举动我部长是不会——”
“——拒绝的。”琉烟说,“所以他在渝鑫人员抽调的申请上签了字。”
“亚莱这老王八蛋……”言林绝望地一屁股坐在床上,“他不签字什么事儿都没有!”
“那可不对。他要是不签,渝鑫有的是办法让他签。”琉烟说,“自然协调部而已,亚莱能说上什么话?渝鑫的申请现在对大多数部长来说不是申请,是命令。言林,我比你讨厌渝鑫,但是甚至连我都一直告诉你不要去招惹渝鑫。你看不懂这事有多严肃吗?”
“我知道啊。”言林说,“我也知道渝鑫现在越来越难搞了……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以前不是这样的,而且明明有规定——”
“世道在变。”琉烟简洁地说。
两人沉默了一阵,言林沮丧,琉烟则心事重重。
“琉烟,我真的办不了这个事。”过了一会儿,言林语气沉重地说,“我真不想麻烦你,但是想到这个任务我就怂。如果没人帮我,我自己不可能两个星期就做完。他让我去的城市有四百多万人,还不是复地,是——”他说了一个中界的地名,“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我知道。跟梅尔塞斯的复地一样,都在中界的中国。”琉烟说,微微叹了口气,“唉,梅尔塞斯对应的中界城市太偏了。首都不该对应这么偏的城市,复地也是会给城市带来影响的。”
言林挠了挠头,试着理解琉烟的话。虽然他们将与息汶的各个市区相对应的中界城市称作复地,但复地和市区之间根本不存在位置上的任何联系,不是上下重叠的,也不是左右相邻的。二十二个市区对应的复地似乎也完全随机,随机分布在中界的任何国家或地区。然而即便如此,这些市区的复地是固定的,从来没有改变过。通过移形可以从当前的市区来到对应的复地,那也是在汶界和中界之间穿梭的唯一办法。
人类根本没法通过移形来息汶,那他们用什么来影响这里呢?
“发什么呆?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发吗?”
“不知道啊,刚才就是通知我一声,之后还会给我打电话的。”言林说,“琉烟你有办法救我吧?有的吧?”
琉烟长叹一声,说:“我也得等到安排清楚了再通知你。言林,我会救你的,但是我不能救你一辈子。说真的,你不小了,绝对不能再这么闹下去了,这对你没好处。”
“我……对不起对不起!真的,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给你添乱了!”
“我不怕你给我添乱。”琉烟说,“我怕的是你自己给自己找乱子。言林,我是祭使,不是息汶神殿首席。为什么祭使会只有战时才成立?因为我们被选出来的主要目的是打架,不是做别的。我不是全能的!你这样惹麻烦,怕是总有一天我会帮不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以后躲着渝鑫走,我绝对不会再随随便便搞恶作剧什么的了——”
“恶作剧对自己人玩玩还行,出去就算了。”琉烟说,“你记住你在神殿,不是学院。”
“我一定记住!”
“挂了。等我消息。”
纤羽恰好在这时急匆匆地跑回来,擦着脸上的水珠问:“我没赶上?琉烟说什么?”
“琉烟人简直太好了。”言林叹道,一屁股坐在纤羽的床头柜上,“非亲非故的,对我比亲姐姐都好。”
“琉烟本来就把你当作她的弟弟看待嘛。”纤羽说,“和她做朋友是很幸运的事。”
言林撇撇嘴,问:“那我呢?”
纤羽笑起来:“和你做朋友是特别幸运的事,只要你别再搞恶作剧。你都快把我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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