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立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是的,他明白。哪怕是暗示,他也是在让他们理解沉默条例。他早就已经被警告过一次了,在和班主任通话的时候。
但那是主教的意思吗?他会是这个意思吗,如果他明明想让他们死去?
他该如何,他还能如何做呢?他究竟该怎么保护他们呢?
钱立又往那个方向看,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他生生把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痛苦地看着乔成。“乔成,我陪你去看看阿姨。”
乔成抿着唇,重重拍了拍他的肩。
*
熠熠白日下,他们开始在人流中穿行。行人的脸趋于模糊,和来时的路一起消失在他们身后。
出租车停在他们身边,钱立神经质地仔细打量司机的脸。司机面无表情,脖颈被世俗生活的压力压得向前弯去。
他们走进住院部,上电梯,走过长长的走廊。走廊里极为安静,只有某一个病房里隐隐地传来哭喊。有两个小孩子兴奋地在走廊里相互追逐。走廊起点陈旧的门框上令人惊愕地贴着一张暗黄色的符纸。
他们在路上狂奔三十公里,身前是死亡,身后也是死亡。
*
床上的女人形容枯槁,双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睁着眼睛,安安静静的望着天花板。她头旁边悬挂着乳白色的浆液,半天也不见掉下一滴。
“妈,钱立说要过来看看你。”
那女人没有动,钱立一时也没有认出她来。她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了。事实上,上学期结束时他还见过她一次,那时候她的脸庞已经远不如十年前圆润,但看上去很快乐。她抬手慈祥地摸了摸他的后脑,还把他当成刚上小学的儿子交的第一个朋友。
钱立不想承认,但他害怕了。他早就意识到,死亡绝不是瞬间的事,而是带着轰轰烈烈的前奏,许多折磨与绝望。
可害怕压不过悲哀,那是他认识了十几年的女人,和他认识乔成的时间一样久。
他随着乔成走到她的病床前,轻轻叫了一声:“阿姨。”
*
她听到他的声音,突然转过头来,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天呐,那是怎样的笑容啊?那绝不是正常人会露出的笑容,即使病了也不是她的理由。那笑诡谲又熟稔。他在哪见过呢?
“钱立你来啦。”她一气说完这句话,更深地转了转头。现在,她的脖子扭了九十度对着他。
钱立的心脏狂跳起来。
*
“是我。”
“阿姨真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呀。阿姨还不想死呀……”
最后一句话是用很轻很轻的气声说的。
钱立感到了古怪的惊悚感,又悲哀又恐惧。乔成在他身后站着,收拾床头柜上的东西,没有看他们。
更低的气声传递到他耳边:
“你是不是也不想死呀?”
*
事物第一次变得明晰了。他闻到了人类食物发出的臭气,酒精和花篮的气味,女人的脸在他面前冷漠地停滞着。
钱立往后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那个女人,乔成的母亲,从病床里猛地伸出连着输液管的手,向他的脖子抓去。她扑了个空,变得面色狰狞,又探出身体,笨拙地伸出另一只手,用力一抓。钱立冷静地再退了一步,她又扑空了。
在这时,他居然奇迹般地听见了苏姗的声音,他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苏姗说:“你到医院了吗?”
她的声音焦急而模糊,发音有点不准,嘴巴可能被重击过。
“钱立,你有没有进病房?现在立刻退出来,听见没有?”
钱立张了张嘴。“晚了。”他最后说。
*
女人张开嘴,疯狂地嘶叫起来。她尖叫的时候,似乎病房内外的空气都粘滞住了,时间也静止了,钱立耳边苏姗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归于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她咆哮。乔成弹起身体的动作像被放慢了那样清晰又突兀,女人继续怒吼,她的嘴越张越大,直到超越了生理极限,钱立听到她的下颌骨传来笃的一声,脱臼了。
她的眼中开始泛出红色,成为一个闪闪烁烁的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