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间里有一种让钱立不愉快的味道。
他暂时只能想到这些,他的记忆断档了。自从他不再去学校,这事似乎就成了家常便饭。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钱萦和父母还好吗?接着,他发现自己仍闭着眼睛,原来他刚才还在梦里。他总在梦里……而苏醒却在变得日渐痛苦。
睁开眼后有一会儿,钱立一动不动地躺在被子里望着天花板。这一刻给他的感觉无比奇妙,如同永恒一般,他望不到未来,也无法回头。他的大脑中封存着某种激烈的东西,辣椒一样。他想这种东西像是愤怒……或许就是愤怒。似乎如果它不能得到释放,如果它不能看见他的泪水,他就一辈子都要在这里停滞着,无法找到出口。
他在哪里?一股困意再次袭来,他重新闭上眼。
“钱立。”苏姗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红色的。”他清晰地听见自己说。
这句话一出口,他彻底醒了。
“什么是红色的?”苏姗平静地问。
“天……是血红色的。”钱立声音虚弱地说,“没有太阳。”
这不是他想说的话。它甚至不在他的脑海里。可是他嘴边突然涌出无数的词句,由不得他。
苏姗在他的床边坐下,仔细盯着他。“‘正当那日,息克之战,苍穹作血之变,炼狱之水化为雨漫降,化为泉涌流——’”
“‘——化为浪吞噬。’”
他痛苦地想要挣扎,但整个人根本无法动弹。他本能地不愿意说出这些句子,就像它们是些污秽至极的语言,但现在这不受他的控制。他的意识恐惧地蜷缩着,身体却喜悦地激动起来。突然而至的幻象疯狂地闪过,留下令人几乎昏厥的晕眩—— “‘死者默然狂喜,生者古神蚀身……’”
“‘……跨越那山为海征战,登荣耀之梯。哀号三纪不绝……’”
苏姗轻轻地笑了,就像他们一起唱了一首老歌。钱立猛烈地咳嗽起来——突然脑海里某根神经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可言说的气味灌进他的鼻腔。腥。夹带着淡淡的恶劣的臭味,像带着仇恨。他低呼一声,终于挣扎着坐起,又吸进一口气,咳得更猛了。
“这都是什么?”钱立喘着气惊惧地问,“这是什么味道?”
苏姗一时没说话,接着她站起身走到他的写字台边,端起一只盘子。钱立望着她的背影,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眼看她要转身给他把盘子拿过来,他出声阻止——“别……”
苏姗已经把盘子端到了他面前。
盘子里是普通的肉夹馍和一碗羊肉汤。汤上漂着冷凝的白色油脂。
臭味的源头就在这里,可是钱立没有动,也没有躲开。他仔细地盯着它们。肉夹馍,羊肉汤。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这……?”钱立嘶哑地出声。
“嘘。”苏姗语气平淡,“尝一口。”
“不要。”钱立马上拒绝,“恶心。”
“酸的?”
“臭的。”
苏姗叹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以为这是小事。”钱立说,“所以,以后就闻什么都是臭的了?”
“应该是。”苏姗坐在他的椅子上,淡淡地说,“蚀化还在继续,消化系统也在发生变化,你会排斥食物的。尤其是人类食物。”
“刚才那些又是什么?”钱立无力地问,想再回忆自己说了什么,但已经记不太清了。
“是伊摩法典里的内容。还记得那个法典吧?”
“永生不忘。”
“那你肯定也记得它的内容已经异化?”苏姗说,“这段记载关系到克汶中古以后的历史,所以它成为了暗汶术最直接的意象之一。这也是蚀化带给你的,不久就会消失。”
钱立沉吟片刻。“那段话是什么意思?血红色的天……我总觉得我见过。”
“血红色的天空其实……如果你到了克汶就会发现,并不难见到。”苏姗冷淡地笑了笑,转过眼不看钱立。“年年汶季都会出现血红色的天空,那就标志着又到了一年中最难以生存的季节,又到了克汶的自然环境筛选我们的时候。”她顿了顿,像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不过我觉得,你看到的是其他的东西。那段文字描述了克汶的一次剧变,在那次剧变以后克汶乃至汶界产生了很多更危险的新事物。我们的汶术师经过反复研究和确认,这段文字描述了远古时期的一次可怕的,规模罕见的交战。在那次交战中,最禁忌的汶术封印被开启,力量的限制被打破,‘炼狱之水’淹没了一切,就像你们的《圣经》里的那场大洪水。在那场洪水里,诺亚逃脱了,是不是?”苏姗偏了偏头,加深了那种冷漠的笑容。“在克汶,没有人逃脱。没有人知道炼狱之水的成分,可能我们再也不会知道了……据说所有的活物和死物在其中被溶解重塑,在炼狱之水里流淌着水底之河,向上升腾着凝结成实体的暗汶力。整个克汶大地被浸泡在那种东西里,直淹到克汶塔的最高处——”
话头至此,钱立的眼前再次闪过幻象——苍穹的颜色浓郁得几乎垂落,漆黑的液体反射着银白色的光和红色的天,带着亘古以来的惨叫和浮在水面上的十亿只求救的手垂直上升,一直淹没到雷电闪烁的云脚下。只有一个,只有它逃过去了,只有纯白色的塔,白得让人心惊胆战,冷漠地矗立在死亡的中央,塔尖上隐隐站立着什么——
“——塔尖上站立着克汶王。”
一道炸雷闪过,带着明黄色的光芒,直接塔尖。
塔尖上站立的人影张开双臂,黑色的袍子在灾中飘荡。狂风中,万物都知道他张开了口。他说——
“他开始咆哮……”
——以汝等之罪极,献与吞噬时空之王——
“‘——愿我克汶之国,永垂于暗——’”
——自此,由深红,至新生。
惨呼声突然无限制地增高了……哀求着……尖叫着……那身影向前倾倒,垂直地落入死亡的海里去了。
天空被闪电撕裂,血红从天际滴落,掉入炼狱之水。无尽的黑开始涌动,最后绽放出乍眼的白,是光芒,是尽头,遮盖了一切。
“……那一战后,克汶剧变。”苏姗轻柔地说。